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水色裏,羅婉兒胖成一團和氣的臉擠成了個餅團,可愛得緊。

    蘇令蠻莞爾安慰:“阿婉,我這不是好端端地在這麽?很不必擔憂。”

    “還說呢。今年你就跟犯了太歲似的,一陣事兒事兒的不消停。”

    羅婉兒眉頭皺成了個川字,蘇令蠻見她當真急了,忙隱去楊廷之事,將事情前後掐頭去尾春秋筆法地描了一遍,聽得羅婉兒熱血沸騰,八卦心起:“當真?你大姐姐要與姓吳的定親了?”

    “可不?”

    “那敢情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倆缺大德的湊一塊,讓他們互相折騰去。”

    綠蘿在旁忍不住撲哧笑了聲,這羅三娘子說話可真直,難怪能與二娘子湊一塊,也是個妙人。

    正說著,羅婉兒肚子咕嚕了一聲,難得赧顏道:“不說這些了。十二娘與阿婷已經先行一步去了靜水閣,你我也快些,否則那些好吃的冷糕,可都輪不上了。”

    蘇令蠻環顧四周,果見這湖泊邊上,野遊之人少了許多,小貓兩三隻地散在各處,連王沐之兄妹消失了蹤跡,“到飯點了?難為你這小饞貓願意摒棄口腹之欲,在這等我。”

    羅婉兒得意:“這下可曉得我的好處了?”

    不待蘇令蠻迴答,便顛顛地扯了她手,匆匆往靜水閣奔,兩條小胖腿倒騰得飛快。

    靜水閣說起來是閣,其實便是一座湖心閣,兩層實木建築,四麵敞風,一盤盤的寒食冷盤糕點攢攢簇簇又別具匠心地擺了十幾個長桌,一眼望去,色相俱全,連空氣都仿佛沾染了沁人心脾的甜味兒來。

    羅婉兒一進門便兩眼放光地直往早先看好的糕點而去,剛剛親親熱熱的姐妹情誼在這花團錦簇的冷盤糕點裏,登時就被忘得一幹二淨了。

    蘇令蠻卻沒長了她那份粗神經,立時感覺出這清風湖色滿目自在裏,暗暗藏著的劍拔弩張。

    閣中人隱隱分作了兩堆。

    涇渭分明,中間大約隔著一條香江,分別以楊廷和王沐之為首,兩人遙遙相對,目中帶刀,仿佛隔著重重人群便廝殺過無數迴了。

    索性那些個年長的泡湯的泡湯,休憩的休憩,期間夾雜的男男女女俱都年歲不大,雖也因各家幹係帶著點政治上的偏好,到底幹係不大。少年意氣將這湖心閣燃得熱火朝天,一觸即發。

    羅守毅拉了全然不在狀態的羅婉兒到一旁吃糕,

    不過緊守著太守屬楊廷一係,還是站得離楊廷那小集團不遠。

    似有若無的視線黏在蘇令蠻身上,她不想摻和這些站隊的破事,安靜地選了張桌子,拈了糕點充饑,視線筆直筆直地哪也不相看。

    隻聽王沐之笑聲朗朗,打破了僵局:“清微,你我打個賭如何?”

    “什麽賭?”楊廷默默地看了身旁的奶糕點,眉頭不耐地簇了起來,可即便這樣,也依然好看得過分,分外不損他岫雲楊郎的美名,看得一群小娘子臉紅心跳。

    蘇令蠻默默地垂眼,聽著場中對話。

    王沐之侃侃而來:“你半年前,不是從墨先生那得來了一方澄泥硯?不才看得眼熱,若我贏了,你便將澄泥硯贈與我。”

    “若你輸了呢?”

    “我輸了,便將前日得來的一塊雞血石送你作印,如何?”

    這買賣還算公平。

    雞血石千金難得,澄泥硯稀罕珍貴,說不上誰占了誰便宜。

    林木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主公,不出所料地發覺他耳朵動了動。

    “你想賭什麽?”

    “許久不曾與清微同蹴,隔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來一場擊鞠?”王沐之折扇一合,目光快速地從靜水閣眾人眼前掠過:“不過你楊清微手腳功夫了得,我這區區弱書生恐怕比不過你,還按照老規矩,你隻許出一隻手,如何?”

    寒食節吃冷糕,野遊蹴鞠是常俗,蘇令蠻並不陌生。

    可這擊鞠卻要比平地蹴鞠來得更刺激更危險,她幼時便曾親眼目睹過一個有著利落身手的大好兒郎就這麽因著一場擊鞠摔斷了腿,斷了大好前程的。沒有個幾斤幾兩,誰都不敢輕易下場。

    尋常擊鞠是左手持韁,右手執杖,若隻用一隻手的話,控馬全憑雙腳,鞠場上瞬息萬變,不僅僅是難度極大,恐怕還容易跌斷了脖子。

    可聽王沐之的意思,過去兩人擊鞠之時,都是如此,登時全場嘩然。

    人人幾乎都將視線落到了楊廷身上,蘇令蠻也難掩驚詫,可見他目沉如水,麵色安然地應了:

    “好,賭便賭。”

    “十人鞠。不拘性別,每隊五男五女,侍衛不得下場。”楊廷徐徐道:“賭注加倍,若楊某贏了,不僅僅雞血石歸我,你前年自聖人那得的徽州紫金狼毫也歸我,可敢?”

    王沐之一拍掌,“有甚不敢?不過若你輸了……便將你父書房

    內那一副冬雪寒梅圖取來送我。”

    “一言為定!”

    兩人幾乎是同時轉過身去,在自己的附屬人堆裏邊選人,蘇令蠻眯了眯眼,想到與紅裙子一並送來的一整套紅色騎裝,心下不由思忖起來:

    擊鞠明明看起來是王沐之臨時起意,可為何楊廷早早便知,還配合著演了一場戲,一大早便送了一套騎裝過來?

    看來——

    戲肉來了。

    果然,點兵點將,終於點到了自己。

    林木小步滿場飛,待走到自己麵前時,深深一笑,將一枚紅色圓牌子遞了過來。王沐之瞅見,揚聲道:“清微,這位小娘子可沒說站哪邊?不若來我藍隊也好。”

    一邊說著,還一邊將藍牌子掛在了王文窈腰間。

    “你怎知她不選我?”楊廷不置可否,目光如有實質般落在蘇令蠻麵上,她緊著臉皮,什麽也沒答。

    閻王打架,小鬼遭殃。

    選紅還是選藍,選擇權從來不在她身上。

    果然,場上幾場言語機鋒打下來,她還是被歸入了楊廷隊中。

    要擊鞠,這溫泉別莊的處處精致妥帖恐怕不大成,吳家趁此難得在京城權貴麵前露了個臉,將左近的一處莊子讓了出來,那邊有個不小的跑馬場,用來擊鞠跑馬極合適。

    定州尚武,選出十個能打馬擊鞠的郎君娘子不難,在毛遂自薦和多方推薦裏,很快紅藍兩隊便出了名單。

    紅隊以楊廷為首,其餘幾人俱是擊鞠的好手,倒是女郎的實力參差不齊,蘇令蠻從前雖然深受排擠,沒幾人看得上,但卻因禦馬精湛,練得一手好球術,整個定州城裏除開那個零落成泥的獨孤瑤能比一比,在閨秀圈裏也從來是獨孤求敗的。

    其餘如米麵劉家二女、梁家四女等等。

    倒是對麵,藍隊裏女郎很有幾個狠手,之前在河邊堵她的兩個出手狠辣的封大娘和陳八娘讓她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從前擊鞠,大多數還是男歸男,女歸女,男女先天氣力有別,又加之擊鞠是難得需要將控馬、眼力、手力融合到一塊的“流汗野蠻比賽”,在同一場上,難免拘謹,變數更大。

    一行二十人,連到後邊興匆匆跟來作看客的無數年輕人,全數打馬來了吳府的別莊。

    此處蘇令蠻不可謂不熟悉。

    她幼時練馬,便常來此處,連長廊轉角的一塊木頭紋

    理都熟悉得很。

    上樹掏鳥窩,下水摸河魚,玩得便跟鄉間的野孩子沒甚兩樣,與幾位表哥表妹常常一住便是從春來到春盡,極為盡興。蘇令蠻撫了撫麵前的柵欄,心道可惜……

    物是人非事事休。

    此時再看,便覺得心境大不相同,明媚而快樂的記憶被現實蒙上了一層灰,她看了眼前方帶路兀自興奮的鎮表哥,垂下了眼睛。

    空曠的馬場除開一進門靠左便孤零零立著的馬廄,別無長物。

    馬廄內養著四匹小馬駒,一匹高頭大馬都沒見著。

    一個灰布小廝眼見是許久未見的主家大郎君,忙顛顛地跑了來,殷勤道:“郎君,可是要練馬?”

    不過即便他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也覺出這一群浩浩蕩蕩跑馬的青年男女非富即貴,他一邊將圍場的柵欄門開得更開,一邊問道。待目光掠過為首的一黑一白兩匹駿馬,登時什麽“俊俏風流”全數忘了,眼珠子險些掉了下來。

    這恐怕是西戎進貢來的汗血寶馬,價比千金,還有價無市。

    “阿橋,我等意欲擊鞠,你速速取來門洞掛起。”

    阿橋依依不舍地收迴視線,連忙小跑著去了馬廄後方,不一會便舉了一個木門洞出來,高高地掛在了場地正中。

    紅藍兩隊分列兩旁,神氣的馬尾此時也神氣不起來了,全都被人用軟繩子束了起來,整齊劃一的紅藍兩色,一看便氣勢磅礴,凜然得很。

    阿橋遠遠看著,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在他有限的見識裏,還未曾見過這般的陣勢——

    尤其為首那冷若冰霜的美郎君,與座下黑馬,簡直是相得益彰。

    阿橋下意識地看了看獵獵紅裝裏,一個朝他微笑的小娘子,總覺麵善,卻不知哪裏看到過,不住想著,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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