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確不可以,喜歡她。”


    鳳紫泯聽到這句話,忽地抬眼看向蓮準,久久沒有言語。這次他沒有遮掩眸中情緒,那目光中有疑慮,也有探究……蓮準卻也麵不改色地迴視。良久,皇帝陛下的臉色終於慢慢陰沉下去,手中一隻龍戲牡丹的小蓋盅猛地一摜,砸在那影青蟠龍大梅瓶上頭,發出巨大的一聲,跌落地下,碎成幾瓣。


    擺擺手示意那瞬間出現在門口的孔傑及羽林禁衛軍退下,皇帝陛下站起身,半抑著怒氣冷冷地開口:“蓮準,原來你不惜對孤用上幻藥小韶子,就是為的說這句話麽?!”


    他發現了。果然是會發現的。蓮準依然含著笑,仿佛沒事人一樣看著被他施過“幻藥”的皇帝陛下,“原來陛下也知道小韶子。”


    鳳紫泯和雲裳如玩伴如盟友一般長大,就算雲裳對他也曾刻意隱瞞,但她“迷惑”人的常用工具,他還是略知一二;何況方才蓮準關窗,撫畫的動作雖然流暢自然,可……和一位羽林禁衛軍的都指揮使單獨相處,即使是皇帝陛下,也會留下幾分小心吧?


    “蓮準,你真的讓孤失望。”鳳紫泯這樣說著,怒極反笑,“你難道不知道這是欺君的大罪?!”


    誠然,欺君之罪。其實蓮準完全不必使用什麽小韶子,他對皇帝陛下的感情問題雖然好奇,可試探也試探過了,答案差不多已經唿之欲出。這次使用小韶子,除了讓當事人親口確認,似乎也沒有收到什麽特別的效果;何況被發現地幾率的確也太大了些……然而蓮準卻還是用了這樣的“幻藥”,對皇帝陛下。


    “陛下。”蓮準明明正被責問“欺君”,眼中卻絲毫沒有懼色,更沒有……求饒或是魚死網破等等一係列“正常反應”,反而笑得越發恬然,直麵著皇帝陛下的怒火,半點沒有愧疚或悔過地樣子。“臣知道,陛下是不會問臣的欺君之罪的。”


    鳳紫泯和他對峙的眼神略緩,冷冷哼了一聲。


    “陛下如果真的認為臣是欺君,應該早就傳羽林禁衛軍進來將臣拿下了,而不是這樣麵對麵地向臣質問。”蓮準篤定地開口。施施然一笑,如清泉滌蕩四野,也奇跡似地緩和了對麵天子的怒氣。


    “你欠孤一個解釋。”鳳紫泯怒氣雖緩,但氣勢仍在,至高無上的天子之威,凜凜然的傲然霸氣,足可以迫得人惶惶惴惴。心生臣服之念。


    蓮準卻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袖,悠然開口:“難道陛下忘記了?臣當初宣誓追隨陛下時,就曾經說過,臣是羽林禁衛軍出身,走的絕不是什麽光明的路子。也未必如羽林禁衛軍那般事事隻聽陛下號令?”


    鳳紫泯當然記得。蓮準當初說過,他羽林禁衛軍行事黑暗,隻求結果不計手段;皇帝陛下想用羽林禁衛軍,那麽就不要過問事情到底是怎樣達成。他能夠保證地隻是在他的手中,羽林禁衛軍一定是為大鳳朝而工作的羽林禁衛軍,是為皇帝陛下工作的羽林禁衛軍……這是要求了絕對的自主權呢。那時候江山社稷都在樓鐸掌中,鳳紫泯對這樣的條件自然是沒有半點猶豫,隻許諾了這麽一點就可以得到有傾覆天下能力的羽林禁衛軍支持,何樂不為?


    然而現在。天下已在陛下掌中。羽林禁衛軍地都指揮使大人卻舊事重提,用來解釋他對皇帝陛下使用“幻藥”的過失麽?


    “……臣還說過。臣為陛下留在無憂公主身邊為間,是為陛下千秋功業作防;但臣也會有自己的考量,勢必會對陛下有所隱瞞,不可能萬事知會陛下……”他見鳳紫泯的眼波又淩厲起來,笑笑又道:“但陛下需知,臣對陛下隻是隱瞞,絕不肯欺騙,隻有臣不肯對陛下明說的,卻沒有當麵作假地道理,這也是臣的一點赤心,有些事情,陛下不知道,反而更好。”


    鳳紫泯麵上表情不變,隻有目光微動,不經意似地向碧紗窗外轉了一轉。


    有所隱瞞?是了,至少和窗外遠遠侍立著的孔家那位一樣,都在隱瞞著那件事吧?相比之下,反而是蓮準的隱瞞更為“坦誠”,至少還會當麵相告……在他身邊,“親”如雲裳,“忠”如孔傑,“近”如蓮準這般人物尚且各守著自己地秘密,遑論天下眾人?!


    一瞬間,皇帝陛下幾乎湧上了一種叫做“寂寞”的情緒,天下之大,可交心者幾何……不過這種情緒也隻瞬間消逝……每個人都藏有自己的秘密,這又有什麽?他是天下之君,無論那些所謂的秘密或公或私,隻要他想要知道,便沒有什麽可以逃過他的眼睛……他們藏起那個秘密,以為是對他好,以為就是為江山社稷著想了,然而他才是天子,是是決定天下運勢的人,難道他們對他如此沒有信心,不相信他在知道真相之後還會冷靜以待?殊不知,十六載仰人鼻息地天子生涯,他每天都在警告自己:為了大鳳朝,為了鳳這個姓氏,他必須練就鐵石一樣地心腸,磨成獵豹一樣的耐心……也許他地心,除了偶爾會為那個人引發一次紕漏,早已經堪稱完美。


    “陛下既然知道小韶子,想必也知道這種幻藥的特性?”蓮準沒有去研究麵前君王所思所想,自顧說下去,“小韶子在所有幻藥之中效果是最輕微的,它的作用隻是讓人變得更加容易受人影響而已,就如陛下今日容易受臣的影響說出心中思慮……然而這也隻是輕微的引導,若是臣的話稍微忤逆陛下本意,陛下便會立即驚覺,發現臣的這個小伎倆……作為羽林禁衛軍的都指揮使。臣有責任急陛下之所急,憂陛下之所憂;體會聖心,本是臣分內地事……是臣無能,不得不借助小韶子才能略知一二。實在是臣的失職。”


    體會聖心?鳳紫泯心底冷笑,每個人都有秘密,偏偏他卻不能麽?“蓮準,作為羽林禁衛軍,要體會聖心,為什麽不問問孤國家大事?孤喜歡誰這種無聊的問題,也入得了你羽林禁衛軍的法眼麽?”


    “天家無小事。”仿佛沒有注意陛下話語中地嘲諷之意,蓮準忽然端正姿勢,認真地迴答,狹長的鳳眼中難得地透出嚴肅的光。“陛下一言一行,關乎天下大計,豈可不慎之又慎?”


    “所以你才會教導孤,不可以喜歡樓卿麽?”


    “不是陛下不可以喜歡無憂公主,而是陛下不可以喜歡任何人。而且臣並非勸諫,隻是提醒,提醒陛下守住自己的心;陛下的心是獻給天下的。是獻給恢複華夏大業的,陛下已經沒有心,再給任何一個人。”蓮準言辭錚錚,此刻竟然有了幾分強骨頭禦史的風範,“溫柔鄉為英雄塚。天子豈可付癡情?”


    鳳紫泯怫然作色,“蓮準都指揮使的意思,是將樓卿當作妲己、褒姒一類的人物了麽?孤貴為天子,難道喜歡個人。也由不得自己麽?”


    “陛下是覺得自己可以江山美人同歸?”蓮準抬眸,“紅顏禍水古來說,陛下雖然人中之龍,可情之一字,又哪裏任人揉捏?真地到了為情所困為情所擾的地步,隻怕就連陛下。也未必不能做出自毀長城的事情來……退一萬步說。假如無憂公主與陛下真能兩情相悅,雙飛比翼。難道說陛下就不怕在那樣的溫柔鄉裏,消磨掉萬丈鬥誌麽?何況現在的情況是,無憂公主對陛下無心?”


    第三百七十六章 衝撞鳳紫泯


    他頓一頓,看著鳳紫泯越發陰沉的麵色,續道:“若她真有此意,當初春藥發作之時,自可擇人而解,何必一定等到陸都督南歸?”


    鳳紫泯沒有說話,一徑沉默著。蓮準這種勸諫的模式雖然讓他很為惱火,但不得不說,這些話,也曾在他地心中萬千轉迴。


    蓮準也沉默著,綠綺閣精美如畫,君臣二人,相對而立,久久沒有動作,竟似已經入畫一般……終是蓮準率先打破了這沉默,施禮下去,忽然一笑,“陛下,臣今日實在是莽撞。臣一時情急,說出這些不顧尊卑的話來,還請陛下責罰。”


    他這邊忽然轉圜,鳳紫泯一時卻有些摸不著頭腦,“蓮準愛卿是在為勸諫的事情請罪麽?雖然卿不是禦史大夫,但孤說過,你原與孤關係不同,遇有孤失策之處,本可及時指正。何況,孤也覺得愛卿所言,有些道理。”


    “臣是在為勸諫的事情請罪,”蓮準抬頭,“不過臣請罪是因為臣的失察和莽撞,陛下明明早就已經有了計較,何必臣多言呢?”


    “哦?”


    “臣說地是王家小姐和何蕊珠的事情……陛下明明已經有所努力,是臣情急,反來勸諫,倒是對不住陛下的一番苦心了。”


    如此一句,正中帝心,鳳紫泯長長一歎,頹然坐下來,以手撫額,“就是努力過了才麻煩,那個王湘容也是個美人兒,為什麽孤對著她,就生不出半點愛憐來呢?莫非孤真的是個喜歡男子地人麽?”


    “不是還有何蕊珠?陛下說過要試一試,改日臣帶他進宮來請陛下嚐試?”蓮準語帶戲謔地說著,眼底裏一絲狡黠……話題重又繞迴去,氣氛也轉成輕鬆隨意。


    鳳紫泯卻點頭,“聽說何蕊珠男生女貌……或許孤喜歡的是那樣的也未可知吧?”他也笑起來,“還是不必試了,孤難道非得喜歡什麽人才可以麽?迴頭孤就和內閣說,選後立妃罷,難道就為了這麽點事,鬧得朝中不寧?”


    蓮準便也笑,“陛下若真的選後立妃,倒是解決了朝中一大難題,連帶著無憂公主的壓力,也會輕鬆不少……”


    氣氛終於改變,鳳紫泯也略略生出些倦意來,授意閣外的太監將地上地瓷片打掃幹淨,又端上些飯菜來,留蓮準都指揮使宮內用餐。


    然而蓮準都指揮使地勸諫卻還沒有結束,草草用完餐點,蓮準都指揮使飲著禦用的龍團貢茶,又悠悠開口:“說到選後立妃,臣倒是想起一個人來:陳家還曾有過一位皇妃呢,陛下不納後宮倒也罷了,若要納,還應給給她一個名分吧?”


    “這倒是孤欠她地。”鳳紫泯略有猶豫,“上次樓卿還提起過她……不是說她現在已經是樓卿的左膀右臂了麽?讓她入宮,不等同於折斷樓卿的羽翼?”


    “正是要折斷無憂公主的羽翼。”蓮準雲淡風清地笑著,仿佛說著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情,“陛下既然已經知道無憂公主絕非皇家血脈,又知道無憂公主與陸都督的關係,難道還有什麽理由任由無憂公主在京中坐大?未雨綢繆,總好過臨渴掘井……若是陛下有意斬去無憂公主羽翼,臣這羽林禁衛軍,倒是可以派上些用場。”


    ******************


    在羽林禁衛軍都指揮使大人雲淡風輕提出“折斷羽翼”這樣狠辣建議的同時,那位無憂公主,卻正在內閣中,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硬態度,質問著幾位當朝重臣。


    算起來,從王閣老壽宴起,雲裳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出現在內閣之中了;原本她在內閣中就是居於末位,平素隻是負責一些雜七雜八小事的票擬意見,也沒見她怎樣弄權怎樣與人抗爭……隻不過她與皇帝陛下“關係非常”,向有傳言說隻要是過了無憂公主票擬,那便完全不必擔心發迴重擬的問題;是以朝中臣子但凡有棘手的事務,少不得要走走無憂公主的門路,-說也奇怪,無論怎樣稀奇古怪的要求,即使不屬於雲裳負責的那一塊,隻要雲裳點頭同意,便都能順利通過內閣票擬,通過皇帝批紅,成為白紙黑字的詔書宣行天下……據無憂公主自己說,那隻是因為她摸透了閣內眾人的性子罷了,而內閣中的諸位成員們對這樣的荒謬現象自然是矢口否認,或是都推到雲裳“天子內寵”的名頭上去。


    然而不管怎麽說,無憂公主在這個熙德十六年的內閣中,總是有一種奇妙而略顯尷尬的地位,讓她超然眾人之上,隱隱有著和內閣首輔大人周大學士以及曹太傅分庭抗禮的趨勢……且這種趨勢從未象今日這樣被雲裳表現得直白,這樣理直氣壯。雲裳是來進行質問的。


    以她蜀中副招討使的身份進行質問。


    內閣地處禁苑之內,原本絕對不允許隨意攜帶物品入內;然而今天無憂公主卻一反常態,大包小裹地弄了許多東西,一股腦兒都摔在了王閣老王英的麵前,聲色俱厲:“王大人,麻煩你解釋一下!”


    她拿來的,據說是今冬工部軍器局剛剛配送給蜀中“長天軍”的盔甲棉衣。包裹已敞。裏麵的東西全數展覽在內閣諸人麵前,所謂棉衣,分明是薄薄地兩層單布,哪裏見得著什麽棉花?而盔甲,更是薄脆如紙,在雲裳輕輕的一敲之下,便已經斷裂。


    “不隻是這些東西。還有武器!”雲裳憤怒中依然朗脆的聲音,迴響在內閣眾人的耳畔。“一點就爆的鳥銃,隨時炸膛的火炮!王大人,這就是你們工部準備地利器?!是用來消滅敵人呢,還是謀害我大鳳朝兒郎?”


    王英的麵色早已經變得蒼白如紙。這次陸慎帶領剛剛立下大功地新軍入京,皇帝陛下欣喜之下不僅為新軍賜名,又憐惜他們屬於自籌餉的特殊軍隊。特意下旨工部準備盔甲棉衣軍火等物供應“長天軍”,也算犒賞的一部分,雲裳摔在他麵前的盔甲棉衣上麵,番號宛然,果然就是這次的配送……然而,軍器局的人怎麽這麽糊塗,明明已經暗示過“長天軍”正當紅,萬萬不可得罪,卻還是拿這種配送到邊遠衛所地次等貨來敷衍呢?如今把柄落在這位無憂公主的手中,不知會攪成怎樣的局麵。


    “兵部的人呢?我也要問一問。這軍裝質量不是要兵部會同核查的麽?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一個不慎就要引起兵士嘩變,這責任由誰承當?”


    內閣中原沒有兵部的人,但一位年輕的閣臣還是插口道:“兵部侍郎陳公法大人前些日子上本參奏工部懈怠公事,裏麵就有一條是關於軍器局的。”


    雲裳迴眸望了那人一眼,又對王英冷笑。“王大人還是給個說法罷!”


    王英素來秉持“低調”原則,有事是多往旁人身上推地,現在也隻得唯唯諾諾,隻說是屬下不力,定要窮究其責,問明原委,看無憂公主今日。竟是毫不放鬆。一條一條追問下去,軍器局誰人掌管。貨源從哪裏來,朝廷配的銀子分發誰手,甚至連過的錢莊,都要問個分分明明……偏偏王英在這件事上,還真不是一無所知,軍器局管理火器的副使,還是王英一個遠房侄兒……一時間閣中隻聽得雲裳咄咄逼人不容迴避的質問,以及王閣老遮遮掩掩閃爍其詞的迴答。擺明了是無憂公主有備而來,誠心與王閣老過不去了。旁觀地眾閣臣不由暗自歎息。


    其實在場的人多有通透的,王英哪裏是那麽不通實務的人?拿著次品做天子之賞麽?若不是一時失誤,便是有人動了手腳了……看無憂公主準備這般充分,可見是後者居多。而聯係到前一段王家小姐得罪雲裳的事情,聯係最近無憂公主巴結討好陸都督的傳聞,便可以知道關鍵何在了。


    不過沒有人為王閣老出頭。內閣大學士五人,首輔周大學士開始還為王英說幾句話,後來見雲裳事事說得通透,明擺著就是軍器局占了朝廷地銀子,以次充好了,便也漸漸改了態度。他本就對官員貪贓枉法深惡痛絕,看見證據確鑿,心中隻是忿忿,雖然礙著雲裳隸屬地陣營問題不肯明著表態,但也橫眉立目,對著王閣老百般切齒。


    而其餘兩位大學士,都作壁上觀。倒是幾位中書舍人,見這裏吵鬧得激烈,悄悄托付了小太監去求紅櫨公公,隻望著皇帝陛下能夠適時出現,主持大局。


    可憐紅櫨公公為了這事,跑了綠綺閣幾個來迴,得到的,都是孔傑地拒絕:“陛下與蓮準都指揮使談論政事,萬萬不可打擾。”


    可陛下與蓮準都指揮使談的是正事,無憂公主和王閣老吵架,就不是正事麽?尤其是無憂公主大病初愈,風吹就要倒似地嬌滴滴一個人兒,卻在那裏唇槍舌劍,寸土不讓地相爭……想到皇帝陛下會有怎樣痛惜的模樣,紅櫨公公就愈發急切地想要盡快稟報陛下知道……


    “陛下吩咐不可打擾,可現在前麵內閣裏都要出人命了,還是不可打擾麽?”


    第三百七十七章 內閣之雄辯(上)


    “出人命?”


    “無憂公主要拉著王閣老麵見陛下,知道陛下在後宮未出,就在雪地裏長跪求見……無憂公主病體耽誤得麽?還有王閣老也鬧著要陛下還他清白,還說要上吊抹脖子哪……”


    孔傑的目光中晃過一絲猶豫,慢慢地說:“可是紅櫨公公也知道,方才已經給陛下遞過暗號,陛下還是吩咐不可打擾……”


    “那是陛下不知道事情的嚴重啊……”紅櫨公公重重地咳了咳,他服侍陛下這麽多年,自然比孔傑這樣的毛頭小夥子更看得出眉高眼低,什麽時候涉及到無憂公主的情況,陛下不是當成十萬火急的事情優先處理?“孔統領,再遞一次暗號吧,就說……無憂公主出狀況了……”


    ******************


    在皇帝陛下和蓮準都指揮使一起步出入皇宮內院的時候,見到的,正是和眾位閣臣一同在雪地中沉默著的雲裳。


    而遠遠跟隨著的羽林禁衛軍統領孔傑這才知道,原來紅櫨公公所說的“長跪求見”根本就是誇張,雲裳不過是要拉著王閣老一起去麵聖而已;因為聽說皇帝陛下在內院未出,所以謹守外臣規矩,隻按禮儀在內閣處理事務的鳳圖閣前麵等候。其實鳳紫泯對她在皇宮內的行走多不相禁,更何況那綠綺閣本來就是雲裳在宮中小居的住所;然而此時雲裳求見皇帝陛下所為乃是外務,自然不可能自入宮禁,給他人留下話柄。


    這個時候王閣老王英已經迴過神來,不再撒潑打滾求見陛下。其實他那樣子也隻是一個姿態,一個表明自己清白的姿態,而這樣的作態在雲裳麵麵俱到的攻勢中早已經失去了價值,說他絲毫不知情麽?隻消細聽過雲裳的分析和列證,就算目前還是身處皇宮,沒有人證物證,想必明眼人已經自有判斷。


    王英隻是不甘心罷了。數十載苦心經營,從未行差踏錯,小心翼翼地在眾多勢力間尋找著平衡,-終不料,老來老來,卻要小河溝裏翻船,栽在雲裳這樣一個靠美色博寵的小毛孩子手裏麽?


    怪隻怪他太過寵溺女兒,或者說是在皇帝陛下對女兒的態度上持了過分樂觀的態度吧?縱容女兒對這睚眥必報的小人下了春藥,終於惹來了這場報複。


    是的,他可以肯定這是報複。他一生奉行明哲保身的處事原則,不貪不賄,萬事不出頭,一問三不知,極少得罪人。也從不肯讓人抓住他的什麽把柄……就算這一次,他也的確不是為自己籌謀算計,在官場行走,哪有完全不讓底下人撈上半點好處地?所謂難得糊塗,他隻是習慣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隻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睜開的眼睛未免睜得大了點,底下人得的好處也太多了一點。終於也就糊塗不過去了。


    他這是絕對的被人設計了,王閣老心中忿忿。老奸巨猾如他。吵鬧過之後,自然還是要尋找事情的最佳解決之道。於是皇帝陛下未至的這段時間,王閣老倒是安靜下來,麵色猶帶著氣惱,卻隻是立在一旁心思電轉,暗自思索對策。


    而雲裳。也靜默不言。她畢竟久病力虛,一口氣說了那麽多的話,額上早見了薄薄地細汗,又微微有些喘息;雖是在雪地之中,白皙的肌膚中卻透出抹嫣紅來,恰似閣前那一枝傲霜地梅。


    鳳紫泯在路上早聽紅櫨公公簡要介紹了事情的經過,這時候看見眾人都在閣外等候,不由得眉頭皺了一皺,冷聲問伺候的太監:“規矩也不懂了麽?就讓諸位大人這麽在雪地裏站著?!”


    其實他這話才讓小太監們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有紅櫨公公了解皇帝陛下的心思。連忙低聲自責了幾句,將諸位大人請入鳳圖閣,又吩咐小太監多攏了火盆來,奉上薑湯給諸位大人取暖。


    這麽著折騰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輪到“吵架”的兩位細說緣由,然而皇帝陛下卻揮揮手。製止了雲裳的動作,直接對周大學士道:“煩請周大學士將方才發生地事情為孤說上一遍吧。”


    雲裳無奈隻有退到一邊,卻正正接觸到殿角蓮準投過來的目光。那是帶著笑意的,幾分讚許;卻也是帶著挑釁的,幾分威壓。


    雲裳微微恍神,瞬即又清醒過來。挑挑眉。迴了一笑。


    說起她和蓮準之間的關係,當真怪異。她以為從那日奏《且去逍遙》之後她再次提出要他幫助撮合良緣。他應該已經了解她拒絕的心思,可他卻偏偏還是賴在她的府邸不走,是要繼續他的間諜任務麽?還是說真如他所說,要幫助她實現她這“真心的願望”?


    而他似乎也真地是這麽做的。從陸慎迴來之後,他就一直幫她和陸慎尋找著機會,那天她吻了他,又發現自己衣衫半解,還以為是自己“誘心”發作欲火難禁對他做了什麽不軌之事;他卻嬉笑著解釋那不過是他設計來加深她和陸慎感情的手段,那淩亂的現場,那縱橫的情欲,都是存在於她和陸慎之間,而他,隻是事後來揩點油的過客……當時聽他這樣說,她羞惱之餘幾乎和他翻臉,他卻又信誓旦旦地保證隻要她願意,一定可以讓陸慎和她鴛鴦比翼,共享逍遙。


    這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了。她地計劃,明明一直都是疏遠陸慎,營造自己的勢力,以權勢來謀未來;為什麽那日一時衝動,卻說出了要得到陸慎,一起逍遙的說辭?因為他的身份,他留在她身邊的目的讓她寒心了麽?因為不再信任他,要將他排除在她地計劃之外?


    然而她地作法顯然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他這麽“幫”她,設計陸慎發現她地身世、連續替她約會陸慎相見,還說要說服陛下,幫助她名正言順離開朝堂,從此閑雲野鶴遠走高飛……是因為真相信了她的說辭,還是耍弄她的一種手段?


    不管是什麽原因吧,他還真是讓她頭疼;不僅要讓暗力營的人出去散布謠言,將那日陸慎狼狽“逃離”蓮心小築的事情解釋成是她的騷擾,還要防備著他真的說動鳳紫泯把她“驅逐出京”而雷霆出擊,鞏固她在朝中的權勢地位……


    雲裳忽然驚覺自己發呆發得夠久了。好在諸人的注意力都在正進行申辯的王閣老身上,她抬眸四下悄悄掃了掃,隻有蓮準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此時鳳紫泯剛剛把目光從走神的雲裳身上收迴來,細細打量著那幾乎要聲淚俱下的王閣老王英。方才周大學士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並沒有有所偏倚,雖然老頭子說話一如既往地帶著些酸腐儒氣,他也將來龍去脈基本明白了個大概。


    “這麽說,王閣老是不承認和這件事有牽連了?”他擰眉注視著王英,“若是王閣老有什麽話要說,不妨盡快說出來;在軍備上貪墨可不是小事,若真與王閣老有什麽幹係,便是孤,也保不了你。”


    ******************


    在麵聖解釋最開始的時候,王閣老王英的說辭很簡單。既然已經認定雲裳是為著報複有備而來,他自然不指望能夠完全推脫了工部罪責,他想做的,也隻是將自己摘除而已。甚至與方才與雲裳有答有對的態度截然相反,他翻來覆去說得最多的隻是一句話:“臣老了,有些糊塗,這些事情,的確是不清楚,不記得了……”


    然而皇帝最後的這個問題,卻恰似一盞明燈一般,給他已經快要絕望的心,引領了一條光明的路。


    什麽叫“有什麽話要說,不妨盡快說出來”?難道事情不象他想象的那樣,雲裳並沒有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許和支持?這種報複動作隻是私下的行動麽?若真是如此,他還是大有機會……


    心思電轉之間,王閣老翻身撲倒在地下,“咚咚”地狠狠叩了兩個頭,匍匐著向龍椅上的那個人挪動著,“陛下啊……要為老臣做主啊……”


    “怎麽?”鳳紫泯卻依舊蹙著眉頭,“真的有什麽要說麽?”


    “無憂公主分明是在挾私報複,誣陷老臣……老臣執掌工部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出過半點差錯,這批軍備……這批軍備老臣雖然不曾親自過問,但也相信老臣的下屬斷斷不敢在陛下的賞賜上頭偷工減料!”


    “你還敢這麽說?!”鳳紫泯冷冷地問,目光卻從雲裳身上睨過去,“方才周大學士已經將無憂公主提供的證據說得很清楚了,隻要查一下出產這些武器軍裝的盔甲廠、王恭廠。便可以知道誰是誰非;你要想辯白清楚,大可等待有司徹查!”


    皇帝陛下話是這麽說,卻明顯並沒有馬上將這件事交由有司處理地意思;反觀鳳圖閣現在的情況:諸位太監都已經悄悄退下,掩住了菱花門扇,關住了五位閣臣。卻將那幾位今日正當值的中書舍人請到西製敕房內去了……這是皇帝陛下試圖將事情控製在內閣範圍之內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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