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說要本宮救命,所為何事?”


    雲裳磕了一個頭,說道,“皇後娘娘您潛心修佛,自是不知道前頭朝廷的動靜,我父親年事已高,想要告老還鄉,臨走之前,皇上不放心樓家,要扣下樓家三子在京為質,我父親不願讓陛下為難,所以決定今天在銀安殿上斬子以絕後患,以示忠心。”


    她這一番話說完,皇後身旁那個剛剛嗬斥過她的嬤嬤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皇後拖長了一個尾音“哦”了一聲。


    “那你跑到本宮這裏來,是怕死嗎?”皇後眼光果然準確,雲裳咽了下唾沫,她方才跑的有些急,這會兒緩過勁兒來,便覺得肺葉裏似乎燒著了火一樣的難受。


    “皇後娘娘明鑒,雲裳並非是怕死,而是在替父親寒心,想我父三朝元老,是忠心報國的忠臣,一生清貧無二,兩袖清風,浩然正氣,到了古稀之年,卻還要忍痛斬子,自絕滿門,雲裳隻是想,如果父親真的這樣做了,文武百官豈不心寒齒冷?日後又還會有哪個臣子肯忠心衛國?盡心盡力的保衛朝廷?”


    這一番話說的動情在理,皇後忍不住點點頭,伸手摸了摸雲裳的腦袋,“好孩子,你真懂事!”


    雲裳心裏一喜,立刻叩頭,“謝皇後娘娘。”


    “恩?”皇後一時之間有點拿捏不住雲裳的意思。


    雲裳抬頭說道,“皇後娘娘您是一國之母,您這就算是應承了雲裳的請求,是以,雲裳多謝皇後娘娘天恩。雲裳鬥膽請娘娘移步銀安殿,我父親和兄長的性命全在您了。”


    “嗬嗬。”皇後難得的笑了起來,摘下手上的一串佛珠戴在她的脖子上,“好吧,既如此,本宮就隨你去一趟銀安殿一趟。”


    身後嬤嬤長唱一聲,“皇後移駕銀安殿!”緊跟著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跪拜一地,連那些侍衛都不禁暗暗豎起大拇指,沒想到這個小姑娘還真有點本事。


    這一路,既然是皇後娘娘隨行,自然就不能爬假山,雲裳心裏起急,覺得這一條路走得無比漫長,恨不能肋生雙翅飛過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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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良,你既身為我樓家長子,自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樓鐸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都布滿了血絲,顯得十分的可怖。


    雲良倒也從容,朝皇上那裏拜了一拜,“君為天嗎,父為綱,君有隱憂,父心難安,我為臣子,自該為君,為父,分憂。”


    他轉過身,深深的朝著樓鐸跪拜下去,磕了個頭,“雲良多謝父親十八載養育之恩,雲良不孝,先走一步,父親,請珍重。”


    大殿上安靜的掉下一根銀針也能聽見動靜。雲崢和雲鈺雲霓在殿外聽得真切,雲霓驚唿一聲,雲崢再想要上千阻攔已經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雲良從地上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朝玉階撞去。


    “砰!”一聲悶響,立時血濺五步,碰出的鮮血漸染了龍椅的一角,皇上一驚,往後閃退,低低的喝了一聲。


    樓鐸踉蹌兩步,已經有侍衛扶住他,滿朝文武都不忍直視這淒慘的場景,紛紛掩麵,有站在前排的大臣因為看的清楚已經嚇得麵如土色。


    樓鐸強行穩住心神,撐著侍衛的手站住,喝道,“雲崢!”


    雲崢已經完全傻掉,眼見得自己的兄長頃刻間斃命於此,他的雙目裏盛滿了惶恐,看著自己的父親,張了半天的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隻沙沙啞啞的發出簡單的音節。樓鐸見他如此,便知道自己這個最膽小的兒子怕是已經嚇壞了。他強忍悲痛,眼含熱淚,抽出侍衛的寶劍道,“雲崢,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今日,為父便成全你,也成全自己。”說著,就舉劍朝雲鈺的脖子上砍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殿外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


    “劍下留人!”


    接著就是一個嬌小的人影從殿外闖入,一把推開樓鐸,樓鐸手中的寶劍拿不住,當朗朗的掉落在地上。


    “你!”樓鐸看清來人,儼然一愣。


    雲裳此時跑的發髻也淩亂,氣息也不穩,卻還是將雲崢一拉,護到自己的身後,“父親你打算要砍了二哥麽?”


    雲鈺將地上的寶劍提的遠遠的,快步過去查看雲良,手指上一絲氣息也無,雲鈺眼圈一紅,抬頭對著看過來的雲裳搖了搖頭,這一碰,碰的太過決絕,腦漿迸裂,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雲裳心中一痛,雖然她和雲良的感情沒有和雲鈺那麽好,但是那畢竟是和自己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眼前還都是前幾日她搬出傾芙園時的情景。


    “樓雲裳,你若還是我樓家後代,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她心裏惱怒,嘴上也就不管不顧,更沒想到眼下是什麽場合,開口先冷笑一番,“我隻聽過,君不正臣投外國,父不義子奔他鄉!”


    樓鐸花白的胡須氣得哆嗦哆嗦,拿手點指著雲裳,“你這個忤逆不孝之子!”說完抬腳就要踹過去。卻被魏公公攔住,“樓相不可,您瞧瞧小郡主的脖子上掛著的,是什麽?”


    雲裳的脖子上,烏黑金亮的,正是皇後日日拜佛燒香時戴在手上的那串大佛珠串子。


    雲裳不再說話,而是轉身向大殿門口跪拜,同時,殿外一聲唱喏傳來,“皇後娘娘到!”


    文武百官也隨著跪下,雲裳膝行了兩步,眼中已有熱淚奪眶而出,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因為樓鐸的一個決定,就那麽輕而易舉的丟掉了。她怎能不為此感到痛心?


    皇後進來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氣,眼望玉階之下,鮮血成河,死屍仍在。忍不住頌了一聲佛號,眼望向龍椅上的皇上,搖了搖頭,“真是孽障啊。”


    皇上此時已經大有悔意,他平日裏素來就很是敬重這位皇後,她此時出馬,也正好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皇後看他一眼,“陛下,樓家忠心耿耿,三代為官,樓鐸亦是三朝元老,如此下場,隻怕讓人心寒。”


    皇上點頭道,“孤王無心之言,竟累得一條人命,幸好皇後及時趕到,不然,孤王真是要遺恨終生。”


    皇後笑了一下,雙手合十道,“皇上能有慈悲心,真是百姓之福。”


    雲裳聽的一陣惡心,這個皇帝還真是個兩麵三刀的好手,前一刻還坐在那兒不動,片刻後又做這種嘴臉出來。她別開頭,不去看皇位上的那個男人。


    皇後走到她身前,將她拉起來,“雲裳,你小小年紀,就能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又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日後,也留在朝堂上為國效力可好?”


    文武百官麵麵相覷,不知這中間有何玄機。


    然而,站在皇後麵前的雲裳卻一直低頭不語。


    第四十五章 靈堂惹喝問


    雲裳一直低頭不語,皇後久久長歎一口氣,“罷了,雲裳,此中心結,你還需自己解開才好。”


    雲裳點了點頭,擦了擦眼角的眼淚,不忍再看一眼地上橫屍的樓雲良。


    “雲裳銘記皇後娘娘聖恩,謝皇上成全。”盡管心裏再不願意,他畢竟是皇上,是九五之尊,是高高在上的王!他的一念,足可以要了這一殿人的性命。


    在他麵前,他們,或許眾生,都卑微的如同螻蟻。


    雲裳心裏一酸,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皇後見她哭的可憐,長歎一聲,看了看麵有愧色的皇上,“皇上,本宮想要賜這孩子免死金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默許的點了下頭。


    “樓雲裳聽旨。”


    雲裳趕緊撩衣服跪倒。“雲裳接旨。”


    “本宮欽賜你免死金牌,日後,大鳳朝無有斬你的刀,砍你的劍,殺你的刑罰。你,可願意?”


    這麽好的事情,誰不願意?


    雲裳跪在地上,抿緊雙唇,抬頭迴稟道,“雲裳……不願意。”


    殿上又是一片吸氣。實際上雲裳這樣做也不是貿然的冒險主義,她心裏也有幾分計較,因為皇後剛剛說過要賞賜她免死金牌,就不可能頃刻間就翻臉,來個殺無赦。


    皇後納悶的看著她,“為何?”


    雲裳磕了一個頭,才說,“皇後娘娘容稟,樓家本有三子,然而大哥已經不幸殞命,二哥他……”


    雲裳看了一眼傻愣愣一直眼神呆滯的樓雲崢,歎了口氣,“如今樓家子嗣中眼下隻剩下四哥一人心智健全,堪為家中頂梁之柱,所以,雲裳有個私心,想要將皇後娘娘的免死金牌交給四哥樓雲鈺,不知娘娘可否應允。”


    皇後讚許的撫摸了下她的頭頂,“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讓人心疼?處處為親人著想,真是個好孩子。皇上,您意下如何?”


    皇上剛剛已經誤了樓家一條性命,此刻賣給樓家一個天恩,也算是將計就計,彌補自己的過錯。


    皇後明白皇上的心意,便對站在一旁的雲鈺,又對著雲裳說道,“免死金牌還是你的,至於你四哥,本宮就代替皇上,賜予他鐵項金鎖侯爵位,世襲罔替。”


    雲裳聽後大喜,和雲鈺重新一起再次跪下,叩謝聖恩。


    皇上被這麽一攪鬧,心情大損,走下玉階扶起樓鐸,“老丞相,你這是……唉,罷了,你且辭官而去,好生安享晚年,令郎……孤王一定要厚葬。”


    雲裳冷眼瞧著樓鐸握著君王的手,哭的聲淚俱下,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這一場“銀安殿斬子”風波才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迴到樓府之後,一切才剛剛開始。


    二夫人聽說朝廷上發生的一切,在家中哭死過去。雲裳也難以分辨她這場哭有幾分真假。她此時也沒這個心情去顧及這些雜事。雲良的靈堂擺在樓家的正廳之中,挽聯高挽,百花鋪地,灑金箋的銅錢紙飄飄揚揚,黑如墨玉的長幅上當今皇上親手書寫了一行大字。


    德忠孝賢,朝野流芳。


    是夜,雲裳和雲鈺負責守靈,而雲崢……自從迴來之後,神經就不怎麽正常,當晚就發起了高熱,渾身打了擺子,情形十分嚴峻。


    雲鈺跪在雲良的靈牌前,磕了幾個頭,灑一把紙錢在炭盆裏。


    “大哥,若非是你舍生取義,隻怕樓家闔府上下都不能躲過這血光之災。”他說著,雲裳卻看到他的腮幫子一股一股,顯然這些話是硬咬著牙說出來的。隻是到了後麵,這話音就被濃濃的哽咽取代。


    雲裳這時候卻沒了眼淚,跟著撒了一把紙錢,眼見著雲鈺如此瀟灑自在的一個男子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她的心裏有著說不出的哀呦。


    雲裳磕了個頭,站起來,留雲鈺一個人在靈堂裏痛哭失聲。


    這輕輕朗朗的一個月圓之夜,她所在的這個人家,卻迎來了他們的不幸,二夫人尚在雲崢的房間裏忙著,丫鬟們也都戴上白花,雲裳卻淺淺一笑,將鬢上的自從到來這裏就沒有摘下的白簪花取了下來,丟棄在腳邊。


    “雲裳小美人兒看起來還不錯。枉費我還帶來一壺好酒且與你澆惆。”雲裳不用迴頭,就知道來的人是連準,連準今日沒有穿他標誌性的絳紅色的袍子,也換了一身白袍,反而襯托的他玉樹臨風。


    雲裳屈膝坐在石階上,眼角一挑,也示意他坐下。


    連準拍開酒壺的泥封,自己還沒把泥土塊巴拉幹淨,就被雲裳雙手奪取酒壇,端起來喝了一口。連準啞然道,“雖說是借酒澆愁,也沒有這種灌法。”


    雲裳也不看他,隻望著一輪又明又亮的月亮說道,“月似舊時圓,人卻兩茫茫。”說完,又喝了一口。


    連準拿過來,喝了一口,拿袖子妖嬈的擦了擦嘴角,“那是你沒看見,月亮也有陰晴圓缺。”


    雲裳眨了眨眼睛,未發覺自己的眼角開始濕潤,“原來,人在這世上,真的是這麽的渺小,這麽的無能。”酒壇入了手,她就再未曾鬆開,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我以為,我為這件事情傾注了很多的心思,這結局就應該順從我的意思。卻沒想到……還是要死人,還是要流血。我想的結局……並非如此啊。”


    話語之間,是濃濃的自責之意。


    蓮準原本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麽,卻在這一日之內聽人們沸沸揚揚的說起樓家的小郡主如何如何的大義凜然的將皇後請出山來助陣,最後才免讓樓家陷於一場血災。


    想來說服皇後出馬做自己的後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一定為了這件事情,煞費了苦心。


    “我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挽救這幾個人的性命。”她低低的呢喃出口的時候,眼淚終於從她的眼眶細細流出。


    “唉。”蓮準伸出一隻胳膊來挽住她,她的身體很燙,似乎是喝了酒的緣故,也似乎是她此時內心正有一團火苗在簇簇的燃燒。雲裳且喝且說,等到大半壇的酒都喝得見了底,她整個人像是麵條一樣的軟了下去,倒在了蓮準的懷裏。


    蓮準的嘴角掛上一抹琢磨不定的笑意,側目看了看她沉睡的麵容,眼角尚有淚痕,仰頭喝了一口酒,喃喃出聲道,“一會兒精明的像猴子,一會兒又如此的不設防……女人心,還真是難以捉摸。”


    如此七日的頭上,便是雲良的頭七。


    雲裳自從那日酒醉之後,就閉門不出,一概不見客,倒不是她顯得自己清高孤傲,而是最近外麵對她這個養著男寵,被父親趕出家門,卻在朝堂上請出不問世事的皇後救下全家的女子十分感興趣,竟然有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名媛和公子來吊唁樓雲良,實際不過是為了來一睹她的風采,還有人想要和她結交,做做朋友。


    這一日是雲良的頭七,雲裳早早起身,今天她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祭拜雲良的。這個場合,她不得不出現。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在靈堂上的人們,正在竊竊私語的內容。


    香香陪著她一起來到靈堂的時候,正好有一組對話落在她的耳朵裏。


    “說到底,樓家若是真忠義,就該舍得一身剮,將全家性命都交托在銀安殿上,剩下那幾個苟活於世,卻累得樓丞相晚節不保。”


    “不錯,古來忠孝不能兩全。如今的樓相……唉。”


    也有人不讚同的說道,“曹大人你這話言過其實了,依在下看,樓大公子之死,已經是枉死。”


    “小郡主來了。”有人提醒了一句。


    雲裳從容的走進靈堂,她一身縞素,反襯得她如同出水芙蓉,因為這幾日沒能休息好,心事又重,她的小臉愈發尖俏起來,尖尖的下頜仿佛是一把能穿透所有事物的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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