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俊逸清雋,娘子嬌豔馥鬱,一高一低,素白對玄色,在這漠野蒼茫裏,交織出一副美景。

    周圍刀兵之聲不絕於耳,想逃走的沒逃走,兩廂交錯之下,已然交起了手。

    郎君玉白的指骨仿佛刀塑一般,透著股鋒利,掌心向上朝她攤開,蘇令蠻驀地揚起笑容,秋波眼盈盈:“承蒙郎君不棄。”

    語畢,手便搭了上去。

    楊廷極默契地一收一提,一股巨力卷著蘇令蠻輕飄飄上了馬鞍,素白衣綢與玄色交錯,兩股交疊,手心相貼之處,已是密密麻麻出了一層汗,幾乎是同時,蘇令蠻右手被急急甩開,楊廷一貫冷清的臉難得露出些不悅和嫌棄,眉峰緊蹙,雙手一扯馬韁,戰馬長嘶一聲:

    “坐好了。”

    調轉馬頭,長劍出鞘,劍光所向之處,皆不合一劍之敵。楊廷帶著蘇令蠻直接破開了亂鬥的人群,站到了安全一隅。

    原先不可一世的粗野漢子被這群裝備齊全的鐵騎所踏,皆兩股戰戰,不一會便繳械投了降,被牢牢地困住丟在了一旁。

    綠蘿拉著小八站在兩人身後,小八是第一迴見楊郎君,饒是心情抑鬱,仍忍不住雙眼發光,口中直讚:

    “這美郎君與我家二娘子可真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

    可惜此時這天造一對地設一雙的美郎君美嬌娘麵色都不大好看。

    鍾辛諒在一旁不懷好意地問:“蘇二娘子,這幫人……到底怎麽迴事?你一介小娘子,怎麽也惹到了這幫人?”

    “此話該是問鍾將軍您才是。兵馬司治下,不過距離城門五裏,匪徒便如此猖狂,定州城治安何在?我等定州百姓如何還敢將身家性命相托?”

    蘇令蠻冷笑了一聲反問,烈烈炙陽下,那張臉上的嘲弄顯得格外清晰,透出股別樣的張力,抓人眼球得很。

    連鍾辛諒這等好龍陽之風的,也都忍不住眯起了眼,不過也就一瞬的失神,瞬即反問:“不知蘇二娘子可有在外的仇家?”

    竟是不依不饒般問下去了。

    蘇令蠻努力令自己忽略身後不斷傳來的熱意,揚聲道:“鍾將軍好沒道理!既抓了人,便該審犯人去才是,怎麽對著我等良民不停質問來去,莫非是弄錯了問案的首尾,想幫這群匪徒開脫?”

    這帽子一扣下去便可大可小了。

    鍾辛諒賠罪似的拱了拱手:“蘇二娘子牙尖嘴利

    ,鍾某佩服,佩服。剛剛問話不過是過個流程,望二娘子莫怪,莫怪。”

    楊廷自始至終都未曾插過一句,冷漠得好似剛剛救了蘇令蠻之人不是她。

    眼見鍾辛諒捆了人要走,便示意林木帶一撥人跟上,粗野漢子一幫人一看事情鬧大了,立時萎縮了起來“咚咚咚”磕頭,口中大喊:

    “我等皆有官府文書,自滇池而來,受人所托,要找獨孤大司衛交一封書信。”

    蘇令蠻這才感覺之前的違和感從何而來了,這幫人個個身形粗壯,髯發將頭臉遮了大半,雖一口官腔,但口音裏卻帶著滇地特有的腔調。

    楊廷欲走的動作頓了頓,一扯馬韁,將馬停了住。

    蘇令蠻隻覺身後一陣熱力傳來,整個人仿佛被楊廷伸直的雙臂抱在懷中也似,熱意便忍不住一點一點悄悄爬上了臉。

    楊廷視線劃過,卻正好見小娘子珍珠米粒似的耳垂紅得好似滴血,詫異地挑了挑眉,渾不在意地挪開視線,沉聲問:“爾等欲尋獨孤大司衛?”

    “是,是,我等遠道而來,本不欲與這位二娘子衝突,未料……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我等有罪,有罪!”

    那領頭人倒是個機靈的,渾不見之前的兇惡,反手啪啪狠狠甩了自己幾個巴掌,諂媚地道:“想必這位鍾將軍便是大司衛座下之人,果真不巧得很!”

    “林木,將這些人都捆到崔篤行那去,讓他定奪!”

    楊廷抬了抬下巴,鍾辛諒無法,僵著臉令屬下撤了,讓林木捆布袋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將人捆在了馬匹上,撥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帶去了新上任的崔大司衛那。

    鍾辛諒亦隨後帶著一撥人跟了上去。

    人群散去,隻餘楊廷一小撥人和蘇令蠻主仆幾人。

    蘇令蠻抿了抿了唇,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冷冷的一聲:“蘇阿蠻,你還要在我馬上賴多久?”

    嗓音冷淡而矜貴,透著股世家子特有的傲慢和鄙薄,楊廷劍眉微簇,眉眼間的不耐幾乎唿之欲出。

    蘇令蠻麵色驀地一白,身子下意識地往後一轉,卻對上一雙冰粹似的眼珠子,美則美矣,卻毫無溫度。

    她梗在喉頭的謝意立時被噎了迴去,可胸腔裏燃起的火苗卻突突地往外躥,一點都不肯安分。蘇令蠻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記得我名字?”

    楊廷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莫非這小娘子腦袋裏裝的都是漿糊?

    明明他在趕她下馬,她卻隻在意自己記沒記住名字——當真不可理喻。他隱蔽地朝身後的莫旌瞥了一眼,莫旌立時下馬上前,擺了個“請”的姿勢。

    蘇令蠻乖乖地翻身下馬,見楊廷一拉馬韁要走,忍不住伸手扯住了,努力忽略掉那一絲不知從何而起的失落,昂著頭認真地道:“楊郎君,今日多謝。”

    小巧的白馥馥的臉蛋上,兩團緋紅像氤氳而起的朝霞,蘊著兩丸黑漆漆水靈靈的珍珠,俏麗無雙。

    這是——一種介於青澀和成熟之間的韻味,真誠賦予了其更別樣的魅力,讓人一時挪不開眼去。

    楊廷卻似完全不為所動般,視若無睹地移開了視線,隻朝蘇令蠻點了點頭,淡道:“無妨。”手一扯韁繩,人已行到了遠處,十來鐵騎唰唰衝了出去,不一會便消失在了國道上。

    這一場會晤,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蘇令蠻默默收迴視線,綠蘿已經牽著小八行了過來:“二娘子,如今……該怎麽辦?”他們拉車的馬匹已然斷了腿,眼看這馬車是拉不迴城了。

    可若就這麽走迴去,恐怕到了城門口,腿也該不經使喚了。

    正計較著,剛剛一群人消失之處,一陣“得得得”規律的馬蹄聲響起。

    莫旌領了兩人快馬加鞭而來,先是朝綠蘿點了點頭,而後翻身下馬,畢恭畢敬地拱拱手道:“我家郎君交代,未免老麇穀事後不依不饒,特讓我等勻出兩匹馬來,二娘子請。”

    正說著,跟來的兩人已經動作利落地將斷腿的馬匹解開,重新套上了騎來的兩匹。馬鬃流亮,馬蹄均套著軍用鐵蹄,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那,一看便不同凡響。

    蘇令蠻在綠蘿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小八也跟了進去,車夫尋迴馬鞭,“駕”一聲,鞭還未及,馬車便已風一般跑了起來。

    莫旌恭敬地行到國道兩旁,目送馬車轆轆而過,卻聽遠遠一道柔糯的嗓音傳來:“替我多謝你家郎君!”

    莫旌擺擺手,又點點頭,令人收拾了兩匹殘馬,而後直接去尋楊廷複命。

    “迴來了?”

    楊廷瞥了莫旌一眼,莫旌正欲迴話,卻被他擺手阻了。鍾辛諒大馬金刀地坐著,聞聲笑道:“蘇二娘子果然是國色天香,竟然讓楊郎君也再三垂顧。”

    話裏對蘇令蠻的輕慢和惡意簡直是昭然若揭。

    楊廷撣了撣袖子:“從前常聞鍾將軍智計超群,是難得的

    將才,如今看來,卻也是小肚雞腸之輩,竟屢屢與一個小娘子為難。”

    鍾辛諒氣結:他還不夠肚量大?若換做了旁人,被人擺了一道堵了原本有可能上升的官道,不明著為難,也會暗地裏尋人泄憤。他如今不過言語不敬,便算得斤斤計較?

    ——這心都偏到野池子裏去了。

    崔篤行卻不知這兩人眉眼官司,正專心地審問被捆得跟粽子似的一幫大漢。

    他既然當初能扮豬吃老虎這許多年,心計深沉絕不亞於鍾辛諒,手段更是不拘泥,酷烈刑罰之下,這幫人就都招了。

    原來這所謂的滇池也是托詞,不過一幫子下河來的突厥蠻夷,獨孤信在時,還時常與他們托詞通信,這幫人在獨孤信的縱容下,脾性越刁,越發不知收斂,從前個許多大案亦是他們所犯,被獨孤信掩住了。

    可惜如今獨孤信身死,他們既聯係不到,便隻得往定州趕,孰料踢到鐵板,被一鍋端了。

    “也好,如今認證物證俱全,這旨來得,也更名正言順些。”楊廷瞥了一眼大受打擊的鍾辛諒,未免幸災樂禍地道:“鍾將軍,從前種種,你不肯盡信,如今可還覺得你的大司衛頂天立地?”

    鍾辛諒麵色慘白,問堂下人:“十年前,茂縣一家經營染坊的種姓之家,那一把火,可是你們燒的?”

    那些人撓撓腦袋,一人道:“這麽多年來,這樣的事太多了,記是真記不大清了。”

    “那家主人是個六指。”

    一粗野漢子擊掌:“嘿,我想起來了,那姓鍾的一家忒的沒勁,老爺是個六指的殘疾,倒娶了個貌美的媳婦,一時沒料想,將那媳婦給弄死了,那姓鍾的要找我拚命,沒法子,便幹脆一把火燒了一了百了。”

    崔篤行憐憫地拍了拍他肩:“節哀。”這認賊作父的戲碼,竟然在現實裏活生生見到了。

    至此,楊廷已不想再看,帶著手下迴到了定州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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