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一座城池遠遠看著已是震撼,近看更覺巍峨壯闊。

    一色的青石牆磚,城池高約十丈,東南西北四門,國道筆直寬闊,可供兩駕六驅馬車並駕,京畿衛東南西北四營拱衛,遠遠看便已是銳氣森然。

    小八吐了吐舌頭,讚歎道:“二娘子,從前我還覺得定州城樣樣不差,可與這長安比起來,還真是鄉野地方。”

    哪見這處處可見的講究和氣派。

    連旁邊排隊拎著菜籃子的農婦也捯飭得幹幹淨淨,有股子天子腳下的活泛氣。

    蘇令蠻目不轉睛地看向簾外,聽罷笑了笑:“何必妄自菲薄?一城有一城的氣魄,舉國之力養一城,又豈會差?”

    她自然是嘴硬,不肯承認井底之蛙的事實,綠蘿笑盈盈道:“二娘子,今日恐怕是提前宵禁,需得一會才輪到我們。”

    他們一行三架馬車輕車簡行,一路緊趕慢趕著,還是花了兩日才到長安,此時日已近黃昏,城門外長長兩列車馬一眼看不到頭。幾人已是排了一陣,前邊還有幾十號。

    小八咋舌道:“這進趟城可真是麻煩。”

    “正好趕上落鎖關城了,白日裏還是快的。”綠蘿解釋道,前邊翠蘭捧了兩碟小盤子過來,“小娘子先墊墊饑,恐怕還需半盞茶功夫。”

    小八探出身去接,正要迴身,卻見旁邊一行十數人拱衛著一輛五驅馬車從遠處長喝而來,行人紛紛退避,高頭大馬揚起漫天塵土徑直穿過人群,直入城門。

    “得得得”馬蹄聲震天價響,不一會便消失在了眼前。

    “可,可……真有氣勢。”小八喃喃道,見翠蘭歆羨地看著,忙問:“他們不需排隊麽?”

    翠蘭丟了個白眼過來,撇嘴道:“你道那人是誰?”

    “誰?”

    “楊宰輔大郎,威武侯楊廷。”

    天子六驅,諸侯五驅,可整個長安城裏敢這般橫衝直撞的找不出第二個,而十八封侯的,就這麽一個楊清微。

    蘇令蠻掀開布簾,對著車外的翠蘭奇道:“你是說,剛剛過去的是岫雲楊郎?”

    以她對楊廷的了解,這人城府極深,不至如此外露的跋扈囂張。

    “自然是了。”

    翠蘭將盤子往小八手裏一塞,也不多言,直接往前方去了,蘇令蠻放下布簾,朝綠蘿看了眼:“楊郎君在京畿便是如此?”

    綠蘿沉默地點頭,“宰輔權柄彪赫,主公自然有這個本錢。”

    聖人親政未久,朝野大權全在宰輔掌控,便是政令也多需給宰輔過目後方能下達,作為當今聖人的親堂弟和楊宰輔唯一兒郎,主公有這個本錢囂張。大梁初建,正入中興,可楊家便跟受了詛咒似的,自太祖始,便子嗣不豐,太祖生二子,長子為當今聖人之父,繼位一年未及便薨了,留下幼子寡妻,二子楊文栩,這麽多年也隻得了一個寶貝兒子楊廷——

    據說在楊廷七歲之時,宰輔繼妻還曾懷過一胎,孰料未坐穩便流了,此後多年無所出,宰輔如今也放棄了。

    蘇令蠻默了默,在定州時她還不覺,到了京畿才真正意識到與那人的距離,當她還需慢慢等候城門放人之時,那人卻可以在城中策馬揚鞭,人人敬畏。

    綠蘿看著二娘子眉角的一點黯然,心底不由歎了口氣。

    能早些瞧明白,也好。

    半盞茶過後,果然便輪到了她們。

    當容嬤嬤出示過鄂國公府令牌和蘇令蠻幾人的路引後,城池衛才放了人過去。

    夜色已冥,三輛青帷馬車“得律得律”地行駛在朱雀大街,及至一座巍峨富麗的建築麵前才停下。門口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左右陳列,鍺紅銅釘門臉,十數盞亮堂的琉璃宮燈轉悠著,將“鄂國公府”的四字匾額照得瓦亮。

    “正門入?”

    蘇令蠻若有所思地看著,卻見馬車略停了停,又重新轆轆地沿東再行了一段,直至東角門,才真正停了下來。

    容嬤嬤率先下了車,翠蘭與馨兒隨之,垂手恭立車旁。

    容嬤嬤板正的聲音響起:“鄂國公府已到,小娘子們盡可下車。”

    蘇蜜兒與蘇珮嵐在各自丫鬟的攙扶下下了車。

    東角門隱隱綽綽地隱在一片黑暗裏,與剛才經過的正門完全不可相比,兩開的小門,帶了點局促的小家子氣,蘇蜜兒沒想到,直愣愣道:“嬤嬤,你是說,我們就從這進?”

    翠蘭牽起一抹笑:“夜了,國公府的人怕是都睡了,我等從東角門進動靜小些。”

    “可……”

    蘇蜜兒欲言又止,蘇珮嵐忙扯了扯她袖子阻了,匆匆福了一福:“不敢驚擾國公府上下。”

    是個知輕重的。

    容嬤嬤暗地裏點了點頭,轉頭拿眼梢朝旁邊瞅了一眼,隻見那最出挑的小娘子亦帶了

    兩個隨身丫鬟下了車,因夜色之故,帷帽早就不帶了,此時微微垂著腦袋,一副聽憑安排的柔順姿態。心下登時滿意,在外奔波的鬱氣早給散了,道:

    “諸位既然來了鄂國公府,小娘子們又同出蘇氏一脈,當然是算不得客的,從東角門進方顯親近。”

    若是麇穀老居士在此,不然要罵聲“放屁”。

    國公府的正門,自然不像皇宮一般,有那無品級無詔不能進的狗屁規矩,也不是隨隨便便來個阿貓阿狗就能進,可蘇令蠻幾人乃蘇族老家千裏迢迢而來,頭一迴上門,若不從正門進,往後便自然而然是矮人一頭了。

    蘇蜜兒心下懵懂,蘇珮嵐雖有些懵懵懂懂,大抵還是隱約感覺到了一點不同,下意識地選擇了不起衝突。

    蘇令蠻卻是心底透亮,一下子明白了內裏機鋒:

    第一道下馬威,來了。

    鄂國公府既然是打著拿她們這些旁支女子作聯姻工具的主意,頭一樁事,自然是要馴。刺頭兒那般的首先便要剔除,否則迴頭養出個白眼狼再掉轉槍頭對準自個兒的,那才是得不償失。

    要馴,首先便需打服了。

    當然,對著嬌滴滴的小娘子不能真的上手打,但精神上的打趴下,卻是在無時無刻不在進行中的。

    頭一樁,明明是上門的嬌客,卻不得從正門入,反而要從下人進進出出的東角門進,美其名曰親近,實質便是一重彈壓,一道測試。若她此時發難炸了,一下子成了刺頭裏的刺頭,假聰明真強頭,那往後一波又一波接二連三的“馴”招兒,恐怕是會著重朝她傾斜。

    蘇令蠻不可避免地自戀地想到:憑她如今這等樣的相貌,鄂國公府必然是不舍得放棄的。

    奇貨可居,那也得是聽話好擺布的貨,若一開始不聽話,要麽棄了要麽馴聽話了。

    她自然不願做這出頭的椽子,幹脆也做了老老實實的模樣,扮起了溫馴的貓兒:“嬤嬤說的極是。”

    蘇蜜兒朝她吐了吐舌頭,張了張嘴:馬屁精。

    蘇令蠻不動聲色,隻將自己當成東角門旁的一株隨風拂動的野草。

    容嬤嬤假意沒看見她們之前的眼裏機鋒,付了一筆車資,打發了馬車走,馨兒上前扣門,叮鈴哐啷的一陣聲音過後,門後探出一個粗婆子的半個身子:“誰啊。”

    “郝媽媽是我。”

    馨兒笑嘻嘻地道:“我與容嬤嬤從定州迴來了,

    你且將門開一開,讓小娘子們進去。”

    郝媽媽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嘿,還真是,忙不迭地將兩扇小門兒都大開了,腆著臉道:“不知是嬤嬤迴來,小的怠慢了怠慢了,請進,請進。”

    容嬤嬤率先進了門,郝媽媽遞來一盞宮燈,翠蘭順手接了,馨兒忙往郝媽媽手裏塞了十來塊銅板,道了聲謝。

    郝媽媽遠遠地看了一群,手掂了掂銅板,啐了聲:“小氣!”

    說著,又將門給鎖了。

    幾人遠道而來,一路輕車簡從,本就行李不多,除了蘇令蠻一人帶了兩個丫鬟,蘇蜜兒和蘇珮嵐都一人均帶了一個丫鬟,兩個包裹全都由丫鬟抱著,各自負著雙手不無好奇地左右探看。

    蘇令蠻不疾不徐地走。

    穿過東角門,迎麵是一道長廊,左右一排低矮的屋舍,黑黢黢一片,顯然是下人房。穿過長廊,繞過一片荷花池,行經鵝卵石小徑,一路鬱鬱蔥蔥地栽了應景兒的花兒,此時正是花期,春風過處,暗香浮動。

    鬱鬱蔥蔥的各色春木,風中隱隱含著一股水汽。

    與定州城不同,京畿連空氣都仿佛透著股甜膩的香氣,連著樹木的葉子,都要精致玲瓏上許多。

    蘇令蠻走得很從容,鄂國公府並沒有她想象的遼闊,雖所見種種,都已經超越了她眼界的精致,處處皆景,連一座假山都似乎經過了精心地排布——但她依然覺得逼仄。

    住慣了定州敞亮的庭院,這處處雕花鏤刻時時精致典雅的院落固然新鮮,可依然讓她覺得不夠……大。

    許是寸土寸金的關係,這個四十多年前由朝廷賜下一住住了這許多年的國公府一直未曾擴建,而老國公的子孫卻已枝繁葉茂地發展起來,為了容下越來越多的子孫後代,這布局不免就局促了些。

    蘇蜜兒和蘇珮嵐卻不是這般想法,她們早已被這沿途所見之精美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讚歎不已。

    “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廷:論裝b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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