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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北鬥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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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三日後,我與孫登準時出發,此次孫登按我的要求,沒有帶任何人,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去處,甚至包括他的侍讀。


    這三天時間裏,我已經將那個龜靈山模的一清二楚。此山高三百丈,山勢陡峭,怪樹橫生,易守難攻。本來這裏是劉璋時代的一處小小據點,但後來由於其無論地理位置還是布防都不重要,在這裏存兵實在是虛耗兵力,我們便廢棄了。此時山上駐著各部蠻族八百餘人,都是受劉璋之邀前來的,其間並沒有孟獲這樣的大頭領,除了禿龍洞朵思大王親來之外,剩下的都是各洞派來的代表。


    他們來此主要是商議與劉璋聯手,同攻益州,哪知千裏迢迢跑到這裏,情況突變,本要開戰的兩方竟然合好,無處安置他們,便把他們送來這裏。無論和談與否,南中成為東吳的助力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這些人,東吳還是要想辦法攏絡的。


    同理,他們在這裏,卻也方便了我。我隻要突然襲擊,將他們全部捉住,收得其心,則這些人足已影響南中未來走向,說不定此後南中可以輕易而取,不會叛亂了。


    趙雲早在昨天就帶著白耳精兵急行軍來到這裏。而先頭部隊消滅了東吳的聯絡人員和蠻人的探哨,查明了路徑,把前後山包圍得水泄不通,隻等一聲令下便可攻山。


    抬頭望去,山上蠻族都在不安的向外張望。離開生存之地,見識了世界廣大的蠻族一般說來會有一種自卑感,也很難有在家鄉做戰時那種悍不畏死的精神。這個世界他們所不知道的東西太多,單憑血氣之勇很難有所做為。不過,此山頂上設了石城,寨前蠻人又架了層層木柵,其間放滿蛇蟲以為防護。城牆皆是巨石砌成,四解建有四個巨大的箭樓。也算是挺堅固的。


    我們來之前,蠻族已組織了多次談判和突圍,但均告失敗。趙雲既不理他們,也不放他們,逼得近了,便是一頓亂箭將他們射迴去。他們便迴城堅守,準備與我軍決一死戰。


    站在山角,孫登抬頭望去,問道:“表兄,你還有獵殺蠻人的愛好?”


    我搖頭道:“從來沒有,但是這次例外。”


    “為什麽?”


    “因為那山上有個人,會指揮蟒蛇。”


    孫登一咬牙:“能捉活的麽?”


    “試試看。傳令,讓四叔開始勸降。”


    令旗擺動,四十名藤牌手如飛而前,四叔策馬而前。與魏軍堅木所製,上覆生牛皮的巨楯不同,漢軍所用牌多是藤牌,老藤所編,既輕又堅,人一蹲下,正好擋住頭麵和全身,防範能力不輸於木盾,輕巧卻是遠勝。山上蠻人大恐,零星的箭支交雜在梭標、飛鏢裏射出,卻皆被藤牌擋住。南中多雨潮濕,蠻人少用弓箭,便有也是射程極近的小弓小箭,平時為防受潮,還要放在特製的皮囊裏。這樣的箭在北方戰陣上幾乎無用,倒是梭標和飛鏢傷殺力更強一些。而那幾個箭樓距蠻人的木柵太遠,則跟本就用不上。不過南中蠻人兵器上多塗虎藥,隻要傷到便會中毒,雖不致死,卻也要受一番活罪。


    四叔喝道:“裏麵人聽著,速速拋下兵器,出城投降,否則的話,格殺勿論。”


    裏麵蠻人叫道:“我們向來不識投降為何物,有本事的,便來攻吧!”寨上蠻人強自大笑起來,有個人還站在寨牆上,解開褲子,對著山下撒尿。


    四叔一皺眉,摘下長弓來,起手一箭,有如流星趕月一般,正中那人肩頭,那人一聲慘叫,翻身摔倒。寨上諸人大驚失色中,四叔一揮手,開始攻山。


    我讓人在山下擺了棋桌,茶點,與孫登坐下休息。


    孫登道:“表兄倒是信心實足。”


    我道:“我對四叔的信心超過我自己。”


    孫登卻不肯與我下棋:“如此精彩之攻城,我若錯過,豈不可惜。表兄不會是怕我看到漢軍的軍容吧。”


    此時漢軍已經開始放箭。蠻軍向來以木柵為牆,此城在加固中,皆用此法。所以漢軍來時,早準備下火箭藥箭。看看風向,漢軍搶住上風頭,便以弩弓發射。刹那間,蠻軍寨牆上煙火升騰,蠻軍也被煙火嗆得咳聲不斷,睜不開眼睛。緊接著嘶嘶響動,那木柵有如活了不般,無數蛇蟲從木柵處轉身爬下,有的才爬出幾步便被烤熟,有的一時性起,竟衝向蠻軍之中。蠻軍麵對漢軍這種遠程攻擊,顯然是出乎意料,手足無措。在南中,木材可不是這麽容易便能點燃的,在南中,也從來沒見過可以發射這樣遠的弓箭,更何況那弓箭上還著了火。他們欲用弓箭反製,射程卻遠遠不及,組織人衝出攻擊漢軍弩弓隊,但弓弩隊前早結好一個個小八陣圖,蠻人陷入其中,轉眼成擒。


    孫登瞠目結舌道:“漢軍弩弓竟威力如斯,他們陣前結的陣又叫什麽?竟是如此厲害。”


    我微笑不語。孫登也不好再問,便又定睛向山上望。


    三排箭發射完,寨前已是烈焰衝天,接著漢軍竟用小型發石機把一個個巨大的草團拋到敵軍陣前,轉眼間敵陣前已成火海。蠻軍被火燒煙嗆,立身不住,隻得棄了城牆和城門,向後逃去。四叔手一揮,厥張手手持弩箭向前衝去,逼著蠻人繼續後退,幾名強弩手則把箭射向敵軍箭樓。樓上的蠻人生怕被活活燒死在箭樓上,嚇得連滾帶爬的逃竄下來,連城牆上也無人敢於立足。便此時一隊步兵冒煙突火衝上前去,攀上城頭,占領了一處箭樓。這箭樓在漢軍手中和在蠻軍手中大不一樣,強勁有力的箭支從箭樓上居高臨下如雨潑灑,將蠻人壓製得不敢抬頭,後續部隊則挑開燒毀的木柵,開出道來,傾刻間戰領了城牆,對敵人已成甕中捉鱉之勢。


    我對孫登道:“表弟,咱們也上山看看。”一行人款款上山,此時寨前的火已撲滅,個別地方還冒著縷縷青煙。空氣是有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不過那是蠻人伏於木柵間的蛇蟲之屬,蠻人倒沒有燒到幾個。


    此時數百蠻人被圍在城中小校場之上,被弓箭圍住,無法行動。


    我上前笑道:“爾等還不投降,更待何時?”


    一員蠻將叫道:“我們最敬重勇士,你們這樣使用詭計,我等不服。”


    我笑道:“很好,你們敬重勇士,我便派勇士來征服你們。四叔,麻煩你。”


    趙子龍越馬挺槍而出,道:“誰人不服,且來試我掌中銀槍。”


    由於黑塞受傷,李氏兄弟負責給前軍帶路,組織圍山,所以此次征戰是普法隨在我的身邊,此時他合什道:“善哉善哉,幸而我不用當真與他對敵。”


    普法與朋友過招,有個毛病,過得三合,跳出圈外,然後是一句,“你不是我的對手”或者“我不是你的對手。”諸葛喬知道後,便想方設法讓他與四叔過招,過招前對四叔說普法本領高強,四叔的弟子薑維在他麵前過不去三合,激一激四叔的怒氣;又對四叔說,普法有個過三合便跳出圈外的毛病,要想真正過招,就得纏住他。四叔當了真,一上手銀槍暴雨直泄,綿綿密密,勢不可擋。普法幾次想跳出圈外,說我不是對你對手而不可得,隻得拚命阻擋,那一次普法一把降魔杵揮舞了半年時辰,累得通身大汗。最後卻是四叔跳出圈外,收勢道:“難怪伯約不是你的對手。”可憐普法那時累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笑道:“你莫急,一會兒便要你上陣廝殺。”


    話音未落,陣前眾人齊吼,趙子龍已將荊蟒大王手中三十斤重的狼牙棒得飛上天空,接著趙雲用槍一鉤一搭,那棒便如生在槍上一般,被槍尖撥得風車般亂舞。趙雲將槍一揮,那狼牙棒旋轉著飛迴,嚇得荊蟒大王急忙低頭,狼牙棒砸在地上,騰起一股煙塵。


    看著趙雲的背影,孫登不由歎道:“好一員神勇的大將。”


    我笑道:“他比不了我。”


    孫登怔怔的看著我,不知我在說什麽。我故做得意道:“我當年未滿周歲,便能從曹操百萬軍中殺將出來,他那時可是三十多了。”


    孫登聽得直眨眼,這才明白我在說當年趙子龍抱了我在長阪坡闖陣之事,在暗中誇獎趙子龍,便也笑了。隨之歎道:“當年我江東亦有英雄無數,我祖父、我伯父、太史子義、甘興霸,俱是天下無敵,一時之選,可歎而今老的老去的去,竟再無一人可與趙將軍比肩。”


    聽了此話我也是苦笑,能與那一代人比肩的,我軍中又有何人?在血與火中煆練而出的黃金一代已經老去,他們是從無數的撕殺中脫穎而出的,他們是以天地為戰場,以血肉為硎礪,在死亡的考驗之中練就的。他們是英雄的一代,但他們同時也是不幸的一代,他們是大漢生民死傷九成之後餘留下來的,沒有哪個不是精英。大浪淘沙,淘去的是生命,留下的是“英雄”。然而出英雄的時代,必定是個不幸的時代。我想,如果可能,我希望天下永遠都沒有英雄,因為英雄隻出現在亂世。


    我收束住混亂有些莫名其妙的思緒,抬起頭來。隻這眨眼之間,四叔已經連勝五陣。他都是點到既使,或挑飛其兵器,或槍點其喉,卻都是勝得幹淨利落。蠻人無不心折。


    我看看看差不多了,揚聲問道:“爾等可願歸降?”


    蠻人麵麵相覷,終於丟下了手中的武器。


    二


    “荊蟒大王是麽?”我邊品著茶,邊笑吟吟的望著荊蟒。品茶在三國時期還隻是上層貴族中才流行的,此次的茶餅,是孫登從江南帶來的新茶,入口後唇齒留香,意味無窮。


    “既然知道,何必再問?”荊蟒卻甚是不配合。


    “放肆!”四叔怒喝道。


    荊蟒向四叔道:“我是你打敗的,要問也隻是你來問,這個小孩子有什麽權力?”


    四叔怒道:“這是我家太子殿下,你說有權力沒有權力?”


    荊蟒不由不愣,不敢相信的望著我。


    站在我身後的普法緩緩向前道:“南中野人,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我家殿下親自問你話,這是抬舉你。”


    荊蟒向普法道:“你又算個什麽東西?”話猶未了,已是驚得目瞪口呆。原來普法提起荊蟒那硬木的狼牙棒,一手執柄,一手握住生滿利刺的尖頭,兩膀叫力,竟將那棒硬生生拗斷了。這一下,便是四叔也無法做到,單是拗斷那硬木,隻怕便要有千斤之力,更何況以肉掌握住鋼鐵的尖刺,要怎樣的硬功才能不傷其手?


    普法把棒子丟到一邊,向我行了一禮,施施然退到我的身後。


    “荊蟒,現下可以迴答我的話了麽?”我笑眯眯的問道。


    荊蟒撲的跪倒在地,早沒的先時的氣概。當初他敗在四叔之手,覺得我營中隻有四叔乃是天人一般,便敗也是光榮,仍然是心高氣傲,自覺了不起。此時見我身邊一個瘦瘦小小不起眼的青年也有如此神威,不由心膽俱寒,顫聲道:“南疆野人,不識殿下天威,罪該萬死。”


    我笑道:“不用害怕,起來迴話。你與木鹿大王……”


    “那是家兄。他神通廣大,能馭百獸,我的能力,不及其萬中之一。”提起木鹿,荊蟒又是神彩飛揚。


    “那麽,來到此地,是他讓你來的,帶是你自己要來的?”


    “是家兄派我來的。他說打不打獵,要先看看山上的獸跡。要是打野貓打到老虎,那就是個笨獵手了。”


    他們居然也把對付我們看成打獵,我不由好笑。我點頭道:“那麽,劉璋給你們什麽許諾?”


    “他說吳侯會給我們三千付好鎧甲,並在益州劃一塊好土地讓我們耕種。”


    “就這些?”


    “就這些。”


    “那麽,你們為什麽會來行刺於我?”


    “沒有啊,殿下,我們的目標不是您,當時他們言道:‘打獵之中,有一個東吳的小孩子喜歡奔在前麵,猛衝猛打,讓我用蛇圍攻他。’並給了我那個小孩子的畫像,說他是東吳的要人,他受了傷,合談就成不了,那麽東吳和季漢還會交手,劉大人許給我們的條件都還可以施行。而且,為此事,劉大人送給我們十壺好酒呢。可是哪想到我們還沒出手,那個小孩子便一箭射中神龍,神龍一怒,我們也沒辦法,一切隻好聽天由命了。”


    原來如此。結果那王蟒衝出,幾乎取了我與孫登的性命。這群蠻子,居然為了十壺酒做這等大事,要是孫登知道他隻值十壺酒,不知他是該哭還是該笑。當下我讓人把孫登請出,讓他親自盤問荊蟒,自己卻去與另外的各洞蠻人頭領談話。


    當我亮出自己的身份,所有蠻人都驚住了。我笑道:“諸公遠來,我竟未盡地主之誼,著實慚愧。今日小聚,也算獻上在下一點心意。劉璋暗弱,當年他在益州時,你等生活如何?他離開之後,難道反能給你們什麽好處?他不過是拿你們當刀用罷了。在下不才,卻也是天下三分的季漢的太子,我軍在渭南,大破曹丕數十萬大軍,曹丕遁逃,陳群被執,司馬喪膽,曹真成擒,天下振蕩。眼見我季漢便成天下第一強國。而孫權北伐不成,反而大敗,君等反來投他,豈不是坐守金山,反求他山之砂石?


    “我季漢建國以來,以法治國,任賢用能,體查百姓,視蠻漢為一家,蠻人下山,可撥給田地,蠻人入軍,可編入飛軍,南中與益州之間,商路暢通,民豐人富,各得其樂。我聞有蠻人名楊鋒者,以獸皮生漆之屬進行貿易,其部眾多著蜀錦;有蠻人名董塗那者,上貢金砂銀礦,受封千戶之地;眼見此後蠻漢一家,共創極樂之世,爾輩何不智至此,欲起刀兵而棄自家性命?若當真起兵,爾等能擋我季漢強兵否?爾等願與益州之無當飛軍兄弟相殘否?”


    那些蠻人俱各低頭不語。他們所麵對的乃是我軍最強大的白耳精兵,又有四叔親自統領,所以他們雖守堅城,占了地勢之利,卻也輕易便被擊敗。但他們不知,隻以為我軍皆是如此精銳,早已膽寒。而正如我所說,天下大勢已然改變,連最強大的曹魏都慘敗於我們之手,東麵的強援已經低頭,以他們這些落後的蠻族,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我見說動了他們,便伏案做書道:“我知你們來此,隻不過是探探風色。眼下並無反意,所以我也不怪罪你們,隻希望你們好好的想一想,仔仔細細把我所說的話理順,然後再去想該如何去選擇今後的道路,是歸順還是反叛,是選擇和平還是選擇戰爭,是為族人謀利還是把族人綁上戰車。這幾封信也請你們交給你們的族長。在信中我也把我的意思對他們說了。人的道路總要自己去選擇,無論選擇什麽,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


    我的聲音不疾不徐,自始至終從容鎮定,但卻清楚的把我話中的寬容與威壓表露無疑。我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個人對我的話的反應,是聽到利益時的一絲豔羨,還是聽到威脅時發抖的指尖,亦或我原諒他們時那一抹釋然和感激的眼神。


    現在的我,已經曆練成一個出色的說話者,無論麵對什麽人,都可以侃侃而談,而且思路清晰,不會有半點遲疑和動搖。甚至孔明先生也曾讚過我,言談肯切舉止得體,頗有父皇年輕時的神彩。


    這些蠻人被我突然打擊,全部擒獲,自忖必死,哪知我不但原諒了他們,而且給他們指出一條光明大道,不由眼睛裏都閃出亮光來。


    見說得差不多了,我說道:“話止於此,我也不再多說,好鼓不用重錘,該如何做,你們心中自然有數。是歸順季漢還是繼續想法作亂,也由你們自決。現在我便放你們離開,但你們必須馬上迴歸南中,不得在此地逗留。三日之後還在此地的,一律以叛亂論處,格殺勿論。”


    說罷,我起身離開,揮手讓趙雲安排放人。


    此時孫登滿臉鐵青來到我的身邊,卻是一言不發。


    我看他一眼,安排起營迴歸白帝城。路上我問孫登如何,孫登隻不迴答。我心中微有些不快,他得了什麽重要的情報,卻不也我分享不成?為示之以誠,他與荊蟒對話時,我的人並沒有這在旁邊,否則此刻來問自可知曉。


    正想著,孫登忽然苦笑道:“表兄,若有一天我當不成世子,跑去投奔你,你可能收留於我?”


    我驚道:“表弟何出此言?若果有那一日,有我一碗飯吃,便有你半碗--可是,又何至於頹唐至此?”


    孫登道:“孫英的勢力,已經大到我難以想象的地步了。甚至,便在白帝城中,我都不知自己還有幾個人可信。”


    我想了想,道:“表弟,你若信得過我,我的人,你隻管用,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孫登點頭道:“多謝表兄。”於是便一言不發了。


    我也不打擾他的思謀,自己為日後布局。


    正在處心積慮打算破壞和談,進攻益州的孫英的勢力與劉璋一定想不到,我一邊和談,一邊百裏突擊龜靈山,將與東吳鉤結的蠻人一網打盡,斷了他們攻打益州唯一的助力。此後南中之人,隻怕再無相信劉璋與孫權者。而我當日對蜀中的政策又將南中豪強收之大半,此後南中平定已是料中之事。此後被我打擊的東吳強硬勢力必然低頭,而以孫登為首的親漢勢力將會順利的成長起來,那之後,東吳與南中將會成為我的助力而不是拖累,那時,我就可以把大部的精力投入到發展雍涼二州之上。借著關中平原的富饒,我的實力會迅速增強,一旦東方有變,我的鐵騎會踏過關河,直取洛陽,則天下可定也。


    我舒一口氣,又想,這兩年我在父親病重之時,入主朝堂,定下北定雍涼的策略,血戰鶉觚,平定十郡,獨守長安,配合孔明擊敗曹丕,此番又親下蜀中,解決了與東吳關係問題。迴到長安時,我的威望必可以上升至頂點,父親傳位給我,料來不會引發什麽大的變動,起碼不用如曆史上一樣,曹丕見我年幼,立時弄個五路大軍齊攻蜀漢,嚇得我日夜驚心。


    這些年,我走的每一步,都沒有必定成功的把握,都是一波三折伏著重重危機,但我卻依然走了過來,而且走得竟是順利之極,不能不說是僥幸。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本領,所以我不會過高的看待自己,認為自己取得的成績都是應得的。而此後,我的每一步還會是困難重重,還會是步步荊榛,人生,從來沒有平坦的大道,既然目標已經確定,就算有再多風雨,又能如何?


    三


    白帝城。


    想不到,孫登行事極為果斷,他借了我三百精兵,一迴到自己的駐地便來了個包圍徹查,接著殺得血流成河,連著砍了十八顆血淋淋的人頭,把膽大如鬥的諸葛恪等江東四友都嚇得臉白如雪。


    緊接著,他如風般引軍包圍了山下那個營盤,以謀逆罪將營中主將馬忠活活吊死,把劉璋送返東吳。


    我雖然覺得他行事過於露骨,而且似乎暴戾了些,他這樣搞,如果一時不慎,消息敗露,他不怕對手會與他拚個魚死網破麽?但既然把兵借給他,自然一切由他來行事,我也不好插手。何況對方都下殺手對付他,他進行反擊自然不會有所容讓。


    不過,我聽到馬忠這個名字的時候,卻還是怔了一下。這並不是因為我軍也有一位大將名叫馬忠,而是因為在曾經的曆史上,東吳這個馬忠與我季漢關係太深--在另一個時空,雖然他隻是潘璋手下的一個小人物,卻擒獲了英雄蓋世的二叔關雲長,而東征路上,他又曾一箭射死神箭無雙的黃漢升。這是一個走狗屎運走得可怕的家夥,是不可以用常理來推測的。


    他居然無聲無息的死在山腳的軍營,死在孫登的手裏,真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可是我的開心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孫登來見我:“表兄,我想見我姑母。”


    “才幾天不見,便想我娘了麽?”我笑道,心下卻不由疑惑,他見孫尚香做什麽?


    “不是,表兄,此事,此事……”


    “怎麽?”


    “我怕有人會對姑母下手……”


    “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姑母是季漢與東吳之間的姻親紐帶,他們認為,她若死在白帝城,季漢與東吳的合談必會終止。”孫登的麵容開始抽觸,而我的心跳卻幾乎停止。孫尚香來到這裏,我從來沒有看過她,也不知道她的情況,說得不好聽,我是把她晾在那裏,既不見她,也不也她交流,就象是沒有這迴事一樣。那宮殿獨處一隅,與其餘宮殿並不相連,而且由周善帶來的東吳人進行關防,我並沒有派人去保護。不過人既然在我這裏,孫登的人自然也不會去保護,所以此時她的身邊應該隻有不過十數人。


    天,我怎麽會犯下這等大錯。


    “孫登!”我一把抓住孫登的衣領,雖然此事還怪不得孫登,我卻紅了眼睛,“你做得好事!若是我母親有半點閃失,我絕饒不了你!”


    孫登急道:“我也是才審問出他們有這個打算,發現他們有一批人馬消失了,這才急急親自來見表兄,快快去保護姑母--不過,你我兄弟知心,便是姑母有事,我也敢保證,東吳不會因此而破壞兩國和談。”


    我猛得把孫登一推:“若我娘有事,誰還與你和談!”


    孫登急道:“表兄……”


    正此時,普法一步闖了進來:“少主,大事不好。”


    “怎麽?”


    “永安宮碧珠閣失火。”


    “什麽?怎麽會這樣?!火情如何?怎麽如此不小心?是不小心失火還是有人縱火?”


    “眼下還不清楚,不過起火處是孫夫人的宮殿。不過李氏兄弟已帶著侍衛去救火了”


    “什麽?!”我一步跳了起來,隻覺得頭顱嗡嗡直響,“還不快帶我去!”


    我拔腿便向外跑,孫登也急急忙忙的跟著。一路跑我一路命令著:“包圍碧珠閣,不要放走一個人,保護好我娘。”


    我們趕到時,碧珠閣內火光衝天,喊殺聲不斷響起。侍衛們衝了進去,我搶了一桶水,照頭潑下,便向裏衝,卻被普法死死抱住:“殿下,萬萬不可。”


    我嘶聲怒道:“混帳!放開我!”我也不知哪來的那麽大力氣,竟然帶的強壯的普法也踉踉蹌蹌的,“我娘在裏麵呢!”


    “我是您的侍衛,我負責您的安全,旁的與我無關。”


    我氣得隻是向前猛撲。孫登在一旁看到平常總是微笑的我忽然變成發怒的獅子,不由嚇得臉色發白。


    正在此時我聽到一個熟悉聲音顫聲道:“阿鬥。”


    我驀然怔住,抬頭望去,身邊不遠,孫尚香伶伶仃仃的站在那裏,頭發散亂,身上帶著幾點焦痕。李氏兄弟正架著她。


    我刹那間恍如在夢裏,眼睜睜一步步向她走近,忽然間全身無力,軟軟的坐在地上。我望著她,我想說:“娘,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這話就哽在喉間,說不出來,這次不是因為我長大了不再是原來那個做個夢都要也她分享的孩子了,而是因為我完完全全的被這場突變嚇住了,突然見到她安然無恙,不由氣阻咽喉,哪裏還說的出話來。我這才發現,她在我心中還是占據著那樣重要的位置,從來不曾改變過。自母親甘氏去後,一直是她陪在我身邊,喂我吃飯,哄我入睡,教我練拳,罵我小胖子,逗我哭鼻子……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心中,就算我已被歲月和風沙磨蝕的早失了一個孩子的純真,卻在一切堅固的保壘下,唯係著我心底唯一的親情。而這些親情,我就算在父親那裏,也是沒有真正體會過的。


    孫登撲上前,叫道:“姑母,你沒事,太好了!剛才差點讓表兄嚇死我,他說你若出事,他便不與東吳和談呢。”


    孫尚香來不及迴答,卻迴頭道:“周善還在裏麵,快去救他出來。”侍衛們應了一聲,一窩蜂的衝了進去。


    我的心,在刹那間冷卻了,適才的激情被一點點抽離,我的心,空空蕩蕩。原來,她在意的還是周善,而我,已不再是她的唯一。


    耳邊孫登在與她急切說著什麽,我卻根本聽不到,眼前是嘩嘩燃燒的大火,是雜亂的奔跑唿喝以及院中打鬥的聲音。我想,我此刻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極為失態,但我卻無法控製自己。我的眼前,不停閃動著在江東時,孫尚香那寒冷如冰的眼神。這眼神與眼前緊張的迴頭張望的孫尚香不停的來迴變換著。我心底一痛,似乎有什麽東西破碎了,接著便是放下什麽東西的輕鬆。


    既然她在乎的不再是我,我又何苦將她綁在季漢,讓她因此而一生不快?


    咬著牙,我緩緩走到孫尚香身邊,讓孫登等人離開幾步,,緩緩說道:“娘,你放心,他們一定可以救周善出來。此事是我的錯,明天,我就送您和周善迴東吳,您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孫尚香霍然迴頭,望向我的目光裏充滿驚疑和惱怒。


    “我想開了,娘不在乎阿鬥,阿鬥也就不強求了。我原還想報複周善,想對付娘,現在想想,我做得過了。此後,您與周善恩恩愛愛,白頭到老。阿鬥祝福您們了。”


    話未說完,一記耳光重重的甩了過來,把我打的眼前金星亂冒。隨著這一記耳光,孫尚香眼睛向上一翻,撲得摔倒在地上。


    我大驚的撲過去:“娘,你怎麽,您醒醒。太醫,太醫快來!”


    這一記耳光來得那樣突兀,突兀的讓我不知該如何來迴應。我忍著撕裂般的心痛,冒著被父王責怪,無法向東吳交待的巨大阻力,失去理智一般做出給她以幸福的決定,卻換迴一記耳光。驚疑,委屈,痛楚,焦急,諸般感情雜在一起,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宮門前一陣大亂,侍衛們見事發突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背起孫尚香,轉身向附近的宮殿奔去,孫登跟在我後麵叫著:“姑母,姑母!”


    我迴頭喝道:“你來做什麽,你去指揮,李氏兄弟隨著他,敢來燒我娘的,一個都不留!”


    撞開旁邊那殿的殿門,卻現出關鳳一張花容失色的臉:“鬥哥哥,怎麽了?”


    這裏是她們的下處麽?我卻我暇理會,大叫道:“收拾一間屋子,太醫,讓太醫快來!”將孫尚香安置下來,我顧不得全身無力,一連聲的催促著太醫。關鳳在一邊望著我的樣子,驚得張著口,一句話也說不出。眾人也從來沒見我亂成這樣,不由得都慌了。


    一時太醫趕到,給孫尚香號脈後道:“殿下,皇妃血氣上湧,急怒攻心,方至昏迷,再加上平時失於調理,此病有些難處……”


    “你怎麽做大夫的?治不好她,我要你陪葬--”我脫口怒道,隨知說錯,轉口道,“不不不,太醫,我一時急怒,說了昏話,你使出全身解數為她調治,治好她,我重重有賞。”


    “殿下亦通醫道,需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皇妃身體本來便不好,加上一直失於調理,已是極弱,這次又似是又了驚嚇,才會病倒,便如巨木中空,突遭風襲……”


    “你在胡說什麽?我娘乃是武將,身體一直康健,怎麽會說身體本來不好?”我再次怒了。


    “殿下可以親自來把脈,一試便知。”


    我恨恨瞪了那太醫一眼,上前握脈。那太醫卻並不在乎我的怒氣,冷著臉轉向一邊。他雖不與我同門,卻多與我的師兄弟們交好,知道我極少胡亂處置人,竟是拿我這個太子的怒氣絲毫不當迴事。


    我心中恨道,庸醫,我若是測出娘的病無礙,我……


    平下心氣,把手搭在孫尚香的脈上,不由一驚,隻是不信,反手再摸,那脈既滯又弱,而且雜亂無章,竟是積病沉屙之象。怎麽會?怎麽會?她在江東,事事順心,怎麽會病成這樣?


    似一道電光劃過天際。東吳她那無情的話語,周善麵無表情的護送,聽我讓她走時目光裏的驚疑和惱怒,那突然而來的一記耳光。


    有什麽地方,有什麽地方一定是搞錯了!


    四


    “說吧,周善怎麽樣?”見得到孫登時,我已是全身疲憊又無力,此時孫尚香已服下藥,卻隻是不醒。我守在她的身邊,不住的唿喚著娘,連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過她的鼻息雖然微弱,卻是穩定住了,一時不會有什麽問題。


    “他死了。”孫登也是灰頭土臉,“他是為了保護我姑母而死的,馬忠帶著一隊人馬衝進碧珠閣……”


    “等等,馬忠不是被你吊死了麽?”


    “慚愧,死的那個人是假的。我動手太草率了些,沒能真正發現馬忠的陰謀,也沒想到他狗急跳牆,喪心病狂,竟敢去害我的姑母。我在山下大營時,他卻悄悄帶人混入了碧珠閣,以有緊急軍情為名,打算扣住姑母,破壞季漢與東吳的議和。那兩天姑母生病,不見外人……”


    孫尚香原來已經病了,我居然漠不關心,根本就不知道,我還算個什麽兒子?


    孫登繼續道:“姑母說道,軍情國事,皆與我無關,拒不見他們。而周善也因姑母體弱,不讓他們進見。馬忠怕夜長夢多,便動了手。周善不及防,被刺傷左肋。他拚死帶人保護,抵在門口,擋住馬忠等人。馬忠便縱起火來,打算將姑母她們全都燒死。萬幸李氏兄弟巡視至此,帶人闖入,救出姑母。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馬忠現在何處?你可曾殺了他?”


    “已被擒拿,我怕表兄可能問他話,所以將他一個留了下來。”


    我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馬忠被捆在明柱之上,全身上下皆是皮翻肉綻,鮮血淋漓,一條右臂被完全折斷。可他被捆在那裏,還在掙紮不休。


    “馬忠,你這混人,怎敢做此大逆之事!”孫登喝道。


    馬忠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盡成血紅之色,其間充滿惡毒:“大逆,孫登你才是大逆!江東英才的臉麵,吳郡男兒的血性,都讓你丟盡了!季漢殘匪,有何可懼?我們當年白衣渡江,打得關羽望風而逃,最後自盡而亡,威震天下,無人可敵!荊州,是我們用血換來的,是我們拿命換來的。可是你,不戰而降,委屈求全,割讓利益,換什麽見鬼的和平!你今日退一步,明日他們便可進兩步,你割肉喂狼,養虎為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日受迫,連郡主都送迴。靠一個女人來換你的活命,你不覺得丟人麽?!我雖隻是一個小小副將,我卻還是男兒,如此換來的和平,我覺的恥辱!孫郡主,那是江東的驕傲,嫁給一個大她三十餘歲的老頭子,已是丟人,更何況她已逃歸東吳,今日卻又被逼迴。我寧可殺了她,她不讓她的存在,羞辱江東父老!”


    孫登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呆住,良久方道:“原來,你還有這樣的想法,難道你之所為,不是受我兄弟們的指使?”


    “呸,你兄弟爭權,與我何關。我隻要與劉賊決一死戰。在荊州,我親生的哥哥被劉阿鬥伏擊,亂箭射死,在此處,張苞引軍偷襲,殺了我唯一的叔叔。仇恨讓我眼角瞪裂,心膽摧傷。我隻想引軍殺敵,用他們的人頭來祭奠戰死的英靈。可是你,卻用詭話說動主公,跑到這裏來議什麽和。你對得起誰?我今日被擒,死不足惜,可恨的是,我不是死在敵人的手下,卻死在自己人的手中!劉阿鬥,你敢讓人與我單挑麽?就算是趙雲前來,我也不懼!”


    我靜靜的聽著,心底裏如同潮水翻滾。看來,我一直輕視了東吳,因為這種輕視,我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以為每個人都會權衡利弊,都明白該如何選擇自己該走的道路。卻想不到,眼前這個人,有著這樣獨特的想法。若這種想法普遍存在於東吳,那東吳將有一股多麽可怕的力量!我不由感到慶幸,慶幸自己選擇了和而不是戰。若以武力來對付他們,那我將會有多大的損傷!就算如父親那樣失敗也不奇怪吧。


    眼前這個人,我開始恨不得剮了他,但是現在,我卻從他身上感到一種不能欺侮的氣慨。或許他本領不是很高,但他卻敢於死。所以,他必須要死!


    我走上前,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地上。我抽出了腰間寶劍。馬忠搖著頭發狂的大笑起來:“劉阿鬥,你來殺我,好啊,我看一看,你的劍,怎樣刺入江東男兒的胸膛,我讓你看一看,江東男兒的血有多麽的紅,多麽的燙!”


    我卻把劍交到孫登的手中:“你來。”


    孫登手一顫,抬頭道:“表兄……”


    “為了季漢與東吳的和平,為了戰士不死在沙場,百姓不痛苦哀鳴,為了我們共同的心願。你來。”既然要他死,便要他死的痛苦。


    孫登手持長劍站在馬忠身前,他的手上青筋滿布,在巨裂的抖動著。馬忠怒喝道:“劉阿鬥,你來殺我啊,為什麽假手旁人?你來!你這個鼠輩,懦夫!”


    我沉聲喝道:“表弟!”


    孫登手一抖,長劍直直的穿透馬忠的身體,直插入明柱,他緩緩鬆開手,劍尾猶自顫抖著。馬忠大張著口,卻終於沒有發出聲音,緩緩低下了頭去。


    我上前輕輕抓住孫登的手:“表弟,世間的事,很難萬全。隻要認定自己是對的,就要去做,哪怕中間會有荊棘險阻,會承受身體上的痛苦和感情上的磨難。要知道,咱們兩個人,代表的不是我們自己,無論何時何處,必會有這樣打著各式正義的或冒貌正義的旗號,來與我們爭鬥,在這種時候,隻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寧可冒著名聲受損的壓力,去為自己的國家和百姓爭取幸福。”


    孫登輕輕掙脫我手:“表兄,我想去靜一靜。”


    這大約是孫登第一次親手殺人,而且是殺一個貌似一心為國的人,他總會有些心障的。但是,我卻不能不逼他去殺,他如果不能親手毀掉這所謂的江東血性,那這血性就會在他的身上生根,他就會轉而恨我。


    或者,這就是上位者的無奈。但馬忠於我,隻是一個插曲,我現在最重要的是想知道孫尚香為什麽會病成這樣,她與周善倒底是怎麽迴事。


    但是,這些話我卻無法去問孫登,我總不能說:“你姑母有沒有在江東背著我們又許了人家?”這不是找病麽,隻怕孫登再想兩國和好,也要抽出馬忠胸上那口劍,反手刺向我吧。


    碧珠閣中的人沒剩下幾人,且都是些外層侍衛,周善一死,孫尚香的事我又去問誰?可惜孫鳳去年出嫁了,此次沒有隨著孫尚香迴來,不然的話,她一定可以知道她的事,現今我又到何處去尋她?


    算了。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讓它過去吧。周善死了,她對他有情也罷,無情也罷,嫁過也罷,沒嫁過也罷,我都不去追究,不想過問了。現在,隻要她身體好起來,讓我怎麽樣都可以。


    和約簽完了,孫登等人離開了。但是這段時間,我卻一直守在孫尚香身邊,沒有離開半步,一切都是趙雲和諸葛喬等人代辦。孫登臨去時來到孫尚香病榻前,對我說道:“表兄,無論如何,你我簽下了兩國交好的盟約,我們這段時間,經曆了不少風雨,我希望以後的日子裏,咱們還可以守住這份承諾。”


    我點頭道:“一定。”


    孫尚香的病,來勢極猛,一連七天,發熱發燒,時好時壞。我衣不解帶的守在她的身旁扶侍她,熬藥嚐藥,號脈擦汗,甚至不懼肮髒的端屎端尿。雖然說有太醫、宮娥甚至還有關鳳在一邊幫著,卻還是把我累得瘦了一大圈。


    病急亂投醫,白天扶侍她,夜裏我跪在院子裏,懇求上蒼,放過孫尚香,讓她好起來。孫尚香,她的哥哥是吳主孫權,她的丈夫是漢皇劉備,她本人又極其剛勇,男子不及,從哪方麵說,她都應該是生活的強者,命運的寵兒,不應是個悲劇人物。可是她生在三國,卻注定一生被命運捉弄,無法自主--先是被周瑜設下的美人計,由吳國太作主嫁給了年過半百的父親,在入洞房前也沒有見過丈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聽憑別人安排自己的終身大事,後來被其兄設計騙迴,意在用我換取荊州。可憐她竟成了蜀吳之爭的政治工具……


    而現在,又加上了一個馬上要成為帝王的我。作為她的兒子,作為曾經一心想給她幸福的兒子,我又做了什麽?


    夜涼如水,月在中天,我隻跪得兩腿發木,眼前發黑。


    身後腳步聲響,卻是關鳳悄然走來:“鬥哥哥,地上涼,你這樣日夜操勞,會受不了的。”


    我張著雙臂,仰首向天,並不理會她。這是一個流傳在皇家的神聖的儀式,隻有甘心以自己的生命來為親人祈福禳壽,才會使用這個方法。雖然我心底裏並不太相信,但我寧肯這一切都是真的。


    好半天,關鳳幽幽的歎了口氣:“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特冷酷特無情,為了國家,可以把一切都拋掉的人,想不到,你還有這樣溫情的一麵。”


    我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式,隻是因為太累,雙臂和身體也開始搖動起來。


    關鳳悄悄離開了。


    而我以這個姿式,一直保持到天明。


    不知是我的孝心感動了上天,還是太醫的藥起了作用,亦或是孫尚香福大命大,不應有礙。


    她終於,醒來了。


    但是,她看著我,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流下了淚來。


    五


    四月,孫尚香的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而我,也不再試圖去了解她的過去和取得她的諒解。或許,父親能解開她這個心結,或許,她會帶著這個心結鬱鬱終老。我不再出現在她的麵前,但每日必要會見給她治病的太醫和服侍她的宮女,了解她的飲食起居,喜怒哀樂。


    在對益州進行了一番巡視之後,我們迴返長安。


    其間關鳳對我的態度有了極大的改變,言語之間隱隱透出對我的好感。我想,她大約還是想讓我順從她的意見,或者是迷住我之後讓我順從她的意思。但是她雖然有著極美的外貌,卻沒有相應的深沉的心機和耐心。她會在給我送上幾碗茶水之後便開始提及東吳,然後被我不經意的一個微笑刺激到,把茶水全潑在我的臉上,踢倒眼前的一切凳子,氣衝衝的跑出去。她發作的時候,我反而覺得她有些可愛了。


    路上我與諸葛喬便服去了一次長阪。


    那是父親曾經慘敗的地方,趙雲懷抱著我從那裏闖出,然後我才能活到今天。那裏,也是我與薑維、諸葛喬、王濬也曾進行盟誓的地方。我們發誓要善待生民,讓人間少些殺伐,多些祥和,少些孤兒寡母,多些天倫之樂。我們發誓的時候,關羽還沒有死,荊州還沒有丟。魏蜀吳三國相爭,人才濟濟,正是最為輝煌的時刻,如今短短幾年,心雄天下的曹操曹孟德死了,義貫九州的關羽關雲長死了,白衣渡江的呂蒙呂子明死了,縱橫萬裏的夏侯淵夏侯妙才死了,天下英才,折去大半。僅我軍之中,便去了數不清的雄傑,黃忠、法正、孫乾、糜竺、簡雍、伊籍,近日,本朝第一大臣許靖也故去了。而父親,他的時間大約也隻是一兩年之內。張飛、馬超、趙雲皆上了年紀,雖然未顯老態,但今後也不能總讓他們上前線殺敵了。大江東流,英雄漸老。


    還好,季漢新的一代也開始成長。我們發誓的時候,我的世子身份已經不在,諸葛喬和王濬也隻是侍讀身份,唯有薑維因取漢中有功,被封為校官。如今,薑維已是獨引一軍的將軍,拓土數千裏,所立功勳比之五虎上將亦不遜色;諸葛喬因上雍的功勞,也將被重用於朝堂;王濬破了司馬望,此後他將隨著馮習統領水軍,過不多少年,他便有可能升職為季漢水軍都督。而我,迴到長安之後便會正式登極,成為季漢第二代帝王,統禦這天下生靈的三分之一。此外關平、關興、張苞、馬岱、李氏兄弟、黑塞、何九曲諸人皆可造就,河東河西,安定諸郡自古多出將相強兵之地,此時亦在我控製之內,隻要我大力發展,啟用賢才,卻不用怕季漢衰微。


    或者,我可以使我的治下少些殺伐,多些祥和,少些孤兒寡母,多些天倫之樂,但我自己呢?想起那時的誓言,再想想我的家庭,我不由黯然。天倫之樂,在旁人或許是很容易的,但在我,卻是極如登天。


    兒時,父親是愛我的,但那也隻是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兒子,可是當他有了劉銘、劉壽、劉永之後,與我的關係便成君臣,直到我平定雍涼,而他病老不堪時,才重新開始重視我,可是,他自己的生命卻不久長了;


    母親甘氏、糜氏早死,我甚至不再記得她們的容貌,想迴憶都無從憶起,糜氏至今天屍身在何處都不曉得,怎不令人悲痛;而唯一寄托母子親情的孫尚香卻也病倒了,她且再也不願見我,是因為我強令她歸來,奪取了她的愛情麽?是因為我那句讓她與周善在一起,誤會了她對我父子的真情麽?無從知曉。


    我另一個母親吳氏雖然少言少語,但她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免隱約間總透出與我的一絲隔閡。而我對她也從來沒有對母親的感覺,她於我隻是一個符號,如此而已;


    而兄弟呢?劉銘,被我用計害得不能翻身,此時依舊是飄零在外,背著害弟的名聲,困苦渡日,有如囚徒;大哥劉封更名為寇封,鎮守上庸,我上次路過上庸接諸葛喬時見過他一麵,他卻已經瘦得眼睛都顯得大了,眼角上爬了細細的皺紋。他也不過才三十幾歲啊;劉永劉理,算了,他們現在還小,長大之後,難免不對權力有些想法,那時,我又如何來維持兄弟之情?劉銘寇封的今天,會不會就是他們的明日?


    但無論如何,我既走上這條路,也無從迴頭,無可後悔了。我一身係季漢之安危,想退也無從退起了。


    離了長阪,我們特意去了一趟水境先生的莊上。先生在荊州大變時不知去向,一個山莊空空如也。有人說他去了益州,還有人說他去了交州,但是卻怎麽也無法查訪到他的確切消息。他就象是一頭黃鶴,杳然而去,空留下長空中一聲長鳴,讓人懷想。


    我們悄悄向北過麥城,走上庸,過武關和清泥隘口,迴返長安。路上我路過一個小村,夜裏過魏軍,整個村莊慌亂不安。我在床上安然而睡,沒有半點知覺,睡醒後看到諸葛喬無奈的麵孔:“殿下,你太愛冒險,這樣下去,我可能會被你嚇死的。”


    “我愛冒險麽?我怎麽不覺得?”


    “那麽,你告訴我,這些年,你經曆過多少次生存關頭,麵對過多少次行刺?”


    我暗算了一下,這兩年,似乎的確不少,不由笑了。


    諸葛喬搖頭道:“殿下外表溫和,內心卻又固執的過份,一但做了決定,無人可能勸動。那次去漢中,有水境先生幫忙安排,雖險實安,也就罷了。下東吳那次,我們可是差一點便全被擒了。”


    “年少時,冒些險,不是懷處,再過段時間,我們想過這樣的生活,也不容易了。”我信口迴答著,卻突然驚醒,我以為他說這兩年的事,誰知他提起五六年前,“什麽?你說我們在東吳那次,差點全數被擒?”


    “是啊,殿下還不知道麽?看您對皇妃的態度,我以為您早就知道了。那次我們幾個自以為行跡詭密,少有人知,可是近來我兄長在白帝城與我交談時,我才知道那一迴有多危險--我們入城時已被發現了。孫權親自下令,要將我們全部擒拿,此令已發到城門和各處營中。我們在出城時,其實已被認出來了。”


    “我當時迷迷糊糊的,隱約記得,是周善拿了令牌來放我們出城。你的意思是說,當時是周善救了咱們,他真得有那樣強的能力?”


    “周善哪有這樣的好心。是皇妃保住了咱們。聽說當時孫權都驚動了,打算親去城門,卻被皇妃攔住了車駕。她以劍指著自己的前胸,道:‘我迴東吳,已是對皇叔和阿鬥不起,這個可憐的孩子來東吳尋我,我卻無法給他幸福,今天我若無法保他性命,活著還有什麽用?’吳侯脾氣向來極大,哪肯受她要脅,一連聲喝令擒拿咱們。手下將領們正要行動,可憐郡主起手一劍,便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什麽!怎麽會這樣?後來呢?”此時,我已是驚得手腳冰涼,麵色如土。


    “吳侯大驚,上前扶起她,大叫醫生。皇妃強忍巨痛,猶自說道:‘求二哥放過你的甥兒。’吳侯長歎一聲,淚流滿麵,當下應允。皇妃猶不放心,讓周善持了令牌護送我們。我們這才逃離東吳,迴到荊州。若非如此,以我們幾個小小孩兒,哪能在江東來去自如?聽說這一劍,隻差一點便刺入心髒,她足足在床上養了兩年多,才能起身行走。”


    在這個醫藥落後的時代,既使是劃破手指都可能因為感染而死,何況是破胸一劍。她是抱著必死之心來救我們的啊,可是,我竟然,竟然……


    “可是,可是她當時分明不要我了……”我喃喃的說道,當時情況,又現於眼前--


    “阿鬥,你怎麽來了?”在江東,我重又見到她時,她說道,“幾年不見,阿鬥長高了,娘隻怕再往天上丟你都要費些力氣了。”


    ……


    她轉身對周善道:“周善,你不是一直喜歡我麽?你不是自幼就許誓一生保護我麽?現在我決定,嫁給你!”


    ……


    她嘴唇抖動,眼中憤恨、痛苦與受憐之色來迴變幻,終於轉為鐵一般的冷硬:“誰是你娘?我忘了,劉少將軍,你就是來告訴我你父親成親的是麽?謝謝你的美意了,你可要留下來,喝我孫尚香一杯喜酒?”


    ……


    我吞吞吐吐的,把當日情形講給諸葛喬。諸葛喬大歎道:“殿下,此事你怎不早與我說。周善在江東早有妻室孩兒,怎敢娶皇妃。就算他愛慕皇妃,以皇妃身份,又如何會下嫁於她。那隻是皇妃逼你離開用得計策而已。”


    “計策?她,她怎不與我明說,卻對我一個小小孩兒用什麽計策?”


    “她與您明說,以您的脾氣,你還會離開麽?要知道,您當時是拚著性命不要,而去尋她的啊。”


    “我……我……”我抬起手來,狠狠的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我混帳!我糊塗啊!竟然糊塗至此!我竟誤會她這麽長時間,無怪她身體虛弱一至於此,卻原來是受過這麽重的傷!可憐在她離開火場時,我竟然還說出那樣話來!”


    我跳上戰馬,揮起一鞭,縱馬飛奔。


    眼前又閃過孫尚香醒來時的第一句話:“走,我不想見你。”


    我把她那顆受傷的心,又傷到了何種程度!


    六


    迴到長安時,依舊是孔明先生親自帶領百官為我接風。我卻全然沒有了前年迴長安時那種春風得意的心情。雖然打起精神與文武百官談笑風生,我心中卻掛記著孫尚香。因為走得道路不同,我迴長安比她要早一段時間。


    我離京的這段時間裏,父親的病情時好時壞,蓋世的英雄已起不了床,我的不會客氣的師兄講,陛下現在隻是在熬時候了;在此期間,吳氏似乎有些小小的暗示,但是被孔明不客氣的頂了迴去,他雖為臣子,卻是季漢真正主政之人,更何況,儀式雖未舉行,父親實際上已將皇位傳給了我,國之大事,豈可輕易更動?而且父親一直強調後宮不得幹政,兒時我隨口一句不要讓龐統入川,父親懷疑孫尚香指使,立即不假顏色的掀桌而去,何況吳氏雖為皇後,其地位還遠及不上當年的孫尚香--那時父親隻有荊州之地,而且南郡還是借自東吳,孫尚香那時不僅是父親的妻氏,更有著東吳郡主的身份。孫尚香尚且如此,吳氏自然更是不可能做出什麽事來。


    大戰之後,季漢諸事繁雜,我南行蜀中,一切事務皆交於孔明之手,著實辛苦了他。不過萬事在他手中,都是可以放心的。換俘、建城、通商、勸農、釋奴、太學……一切政務井井有條,分毫不亂。北魏與東吳送來的錢帛,使我們的財政竟一下子變得很充裕,我不由起了些貪心,這樣的戰爭,多進行幾場或許會對季漢更好吧。當然這隻是空想。戰爭,畢竟是世間最可怕的一種東西,隻有在最不得已的時候才可以使用。人頭不是韮菜,割下來不是那麽容易長出來的。而且戰爭一起,勝負隻在一線之間,世間大多數的戰爭都是兩敗俱傷,世間隻有戰勝於朝庭,才是真正的王道。


    在所有戰俘中,與父親淵源最深的,能力最強的,還是陳群。當年他曾跟隨過父親,後來才從了曹操,他的能力,雖比不上荀郭程賈五人,也絕對不比他們差多少。特別是人員管理方麵,有他的獨到之處。傳之後世的九品中正官人法就是出自他的手筆。我起了貪心,打算扣住他不放,他與父親淵源讓我覺得扣住他成為可能。可惜我想錯了,他並不同意。他說他老了,隻想與兒孫們住在一起。結果,在與父親見了一麵之後,父親拉著他的手大哭一場,迴憶了一番年輕時的情景,便一揮大手,將他放掉了。這個官職最高的大魚,反倒成了最沒給我們帶來什麽好處的人。除了他之外的人,在先生的親自操作下,倒都充分體現了他們的價值。


    戰爭結束後,我軍開始建城。曹魏來攻季漢,有三條路可行,一是曹丕所行的潼關,一是夏候尚所行的武關青泥隘口,一是水路的蒲津。蒲津有水軍在,我們無需擔心,而潼關和青泥隘口在對方手中,讓他們來隨時進攻,攻不成便退迴去,似有不妥。可是強攻這兩個地方,取下它們,卻也是不明智的選擇,因為它們是天下險地,易守難攻。於是先生便開始築城。一個咽喉上設一個卡是設,設兩個卡同樣是設。有了這個卡,對方在心理上便似覺得有防礙,不會輕易出動。不過,先生所設之城,卻都是簡單的土城,並沒有動用多少人力和物力,主要作用隻是防止對方的滲透和破壞。對方隻要出動一萬以上的大軍,便可以輕易攻陷,但問題是,曹魏還敢輕易出動一萬以上的人馬麽?


    通商是早就計劃好的。季漢之人不務空談,自孔明起就不在乎言利,以至有鹽鐵蜀錦官營之法,魏、吳兩國多諷之為與民爭利。季漢有務實之風,做人,不能做虛偽的人;作學問,不能作虛偽的說教。人生於世,不可能脫離世俗而存在,國無利則國亡,民無利則民弱。就算孔丘為師,不也要收芹菜幹肉麽,生活解決不了,餓著肚子安能談玄。季漢得雍涼,西邊這條絲綢之路安能不用。關平、薑維諸人進攻西涼國,便是將涼州一條咽喉般的道路拓成縱向千裏的坦途,而遊楚被任命為西域都護,則要重新撿拾起大漢在西域的雄風。關於張騫、班超、甘英的故事在季漢的商路間流傳,一個個官辦的商隊開始向西方探索,去尋找曾經發現過的安息、大食、大秦……同時季漢鼓勵民間商隊的活動,隻要經官方認定合格,可以發給文憑路引,受政府保護。於是在各國商人中,紛紛傳出西行商旅一夜暴富的消息,成群的貿易商人從魏國、吳國偷偷趕來,踏上西行之路。


    不過在這個時代,還是以農為本,沒有糧食,再多的珠寶也起不了什麽作用。當甘薯、玉米等高產糧食作物沒有出現之前,一個農民連兩個人都難以養活。所以這個時代農業仍是舉國第一要務。


    三國期間天下大亂,人口急劇減少,留下了大量荒地。季漢建立後,大批雍涼豪門隨魏軍敗退逃向魏國。這樣,雍涼地區有大量急待開墾的荒廢耕地。為盡快發放這些荒地,孔明就采取了計民授田,獎勵墾荒的措施。孔明發布詔令:凡戰爭中拋荒的土地,被別人開墾的就成為墾種者的田產。如果原田主迴來,由官府撥給同等的荒地做為補償。對無主荒地,獎勵農民盡力開墾,並且承認其所有權,而且免征三年的田賦,個別的永不收稅。這樣一來,許多奴隸就變成了農民,社會地位和家庭生活有了極大的改善。積極性得到極大的提高。


    與此同時,我們大量發展屯田,主要分為民屯、軍屯和商屯三種。民屯主要是遷徒無業農民、降民和罪徒,從地少人稠的地區遷往地廣人稀的地方墾荒屯種。進攻長安的山賊、漢中遷迴的移民、西涼來的羌族,都屬於這種情況。同時,政府發給他們路費、耕牛、車具、種子和一定數量的糧食。三年內不征賦稅。軍屯是由衛所軍隊來承擔的,邊地軍隊三分守城,七分屯耕;內地軍隊二分守城,八分屯種。朝延撥給每一個士兵50畝地,發給耕牛、種子和農具。耕種的前幾年不納稅,以後每畝隻交稅糧一鬥,其餘的做為本衛所的軍糧。孔明先生曾說,此舉若能成功,可擁兵十萬,而不費百姓一粒米糧。過了些年,除這兩種之外又出現了商屯,它是軍屯的補充。季漢國力興盛之後,我們放開了鹽鐵專賣等法令,準許商人經營,商人運糧到邊境入倉後,便可持鹽引到內地取鹽販賣,獲取豐厚的利潤。後來商人幹脆在邊境地共募民屯奶,所獲穀物就地入倉,以減省運費,這就出現了商屯。


    漢代晚期,蓄奴之風盛行,有些權貴僮奴、下人多達數千人,蜀中豪門較少,故我們沒有去處置,但雍涼的豪門大姓則相對要多一些。為此,孔明以父親的名義下達詔令,普通貴族不得蓄養奴婢,違者杖刑一百,所養奴婢一律放為良民。凡因饑荒而典賣為奴的男女,由政府代為贖身。僅蔣婉就贖迴扶風郡典賣的男女265人。


    隨著這些德政的施行,雖然僅僅兩年多的時間,父親、孔明和我在雍涼二地的名聲已很響亮了。


    入長安城之後,我先去向父親請安。父親看起來比我離去時更削瘦了,但精神竟似比原來更好些。但這並不是個好現象。我師兄對我說,看這情形,萬歲的聖壽或許很難超過一兩個月了。


    父親拉著我的手:“孩子,你在南方做的,我都知道了。沒有動刀兵,這很好。其實對於你二叔的仇,我很想報的,做夢都想殺了孫權給他報仇。可是你到南方去之後,我就常常擔心,怕你和孫權真得打起來,怕季漢經不起這樣的連番大戰,怕你吃了虧。我細細想過,其實荊州丟失,不怪你二叔,怪我。我明知道你二叔的性子,卻把荊州的大事交托給他。他是一個好的將領,天下無雙的將領。但他不能當一個好的領袖,他的出類拔萃反而害了他。我給他的權力太大了,結果他不會用,反而搞得四麵狼煙,眾叛親離,傷了他自己。孩子,權力是一把雙刃劍,沒有製約的權力更是。你心地善良,馭下以慈,掌軍以仁,頗得我的意味。但是你畢竟年輕,我去之後,主少國疑,你該如何來持掌季漢,渡過難關,用手你手中的權力,造福天下而不是為害天下?”


    “父皇,您好好養病,萬不可說什麽大去……”


    “人總要死的,我兒是聰明人,乘著我還明白,不要說這糊塗話。你說說,你要如何來治理季漢?”


    “兒必承父皇之誌,善待萬民,興複季漢,重用賢才……”治國方案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一口氣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父皇聽著,臉上露出微笑。有一會兒我以為他睡著了,才要停下,他便揮手道:“繼續說,我聽著呢。”我於是便繼續說了下去。過了足有半個時辰,父皇止住了我:“很好,你說得很好,我相信你也能做好。明天開始,我就要陸續為你準備登極大典,正式傳位於你。我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之言,善待萬民,興複季漢,重用賢才。”


    我感到巨大的壓力,不由在原來的鄭重上又加了幾分動情。點頭稱是,聲音微微黯啞。


    父親道:“你們四個,出來吧。”


    我一轉頭,吃了一驚,屏風後轉出四人,分別是劉銘、寇封、劉永、劉理。


    七


    父親道:“阿鬥,你坐下。”


    我目瞪口呆的望著父親,又望向劉銘四人,心中亂成一團。劉銘是何時來到長安的?又怎麽會出現在父親身邊?父親要做什麽?要懲罰我?不象啊。


    父親用手一拉我的手,讓我坐在榻邊上,用目向劉銘四人示意。


    劉銘、寇封、劉永、劉理四人翻身跪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禮:“臣劉銘(寇封、劉永、劉理)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劉永劉理兩人還小,細聲細氣的讓人心疼。但劉銘與寇封的行禮,便讓我感到如坐針氈了。劉銘失寵,寇封改姓,皆源於我。我雖然與他們沒什麽兄弟之情,麵對他們的大禮,卻不由坐不安穩,似乎有些對他們不起。這一刻,我幾乎要起身還禮,卻被父親拉住了,隻得虛扶道:“快起來,快起來。”


    父親聲音虛弱而又清晰的說道:“知道我為什麽讓他們四個來麽?我就是要他們在我麵前向你行禮,明確了這君臣的身份,斷了他們日後的一點念頭。季漢,隻能由最強的一個皇子來繼位,這種強不僅僅是攻城奪地,也不僅僅是保境安民。阿鬥,你適才所說的,是你自己的話,你沒有因為在我麵前,便順著我的意思來說,你的計劃,有主見,有創意,卻又極合季漢當前的實際。我本來還怕你會年少氣盛,胡吹大氣,說出三年滅魏五年平吳之類的傻話。現在我放心了,你之穩重,在有的方麵要超過我。雖然你之才智不過中人,但你認準時機下手,卻又毫不遲疑,眼光之準,見識之長遠,立誌後前行之堅定,卻是少有。曹丕來攻時,我把天下交給你與孔明,固然是我身體作怪,難以堅持,卻也未嚐不是我想要考驗於你,看看你的本領倒底如何。或許才智武功,你比不了兩個兄長,但你卻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並且一股勁的做下去,不分心,不退縮。這是他們全都比不了你的。”他轉頭向我兄弟們道,“我這話是說給阿鬥聽的,也是說給你們聽的,記下沒?”


    劉銘四人齊齊點頭。我隱約可以看到,劉銘一張麵孔殷紅如血。


    父親揮手讓他們退下,轉而對我說道:“孩兒,還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那就是,他們四個向你行了禮,是你的臣子,我也把他們的性命交到了你的手上。但是,日後,不到萬不得已,你還要念及骨肉親情,能饒他們性命,便饒他們一命。”


    “父皇,何出此言?”


    “天家無親情。為父隻盼著你兄弟和睦,不生波瀾,但天下事,又豈會盡如人意?我隻是怕出現骨肉相殘的悲劇罷了。”


    “父皇,兒臣在您麵前立誓,隻要他們不叛國謀反,毀傷季漢,我便不會傷害他們。就算他們犯下大過,我也會保留他們的性命。”


    “好,這我就放心了。我劉玄德一生,除了留下季漢天下,便隻留下你們幾個孩子。近來更是對天倫之樂想的厲害。銘兒的罪也罷,封兒的罪也罷,我都寬恕了,隻願你們今後打破心結,再不可生出齟齬。你要切記今日之話啊。”


    我流淚道:“我記下了。”


    隨後孔明諸人開始安排我的繼位大典,這是國之大事,半點馬虎不得。雖然是內禪,卻也要改年號,拜祖殿,挑選吉日,召見王公大臣宣示,尚書台、丞相府和禦史台徹夜的忙,大臣們此時大都知道了此事,人人心裏一本小九九,都要進行安撫。人心會不會浮動,邊境能不能安寧;魏吳的反應如何?屬國的態度怎樣?每個信息都要及時準備的報上來,以備采取措施進行應對。


    其間,我日日伴在父親身邊,既怕他的病有所反複,也怕他老人家動了異樣的心思。要知道自古天子,從來沒有主動禪位為太上皇的。在我所不知道的後世裏,倒是有幾個例子,如唐太祖、唐明皇當太上皇,是兒子逼宮逼的,而乾隆那個太上皇,則是名義上的太上,實際上的皇帝,半點權力也不肯放手。雖然此刻父親同意讓位,但此期間哪怕有人給他半點不敬,甚至一碗藥湯放涼了再給他,也難保他不會感到人走茶涼,心生感觸。我此刻到是並不怕他晚些傳位,我隻是不想他最後的日子留下什麽遺憾,不想季漢在這段關鍵的日子裏出什麽岔子。


    父皇的傳位明詔終於六月六日下達了,我按著規矩謙辭,父皇再傳位,我再謙辭,如是者三。當然這一切都是尚書台的那些學士們做表麵文章,父親的詔旨和我的謙辭都是他們擬的。雖然一切都已安排好了,表麵的文章還是要做,不然的話史筆如刀,會說我想當皇帝想的迫不急待。最後決定在七月七日在宮中舉行禪讓大典。


    消息傳出,父親開始一批批的接待大臣們,特別是一些老臣。雖然最主要的幾位老臣如孔明馬超張飛趙雲等都已知道這些事了,但其餘的大臣們突聞此信,紛紛上表上奏,說皇上年事雖高,身體尚健,最好推遲改元大禮,也有的入宮覲見,進行挽留。當然也少不了上奏對我大加稱讚肯定的,說一大段父慈子孝,古之未有的套話,想在我心中留下好的印象。這些我們都是走馬觀花,草草而過,父親的精力必竟是不濟了,無法一一照顧到,卻也不必細說。


    這時孫尚香等人也迴朝了。父親苦笑道:“孩兒,現在宮中已有太後,你說我該如何安置她?”


    我對孫尚香此時滿心都是感激,當下把當日江東之事講給父親聽,卻隱了周善之事,隻說她為了我,幾乎自盡,所以提議也給她以太後的封號。


    父皇感慨道:“既如此,還是由你來封她這個太後吧。母以子貴。她將你養大,自己又無所出,便由你來認她為母吧。不過,東吳的事,你心中可要拿穩,不要因她一人而誤國事。”


    我自然點頭稱是。


    孫尚香與父親的見麵,我因為怕刺激孫尚香,沒敢出現在她的眼前,卻隱身於帷幕之後。孫尚香是由人抬進來的,她與父親四載夫妻,便即分手,轉眼分別已是十年,忽忽光陰去如飛電,兩人都是鬢發染霜,病榻纏mian,四目相對,不由都流下淚來。我心中感傷,決定讓師兄給她仔細查查身體,待她有所好轉,便向她謝罪,認她為母。


    孫尚香之後,父皇便接見了二叔的夫人徐氏和她的子女們。此時關平在外(關平是親子不是義子),來見的是關興關索兩兄弟和關鳳。關興與關鳳是雙胞兄妹,其實本來二叔準備給這一對龍鳳胎分別起名為龍鳳的,但是四叔名字裏有龍,而父親又有稱帝之意,所以改龍(隆)為興。


    父親見到關鳳,竟然十分親近投緣。關鳳也是口甜如蜜,連稱伯父,要親自扶持他的病體。父親笑的合不攏嘴,道:“好孩子,可憐陷在東吳這好幾年,也不知受了多大的罪。你父去了,伯父也就是你父親一樣,有什麽要求,隻管提,伯父無不應允。”


    我日日提心吊膽,隻怕此事發生。可怎麽也沒想到,關鳳與父親初次見麵,便能投緣到這種程度,到底父親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我緊張的望著關鳳,隻怕她張口便將征東吳的話說出來。


    關鳳抬起頭,微微一笑,露著編貝一樣的牙齒,使這個陰沉沉的大殿似乎也明亮起來。可是,我卻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緊張。關鳳把挑釁一樣的目光投向我,肆意而大膽的盯視著我,足有移時,方道:“伯父,侄女隻有一個心願,那就是……”


    說到這裏,她又停下,抬頭望我。我緊張的直咽唾沬,卻無法攔她,這小妮子,難道天下大事,真得壞在她的手中?


    父親誤解了她目光中的意思,大笑起來:“好,好。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是好事。你父不在了,我便作主,將你許給阿鬥,與星彩不分大小,共掌後宮,你看如何?”


    “啊?”我大吃一驚。


    關鳳也一下子怔住了,完全沒想到父親會錯會了意,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麵紅耳赤,張口結舌。


    看著關鳳的樣子,我努力放棄這個充滿誘惑的危險的念頭,為她解圍道:“父皇,您錯會了鳳兒之意了,她沒有看上孩兒。何況孩兒初娶星彩,兩情相悅,亦不敢再有他念。”


    “是麽?”父親問關鳳,“你不是看上了阿鬥?唉,我老眼昏花,卻是看錯了。你說吧,你看上了哪家少年才俊,說出來,伯父為你作主。你孤苦數年,伯父總不會虧待了你。”


    關鳳眼中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撲倒在父親腳下道:“伯父,侄女不嫁,侄女誰也看不上!侄女想拜在伯父身前,認做義女,我就心滿意足了。”


    父親伸著枯瘦的手,拉起關鳳:“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封你為解憂公主,認阿鬥為兄,此後宮中府中,誰敢欺負你,我絕不與他甘休!此後,就算我不在了,阿鬥也會給你找一個好的歸宿,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我連連點頭道:“正是。一切包在為兄的身上。”


    關鳳哇的大哭起來,弄得殿中諸人麵麵相覷。


    八


    七月流火,天氣軟涼。離我繼位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父親的病體卻也是一天天的壞下去,但是他卻支持著。我很難相信一個人可以在躺倒病榻近一年的時間還能有如此的精力。他就象是一支快要燃到盡頭的蠟燭,眼見得快要熄滅了,卻終於還是搖搖擺擺,繼續發出最後的光和熱來。


    甚至他還親自接見了於禁。


    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見麵,很有幾分悲劇色彩。為了表示以於禁的尊重,父親強自令我扶他坐了起來,修飾了一下儀容,對鏡自照一番,才鄭重道:“請於文則。”


    於禁一進殿,父親便大叫道:“文則,君來何不速至此。”


    於禁才要按照大禮參拜,父親已一疊聲的喚他起來,讓他坐到他的身邊,親熱的如同見到三叔四叔一樣。說起於禁年輕時的風彩,說起當年的對陣,兩人都流下淚來。世事弄人,一生征戰,半世宿敵,今日卻以這種方式相見,而相見的情況卻又淒涼如此。英雄老矣--季漢五虎,如今隻餘其三,而曹魏五子,自今年張文遠去世之後,也隻剩下於禁和徐晃二人了。最後父親親口封於禁為扶漢大將軍,賜給府第和仆人,準許他自由外出,一切待遇皆如故臣。


    父親讓我代他把於禁送到殿門口。於禁淚如雨下,感歎不盡。


    明日便是初七日了,這一日才下過雨,天氣微陰,涼風習習。父親精神大好,執著我的手,鄭重囑托道:“阿鬥,至明日,你便是這季漢之主,數百萬生靈,皆在你手,不可不慎。”


    我肅然道:“恭聆父皇教悔,兒必牢記於心。”


    父親道:“扶我起來。”


    我和內監們小心的扶起他,他眯著眼睛環顧四周,道:“把那扇窗子打開。”這才緩緩轉向我,說道:“孔明曾言,親賢臣,遠小人,其前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其後漢所以傾頹也。為父少時,念桓靈之昏昧,恨滿胸襟,隻思有一日可掃蕩天下,重整乾坤,還百姓以安樂,還漢室以太平。今日,天下三分,孫曹為亂,世有豺虎之賊,民有倒懸之苦,為父終未實現當年之夢想,此後諸事,皆賴我兒。


    “為父起於布衣,糾集英才,百戰不殆,終有尺寸之地,得三分之天下。雖號為世之英雄,然論智,論計,論才終不及孟德,然終成大業者,何也?


    “其一也,信義為本,待人以寬,得民心者得天下。為父對朋友有信,對屬下有義,貧賤時堅持原則,富貴後不改寬厚,故人心向往。為父年少時,便有無數少年崇拜而爭相歸附,連往來的馬販都贈給為父金財,以助大事。為父往徐州,陶公祖送丹楊兵四千名;為父奔荊州,劉景升多益增兵卒;為父援益州,劉璋送“米二十萬斛,騎千匹,車千乘,繒絮錦帛”。為父顛沛流離,屢為曹公所敗,但是為父麾下人才,千裏思歸,仍到為父身邊。為父處荊州,當地豪傑不從劉表,不歸曹操,皆從為父,乃得諸葛孔明、徐庶元直、伊籍、霍峻、向朗、黃忠、魏延、蔣琬及廖化諸人,直至連廬江郡的雷緒,皆願率領部曲數萬人遠來歸附(司雨注,應包括百姓)。當時廬江為曹操所轄,距孫吳亦近,周公瑾亦是廬江人,其人卻寧願長途跋涉,來投為父,何也?劉景升死後,曹操叩關如*,為父孤軍似孤葉飄零,危急存亡之際,荊州百姓十餘萬相隨,輜重數千輛,日行十餘裏。周瑜占江陵,當地士民不願接受曹操統治,也不願投效南郡太守周瑜,紛紛轉投為父,渡江之路絡繹不絕,最後人多地小,不好收容,為父乃有借荊州之舉,始得寬容。荊州士民為何不願就近服從周瑜而不辭勞苦渡江投靠為父?至於收川,法正、張鬆、董和、黃權及李嚴等人,還有吳壹及費觀等劉璋的姻親,皆願意投降為父而不願為劉璋力戰。此故劉璋已失人心,導致眾叛親離,亦可知為父得人心,而使群雄皆附。


    “其二也,識英重才,知人善用,惜人才者得天下。為父與孔明君臣相得,如魚於水,與關張義結桃園,生死不棄,為父所用之人,大多可以各得其所,各安其位,故人心所向。仁人誌士,隻要能投入為父門下,便可得充分任用,而不論出身高低、或是派係黨別,和諧溫情,恩澤及於後世。調解紛爭,化爭議於無形。陶謙時徐州爭奪,發生過丹楊兵卒與廣陵豪族的矛盾,甚至產生嘩變兵爭,為父最後卻能錄用徐州士大夫及兵卒,消弭其中衝突。劉表時荊州內部紛爭,曾有親曹派與反曹派的爭端,最後卻被為父網羅人才而走,不複其中互斥。劉璋時有東州與本土兩派,為父入主後,逐漸減弱影響。相比之下,曹操猜忌荀彧及楊修等人,甚至於進逼賜死;孫權用人則瞻前顧後,不敢放手,周瑜除了赤壁之戰,曾經三度鎮守邊土而無機會立功;托孤大臣張昭,孫權堅不拜相,在裏宅無事,終老一生而毫無作用。江東陸遜,有才子之名,因為孫策之婿而不見用。曹魏有士寒之爭,孫權有土人與門閥之爭,此皆前車可鑒,吾兒此後要融合人才,一視同仁,不問出身及背景,方能使季漢興盛。


    “為父雖以幹戈起家而爭天下,但為父卻更善於理國之道,曹操治天下以“急、暴、譎”,為父則應之“寬、仁、忠”,故士人俯首、民心歸向、軍隊服命。按儒家之道則稱之仁義,竭盡用人而為民謀福,不嗜殺人及鮮興猜忌,故人心所向,安居而樂業。漢末宦官之禍雖滅,外戚也死傷殆盡,等於是兩敗俱傷;黨錮之禍的朝野相爭,不但見於曹操士寒之爭,也興起孫吳內宮之爭;至於嗜殺及屠城等,更直接使生靈塗炭。當今天下,唯一標榜不屠城,不殘殺功臣及後裔,獨咱們一家,別無分號。”


    一口氣說了這許多,父親有些累,微微有些喘息。我待他氣平一些,問道:“父皇,天下知易行難,親賢臣遠小人,曆代君主無論賢愚不肖,莫不有知,然而世有堯舜,亦有桀紂,凡君之用士,莫不以自己所用為君子,所棄為小人,況世間大忠似奸,大偽似直,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如何分辯?”


    父皇笑了:“我兒能如此問,可見已得其間三昧。世間無完人,君子小人,亦不可一時而定,此人居此為君子,至他處可為小人,此人此時為君子,異日不見得不是小人。然君子小人,能騙過一人,騙不過天下,此所謂兼聽則明;世間之君子小人,所別非獨在心,亦且在行,若騙過天下的小人,終生皆為君子的小人,那他就是君子。若曹孟德死於擊董迎帝之時,他便是我大漢的忠臣。我兒用人,不可獨求君子,世無純白之狐,而有純白之裘。賢主當能施良法,使君子小人,各處其所,各稱其職,使君子不受欺,小人不作亂,則天下太平。


    孔明曾言:一人之力極微,所謂參預朝政,署理政務,就是要集合眾人的心思,采納有益國家的意見。無論君臣,如果因為一些小隔閡而彼此疏遠,就無法到不同意見,而季漢也將會受到損失。聽取不同意見而能得出正確的結論,如同從砂石中獲得珍珠美玉一樣。然而人們很難做到這一點。孔明又曾言道:他所結識的人中,隻有徐庶在聽取各種意見時不受困惑,可以迅速從雜亂的表象中一把抓住其主脈,得出最好的結論;董和雖沒有徐庶的大才,但他參預朝政、署理政務七年,某項措施有不穩妥之處,反複十次征求意見,進行報告,卻也可以作好每一件事。如果朝臣能學到徐庶聰明的十分之一,能像董和那樣勤勉、盡職、效忠,那麽天下的過失就會少很多。過去孔明結交崔州平,崔州平多次指出孔明的優缺點;後來又結交徐庶,得到很多啟發和教誨;先前與董和商議事情,董和每次都能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隨後又與胡偉度共事,他的多次勸諫,使孔明避免了很多失誤。這些雖是孔明自謙之詞,但我兒要謹記,學眾人之長,便可被自己之短。為君者,就更要虛懷若海,納百川而不擇細流,才能保證國家昌盛。”


    我聽著,不由得連連點頭稱是。


    父親抬起頭,望望壁上的雙劍,說道:“把它取下來。”


    我把雙劍放到父親手中,父親愛憐的用手撫mo著,歎道:“兒啊,你練一練給我看。”


    我羞愧的笑笑,向父親告了罪,自提雙劍來到殿門外,緩緩的舞了起來。我的武技雖然不佳,但卻也算是自幼習練,雖然父親的雙劍於我過於沉重,卻也把一路劍法支持下來。迴到殿中,父親微微的笑了:“這雙劍,便傳與你了。”


    我叩頭謝恩。


    父親長長的唿了一口氣:“太陽往西去了,阿鬥,明天的太陽,是你的。”


    我也迴頭望望窗外的陽光,輕聲道:“不,父皇,明天的太陽,還是您的,因為我,也是您的!”


    父親哈哈大笑。


    九


    扶侍父親睡下,我離開父親的宮殿,斥退從人,信步行於禦園之中。父親的話重重壓在心頭,讓我感到沉甸甸的份量。登極為帝,掌管這上萬裏國土,數百萬生靈,雖然我早就知道我必會迎來這一天,但此時卻不由得有幾分遲疑和困惑,竟有點亦真亦夢之感。這或許是我太沒出息了吧--統領天下,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真正站成一個男子漢,不再是曆史上那個懦弱而無能的阿鬥,不再是不能自立事事靠人扶持而沒有半點主見,不再是孔明的拖累而是季漢真正主宰--多少年來,我盼的不就是這一天麽?可是多年的願望馬上實現了,我為什麽會感到幾分妨惶呢?為何我的自信反不及從前呢?


    分柳拂花,覓石穿竹,我不知道自己打算去哪裏,結果竟然在這西漢古宮中迷路了。


    我苦笑一下,便也不再走,找一塊石頭背靠大樹坐下來,仰首望天。七月六日傍晚的天空,被濃密的枝葉重重包圍著。四周草木,每一片葉子都盡情的舒展開來,迸發出濃濃的翠意,顯現出勃勃的生機。有蟬在枝葉間鳴叫著,使這裏更加靜謐幽深,遠離俗世。


    明天,我就是季漢的天子了。那時的我,又該以何等的姿態來麵對天下?那時的我,能否如父親那樣,聚攏滿朝大臣,開創新的輝煌?


    微風習習,帶著不遠處湖水的濕氣和禦苑的花香吹過來,沾濕了頭發。


    不一時,我竟沉沉睡去,做起夢來。


    可怕的夢--


    ***


    無數的目光,落到身上,冰一樣涼,鐵一樣硬,充滿了鄙夷,痛恨,嘲諷。


    無語的嘴,一張一合,其間翕動著我的名字--阿鬥!你是阿鬥!你是一個扶不起的劉阿鬥!


    “不,我不要做阿鬥!”我突然坐起,嚇得大哭起來,不停的喘息,哽氣。黑暗的宮庭裏,沒有星,沒有月,隻有冷冰冰的門和窗。


    “少主!你怎麽了?”年老的女子跑過來安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夢,在夢裏,那一切是那樣的真實,真實的,就象是曾經發生過一樣。我甚至懷疑那真的是曾經發生過的,就在那無限的天際外的某一個時空裏。


    還好,現在一切都變了,我不在是夢中那個阿鬥,我就要當上季漢的天子了。可是,我為什麽還隻是一個孩子?我還是在荊州,那孫尚香呢,我大聲叫著:“娘!”終於看到了她的身影,我張開雙臂向她奔去,她卻背轉了身子:“走,我不要見你。”我哭泣著,迴身卻撞在一個人身上,迴頭看時,卻是父親,他高高挺立著如山般的身子,瞪視著我,眼中竟滿是殺氣。


    “父皇!”我叫著。


    “別叫我父皇,你用藥傷我身體,奪我皇位,難道我會不知麽?若不是你,我怎會病成這樣,我殺了你這逆子!”他舉起雙劍向我劈來。


    我忽然知道,我還是在夢裏,我清醒的知道,明天我就成為季漢的天子了,父親親手把天下交給我,並且傳授我為君之道,我的四個兄弟向我行了君臣大禮……可是我在夢中,掙不出來,父親,劉銘,寇封,閻豔,孟建……數不清的人把我包圍起來。我用力掙紮著,拚命掙紮著,卻無法擺脫。


    改變命運之後的夢,竟比從前的夢還要可怕!


    ***


    突然間我醒了過來,狠狠打個噴嚏,覺得鼻子癢得難受,卻也如脫離大難般的釋然,全身上下幾乎被大汗濕透了。睜開眼來,麵前竟半蹲著一個小姑娘,手拿草棍在通我鼻孔。看那小姑娘十二三歲,紅紅的麵龐,蝴蝶翅一樣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很靈秀很漂亮的樣子,小小年紀,竟有一種不輸於關鳳的別樣之美。


    小姑娘見我睜眼,忽然用手插著腰,氣勢洶洶的道:“你是誰,怎麽敢在這裏睡覺?”


    我才睡醒,有些呆呆的,半天迴不過神來,才說了一個“我……”字,聲音裏竟略帶哽塞。


    小姑娘看著我,忽然顯出同情來:“看樣子你是迷路了,才睡在這裏,真可憐。我初次來這裏,也經常迷路的。可是,你還是個男子,居然會因為迷路而流眼淚,不羞麽?”


    我道:“我哪裏流眼淚了。”


    小姑娘快速在我麵上一劃,動作之快,竟讓我無法躲避。她得意伸著手指,把細嫩的指尖上那點晶瑩伸向我:“這不是?”


    我不由大窘,怎麽也想不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堂堂季漢太子,明日的季漢天子,居然在自己的後園之中,被一個小自己四五歲的小姑娘看到淚珠,不由尷尬無地。


    小姑娘道:“看你的樣子,衣著也算華麗,應該是個侍衛吧,居然還要哭。你知不知道,哭鼻子最沒出息了。”


    我掩釋道:“天下豈有不哭之人?”


    “有啊,我姐夫就從來不哭。他和你差不多大,聽姐姐說,無論遇到多麽為難的事情,多大的壓力,他都能隻身挺住,絕不皺半點眉頭。整個季漢,他最了不起了。”


    “你姐夫是誰?”


    “切,我才不要告訴你。”


    “你見過你姐夫麽?”


    小姑娘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我到現在也沒見過姐夫,他總是不在姐姐身邊,聽姐姐說,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隻有五十六個時辰零三刻五分。難道說夫妻不應該天天在在一起麽?真是奇怪。”


    我心一動,五十六個時辰零三刻五分,要怎樣的珍惜才會把時間計算的如此之準?口中笑道:“所以,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的姐夫,也就不會知道他愛哭不愛哭。他不愛哭,或許隻是沒有遇到大的挫折,沒做過大的錯事而矣。”


    “那到是,我姐夫是世上最好的人,當然不會做錯事。你呢,是不是做過錯事?”


    “或許有吧。我現在想去彌補,卻不知該怎麽做。”


    “那有什麽,我也做過錯事的。我曾把爹爹的酒偷偷倒掉,然後放上水。爹爹問起,我就說是哥哥倒的,爹爹就打了哥哥一頓。後來我告訴了爹爹實情,爹爹就沒有怪我;還有我把娘的水晶盞打碎了,我嚇快了,自己逃到後園的枯井裏藏了兩天。娘找到我時,報著我隻是大哭,也沒問起那水晶盞的事。”


    “想不到你這樣調皮。唉,你也隻是調皮,我做的錯事,卻是無法願諒的。”


    “我娘曾經說過,隻要誠心認錯,沒有什麽事是不可以原諒的。”


    我苦笑一下,站起身來:“小姑娘,能帶我找到正路麽?”


    小姑娘向我伸出手。


    “什麽?”


    那雙細小的手一顫一顫:“笨,當然是要好處了,誰肯白給你幹活?”


    我解下腰間的玉佩放到她的手中:“這個給你,可不可以?”


    小姑娘接在手中,也不去看,點頭道:“成。”拉起我手,便向外走。行不數步,眼前一亮,卻原來,那甬路就在我身邊數步之遠,卻被繁盛的花草遮住了,所以我竟沒看到。小姑娘嘻嘻一笑,晃著手中的玉佩:“多謝嘍。”


    我道:“我該多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星憶!”小姑娘說著跑遠了。


    星憶!星彩的妹妹,她就是我另一世的皇妃?而王濬就是愛上了她?想不到,我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我搖著頭,卻想起了星彩。而我,在星彩心中,是那樣堅強的一個人麽?而她對我竟用情如此之深,竟然時刻計算著我與她在一起的時間。可是我,卻由於父親的病,國家的大事,甚少迴到東宮之中與她相會,實在是有負於她。


    今夜,我去見她一見吧,畢竟,她也搬到宮中來了。行了數步,卻忽然看到眼前不遠處一座宮院,宮門已掛起的燈,上書“棠梨”二字。棠梨宮,母後孫尚香不就住在此宮麽?


    我居然走到這裏。我整整衣服,抖落身上的草屑和泥土。卻又有些猶豫,我要不要進去見她?小星憶的話響在耳邊:“隻要誠心認錯,沒有什麽事是不可以原諒的。”當真是鬼使神差,恰恰我存的道歉的心思,恰恰聽到這樣的話語,又恰恰走到這裏。無論如何,我也該在今日去見孫尚香。今天我還是孩子,道歉容易些,明天,就不同了。


    正此時,忽然聽到一陣女子的笑聲,接著宮門開放,兩個女子在宮女宦官的簇擁下,從宮中走了出來。


    當先一人身著黃衣,舉止雍容中帶著幾分灑脫的自信,正是我的太子妃星彩,她後麵一人著紅衣,眉目如畫,直如天仙一般,卻是解憂公主關鳳。她們兩個來此何幹。


    星彩和關鳳也看到了我。似是料不到在此相見,星彩一怔,關鳳卻看著我哧的笑起來:“鬥哥哥,您到泥地裏打了個滾麽,怎麽身上髒成這樣?”


    星彩卻道:“殿下,適才我與鳳妹看望了娘親,您也是看她的麽?”


    我點點頭道:“星彩,你再陪我進去一下吧。”


    關鳳咬著下唇,忽閃忽閃的眼睛看著我們兩個,忽然笑了:“你們伉儷情深,我就不添亂了,走了。”說完便搖搖擺擺的去了。


    星彩看關鳳去遠,說道:“殿下,似乎娘親對您有所誤解。”


    我說道:“不是誤解,是我對她不住。我要向她道歉去。”


    “我不知是什麽,但我向她解釋,甚至說起你迴荊州時的那場大病,說起你這些年對她的思念,她有些動容呢。”


    “好星彩。不過,你怎知道我在荊州時的大病?”


    星彩抿嘴笑了:“當你的妃子,怎能不知道你的情況。你忘了?小王將軍曾在我家住過的。不過,一定要今天去見娘親麽?”


    我倒是忘了,王濬在張飛府中住過,他自然知道我的情況。我道:“是啊,明天,我就要成為天子,該了之事,還是今天了了吧。”


    星彩溫順的點頭:“放心,有我在,一定可能使娘親和您解釋清楚的。”說著用手清掉我身上泥土,“明天,您就是季漢的天子了,怎麽弄來這樣一身泥,害鳳妹妹笑話。”


    我溫柔的看著她:“是啊,明天我就是季漢的天子了,今天再不把放肆一把,哪裏還有時間呢?”


    星彩看著我,不知想到了什麽,麵上微紅,低下頭去,卻轉身道:“黃皓,迴宮把殿下的衣服取來。”一個小黃門伶俐應聲去了。


    我卻吃了一驚,黃皓,那是蜀漢後期的有名的奸宦,可以說,另一個世界裏我成為安樂公,他有著一定的責任。我本以為來到長安,便也蜀漢後期的一切遠離了,哪知他不但陰魂不散的出現,而且悄然來到了星彩的身邊?想到他“操弄權柄,終至覆國”,我不由起了一股殺意。星彩細心,問道:“殿下,怎麽了?”


    我把這殺意壓下去,終是不想在他未犯罪之前殺掉他,說起來,他現在不過隻是一個小小黃門而已。曆史,畢竟已經改變了,就算我將要麵對再多的困難,那困難也不會比曆史上的我麵對的更多,因為我,畢竟不是那一個我了。親賢臣,遠小人,如果我連這都做不到,隻靠原來的記憶,又怎麽帶領季漢在已改變曆史的三國中立足。我搖頭道:“沒什麽。可能是明天就要登極,壓力有些大罷了。”


    星彩輕輕握住我的手:“不論以後壓力有多大,臣妾都會守在殿下身邊,不離不棄的。”


    我點點頭,反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們相視一笑,竟是心意相同,感到無限溫馨,似是這一刻,都已經等了很久。


    或許,無論當天子也好,改變命運也好,都不是那麽艱難的,隻要我依舊堅持,如從前一樣努力的走下去,就可以做到的。


    天空中,微風吹開淺淺的浮雲,北鬥七星顯現出來,照亮了北方的天空,那是我的命星,從明天起,它們將要照亮三國的天空了。


    (第一部“風雲漸掩英雄色”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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