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廂房內,水汽氤氳開來,將空氣也整得濕漉漉的。

    楊廷垂眼看著眼前這個恨不得將自己團成一團徹底遠離自己的小娘子,蹙了蹙眉,伸手將藥瓶遞了過去,指骨分明如玉,襯托之下仿佛連藥瓶都憑空高貴上了幾分。

    蘇令蠻抬頭看他,默不作聲地接了過去,藥瓶在掌間緊緊磕著,生冷生冷的。

    “有話便問。”

    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腰間,沁濕了薄薄一層春衣,就如這空氣裏黏黏糊糊的氣息,讓楊廷不耐地蹙了蹙眉。

    “郎君晨間差人相邀,可是有事?”

    蘇令蠻話音剛落,隔壁廂房便傳來一聲“咚”的一聲落地聲,幾乎是立刻的,自己這邊門便被敲響了,林木的聲音傳來:“郎君,幸不辱命。”

    楊廷揚聲:“進來。”

    林木一把攬了綠蘿半扶半靠著一身濕地進門,一臉不自在地道:“卯一已經帶到。”

    綠蘿一眼便瞥見了美人榻上的蘇令蠻,被她滿身的狼狽嚇了一跳,下意識便問:“二娘子,你怎麽了?”

    話畢,才想到楊廷,連忙推開林木俯身欲跪,卻被楊廷阻了:“不必,卯一你如今的主人是蘇二娘子,不是我。”

    “是。”

    綠蘿低眉順眼地道,蘇令蠻不顧自己手軟腳軟,撐著便下了榻,一把扯了她手上上下下地掃了個遍,才問:“綠蘿,你沒事?”

    綠蘿搖頭:“娘子不必擔憂。”

    林木黑臉膛虎得笑了一聲:“卯一的本事,豈是那兩個軟腳蝦比得的?”

    綠蘿未理他,將後事詳細與兩人交代了一番。

    “鎮郎君扯著大娘子推推搡搡地進門,見隻有奴婢,便知道自個兒是被耍了,氣急敗壞之下,想來抓奴婢,又一手扯著大娘子未放,不料池邊磚滑,被奴婢趁勢推了一把,三人便一同掉下了湯池,淋成了個落湯雞。”

    思及此,綠蘿忍不住露出了個笑來。

    “蘇大娘子還算機靈,想要爬上湯池趕快出去,卻不想幾人亂作一團,不小心將腳給扭了。這時,”她抬頭看了眼林木:“阿木就衝進來了。”

    蘇令蠻眨了眨眼,心下明白這事必然不是那般簡單。

    起碼在手無縛雞之力時,要計算好時機恰好將幾人一同推入池子便是不易,萬一自個兒救人晚了,大姐姐崴腳這一出也能起

    到拖延時間的作用。

    蘇令蠻從來不信有得來不費功夫的幸運,忍不住心疼地拍了拍綠蘿的肩:“綠蘿,你先去盥洗,換一身新衣。”

    綠蘿揩了揩臉上的水,笑點了點頭,朝楊廷福了一禮:“主公,卯一告退。”

    楊廷擺手,綠蘿這才跟了林木出門。

    蘇令蠻鬆了口氣,挺直的背脊便忍不住塌了下來,楊廷似笑非笑地道了一聲:“沒想到卯一到了你那,倒是活潑了許多。”

    “郎君天生威嚴,綠蘿自然是不敢造次的。”

    蘇令蠻下意識地幫綠蘿迴了一句,迴身卻見楊廷冷峭的麵上一雙眼被室內的水汽都好似浸潤得柔和了一些,她心微微一顫,忍不住緊緊握緊了袖口:一切不過是假象。

    這人的本質,是千年不化的寒冰,靠近的大多數人,都凍死在了路上。

    “郎君,阿蠻能否像你借一個人?就一會兒。”

    楊廷了然地看著她,眼裏是如許清波,又清又淡,朝身後虛空出喚道:“莫旌。”

    “奴才在。”

    莫旌憑空冒了出來。蘇令蠻並非頭一迴見這些暗衛神出鬼沒的身手,並不感到訝異。

    “你去隔壁一趟,速速將門鎖了。”隔壁廂房傳來兩人細微的爭吵聲,雖音量壓得低,可也瞞不過他耳朵去。

    蘇令蠻詫異的一眼沒逃過楊廷眼去,他嘴角翹了翹,眼底的笑意微微蕩開,帶著點孩子氣的得意一閃而逝,大馬金刀地坐到了室內唯一一張八仙座上:“楊某的頭發濕了。”

    所以——?

    蘇令蠻一時沒轉過彎來。

    “二娘子莫非隻想享受男人遞來的好處?”楊廷支著額看來:“伺候人都不會?”

    蘇令蠻一怔,登時明白了。

    綠蘿被救,是因為她重新將其還給了楊廷,他救自己手下天經地義。

    莫旌過去鎖門的代價,卻是落在這處了——為他擦頭發。

    可蘇令蠻著實不明白的是,這等事隨便一個手下便能做了的,楊廷為何執意要她來,而且就在她要放棄的當口,為她抹藥,如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肆無忌憚地任她接近:到底圖什麽呢?

    “不圖什麽。”

    楊廷懶洋洋地靠著椅背,雙手環胸:“信伯難得看中人,楊某也不好叫他失望,作為你的長輩,也好叫你曉得一個道理:世上從來沒有無來由的

    好處,若有,那也是要交換的。”

    “阿蠻的長輩?那郎君可太年輕了些。”

    蘇令蠻翹了翹嘴角,笑不到眼底,繞過屏風去了湯池旁的架子上去了幹淨的白色巾帕,直著身站到了楊廷身後,他鬆鬆係著的衣襟處,露出分明的鎖骨,透著股隱而不自知的性感。

    她伸手鞠了一捧黑瀑般的長發,用巾帕細細地搓揉,身子因藥效還未過,力道十足軟綿,與楊廷身邊平日裏那些個專門伺候的,差了十萬八千裏。

    可楊廷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身後小娘子的唿吸若有似無,一股說不出來的幽香縈繞在鼻端,與沉沉的檀香纏在一處,熏人欲醉。

    楊廷發覺自己竟然難得地不討厭:“這是什麽香?”

    “什麽什麽香?”

    蘇令蠻反問,一時沒反應過來。

    楊廷驀地睜開眼:“來了。”話畢,門外一陣輕巧的敲門聲傳來:“郎君,門鎖了。”

    莫旌推門進來,不敢看那一對兒的動作,眼觀鼻鼻觀心道:“蘇大娘子和吳鎮小郎君都鎖到一處了。”

    “去那麽久?”楊廷挑眉,“你還做了什麽?”

    莫旌促狹地一笑,摩挲了下手掌,憨憨道:“奴才還給她們……加了點藥。”

    方頭闊臉,明明一副正氣,此時看來卻有說不出的猥瑣。

    蘇令蠻手一頓,卻聽楊廷不悅的聲音:“繼續。”

    她這才重新擦拭起來,心下卻是在想,這藥莫非是……

    莫旌偷偷朝她丟了個你知我知的眼神,蘇令蠻眼睛登時彎成了個月牙,楊廷在前,都能感覺到身後傳來的歡愉氣息,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蘇阿蠻,小娘子還是莫知道這些為好。”

    “為何不能?”蘇令蠻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道:管得還挺寬。

    楊廷幹脆沒答,伸手捏了塊桌旁的奶糕點咬了一口,又蹙眉扔下,厭惡地道:“不甜。”

    此時,隔壁廂房動靜大了起來。

    嬌喘聲、唿痛聲、還有床架規律的吱呀聲不斷……

    蘇令蠻漸漸臉熱起來,揩發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沒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定州城裏最不缺的,便是這些個風流軼事。

    莫旌更是恨不得立時消失當下,唯有楊廷麵色如常,還輕喚了一聲:“莫停。”

    蘇令蠻以手覆了覆麵,發覺果然是燙得

    不行,心更是撲通撲通跳得劇烈。她深唿了口氣,才重新如常地拭起濕發來。

    “心猿意馬?甚是難堪?”

    楊廷淡淡道,如冰粹般的聲音流淌在靜室裏,與隔壁時不時傳來人最原始的活動相比,他冷靜地可怕:“若你剛剛沒逃出來,現下那個,便是你自己了。”

    “阿蠻知道。”

    仿佛是兜頭一潑冷水,奇怪的是,蘇令蠻卻不覺得寒冷,她垂眼,甚至能發覺楊廷的發根處,皮膚都整齊光潔,她又問了之前的問題:

    “郎君,晨間邀我來春日宴,可是有旁的安排?”

    楊廷朝莫旌瞥去了一眼,作為主公身邊的得力幹將,莫旌哪裏不曉得他的意思,連忙上前拱手道:“二娘子,此事還是讓奴才來說罷。”

    “前迴賞梅宴上摻和進去的粉衣女子我們查出了點眉目,但看起來……我家主公才是被二娘子殃及的那個,”莫旌的“池魚”兩字憋著沒吐出來,隻悶著頭道:“二娘子仇家不知哪門路數,竟然對主公的勢力了如指掌,我等一力查下去,也隻曉得今日春日宴上恐有大動。”

    “所以,郎君是覺得我這誘餌不出現,便不好查了?”

    “二娘子莫如此說。”莫旌憨憨一笑,撓了撓後腦勺:“本來這樁嘛,就是雙贏。我家主公也隻是想弄明白,那人究竟是誰……至於二娘子,那人想要的,可是你的命。”

    蘇令蠻點頭:說到這,倒是她占便宜了。

    “所以,你們都有安排了?”

    語畢,院內便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碎語,蘇令蠻俏皮地一笑:好戲來了。

    這大約算是——

    孽力迴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莫旌:主公啊,你就沒反應呢?

    阿廷:反應?就這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阿蠻: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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