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蜜兒與蘇珮嵐當初亦曾在春日宴上遠遠見過楊廷一麵,不免為其風姿心折不已,聽聞此事,險些沒咬了舌頭。

    “楊郎君自己做主將婚事給退了?”

    蘇蜜兒一驚一乍地道。

    蘇玉瑤點點頭:“退婚一事,當初鬧得是轟轟烈烈,隻可惜苦了王娘子,這麽多年一片癡心,盡都付諸流水。”

    “敢情你們都知道她心慕楊郎君?”

    蘇令蠻覺得自己是有點看不大明白這個大梁京畿了。

    若說保守,有著書立說,言“男女七歲不同席”;可若說奔放,亦有自薦枕席、貴婦風流之冶豔小道。

    其中離經叛道第一人,當屬當今聖人的親姑姑靜嶽公主。

    自駙馬去後不肯再嫁,公然於別苑中養了一群麵首,日日嬉戲野遊,將男子的三妻四妾發揮得淋漓盡致,可長安人卻習以為常,並不奇怪。

    隻聽蘇玉瑤頗不以為然地道:“莫說王姐姐,便整個長安城的小娘子們,除開一門心思入宮的,泰半的心思都是係於岫雲楊郎之身,還有一小半便分給了琅琊王沐之。”

    “奈何楊郎君素來自傲囂張,一個兩個都沒挑揀上,也不知往後能挑上甚樣神仙般的人才。”

    蘇令蠻聽得津津有味。

    從蘇玉瑤言語中,她仿佛能窺見另一個她不曾臆想過的盛世長安,在這裏,不獨有風波詭譎的政治,更有兼收並蓄的大氣、異端相存的容忍,與她曾臆想過的森羅境遇截然不同。

    “我從前以為,你們這些勳貴女子總要比我們這些邊地女子矜持,此時看來,也不盡然。”

    蘇令蠻歎了一聲。

    蘇玉瑤撫掌大笑:“我大梁本就是邊將立國,自然少了那些酸腐規矩。不過說到矜持,明日阿瑤帶你去見一人,見了她,你便曉得,這世上還有許多自苦的女子。”

    幾人順著長街繼續逛,蘇令蠻這一身紅裝極為顯眼,身量比尋常長安女子高出半個頭,本就是高挑美人,皮膚瓷白,黑發如瀑,於人群中幾乎是鶴立雞群的存在,蘇令蠻發愁地又拒了一個上前搭訕的郎君,苦笑道:

    “看來長安的小郎君,也不都是十分冷峻的。”

    她下意識地想起楊廷嘴角那千山堆雪擠擠挨挨似的冷漠,竟覺得很是親切。

    蘇蜜不快地捧著心道:“在蜜兒看來,這長安城的小郎君,俱是秋風掃

    落葉,冷漠得很。”簡直是旱得悍死,澇的澇死。

    蘇玉瑤幾乎要笑出淚來,她揩了揩眼睛,笑嘻嘻道:“自鬼穀子好美人這一風氣盛行,長安城裏便有這逐美之風了。不過——”

    她頓了頓,提醒道:“這些小郎君不過是看阿蠻姐姐貌美,若要說真心,掂一掂大概也就五兩,不值錢。”

    蘇珮嵐讚同道:“阿瑤所言甚是。”

    “等等,你們瞧那是不是大兄?”

    蘇玉瑤突得停住腳步,叫住眾人,果見一身著亮寶藍緙絲水雲紋圓領長袍男子背對著站在轉角弄堂的死角處,被他身子遮住之處,一抹淺鵝黃隱隱透了出來,好似女子的裙擺。

    蘇令蠻麵色一滯,倏地漲得發紅,目光遊移。

    她多年習武,眼神利索,一眼便看見“文弱”的蘇文湛正雙手捧著一個小娘子的腦袋渾然忘我地親香,不由感歎著長安幾多勇猛之士,光天化日便敢行廉恥,一邊扯著蘇玉瑤要離開:“阿瑤,走了。”

    “再等等,”蘇玉瑤雙手合十,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大兄平日裏便愛欺負阿瑤,一會需得抓他個把柄,好叫他以後務必老實了。”

    蘇令蠻臉黑如鍋底,她就知道,憑著蘇玉瑤的小矮個兒,必是沒看明白她的世子哥哥在作甚,否則怎能不退避?自覺要撐起姐姐的職責,遮掩一二,卻已然來不及。

    蘇玉瑤揚聲:“大兄!”

    蘇文湛下意識地睜開眼,待意識到這把嗓子屬於何人,身子便跟石頭一般僵在了原處,也不忘乎所以了,手推著懷中女子讓她從另一頭速速離開,果見蘇玉瑤跟隻炮仗一般嘟著嘴巴快速地跑到了自己身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那跑遠了的鵝黃衫子。

    “大兄,你與阿露姐姐……?”

    蘇玉瑤歪著腦袋疑惑道。

    “小孩子家家,管大人事作甚?”蘇文湛摸了摸她頭發,柔下聲來:“乖阿瑤,大兄與你打個商量,今日所見之事,務必不能告訴阿娘。”

    蘇玉瑤做了個鬼臉:“那你答應阿瑤,以後每日都帶一份百味齋的糕點迴來,阿瑤便不告訴阿娘。”

    蘇文湛猛地給了她一個爆栗子:“瞧把你鬼的,成,不過最多兩月。”

    蘇玉瑤見好就收,“遝遝遝”踩著腳步便迴了蘇令蠻幾人身邊,蘇文湛這才發覺那幾人的存在,麵上一抹紅雲不由更深了,乍一眼看去,竟似個乖巧的。

    “大兄,我等還有些地方要逛,便先走啦。”

    蘇玉瑤歡快地招手示意,另一手扯了蘇令蠻便朝巷子外走,蘇令蠻無奈地朝蘇文湛點頭示意,人已經隨之走了出去,蘇蜜兒亦與蘇珮嵐一同走開,不一會便消失在了蘇文湛麵前。

    蘇文湛摸了摸腦袋,忍不住道了聲:“倒黴。”

    難得沐休,約了佳人,不料竟被妹妹逮了個正著,還賠進去日後許多個百味齋糕點,實在是黴運透頂。

    另一邊蘇玉瑤卻眉飛色舞地吐槽道:“大兄厲害,阿露姐姐素來最規矩不過,居然也被他拉著在這街市上如此孟浪。以後你們切記了,遇著大兄剛剛這樣的慣手,千萬莫理會。”

    “慣手?”

    蘇蜜兒不解地道:“何為慣手?”

    “偷香竊玉的慣手。”蘇玉瑤嘻嘻笑道:“長安城裏達官貴人多,最不缺的便是這自詡風流之士。大兄還以為阿瑤不懂,其實他已換了好幾個小娘子約,阿星告訴我的。”

    阿星是蘇文湛身邊的貼身小廝。

    蘇令蠻摸了摸鼻子,隻覺得今日所見種種,實在衝擊了她對長安的許多固有印象——此時覺得,長安城表麵上的冷漠矜貴,內裏流淌的,卻是悶騷的熱血。

    她打了個哈哈:“沒想到大兄……竟是這般人物。”

    “這般的慣手,長安城裏多麽?”蘇珮嵐一臉唏噓,顯然今日所見,亦讓她的感官大變。

    蘇玉瑤“哈哈”兩聲,扯著蘇令蠻便往旁邊的筆墨齋走,“阿蠻姐姐,你明日不是要去書院了,不如去挑些筆墨紙硯來,阿瑤送你。”

    蘇令蠻見她不理蘇珮嵐,不由點了點她額頭,相處了一下午,有意無意的,兩人熟稔了許多,她道:“不必,你留著買你百味齋的糕點,阿蠻姐姐這兒有銀子。”

    她自然知道蘇玉瑤方才那些話真假摻半。

    有些事能做卻終究不能擺在明麵上,不論蘇文湛與那“阿露姐姐”到底是玩玩的還是正正經經地歡喜,可被熟人撞破了,也隻好叫那小娘子匆匆遠離了,可見縱世情如此,男女自由來往仍是受壓製之事。

    至於所謂“慣手”,不論長安還是定州,亦是不少的。

    輕浮浪蕩男兒郎,哄得女兒把情丟,這話定州早便傳遍了。

    筆墨齋雙開門實木建製,三層吊腳小樓,一進門便覺書香環繞,其內往來著書生冠的不知凡幾,不大的一間鋪子,卻盈

    滿了人。

    筆墨齋不獨隻賣筆墨之類的文房四寶,第二層第三層均被大手筆打通,通透性極強,一層書冊無數,一層名家字畫,所見之處目不暇給,書香嫋嫋。

    蘇令蠻一進門,便能感覺到落在身上若有似無的視線。

    書生含蓄,縱見美之心有之,也多隻默默注視,相比較一路行來的孟浪之徒,這等視線對她來說幾乎是不痛不癢。

    “不知小娘子意在何物?一樓是各色文房四寶,二樓書冊浩瀚,三樓名家真跡。”店小二熱情迎上來,下意識先與蘇令蠻行了個禮,當她是幾人中打頭的。

    蘇玉瑤也不惱,揮揮手便道:“阿蠻姐姐,你自個兒選,阿瑤先去三樓瞧瞧去。”

    說完,人已經歡歡喜喜地踏上上了樓梯口,蘇蜜兒與蘇珮嵐麵麵相覷,朝蘇令蠻告別過,亦匆匆跟了上去。

    人都走了。

    蘇令蠻這才放鬆了些下來,慢悠悠地將貨架全數看了一遍,看中了兩支狼毫筆,其中一支為紫金狼毫筆,筆觸極細,取狼背上三寸最粗嘴硬之毛做成,造價不菲,一支紫金狼毫筆便需五十兩,她伸手指了,再選了一方徽州端硯,讓小二一並包了起來,再問:

    “可有明昭先生新出的話本子?”

    “可有明昭先生新出的話本子?”

    幾乎是同時出口,蘇令蠻詫異地抬頭一看,卻正對上一雙鷹鶩的眼睛,桀驁得像草原上空最不屈的蒼鷹,透著股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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