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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至四十章


    孟優俯下身子,用漢語道:“王校尉感覺怎麽樣?那巫醫是我族的神官,醫道極為高明的。”


    王濬全身大汗淋漓:“別想騙我,說,是不是孟獲讓你殺我?是不是?”


    孟優道:“哪有此事?大人多想了。一定是大人來到南中,有些水土不服罷了。”


    王濬吃力道:“孟優大人,我活不了了,臨死之前,我有重要的話要和你說,你讓旁人都出去。”


    孟優擺擺讓眾人退下,笑道:“王校尉有什麽話隻管說。”


    王濬道:“我平生驕傲,覺得自己也算個聰明人,卻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竟然落到今天……今天這步田地,可歎,可悲。……眼下向都督無法救出,我自己……我自己命不久矣,漢人有句話,叫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獸之將亡,其聲也哀。無論是何原因,我走到這一步……也隻能說,這都是命。人的命……天注定……啊--好痛啊!”說著說著,王濬忽然發出一聲慘叫,外麵唿拉衝進四五個衛士,各執兵器來護孟優,進來卻見王濬抱著頭又再翻滾,孟優正在安撫王濬。


    王濬用手指著闖進來的這些人,瞪圓了眼睛,口裏急促的喘著,好半天才道:“滾……滾出去,雄獅……雄獅臨死之態,豈能讓鼠蟻……鼠蟻看到!”


    看王濬的樣子,孟優道:“都出去,別有什麽動靜都往裏闖,王校尉在和我說重要的事情,留兩個人在帳口,餘下的都迴去。”


    一個衛士用蠻語道:“大人,您自己在裏麵,不安全吧。”


    孟優用蠻語冷笑:“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病成這樣,能夠怎樣?你們都是些沒腦子的豬麽?滾出去,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靠近這個營帳!”


    眾人施禮退出。


    王濬喘著氣:“你們……你們在說什麽?想算計我麽?隨你們了,反正我都這樣了,想反抗……想反抗也沒有力氣。”


    孟優道:“怎麽會,我讓他們去給你找個漢人的大夫。”


    王濬長長的喘著:“來……來不及了。我的情況,我,我自己知道。現下想來,孟……孟大王已走了三四天了吧。”


    “四天了。啊?你怎麽知道?”孟優一驚,站起身來,又緩緩伏下身,靠近王濬。


    王濬閉著眼,好半天道:“我雖然病了,可是心裏……更清楚了。一定是,是那天換迴的戰俘,告訴了孟大王我軍的情況……他才會引軍攻擊,對不對?現在這軍中,以你為首了吧?”


    孟優點頭道:“你猜出來了,我也不瞞你。我兄長的確去追漢軍了。現下這裏,隻剩下我和金環三結元帥。”


    王濬沉默了,片刻他嘴裏忽然冒出流利的蠻語:“真好。”


    “什麽真好?啊,你懂蠻語?”孟優忽然反應過來,一愣之間,王濬出手了,他一拳擊在孟優的下巴上,孟優咣的一聲便倒下了。王濬一探手接住孟優的身子,把他輕輕放倒在床上,又試試他的鼻息,滿意的點點頭,低聲用蠻語在昏迷了的孟優耳邊說道:“我不但懂蠻語,而且會武功,而且,我的武功遠在你之上。”他用腳踏著孟優的背,把他反綁起來,又塞上了嘴。


    走到帳門處,模訪著孟優的聲音,用蠻語道:“來一個人。”


    一個衛士掀簾走了進來,看著地上的孟優:“大人,什麽事?”


    王濬站在他的背後,輕輕抽出一段金屬絲,一下子勒住了他的脖子。那衛士掙紮著,雙腳離了地,發不出聲音,漸漸舌頭伸了出來,不動了。王濬把他拖到帳角,比比身材,開始脫他的衣服,給自己換上。


    正在這時一個人似乎感到不對,闖了進來,一眼看到王濬,才要大叫,王濬已飛了起來,一腳橫掃到他太陽穴上,他撲的倒了,王濬身形落下,屈膝跪在他咽喉上,喀吧一聲脆響,血順著口邊淌了出來。王濬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站起身來,拍拍手,繼續換開始那衛士的衣服。換好後還找了麵銅鏡,對著照了照,滿意的點點頭。


    王濬起身在孟優身上搜出令牌,然後給他蓋好被子,微笑著拍拍他的臉,複從壁上取下雕弓,把箭頭在油燈裏浸了浸,然後把把一半的燈油灑在帳幕上,把油燈放迴竹枝燈架,把燈架傾斜了,另一麵掛上記時的沙漏,讓燈架保持一個脆弱的平衡。他又破壞了沙漏的底層,讓沙子直接漏到地上。這樣一來,當沙漏減輕到一定程度,燈架就會翻倒,引燃帳幕。王濬轉身走了出去。孟優猶自昏迷未醒。


    王濬出帳用蠻語低聲道:“大人有令,天明前誰也不得進入此帳,違令者斬。”說罷,一亮令牌便閃入了帳間的黑影裏。


    走到營門前,隻見那裏哨兵往來,燈火通明,竟是盤查的十分嚴格。王濬知道在營中為了防止失火,火把並不是很多,還可以瞞過去,到營門處隻怕就難了。而且,他不知道口令。但他不著急,他悄悄隱在黑暗裏,把一支箭抽出來,對準蠻營的馬棚,比了又比,一箭射出。那箭速度並不快,在黑暗裏劃出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優美的弧,中途穿過一個火把,漬了油脂的箭撲的燃燒起來,變成一支火箭,落在馬棚裏,馬棚一下子被點燃了。


    由於這一箭中半空中燃起,誰也不知它的來處,皆是大驚。


    王濬用蠻語大叫道:“有人放火,快來人,救火啊。”蠻營中一片大亂,人喊馬嘶。緊接著,王濬的營帳通得一聲,火焰衝天。


    王濬大叫道:“孟優大人在那帳裏,快救大人!”他喊著衝向一個才從帳中鑽出的小帥,抓著他的脖子把令牌抵在他眼前,叫道:“快組織人救火,保護大人。找幾個人隨我去金環三結營。漢軍突然進攻,做好防範!”


    小帥迷迷忽忽,在黑暗中和混亂中被大人的衛士抓住(王濬身著衛士服裝),早慌了手足,見了令牌連連點頭。幾個士兵已被指派隨著王濬衝向了寨門,順利闖出。王濬撥馬要走,前麵金環三結營中一隊人馬闖了過來,為首一員大將,正是金環三結。


    王濬見避不過,索性迎了上去,大叫:“孟優大人被漢人攻擊了,快去救大人。”


    金環三結引人便向孟優營中衝去。王濬正在得意,金環三結行到王濬身邊,忽然一愣:“你的樣子……你是……”


    話未說完,王濬已經出了手,他手中寒光一閃,一口長劍便刺向金環三結前心。金環三結向後急避,已來不及,血光崩濺,翻身落下馬去。眾人大驚,各取兵器向王濬衝來。


    王濬一聲長笑,從馬上翻下去,數般長短兵器擊在戰馬身上,那馬翻身而倒。


    王濬便向路邊密林衝去。金環三結部將阿諾看得真切,揮手飛出一支飛鏢,正中王濬後心,王濬撲得倒了。眾人大喜,上前查視,卻是王濬的大氅,王濬已是不見影蹤。


    阿諾大聲咆嘯:“全軍出動,一定找到兇手,為洞主報仇!”


    金環三結的營帳一片大亂,按著阿諾紛咐,一齊來捉王濬。各部聽聞金環三結和孟優盡皆被刺,心膽俱喪,惶惶不安。


    王濬此時被人追擊,四麵八方都是人聲,嚇得一刻也不敢停頓,不停向上山高林密處爬去。


    王濬逃著逃著,忽然間眼前一亮,竟然爬上了山頂,四下看時,一麵是來路,三麵是懸崖,竟是不熟路途,爬上了絕地。王濬一聲苦笑,迴轉身來,眼見離他最近的蠻兵已經露出頭來。王濬一箭射去,正中那人額頭,那人翻身摔倒在地。王濬向崖邊探看,崖下就是亂石聳立的亂石灘,隨著他向崖邊前行,碎石細砂滾下懸崖。王濬連忙駐足,向下高聲叫道:“敵營主將已死,都督快快進攻!敵營主將已死,都督快快進攻!”


    山穀迴音:“已死,已死,已死……進攻,進攻,進攻……”


    亂石灘上有人高叫:“可是王校尉!”


    但此時王濬已無法迴答了,七八個蠻將衝過來,將王濬包圍在中間。


    王濬一聲大吼,揮動寶劍衝了上去,砍到五六人。一個蠻將長刀橫劈,勢如電閃,王濬向後閃避,一下子順著懸崖摔了下去。


    幾個蠻將上前觀看,黑唿唿的懸崖,什麽也看不清。緊接著,亂石灘上一聲號炮,漢軍已排山倒海般向蠻營殺來。幾個蠻將轉身便向原路衝去,口中大叫道:“漢軍突圍了,快攔住他們!”


    人走幹淨了,懸崖上一片寂靜,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一隻手啪的從懸崖下麵伸出來,抓住石頭的棱角,王濬的眼睛露出出來,他警惕的看看四周,沒有動靜,這才翻身上來,大口的喘著氣,嘴裏自語著:“下次說什麽也不做這種危險的工作了,太刺激,我的心髒受不住。還有,我是真正的儒將啊,以後背個刺客的名字,可怎麽發展。”


    其實向寵在王濬之前,便已發現了蠻軍的異常,做好了進攻的準備。


    說起來,向寵這幾天遇到孟獲,算是打了生平最窩囊的一仗。雖然他以絕佳的指揮手段充分展現了處於劣勢中的部隊當如何來進攻的藝術,但是遇到孟獲這樣精明的對手,卻還是無可奈何。無論他如何來誘敵,孟獲也不肯與他在穀中進行公平一戰,他們占著地利,隻以防守來對待向寵,使向寵無計可施。


    在一次又一次徒勞的攻擊中,漢軍失了初時的銳氣,傷病和饑餓開始侵擾他們。向寵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牽製工作不是很成功。向寵每天在陣前觀察,采取不同的措施來進攻蠻營,但是,自灘口處一段二十餘丈的陡坡卻成了他心中的痛。就在那一段陡坡,三百餘名英勇的將士倒在那裏。向寵暫停了攻擊,他讓部隊進行修整。自己每天站在高處觀察蠻軍的動靜。以點燃的火把看,蠻軍最少有兩萬之眾,他們的實力太強大了,更可恨的是,他不知道外麵的情況,不知道李豐和王濬是否拿下了且蘭,也不知道孟獲是否在對麵軍中。


    一想到這裏,他忽然警醒,孟獲不是一般人,他為什麽不來攻擊自己呢?就算是想要餓垮自己,必要的搔擾也是不該缺少了。這幾日的平靜,太異常了。難道說,那些火把,那些營盤,都是空的,隻有封住穀口的部隊才是真實的?難道說孟獲已經前往且蘭了。


    但是,若這是他的誘敵之計呢?擺出虛張聲勢的樣子,讓自己以為是空營,而全軍進攻,自己豈不是上了他的惡當?


    一想到這裏,向寵不由自失的一笑,還有什麽惡當比現在坐困穀中更慘的?


    今夜,要想辦法攻破敵營。


    破敵之術,向寵已經想好了,麵對這個穀口,直接進攻是極難的,兵力無法大量投入,敵軍占了地利任意進攻,而漢軍則是被動挨打。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有兩個辦法,一個是使用攻城器械,用霹靂車來投石,但漢軍此次急行軍,根本沒帶攻城器械,軍中也沒有工匠,穀中缺少樹木,無法進行製造。另一個辦法就是從外麵攻擊守把穀口的敵軍,以小隊人馬悄悄爬上懸崖,突然進攻,或可收效。但是,傅僉離開的那處懸崖,雖然坡度稍緩,道路卻遙遠難行,更無法對穀口處的敵軍進行攻擊。若大軍皆動,肯定會被敵人發現,敵軍隻要分一部兵力繞過去攻擊自己,到時上不來下不去,必然全軍皆滅;若是出動的兵力少了,還比不上王濬他們在外的牽製,自然也起不了作用。所以這條路等於沒有。而若想以少量部隊達成最大的效果,還是隻有穀口那一條路,它旁邊的懸崖既陡且高,鳥飛難渡,想爬上去,真得可能麽?


    他於是在軍中征集善於攀山之人,看誰能爬上那座山。


    “都督,我能爬上去。”說話的,是大軍的蠻人鄉導風裏。


    向寵看看這個軍中唯一的蠻人。自入南中以來,一直是他給大軍指引的方向,擊敗硃褒引路的是他,進入此穀引路的還是他。被圍之後,很多兵將認為是他通敵,造成了這種損失。但向寵不同意,向寵認為此次失利是自己沒想到孟獲會出擊,與他人無關。風裏感激不盡,幾次要當敢死隊,都被向寵攔下。


    此時,他再一次提出:“都督,你若相信我,便讓我去,我肯定能爬上去!”


    向寵看著這個蠻族漢子,點點頭:“我相信你,小心!”風裏登時淚流滿麵。


    向寵下令,全軍準備夜戰。弓箭手在穀口處,連續向敵人放出火箭,做出準備強攻的姿態。同時擂響所有的戰鼓,掩住風裏這邊的聲音。


    大團的繩索和閃著藍光的鐵釘放在風裏的腳下,一百餘名善走山路的精壯之士來到風裏麵前,聽從調遣。


    向寵抓著風裏的手:“若成功了,我用酒灌死你!”


    風裏一個頭叩下去,血淌下來。他什麽也沒有說,轉身便衝向了山崖。


    風裏這些天,一直以沿著懸崖四處查尋,他認為是自己的失誤造成漢軍的損失,他想彌補迴來。他觀察每一個石縫,每一處凸凹,思考著每一步落腳點,此時已是胸有成竹。他脫光了衣甲,隻著一條短褲,露出全身強健的肌肉,赤著腳,戴上熟牛皮製的護腕,護膝,把鐵錘掛在腰後,把鐵釘和一盤細長的繩索裝在牛皮兜裏掛在胸前。最後帶上飛抓百鏈索,活動活動手腳,便頭也不迴的向懸崖邊走去。


    向寵默默的看著他,忽然迴頭道:“告訴穀口的佯攻部隊,給我做的真實些,把敵人全部吸引住!”


    他迴過頭來,風裏已經消失在一塊巨石的後麵。過了一會兒,他又露了出來,越向上,懸崖便越陡,已經無法攀行了,風裏猶如一隻繃緊肌肉的壁虎,手腳並用,緊貼著陡峭的懸崖,一步步往上蹭。有時丟出飛爪,掛住突出的石角或樹木,他的身子便陵空飛起,蜘蛛掛線般飛上去……


    清脆的敲擊聲不時響起,向寵已是滿頭大汗。這聲音每隔一陣就傳來,越來越小,漸漸的,什麽也聽不到了,抬頭細細搜索,除了崖頂投射下來的灼目陽光,什麽也看不到了。沒有人能夠幫得上他的忙,現在除了等待,什麽事情也做不了!


    向寵長歎了一口氣,蠻人在南中,那才是如魚得水。如果當初馬刺史讓自己帶兩部飛軍來南中的話……


    太陽偏向西南的時候,突然一條細線掛了下來。向寵發出無聲的驚歎。令人把一條粗索係在那細線上,用一片銅鏡反著太陽光,照在另一麵懸崖上,閃了三下。細線開始向上拖去,粗索如一條長龍,緩緩衝了起來,消失在崖頂。過了一會兒,另一麵懸崖上再次閃動光影。向寵唿出一口氣,道:“上!”


    一百名勇士來到崖前,手拉繩索,腳踏風裏的鐵釘,向上攀去。


    一切都在今夜了。


    向寵心中緊張的要命,能否成功,在此一舉了。入夜,他突然發現敵營中燃起了大火。那是王濬點燃了自己的營帳。他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卻斷然發動了攻擊。


    這時候,他聽到另一側的懸崖上傳來高聲的唿叫:“敵營主將已死,都督快快進攻!敵營主將已死,都督快快進攻!”


    山穀迴音:“已死,已死,已死……進攻,進攻,進攻……”


    向寵大喜,高聲叫道:“可是王校尉!”


    然而沒有迴音了。


    向寵心下著急,親自衝向穀口。穀口處的敵軍,突然得知自己主將被刺,一時慌了手腳,此時側翼樹林裏突然響起一聲炸雷般的吼叫,接著風裏帶著一百名敢死隊員象出籠的猛獸一般從樹林裏衝了出來。穀口的蠻軍誰也想不到敵軍會從側後神兵天將,突然攻到,起身迎敵,已被砍倒在地。


    向寵在穀口,右手舉槍,高聲斷喝:“衝--”


    漢軍前隊大吼著衝向蠻軍,有如洪水一般,受了牽製的蠻軍無法再進行有效的攻擊,這洪水眨眼間便漫過了穀口的險段,巨浪擊在蠻軍軍寨上,擊碎木牆,擊碎弓箭,擊碎蠻軍將士的身體,衝開一條血的胡同。後隊的漢軍見終於破閘而出,早已紅了眼睛,狼一般嚎叫著,撲向了蠻軍,他們殺人,他們放火,他們盡情的喧泄著由死到生的快意!


    失去主將的蠻軍再也無法阻擋這群出籠的猛虎。十裏長的營帳被盡數點燃,蠻軍將士狼奔豕突,四下奔逃。前營衝撞了中軍,中軍擠垮了後營,向寵的部隊再次發揮出他們善於衝擊的長處,他們打瘋了,一個人就敢追著一隊蠻軍砍殺,十個人就敢對敵軍人百人屯進行包圍。


    蠻軍隻得後退,再後退,終於收不住陣腳,變成了全軍的大逃亡。


    向寵不知已經親手殺了多少人,他的聲音已經撕啞,再也喊不出殺字,但他卻依然張開口大喊著。終於從亂石灘這個活棺材裏衝出來了,孟獲,你等著我!


    天明之時,漢軍已經蕩平了蠻軍兩處主營,可惜的是,孟優並沒有死,他被軍士從火場裏救出來,卻也是燒得全體是傷,他逃走了,臨走帶去了金環三結的屍體。


    向寵的人馬在懸崖頂上找到了王濬,卻發現他居然靠著一株大樹睡著了。


    向寵握著王濬的手,感歎道:“王校尉,辛苦你了。”


    王濬道:“都督,我猜您要準備急行軍前往救援且蘭了吧。”


    向寵點頭:“不錯,孟獲這樣急的東去,留給李豐的時間太短,不知他有沒有辦法奪取並固守且蘭。且蘭若失,則牂舸糜爛,我們還是打敗了這一仗。”


    王濬點頭道:“末將願引一部人馬,去追孟優。有個人質在手裏,孟獲也會老實一點。”


    急行軍中的孟獲,忽然收到前軍送來的一麵旗幟,那麵旗已經殘破,其上畫著一頭口角滴血的栩栩如生的獵豹。


    孟獲當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他長歎一聲:“南中的豹子死了。”


    忙牙長,號稱豹子,是孟獲的宿將,疾如火,快如風,曆來攻無不克。此次破且蘭,他派忙牙長前往,打得就是哪怕不能搶下且蘭,也要重創漢軍的主意。哪知他竟然戰死了。仇恨充滿了孟獲的胸膛。


    “豹子,我一定為你報仇!”孟獲大叫道:“全軍起程,急行軍,消滅漢軍,踏平且蘭!”


    全軍起動,加速前進著。孟獲卻漸漸冷靜下來。以他的分析,漢軍不可能帶著戰俘跑得比忙牙長還快,更不可能帶著戰俘與忙牙長交戰。可是眼下的情況是,漢軍不但跑得很快,而且打了伏擊,令英勇的忙牙長全軍戰死,一個人都沒留下,而與此同時,漢軍竟然占據了且蘭,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孟獲想不通,這些戰俘絕對應該影響漢軍的戰鬥力,為何並沒有影響?難道他們把那五千多戰俘全殺了?這當然是最合理的解釋和最恰當的解決辦法。但若是這樣,他們是何時殺的那些人?又是如何處理的屍體?自己一路尾隨而來,不可能沒有任何發現。若是漢軍以他們特有的優柔寡斷和同情心泛濫,留下了這些戰俘,那麽這些戰俘為什麽會聽他們的話?他們現在哪裏?他們加入漢軍了沒有?


    孟獲想,雖然此時想不通,但漢軍不是神,他們一定存在著巨大的缺限,隻要找到這缺限,就一定可以輕易的攻破他們。


    孟獲咬牙,到了且蘭,見到我早些時派出的細作,自然就知道情況是怎樣的,那那時,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收拾你們這些漢軍。


    李豐趙統傅僉才進入且蘭,孟獲的大軍便到了。重重疊疊的蠻軍從地平線上湧出來,潮水般一線展開,遮沒了大地。大地似乎也在這強大的氣勢下微微的發抖。高高卷起的塵土灰煙高達十餘丈,如同走來一頭蠻荒的巨獸。


    似乎是蠻軍有意在展示著他們的強大,不惜精力高聲唿喝著,揮動著手中的兵器。


    有的蠻人全身上下都是獸皮,猙獰有如怪獸;有的蠻人光著頭,髦了發,半赤著身子,頸上卻懸著人頭骨,腕上掛著長長的獸牙;有的蠻人臉上身上畫滿誇張的油彩,張牙咧嘴似要活吃人的樣子……


    他們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在護城河對岸聚集著,一個部落一個部落的排列開,有如一個部族展覽:獅子旗,白虎旗,黑狐旗……一個部落一杆大族,一麵又一麵的大旗環著且蘭展開,在烈風裏展示著無聲的恐嚇,打壓著漢軍和且蘭百姓的士氣。


    李豐趙統等人雖然知道孟獲勢大,可是此時,卻也不由得相顧駭然。


    此時鄧爍來到城上,急急問道:“敵軍可曾攻城?”


    李豐搖頭道:“還好,敵軍隻是列陣,並未攻城。”


    鄧爍道:“校尉此言差矣。我不怕敵軍立即攻城,卻怕他圍而不攻。”


    李豐趙統皆是大奇:“這是為何?”


    鄧爍道:“若是孟獲一來便全力攻城,則城中之人皆知破城之禍,無分蠻漢皆可同心攜力,共抗強敵,此時敵軍圍而不攻,時間一長,我軍士氣大減,內亂必生,若城中蠻人與孟獲鉤結,我軍危矣。”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李豐道:“可是眼下我軍兵少,除了死守並無他法,城中蠻人尚有萬人,皆被困住,沒有兵器。若是怕他們做亂,倒不如先下手為強,盡皆除去。”


    趙統道:“萬萬不可。我季漢自來不殺戰俘。安可隻因一點懷疑而動這等惡毒的心思?”


    鄧爍也搖頭:“一路上都沒有殺他們,此時到了城中,他們見到家人,我們再動手,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添麻煩。”


    李豐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眼睜睜看著變亂內起,且蘭丟失,牂舸糜爛不成?”


    趙統道:“不就是為了堅定城中百姓信心麽?我倒有一法,不與他們硬拚,還可以挫傷敵軍士氣,長我季漢威風,令城中蠻人歸心。”


    李豐問道:“是什麽方法?”


    趙統道:“鬥將。”


    鬥將,又稱單挑,在古代,有的武將自認英勇,喜歡將對將,明明白白的大戰,認為隻有在戰場上打敗敵人,才算是英雄。這種行為在有的戰場上也曾盛極一時。不過,在兵家看來,這種“逞英雄”的行為不過是匹夫之勇,真正的兵法在於奇,在於出劍出偏鋒出奇致勝,在於以有心算無心以多淩寡以強淩弱。在千軍萬馬之人,個人的武力再強,也不過是自保,很難起到什麽太大的作用。


    相反,這種行為在蠻族等外族卻很盛行,當敵人挑戰之後,為了戰士的榮譽,一般他們都會響應的。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誰來當這個鬥將,誰來與敵人交手,戰將之上,刀槍無眼,生死難測,勝敗無常。蠻人向來以武勇著稱,打落他們的士氣,哪有那樣的容易。


    在季漢年輕一代裏,若是號為軍中第一槍的薑維出馬,大家可以放心,若是陛下身邊深不可測的普法出陣,亦無不可。當然若是老一代的五虎大將自然更是無妨。可是這些大將們都不在,趙統出馬,份量似乎還輕著一些。


    雖然李豐曾親見趙統挑殺忙牙長,但是忙牙長那是與自己交戰受傷之後,又久戰身疲,才被趙統一舉殺死的,否則的話,趙統是勝是負還是未知之數。


    但是眼下,卻是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李豐身為主將,自然不能親身涉險,而趙統出馬,的確是無奈之舉。


    李豐略權衡了一下輕重,點頭道:“小心。”


    趙統向李豐施了一禮:“若是我不能迴來,他日你見到我父親,告訴他,我沒有給他丟人。”


    李豐心中一動,道:“若敵不住,就快些迴來。”


    趙統再不開口,轉身下城。


    城門開放,趙統單人獨騎闖過吊橋,大聲喝道:“我乃季漢衛將軍趙雲之子趙統是也,誰敢與我一戰?!”


    刹那間,小小的趙統竟然有了其父在長阪坡前的威風。


    孟獲聞知,隻是冷笑:“小孩子把戲,不用理他。”話猶未了,漢軍在外麵開始罵陣,罵陣也就罷了,居然還用得蠻語。


    諸將哪裏受不得漢軍如此張狂,聽得暴跳如雷,紛紛前往孟獲的帥帳裏請戰,要求出馬迎敵。


    孟獲安撫道:“爾等休要中計,此敵人懼我兵勢,以此拖延時間罷了。我來此時,城中已有線人向我匯報,漢軍並沒有殺了那些蠻人戰俘,此刻他們皆在城中。漢人詭計多端,根本沒有說我們大敗漢軍的事,所以漢軍才能得到此城。他們是眼見內憂外患,以鬥將來鼓舞城中士氣,提升朱褒舊部的信心罷了。那員將,正是挑殺忙牙長的趙統,他父親便是季漢號稱常勝將軍的趙雲趙子龍。”


    “大王,那你還等什麽,你不是想為忙牙長報仇麽,現在我們衝出去,在一對一的單挑中為忙牙長報仇,不正是我們最想做的事麽?”


    “不。雖然趙統是一定要殺的,但是我們不一定今天在戰陣上一對一的殺他。今天且不用理他,好好休息一日,明日我軍開始號令漢軍投降,後日攻城。我們的細作將在我們圍城的這段時間裏在城中進行煽動和破壞。我就不信,在我的壓力之下,城中朱褒舊部會不動心反撲。到那時,漢軍與朱褒舊部戰成一團,再取且蘭易如反掌。到時無論是趙統還是李豐還是其他人,都任由我們予殺予奪,在穩贏的條件下,我們沒有必要去與這個趙統交手。”


    話未說完,外麵一陣大亂,有人來報:“漢軍小將挑了烏龍洞主。”


    孟獲大怒道:“誰人令他出馬?”


    來人道:“是那漢將百般挑釁,烏龍洞主受不得激,故而出馬。”


    孟獲恨道:“不遵號令,死有餘辜。”


    話猶未了,又有人報:“烏龍洞主之弟科契洞主又死於漢軍之手。”


    孟獲道:“死便死了,今日高懸免戰,明日再戰。”


    眾人大怒,紛道:“大王,若不出戰,隻怕到不了明日,我軍先就亂了。我們蠻族,什麽時候任憑敵人這樣囂張過,什麽時候有過怕死的蠻人?”


    孟獲道:“你們誰有把握可勝此人?”


    阿會喃和董荼那高聲道:“我等願往。”


    孟獲點頭道:“你兩個齊上,必要殺死趙統。”


    阿會喃道:“我們什麽時候以多攻過少。我一人,也能將那漢將殺掉。”


    孟獲冷笑道:“好啊!你們願意死,就去死吧!反正我這個大王隻是擺設,反正我蠻軍沒有十七條禁令五十四斬,反正你們也沒有把我的命令放在眼裏!”孟獲一掌把硬木的案幾砸榻,嚇的帳中所有人眼睛一跳,整個帥帳裏隻聽到孟獲在咆嘯:“你們願打,自己去打好了,何必來問我!都滾,都給我滾!永遠不要再來見我!”


    大小部眾被孟獲的爆發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發一語。


    孟獲的目光冷冷掃過阿會喃和董荼那,這兩洞元帥立時跪倒在地上。


    “你們兩個怎麽說?”


    “屬下,屬下再不敢出戰了。”


    “嗯?”


    “不不不,屬下兩人聯手,將那漢軍殺了。”


    “哼!去吧。”


    眼見阿會喃和董荼那出去,孟獲斥退眾人,暗自裏長歎一聲。


    自家事自家知,雖然眼下貌似戰據了優勢,卻與他心裏的盤算相差太遠了。


    他沒想到此戰會這樣的不順。本來以為,益州郡和牂舸郡皆叛,江州、成都附近蠻漢對立,益州動蕩,正是他建功不世之功業的好機會。對向寵一攻之下,漢軍皆敗,牂舸入手,南中還有些動搖的部族自然會前來投靠,到時候北進益州,會合了江州和成都的蠻軍,可以做下一番大事。哪知道,自己親自出馬,以優勢兵力進攻漢軍萬人的軍隊,沒能消滅向寵,反而被季漢兩個小將打了兩次伏擊,損失慘重。這且不言,自己一出兵,居然把諸葛亮從長安引了過來,那個號稱天下第一智者的人物一來,北上是不用想了,看來最好的結果隻是取得牂舸,可眼下且蘭的這幾個毛孩子,居然還敢在他麵前搞鬼。


    哼,若是南疆第一勇將兀突骨不在季漢,而是在自己身邊,若是南疆第一智將朵思大王肯隨自己出山,若是南疆第一異士木鹿大王肯於幫著自己,哪裏容得眼前這幾個小毛孩子放肆。可惜,劉禪和諸葛亮幾紙律令,便讓南疆諸部分崩離析,兀突骨舉族投了季漢,楊鋒受漢人蠱惑,與漢人進行交易,並受了漢人的封賜,木鹿自從其弟荊蟒在白帝城被劉禪擒住又放歸之後,也改變了對漢人的強硬態度。董荼那在自己起兵之前,也曾對漢人獻出金銀之物,換得千戶之位。所以他敗不得,一旦失敗,整個南中,隻怕再無他立足之地了。


    趙統沒想到他會受到蠻軍這樣隆重的照顧。阿會喃與董荼那竟雙雙上陣,各舉刀槍,如疾風暴雨般攻至。他對自己的本領還是有認識的,蠻人中高手如雲,旁人不說,就是蠻人中曾與三伯交好的兀突骨,自己單打獨鬥就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不敢輕視任何人。眼前這兩洞元帥竟然一齊來攻,把他也是嚇了一跳,當下小心招架,三人戰成一團。


    此時城頭漢軍紛紛鼓噪起來:


    “以多攻少,好不要臉!”


    “不守規矩!勝之不武!”


    此時就算在蠻軍陣裏,也有不少人不以阿會喃二人的行動為然。


    阿會喃二人顏麵掃地,心中悲苦,更是把一腔無名的委屈全都發泄在趙統身上。


    趙統畢竟年青,本領也遠未達到他父親那樣一流高手的境地,連勝兩陣之後氣力已衰,眨眼間險象環生。幸而他趙家槍法精妙絕綸,舞將起來綿綿密密,阿會喃二人想要攻破他的槍圈卻也是困難之極。


    城頭李豐見勢不妙,連忙鳴金收兵,令趙統退迴。


    阿會喃和董荼那知道趙統要走,哪裏肯放,互相對視一眼,一前一後,把趙統圍在中間,不肯放鬆。趙統縱挺槍,似一條巨龍般撲向阿會喃,阿會喃舉兵器來擋,卻架了個空,一愣之間,趙統已迴馬衝向了董荼那,董荼那想不到趙統不但槍法沒妙,馬術也精湛至此,舉槍來迎時,趙統已如風一樣從他身邊闖過,當當之聲連響,這錯馬的刹那,趙統已連攻了五槍,使董荼那一陣手忙腳亂。


    眼見趙統處於絕對劣勢竟然逃走,兩將皆是大怒,縱馬便追。


    趙統落敗,心中氣惱,此時他全身大汗,雙臂酸痛,卻在堅強的韌性忍著。聽他們又來追,一咬牙放慢了馬速,暗取了弓箭,反身就是一箭,一道寒光閃過,追在前麵的董荼那急避時,正中肩頭,翻身落馬。


    趙統並不殺迴,他立馬大笑三聲:“蠻族!這就是蠻族!”轉身便大搖大擺了迴城去了。隻留下阿會喃氣得發抖。


    李豐親自來接趙統,滿城兵將無不對趙統敬之重之,似乎打了個大勝仗一樣歡騰,正如李豐等人所想,城中士氣為之一振,似乎都有了信心。


    但是第二天起,孟獲便開始反擊了。他找來上百名大嗓門的士兵,在城外高聲喧傳向寵大敗的消息。在他的喧傳裏,向寵和王濬都已死在他手中,整個南中的蠻族都已組織起來向且蘭進發,兩部飛軍在兀突骨的領導下已經攻破了成都,且蘭小城,已在他掌握之中,若是投降還有一條路可走,若是不降,必殺個雞犬不留。


    城頭李豐諸將都被孟獲這一手弄了個手足無措,若是任孟獲來喧傳,城中非大亂不可,還好李豐機警,立時令鼓手敲響所有的大鼓,將敵兵的喧傳聲掩住。


    但是,李豐相信,孟獲早期聲浪已經颶風一樣在城中流傳了。內憂外患,下麵他們將麵臨最嚴重的危機了。


    李豐與幾個得力助手緊急商議之後決定,由他與趙統負責守城,由鄧爍、傅斂在城中安撫,對降將石厲根許以官職和獎賞,並讓他來挑選可以信用的和有家人在城中的蠻軍協助守城,其餘被俘蠻軍集中在校場,不到最後關頭,不發給兵器上戰場,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但也就是在這天傍晚,城中細作開始作亂。誰也沒有想到,叛亂是從石厲根早已控製的太守府中發生的。而且,孟獲的細作竟是追隨石厲根最緊密的一部蠻人--他們也真工於心計,一直以支持季漢為幌子,來消弱原來硃褒的勢力以為己用。石厲根不察,反將這些人的行為當成忠心。一時間變起傾刻,無法防犯。石厲根還在床上想著,明天該選擇哪些人來守城,門轟的一聲被撞開了,他一驚坐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口飛旋的大刀。


    鄧爍引人經過太守府後的時候,突然看到火光一閃,接著太守府的後牆轟的一聲倒下了,飛起的塵煙中,嗆得鄧爍大聲的咳起來,緊接著一群黑衣人殺了出來,嚎叫著衝向鄧爍。這些黑衣人的刀法、力量無一不是一時之選,行動如風,鄧爍所帶的人被突然攻擊,在這些黑衣兵麵前,幾乎如同俎上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連還手之力也沒有。鄧爍隻覺眼前一陣發黑,嘶聲叫道:“鎮定!鎮定!結陣!”親兵們雖然拚死上前,卻還是被殺的連連後退,鄧爍雖然勇敢,卻畢竟是個文官,理民治郡出謀獻策是把好手,可是衝鋒打仗有些難為他了。不過,鄧爍腦筋活絡,他讓親兵拉來馬車,橫在路中間,建成臨時障礙,阻擋蠻軍的衝擊,結成陣式,這才勉強壓住陣腳。


    正在此時,傅僉帶隊趕來,他大喝一聲,引領軍兵闖入敵陣,那些黑衣人戰力雖強,終是寡不敵眾,紛紛被砍倒。


    為首的蠻軍將領大喝道:“我家大王馬上就要踏平且蘭,爾等還不投降,更待何時?”說著丟出一個包裹。


    那包裹血淋淋的直滾到鄧爍麵前,鄧爍打開看時,渾身皆冷,那正是石厲根一顆人頭。


    石厲根雖然隻是一個軍侯,但他卻是蠻軍降兵的代表,統領著三千多蠻軍,安撫著整個且蘭的百姓,他此刻身死,城中蠻軍誰能統領?想不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就在這最危急的時候,他竟然死了。隻靠四千餘漢軍,如何來應對孟獲?


    此時,城外如同山崩海嘯一般,爆出震撼人心的唿喝,那是孟獲引軍大舉攻城了!


    傅僉見鄧爍忽然間癡癡呆呆的模樣,退後問道:“怎麽了?”


    鄧爍長歎一聲:“石厲根死了,且蘭要守不住了。”


    傅僉喝道:“你死了沒有?”


    鄧爍一愣。


    傅僉道:“你沒死,就不要說且蘭丟。”他把刀高高舉起,“給我殺了他們!”軍兵向那群黑衣人衝了過去,雙方戰在一處,鮮血噴濺,血流成河。


    鄧爍一凜,目光隨之變得堅強起來。他大喝道:“來人,隨我去石厲根軍中!”


    此時,且蘭城內外到處都是喊殺,到處都是火光。滿城人眾人心惶惶。


    鄧爍令人高舉著自己的大旗,衝向黑暗裏,衝向混亂處。


    傅僉一刀斜劈,斬下了蠻將的人頭,他仰天猛吼:“兒郎們,隨我衝,凡是不尊宵禁號令,在街上橫行的皆是細作,給我殺!”


    李豐在城頭上,指揮著作戰。趙統急急來到他的身邊:“校尉,城中大亂,要不要我去支援?”


    李豐搖頭:“要相信鄧爍和傅僉。我們的戰場,在城頭,不打退孟獲的進攻,什麽都是假的。”


    趙統道:“想不到孟獲會來這樣一手。”


    李豐道:“其實我們該想到的,比起孟獲,我們幾個還是太年輕了些。不過,想取且蘭,讓他從我們身上踩過去,否則,休想!”


    趙統道:“我去城門,城裏城外,一隻老鼠也別想從我這裏經過!”


    這真是漫長的一夜。內憂外患狂風暴雨般考驗著季漢的四員小將,考驗著且蘭城。


    孟獲全軍不攻則已,一攻之下,便是雷轟電閃,倒海崩山一般,乘著城中大亂的時候,他全軍進攻,不要命一樣向且蘭發動攻擊。


    無論的蠻軍如同螞蟻一樣涉過淺淺的護城河,蹬著梯子舉著盾牌冒著箭雨向城頭攀爬,個個長聲嚎叫,有如不要性命一般。更有甚者,那董荼那等洞主元帥居然親自上陣,率先登城。初次交戰便成絕戰之勢,沒有試探,沒有佯攻,四麵八方一齊動手,形成合力進行圍攻,這一夜的攻防,就如海潮攻向孤島一樣,撲天蓋地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湧上,要吞沒這個且蘭城。


    在天明時的那一刹那,李豐幾乎以為且蘭必定失守了。蠻軍從三個方位衝上了城頭,形成混戰,李豐自身邊,都擠上了四五個蠻人,對他進行圍攻,城頭上到處是死屍,又粘又滑,刺鼻的腥氣彌漫了整個城市。漢軍每一個人都拚了命,靠著陣法之利,堅守不退,一個人倒下了,後麵的人不加思索的便衝上來,塞住縫隙。在最危急的時刻,傅僉引領一部蠻軍衝上了城頭,把蠻軍生生擠了下去。


    一夜之間,季軍戰死多達一千二百餘人。


    李豐直欲放聲大哭。這些子弟兵,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好多如同兄弟手足一般,便是前幾日圍殲忙牙長時,也沒有死這麽多人。這樣下去,再有個蠻軍再攻個三天兩天,自己的人豈不是要損耗淨盡?


    趙統再次過來,他竟然受了傷,一條小臂用細繩掛著,一見李豐,便叫道:“校尉,你還沒死吧?”


    李豐沒好氣:“你死了,我也死不了。哼,令尊身經百戰,身上沒有一處傷,你小子倒好,一仗沒打下來,倒殘了一條爪子。”


    “沒辦法,孟獲太照顧我啊。不過,我也挑了他幾十個,生平沒殺這麽痛快過。”趙統靠近李豐,低聲道:“校尉,這樣下去隻怕不妥。”


    李豐自然知道,而且適才鄧爍來報,城中叛亂已經消除,他迅速發動,控製了石厲根部,最後上城的就是他們。原來的李豐不相信蠻人,甚至他總覺得,陛下和丞相的政策是對蠻人的縱容,甚至他對且蘭城中蠻人起過殺心,覺得若是殺光了他們,可以去除內患,可以多守些日子。可是眼下,一夜的交戰使他對自己的力量失了信心。蠻人或許沒有太高的智慧,但他們兇悍,殘暴,不在乎別人的性命的同時,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們雖然不擅於攻城,沒有什麽器械,但就憑著簡陋的梯子,居然給自己帶來如此大的傷害。


    眼下無論如何,都隻能靠蠻人來對付蠻人了,甚於會是個什麽結果,那隻能是聽天由命了。


    李豐長歎一聲:“讓他們上城吧,我相信他們一次,或者死在他們手裏,或者一起死在孟獲手裏。”


    趙統也不知說什麽好。援軍會來麽?向都督能指望麽?益州的人馬還有誰?


    王濬引五十騎飛馬追蹤孟優。


    他從馬上跳下,仔細分辯著路上的痕跡,用手一指:“向這邊追,他們就在前麵。”


    說罷跳上馬,啪的一鞭,向前衝去,後麵人馬跟上,踏起漫天塵土。


    穿過茂密的樹林,轉過一個山坡。王濬的心,忽然間巨烈的跳動起來,他猛一勒絲韁,戰馬被他勒得前蹄高高抬起,發出一聲嘶鳴。


    王濬感到,一股強大的無名的壓力,一股衝天的可怕的殺氣,逼得他簡直透不過氣來。


    “校尉,怎麽了?”後麵的士兵問道。


    王濬深吸一口氣,轉出山坡,眼前霍然開朗。


    山坡後麵,是一大片平坦坦的草場,輕風吹來,草木微微顫動著。草場中央,站滿了蠻族武士!他們足有一萬人,卻靜悄悄的沒有半分聲息,強烈的殺氣就是從他們身上傳來的--那種殺氣,隻有身經百戰,從血與火的考驗中衝出來的人才能具備,隻有勇猛剛強,百戰百勝的軍人才能具備。這種殺氣,王濬隻在三支部隊身上見過。一是白耳軍,二是虎步營,其三就是眼前這支可怕的蠻軍。


    他們一個個身著怪異的甲胄,手持著明亮的兵器,雖然沒有動,但是那殺氣卻無處不在。


    王濬呆住了,他身後的士兵們呆住了。


    “唿拉拉--”他們看到那些蠻人高舉的大族,看到一個火紅的大字:漢!


    那是益州最精銳的部伍,那是無當、無前兩部飛軍!為首一員大將,正是原烏戈國主,現在益州綏南中郎將兀突古。


    “是漢軍!是我們自己的隊伍!”


    王濬與士兵歡唿著衝了上去。


    “江水校尉王濬參見兀突將軍。”


    兀突骨怪眼一翻,道:“起來吧。丞相有令,南中諸軍,暫時皆由在下節製。這是丞相鈞旨,驗看之後,速速歸隊。前線情況如何?”


    王濬再也想不到老師會讓這個蠻人來統領大軍,而且直接爬到向都督頭上。雖然說論官職他們兩個差不多,但是蠻人當漢人的頭領,這也太……看那鈞旨,正是相府所出,確然無疑,自然要遵從。心下卻想,丞相好快的速度,按時間計算,此時他自己隻怕也沒有到益州,卻下達急令,竟將無當無前兩部飛軍派往南中,若是自己,說什麽也不敢有這樣的決斷。要知道,刺史馬良都不敢動用蠻軍前來。可是,這兩部蠻軍的軍力之強,的確是世所僅見的呢。當下向兀突骨匯報情況。


    兀突骨點點頭道:“丞相令下,此番孟獲叛亂,貌似強大,其實並不足懼。丞相已經飛書至越巂郡,調高定部將鄂煥引軍東下,聽我指揮,飛書給歸屬蠻人楊鋒,要他引軍南下,切斷孟獲退路。眼下這一仗,搶得就是時間,誰速度快,誰就勝了。所以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你立即帶了丞相鈞旨去見向寵,令他前往夜郎,會合楊鋒,安撫各部蠻族,特別注意朵思部和木鹿部。然後你速速歸來,到我軍中,攻打且蘭,還要靠你出謀劃策呢。”


    王濬施禮點頭。心下道,人言兀突骨有勇無謀,此時看來,傳言未必屬實。正想著,兀突骨卻微微俯下身子,向王濬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厲害,丞相隻是給了我幾個錦囊罷了。早去早迴,攻擊孟獲,到時就要靠你的腦袋了。丞相說,你的腦袋,夠用。”說罷哈哈大笑。一揮手,部隊開拔,竟是行動無聲。王濬自然知道,這些蠻人天生強悍,山地作戰,又一個個精得象鬼,在益州全都得到係統的訓練,論起山地作戰,說是天下第一精兵亦不為過。


    飛軍,在南中,他們當真如飛一般!


    他看兀突骨並沒有把孟優交給自己的意思,當下也不索取,竟自帶了人馬返迴與向寵匯合。


    有了兀突骨,孟獲在人數上已處於劣勢,這下子,可要好好的出一口氣了。


    “天帝保佑,丞相神算,這援軍來得太及時了。”向寵看完鈞旨,竟是激動不已。對於他們聽從兀突骨指揮,向寵沒有任何異議,前軍大敗,丞相不知具體情況,自然要臨時指派後路統轄前路。行軍領兵大多都是如此。


    “拿地圖來!”在建安二十五年之前,漢人對南中的了解極少,但自從少主那年入主執中樞,就加強了與南中蠻人的聯係,南中各部蠻人的山形,地理,河流,物產大都已經不是秘密。他看著地圖,點頭道:“好一招斷敵後路。這樣一來,孟獲便是退軍,也無法進入益州郡,影響張裔。孟獲想走,已是不可能了。丞相天人,他隻撥動了幾下手指,整個南中便渙然一新,孟獲啊孟獲,看你此番還能如何?”


    孟獲想到過向寵可能可能逃出,想到過且蘭不能一鼓而下,但他有著優勢的兵力,他相信以季漢的運作速度和實力,誰也擋不住他前進的腳步。但是他沒想到,季漢會這麽快派來援軍,他再也想不到,這些援軍,竟是他一直以為的“自己人”,得知兀突骨前來時,他開始以為是兀突骨來與他匯合,可是當知兀突骨是要與他交戰時,他心猛的一沉,好似是落入冷水中一樣,喘不上氣,說不出聲,他幾乎坐倒在地上,全然失了大王的威嚴。


    為什麽?為什麽?我要複興蠻族,你為什麽要與我為敵?


    孟獲想不明白,發怒的孟獲親自上陣,前去責問兀突骨。兀突骨亦排眾而出,與之相見。


    “想不到,你會幫著諸葛亮!”孟獲的聲音在發抖,“你忘了你還是蠻族了麽?你忘了你曾經是我的兄弟了麽?你忘了你血液的顏色了麽?你-真-得-忘了麽?”


    “我沒有忘。所以,我現在站在你裏,你現在站在那裏。但是,下一刻,我就很難保證,你還能站在那裏。”


    “你想要我的命?”


    “我不想和你動手。我希望你也不要。”


    “我們本來可以並肩做戰的。”


    “我們現在還可以。隻要你過來。”


    “你不可以過來麽?在成都,在江州,在整個益州,誰把你當成自己人過,你就算是換了服裝,他們還是對你們猜疑,恐懼,認為你是吃人的生番!”


    “丞相把我當成自己人。”


    “那是季漢的丞相,不是你的。”


    “從前不是,但現在是了。蠻人向來恩怨分明,他以我為兄弟,我視之為親族。何況,蠻漢之間征戰上百年,現在該是平息的時候了。”


    “想不到,最終我會敗在自己人的手裏。孟獲啊孟獲,你居然無法勝過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可算是無能。”他迴頭望著已經殘破的且蘭,然後又看看兀突骨,“好吧,兀突骨,你放馬過來,讓我看看你們和漢人學了哪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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