“老伯,雲裳要出門,幫我備馬吧!”


    “姑娘……”


    “我必須帶他迴來!”


    “……”


    雲裳緊緊抱緊馬頸,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蓮準已去三日,段南羽是個瘋狂偏執的人,雲裳這樣背叛他,再加上蓮準本就和他是對頭,他會怎樣對他?雲裳不敢想!


    蓮準是蚌,雲裳便是隨風遊蕩的沙礪,在他的包容與浸潤裏,粗糙的心能夠幻化成柔美無暇的珍珠。他讓雲裳懂得人世間真正的情愛,是心靈的相識,這相識是生命裏一份不盡的緣,緣如流水情如橋,不張揚,不喧嘩,讓情愫如一葉葉茉莉花兒輕輕地飄在四月的心裏,沉澱在年輕的心裏,塵封起來,直到永遠,陪雲裳走過以後的一個又一個的四季……


    蓮準,我終於明白了,如果我不在了,你會是怎樣一分感受,但是,我又怎麽舍得帶你一起走?你那樣朝氣蓬勃地活著,年輕、張揚,卻為了我……


    又是那曾經的山口,穀內的山花還依舊嗎?雲裳疲憊的滑落下馬背,終於見到那魂牽夢繞的背影。


    山門外站立著寥落的身影,枯葉殘花落滿發鬢。


    “蓮準!”


    他聞聲驚訝地轉過身,麵頰似沾滿了千年的塵埃,頹敗地讓人心顫。雲裳眼眶驀地一陣酸痛。直直的撲入他的懷中,淚水盈盈,不忍地看著他幹涉的唇瓣。


    “迴去吧!”


    “不!”


    “跟我迴去吧!”


    “不!我要等他出來!”


    雲裳用盡全身的力量扯著他的衣襟,“蓮準,不要求他,我求你不要求他!”


    他固執地站著,腳步一絲不動,雙眼無神地注視著山門,雲裳無力的抱著他的腰際,看著他一夕之間半白的發絲,失聲痛哭起來,身上的疼痛遠不及心中的傷痛,漲滿淚水的心已幹澀成了一顆黯然慘淡的淚琥珀,透過斑斑星澤,依稀見得的幾絲明媚,不過是袤遠的迴憶……


    山門吱吱呀呀地開了,段南羽迎風站立,一身銀袍,黑亮的發辮,一雙憂悒的雙眼。


    “蓮準公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如今應該在蒼浯國內享清福呢吧?”他言語含著冷誚,眼光刀割一般注視這雲裳和蓮準,意有所指。


    “段南羽!”蓮準先一步站到他的麵前,將雲裳護到身後。


    “蓮準!”雲裳阻止他說下去,拉著他的手臂,用力搖晃。


    “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蓮準突然高聲吼了出來,他用力地摟緊雲裳,拉開雲裳臂上的袖口,讓他看雲裳布滿瘡痍的肌膚。


    “原來是‘金蠶噬骨’!”段南羽冷笑著,眼神閃過一絲痛楚。他緩步向雲裳走來,眼睛緊盯著雲裳,空洞的眼神,帶著恨意與絕望。雲裳沉默的迴視,腦海中如放電影般徐徐閃過每一個片斷,還記得就在這裏,雲裳和他並肩而坐,看過最後一抹流溢的霞光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雲裳輕輕閉上眼,淚流滿麵,顫聲說著:“蓮準,走吧!”


    “不!段南羽,你若救她,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即使你要我的眼睛來賠,我也可以做到!”他看向蓮準,眯起雙眼,深沉而陰狠,突然仰頭大笑:“蓮準公子,這就是你們蒼浯國人求人的方式嗎?太沒有誠意了吧!”


    蓮準臉色煞白,雙拳緊緊握在一起,發出“咯咯”地響聲。雲裳看他眼神閃爍,帶著決絕,心中意念忽然一閃。


    “不……”雲裳嘶聲喊著,但蓮準已甩開雲裳的雙手,撩起下擺,直直地跪在他的銀袍之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段南羽,肯求地說道:“求……你……”


    雲裳衝過去抱住蓮準的頭,十指深深地插進他的發絲,泣不成聲:“不可以,不可以的,蓮準!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怎麽可以……你起來……起來……”


    “好!真有意思!”段南羽從剛剛的驚駭中清醒過來,嘴角掛著冷寒的笑意,他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們倆,緩緩地踱著步子:“我段南羽能讓一個如斯身份的人為我下跪,算不算此生無憾了?”他譏誚地說著,走過來撩起蓮準的發辮,俯身看著他:“可我憑什麽要答應你?你以為你這一跪,我就得感動的獻上自己的一顆內丹嗎?太可笑了!”


    “那你說怎樣才可以?”蓮準咬牙切齒地看著他,見他慢悠悠地晃著,眼裏盡是不屑。


    “蓮準公子身手平平,應該沒有自己的內丹吧?這樣,不如等你先挖一隻眼睛出來,我再考慮考慮!”他仰頭看天,雙手負後,得意地笑著。


    “不!”雲裳被蓮準推開,見他兩指成鉤,毫不猶豫地向左眼襲去!


    “蓮準,你是要我現在就死嗎?”此時雲裳已拔出隨身的匕首,寒刃直指自己的胸口。


    “雲裳!”蓮準驚惶地看雲裳,伸手欲奪,雲裳閃身退後,冷冷地看著段南羽:“段南羽,是我對不起你,那半年多的圈禁不算,就憑段南風是死在我的手上,你就有權力恨我,我樓雲裳落得今天下場,全是報應,我不求你救我,也不要你救我,生死由命,樓雲裳認了!”雲裳看向蓮準,威脅地說道:“你要是再求他,我立刻就讓你看到我的屍體!”蓮準無助地看雲裳,目光呆滯。


    段南羽仰頭大笑起來:“夠了,你們兩個在我的穀前惺惺作態,真讓本爺惡心。”他露出嫌惡的表情,甩袖往穀內走去。


    “走吧!”蓮準頹然地起身,向雲裳伸出手,雲裳緩緩放下匕首,將手掌放入他的手中……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剛剛山穀前雲裳已耗盡體力,手指觸到他的瞬間便癱軟下來,蓮準驚唿一聲,上前抱住雲裳,雲裳摸著他憔悴的臉龐,虛弱地笑著:“走吧!”


    風過群山,花開滿天,蒼海桑田,暮鼓晨鍾後隱隱的風雨黯淡了百年花,千年草,女兒的美麗如曇花凋謝在萬丈紅塵……


    蓮準怕雲裳忍受不了馬背的顛簸,便背著雲裳,迎著夕陽,一步步往山澗走去。


    “蓮準你最喜歡看我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都好,最喜歡剛剛見麵時候的你,那副隨心所欲的樣子,真讓人羨慕。”


    “……蓮準,我卻不喜歡那時候的你。你太囂張,太張揚,耀眼的簡直不像是要給我做男寵,而是像……一個大老爺在調戲自己的奴婢似的。”雲裳笑了起來,想起過去,真是一種美好的懷念。


    “雲裳……你看過海嗎?真正的海,一望無際……”


    “……沒有……”


    “海真的很美,波濤洶湧的掀起層層的巨浪,黃昏時,天空漫滿了橘紅色的晚霞,站立在礁石上,耳畔拂過冰涼的海風……”


    ……


    雲裳伏在他的耳邊,吸著他淡淡的體味,與他一同迴憶著那些幸福且憂傷的碎片,如空中飄落化為繽紛的花朵……


    “蓮準,你看,前麵有橋!”前方一座古老的木橋,駕在兩山丘之間,橋下是湍急的河水。


    蓮準側頭笑了笑,繼續向前走去。


    “蓮準,在我生長的小鎮有一個傳說,如果男孩背著女孩在橋上走過七次,他們就永遠不會分開……”


    蓮準默默地踏上橋板,緩慢地邁著步伐,雲裳輕輕閉上眼,臉頰貼著他溫暖的背,身上的疼痛奇異地減輕許多,整個身子都飄忽起來,蓮準來了又迴,在橋麵反複地走著,耳邊是不盡的水聲。


    手臂上落下點點濕熱的水跡。


    蓮準,對不起……


    我會在花開的夜,風輕舞時,乘著一葉蓮舟,踏水來接你……


    雲裳睡了,不知睡了多久,夢中又迴到輕煙淡水的江南,倚於淡舟蘭傘的船頭,下一半兒珠穗玉簾,悵然眺望。透過煙雨蒙蒙的堤岸,長街曲巷,黛瓦粉牆,飛簷漏窗,若隱若現。娘坐在船倉裏,低頭含笑,一針一線繡著手中明黃色的荷包,遠處,竹色的樂音幽幽彌漫,是誰輕扣竹弦,誰舞弄蕭管,是鶯歌,是燕昵,還是縈縈繞繞,揮之不去的相思喃語?小橋流水,漁舟絲網,浣紗村姑,嬉戲囡童,亭台樓閣……一如當初的模樣。


    斷橋上雲裳癡癡的凝望,輕舟翩然而至,蓮準立在船頭仰頭相視,當他身影漸消時,雲裳便知這是魂歸之處,但願,我能穿越時光,在花開似錦的人間,與你再次美麗的相遇。


    那時雲裳會在斜風細雨的西子湖畔,盼你,候你;長發依依,素裙飄飄;沿著斷橋、蘇堤,細細長長的一路把你尋覓;雲裳會期待你瞬間飄來的目光,在我心裏開成燦爛的丁香……


    “雲裳!”聲聲的低喚將雲裳的神誌拉迴,緩緩張開雙眼,是蓮準清澄眷戀的眼眸。


    眼波流轉,雲裳掃視著屋內熟悉的破敗,詫異著身上消失的疼痛。“蓮準,我睡了很久是嗎?”


    第四百七十七章 段南羽的恨


    “是,很久,很久!”他雙掌將雲裳的手包住,額頭抵在手指骨節上,低泣起來。雲裳抽出雙手,托住他的臉,意外的發現手臂上的膿瘡結了痂。


    “蓮準!你看著我!”他抬起頭,眼神閃過一絲歉疚。


    “你去求他了對不對?”雲裳激動地盯著他,心口一陣陣的酸澀。“為什麽?雲裳不要欠他的,我不要他救我,你這樣會讓我背一生的包袱!”他垂著頭,沉默著,任雲裳一拳拳捶打在他的肩上:“出去!出去!”雲裳歇斯底裏地哭喊著,拿起身邊的枕頭向他砸去。門外老伯托著藥碗站著,見蓮準緩緩起身,長長歎了口氣。


    “姑娘,喝藥了!”


    “我不喝!”


    “何必跟自己身子過不去呢?”他走到床邊,將藥碗遞給雲裳:“你錯怪你夫君了,這藥引是段家派人送來的,你夫君當時也不肯收,但段家人說了,如果不親眼看見姑娘熬成藥喝下,他們就不能迴去交代,隻能自裁於此。”


    撕裂了心,揉斷了腸,雲裳和他終究是錯的,不該在這迷囂的紅塵相遇、相見,不該各自暗暗壓下感情的賭注,原來這場鬥爭沒有贏家,在這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扳迴了平手。段南羽,你狠,你讓雲裳一輩子都忘不掉你,一輩子將遺憾埋在心底!


    起風了,數著窗外片片凋零的葉子,雲裳無語苦笑,老伯起身拿來一個木匣,打開一看是近百枚黑色的藥丸,匣底壓著藥方,是曾經熟悉的柳體……


    “雲裳,走吧!”雲裳和蓮準告別老伯,馳馬遠去,臨行前雲裳佇立山頭,看著腳下絢爛的美景,淡淡問道:“蓮準,陪我去一個地方可好!”蓮準靜靜看雲裳,眼神中似有一瞬的悲傷。


    “好……”


    蝴蝶樹橫跨泉上,此時已是夏初,古樹開花,狀如彩蝶,散發出誘蝶的清香味,蝴蝶群集飛舞,一隻隻“連須鉤足”,從枝頭懸至泉麵,形成千百個蝶串,象一條條五彩繽紛的彩帶。人來不驚,投石不散。


    蓮準在一旁發出驚歎,而雲裳隻覺得悲傷。


    “等到春末夏初,這裏還有一番奇景,到時我再帶你來看……”忘了吧,忘了我們私鬢相磨,書散落地,長詩、花香、呢噥彌室。忘了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數星、攬月無聲……


    雲裳忽然調轉馬頭,向蝴蝶穀外奔去,蓮準緊隨其後。臨了的刹那,穆然迴首,在蝴蝶斑讕羽翅間又見那銀袍男子,還是記憶中的器宇軒昂,臨風站立,憂鬱地看著雲裳離去的身影,隻可惜那一雙美眸裏已經沒有了過去的那種神采飛揚,練武之人被生生取出了內丹……他……


    雲裳停下遠遠與他相望,沉默是不可言喻的塵黯神傷。


    “嗬!”最後還是雲裳絕然的轉身,那一瞬見到他嘴角綻放的微笑……


    山洞裏篝火“劈啪”的爆響,雲裳坐在蓮準的懷裏,看他細心地為自己擦著藥膏。


    “幸好臉上沒有。”雲裳笑著摸了摸臉頰。


    蓮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我倒是寧願你滿臉長胞!省的那麽多男人整天打你的主意。”


    “去你的!”雲裳捶了他一拳,看他溫柔的笑著,原本緊繃的心也漸漸舒展開來。


    ******************


    雲裳在他懷裏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長長地籲了口氣,露出淡淡笑容。蓮準扳過雲裳的臉吻著雲裳的嘴角,低斥道:“妖精!”


    “蓮準,對於段南羽,你在意嗎?”雲裳閉上雙眼,輕輕磨蹭他的脖頸和下巴。


    “你說呢?”他手臂緩緩收緊,勒得雲裳喘不過氣來。“雲裳,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說做就能做到的,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他鬆開手扶著雲裳的雙肩,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澈透亮,“我隻要你做好你自己,隨著你的心,盡管自私的活下去,不用管我們,不用顧及別人的感受,隻要覺得幸福快樂就好。”


    “要是我要離開你呢?要是我不想再等了呢?要是我不願守約了呢?你還會這麽說嗎?”雲裳看著他,喃喃問道。


    他沉默著凝視了雲裳許久,歎息著擁雲裳入懷:“雲裳,要是你毀約,定是找到了一個比我待你要好上許多的人,而且你也愛他,既然這樣,你就走吧,我不會怪你,隻求他能連帶我的份加倍地愛你……”


    雲裳苦澀一笑,她要怎麽告訴他,在那方藥匣底下放著的紙上,到底寫著一句怎樣的話。


    她終歸是欠了段南風,欠了段南羽,她欠他們的,太多,太多。


    “蓮準……”雲裳揚起頭,主動吻向他的唇。熱切地探索雲裳的唇,雲裳望著他深情的眼眸,見他伸出手,拇指分開雲裳那因親吻而變得濕潤豔紅的唇瓣,中指輕點雲裳的眼瞼。


    (此處省略一萬字……請各位腦補)


    “雲裳,抱著你的時候,總覺得活著真好,什麽委屈、痛苦、失落、遺憾都沒有了,隻剩下幸福……無止盡的……”


    雲裳輕輕的閉上眼睛,到底這份感情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濃厚的?竟真的要將彼此的身體融進對方的軀體之內,這種抵死的纏綿,仿佛在宣告著什麽不忍傾訴的糾葛。


    “蓮準……”這個男人,這輩子,就跟定他了,好麽?雲裳在心裏輕輕的問自己。


    “雲裳。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真正的妻子。”他抬起身,定定的看著她羞紅的臉頰,眼中是堅定的光。雲裳亦深深的看著他,好像是在強迫自己下著什麽決心。


    “好。”她終於吐出一個字,換來蓮準欣喜若狂的狂喜,他的吻鋪天蓋地而來,旖旎而囂張,霸道而溫柔,“把你交給我,讓我愛護你,此生,唯一。”


    “……蓮準……為何你知道我在大理……”


    “……你忘了……我總能找到你的……那麽大的暗力營,那麽多的人裏,隻有我能找得到你……”那人說得特別的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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