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另一個角度說,近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預感要出事--而且是要出大事。在省委和省政府的決策層中,這一段時間以來,有這種“預感”的,遠不止他一人,所以,對這樣的“緊急召見”,隱約之中,似乎又覺得是早晚要發生的事,是“文中應有之義”,隻不過,它終於在今天發生罷了。


    事情的緣起,大概都因為省鋼的搬遷問題吧,多年之前的省鋼,在高聳的煙囪和龐大的煉鐵爐爐體群背後,常年生活著二十萬到三十萬人,它幾乎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城市,省鋼在過去的強大是可見一斑的,幾十年來,它們給北江省輸送過好幾位省長,給國家冶金部和煤炭部輸送過好幾位部長和部黨組書記。


    有人說,它是我們這個共和國“國寶級”的特大型工礦企業。有人說,共和國的工業化進程,曾經是踩在它的肩膀上起步的。還有人說,四五十年前,北江省鋼鐵廠發一天高燒,中國的工業生產就得報三天病危等等等等,所有這些說法,即便稍許有一點誇張,但確確實實並非故弄玄虛,駭人聽聞。


    然而,四五十年後的今天,當整個中國擺脫種種羈絆,猶如初春開河時的黃河河道,湧起千萬重冰排,匐然染綠左右兩廂那一大片深溝大壑的古老土地時,省鋼卻在持續發著高燒,報著“病危,它已經顫栗著哆嗦著,踉踉蹌蹌地邁著久病中虛弱的腳步,瀕臨絕境,特別是它的汙染和對省城的環境印象,已經成了一塊毒瘤,不得不鏟除它。


    更為棘手的是,在北江省,像省鋼這樣的老工業基地,還有好多處,雖然不能說都在發著高燒,都已經報了“病危”,但大部分確實都處在舉步維艱的境地之中。高爐的煙囪不冒煙便罷,越是“冒煙”虧損越多。巷道不掘進,也會虧得少一點,越是掘進反倒虧得越狠。。。。。。


    也正是由於這些原因和它們的存在,連帶整個北江省無力變革,同樣顯得“老態龍鍾”。


    問題在哪裏?下一步到底應該怎麽辦?如此局麵又能殘延到何時?!!


    這些問題都是王封蘊要仔細考慮的,也是他這幾年每天都在擔憂的,但這是一個係統工程,並不是說停就停,說般就搬的事情,停一個大型的工廠,接下來就會有很多的問題,廠裏的人員怎麽辦,他們的衣食住行都要考慮,特別是這些廠裏的職工,多少年來已經習慣於那種按部就班的生活,把他們扔給社會肯定不行,把他們都養起來,省財政又無力承擔。


    還有搬遷的問題,搬一個廠,就相當於重建一個新廠,費用是高昂的,但不搬絕不行,今天的環保要求和空氣質量已經不能容忍他們在這裏的存在了。


    幾個月之前,總理帶人來視察,前後一周的時間,王封蘊一直相侍左右,總理走了。他作為北江省的一把手,王封蘊卻越發地忐忑不安起來。總理的此次視察,非比尋常,以往,不管哪一位中央領導來北江省視察,一般情況下,在視察過程中,總會跟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做一次長談,這種長談,總是很深人,很坦誠,針對性也強,談得非常知根知底。每經曆一次這樣的談話,王封蘊都自覺受益匪淺。受益的還不隻是在工作方麵,他覺得通過這樣的談話,自己和中央領導在內心裏走得更近了,相互更加了解了,得到了進一步的溝通。


    要知道,這種溝通,不僅重要,而且極為難得;另一方麵,在這種長談中,可以品出中央領導更具個人特色的執政經驗和對大局的宏觀把握,從中他也總能比評出自己某些方麵的不足,可以做及時的調整,而這一點,也是平時從公開的文件、指示、講話中不容易獲取的。他確信,中央領導隻有信任你,才會跟你“促膝長談”。如果沒有一點可信性,還跟你談什麽呢?


    但這一次,總理就沒有和他談,王封蘊不知道總理是否跟別的省領導談了,他也不便去打聽。但所能肯定的是,總理沒跟他談,這多少就讓王封蘊心裏有點不安的因素。


    在一個,以往,不管哪一位中央首長來北江省視察,結束視察前,總會召開一次全省的幹部會議,就中央最新的工作精神和此次調研中覺察到的該省必須解決的一些重大問題,作一些相關指示。但這一迴沒召開這樣的會,也沒做這樣的講話。為什麽?


    在看完了省鋼之後,總理也沒有一句指示的話,這同樣的讓王封蘊他摸不清楚到底總理是對緩慢的搬遷準備不滿意,還是自己給中央提出的要求搬遷補助讓總理為難?他不知道,什麽都看不出來。


    總理走後,不到一個月,國家計委、國家經貿委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聯合派出一個工作組專門到省鋼做“調研”,他們在省鋼差不多待了有兩個星期,讓王封蘊感到十分不安的是,他們走時,也是一聲不吭。以往這些部委來人,見了王封蘊,總是有說有笑的,王封蘊向他們了解一點內部精神,內部動態,他們也總是少有忌諱,把說話的界限放得很寬,忌諱也少。最多,說完了,再笑著追加一句:“王書記,咱們這可是哪說哪了,一切都以正式文件為準。”一句抹平。


    但這一迴,卻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事先和整個調研過程中,隻跟省委辦公廳打招唿,一直迴避跟王封蘊打交道,說他們這一迴“隻是做一些常規性的社會調查,就不驚動省委主要領導了”。


    他們臨走時,王封蘊特地趕到他們住的賓館去看望。這幾位平時很熟悉的“欽派翰林”卻個個顯得既“木衲”,又謹慎。現場氣氛也相當“沉悶”。一直到走,他們也沒有向這位省委一把手做任何調研“匯報”,這也是極為“不正常”的。


    按慣例,按組織原則,一般情況下,中央任何一個部委派到省裏來做調研,或處理某一事件的工作人員,都應該是“在省委領導下”開展工作。結束工作時,一般也得向省委做一次匯報。此類匯報,即便是例行公事,也總是要“例行”一下,除非發生了什麽非常情況。


    那麽這次“緊急召見”會不會和省鋼的搬遷有關係呢?要是這樣,是不是中央認為北江省在省鋼搬遷問題上在和中央政府討價還價,消極怠工?這是很有可能的,這麽長時間了,這個省鋼硬是動都沒動,總理肯定會對北江省的班子有看法。


    但王封蘊卻一點都沒有愧疚,自己這幾年來,俯仰天地,可以說,所能做的,都盡力地、竭力地去做了。至於,依然沒能做好,此亦是大江東去,木落蕭蕭,已不是他的本意了,這樣想著,王封蘊雖然還是有點忐忑不安的心緒,但心情已經好了許多了。


    王封蘊扭頭看了看車窗外的街道,整個省城的市區都處在下班時的交通高峰中。假如沒有近年來修建的那兩條城市環道和十幾座立交橋發揮排解疏導作用,那麽,此時此刻這幾條市內交通主幹道,一定會像患了嚴重粥樣硬化症的血管一樣,在高強度的運營中,一陣陣抽搐,一陣陣表現出異常的滯重和痛苦。


    往常,隻要時間允許,王封蘊時常會讓司機故意繞個道,走一走市中心的某一條幹道,順便去測試一下那兒高峰期間車輛通行情況,以檢驗各城建、交管部門上報的種種“喜報”的準確有效程度。


    但今天,王封蘊已然沒有了這樣的心清。他需要盡快趕到那個機場,二十分鍾前,市交通指揮管理中心接到通知,要求他們確保這個車隊從各道口順利通過。很顯然,交管中心的工作是有效率的。車隊到達前,大小每個道口都被一至三名,或三至五名交警有效地控製了起來。整個行程中,車隊不僅沒有遭遇一個紅燈,也沒遭遇一次意外的堵塞。


    機場方麵在貴賓室做了周到的迎賓準備,幾位機場的主要領導都在候機樓的一個側門前迎候著,非常熱情,非常誠懇。


    隨後登上了飛機。


    張秘書送來一片預防暈機的藥片,另外,張秘書還送來一份由省發改委匯總的本省近期相關經濟活動的一些數字,雖然匯總者已經把它們分類列成了清晰的明細表,但仍然密密麻麻地占據了整整兩頁半的篇幅。


    每一迴見中央領導,這都是必不可少的準備。不僅是數字,更重要的是數字和數字之間的關係,數字和數字後邊的背景。這堆數字和那堆數字碰撞以後可能發生的變化,那堆數字影響著這堆數字必然會產生的某種走向、趨勢……當然,必不可少的還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存在和一係列解決措施……這些都還沒在這份明細表上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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