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數人,浩浩蕩蕩而來,個個都是定州城裏數一數二的少年英才之輩,可在這白衣楊郎的麵前,紛紛淡褪成了一副蒼白的布板。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大概每一個女兒家的春閨夢裏人,都是這等模樣。

    蘇令蠻怔怔看著,竟一時挪不開眼去。

    少年郎君眉目清俊,皎如玉樹,蕭蕭肅肅,當看著他,便再無空閑去思索旁事,他身姿筆挺地站在人群中央,便仿佛匯集了天地靈秀——

    可又偏於冷雋,仿佛神山頂上最尖端的那一捧皚皚白雪,孤高清許直讓人頂禮膜拜,繼而又恨不得將其一把抓來嚼下,以壓製心頭無端端生起的燥熱。

    又冷淡,又孤傲。

    在座的小娘子們紛紛臉紅心跳,沸騰了。

    蘇覃與羅小郎君對視了一眼,羅小郎君指了指天,無奈攤手,表示阿爹不許透,他亦隻能瞞著了。

    “郎君,請上座。”

    羅太守的再次相讓,打破了廳內遲滯的氣氛。

    楊廷淡淡收迴視線,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當先便在首座上坐了下來。他這一坐,好似打破了某種陳規,周遭響起了無數竊竊私語聲——

    顯然都是對其身份好奇之人。

    羅太守順勢坐到了楊廷左手位,還有人認出坐在楊廷右手位的,是定州兵馬司大司長獨孤信。

    獨孤信這人與羅太守不同,他是個大老粗,隻懂得操兵練馬之事,常年隨軍駐紮在城外,無事根本不會外出,是以整個定州城也沒幾人認得,倒是那把子大胡子極為顯著。

    主桌上隨桌的幾人,雖然不如這一文一武兩官位高權重,卻也是定州城裏數得上號的人物。

    看這眾星捧月之事,那還有人猜不出來,那楊郎君便是京畿來的貴客,這賞梅宴開辦的意圖?

    楊乃國姓,縱這京畿小郎君沒甚職權,也該是個宗室子。

    蘇令蠻依依不舍地收迴視線,就近找了個位置落座,卻見羅婉兒神秘兮兮地湊近來咬耳朵:“阿蠻,你可知剛剛那郎君是何人?”

    “何人?”

    蘇令嫻也微微側著耳朵,似乎起了些興致。蘇令蠻抬頭促狹地朝她笑笑,直笑得蘇令嫻渾身不自在,才催著婉兒繼續。

    羅婉兒偏不直說,賣了個關子,將目光轉到旁一桌的紫衣

    女郎身上,喊了聲:“獨孤姐姐——”

    獨孤瑤下意識地轉頭:“羅三娘子,何事尋我?”一張芙蓉麵上俱是春意闌珊,笑意盈盈,難得給了個好臉色。

    隻這話答得神思不屬,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獨孤家的大娘子是——

    思春了。

    不怪蘇令蠻作此想,她與獨孤瑤素來沒甚交集,可卻也知道其人孤高自傲,隻肯與同樣優秀之人在一塊,她與羅婉兒這樣的,在獨孤瑤眼中從來是那扶不上牆的爛泥,話都懶得理上一句的。

    這獨孤瑤在整個定州的閨閣群裏,也算是名聲赫赫之輩,不隻因其一手槍法耍得比男人還利落;更是因其特立獨行,膽大妄為。

    雖大梁建國後,開設女學,女兒家的地位比之晉朝高了些許,可女郎過十八不文定,還是會為人所嗤笑——除非能成一代大家,開一世先風,如墨如晦那般,人人尊一聲“先生”。

    而獨孤瑤自十五及笄,便一力推拒了其父為她安排的好幾樁婚事,言“守靜”。

    邊疆上的硬漢獨孤信在軍事上說一不二,唯獨拿他那嬌嬌女兒毫無辦法,硬生生就讓心肝寶貝蛋拖成了一個老姑娘,成為了定州城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然,也有傳言,獨孤大娘子心中有人,才守至如今不肯嫁。

    想起對麵那冷麵美郎君,蘇令蠻隱隱覺得這傳言倒有幾分靠譜之處,忽而又想起了那夜東望酒樓裏語焉不詳的幾句話,下意識將目光轉了個個,往主桌轉去。

    卻正好見獨孤信大笑起身,先朝楊廷敬了杯酒,才朝女桌這邊親昵地招了招手,混不吝地喊道:

    “阿瑤,到阿爹這來。”

    畫屏中央圈出的一塊高台上,已有一出平戲咿呀咿呀地唱將起來。

    獨孤瑤粉臉霏霏,連常年不離身的槍都置到一旁,左手撫了撫略皺了些的裙擺,幾乎是同手同腳地穿過屏風空隙,往主桌走去。

    蘇令蠻撩眼皮輕啐了聲:“出息。”不過是個格外俊俏些的郎君罷了。

    羅婉兒興奮地手舞足蹈:

    “阿蠻,你看見那楊郎君了吧?可知道當朝宰輔楊文栩?這楊郎君便是那宰輔唯一的大郎!”

    岫雲楊郎,含霜履雪。

    作為兩朝權臣又是當朝王叔的楊文栩之子,楊廷最為人稱道的,大約就是這賽過潘安,羞煞宋玉的俊臉了。傳言在其初初弱冠之時,便有長安

    的小娘子哭著喊著自薦枕席,重金求一夜的風流韻事,每逢出行,常有擲果盈車的盛況。

    而比他美楊郎更出名,則是那凜冽高傲的性子——

    據傳王相之女,長安第一美人與才女王文窈芳心暗許多年,明示暗示多次,卻也不見這楊郎垂目一顧,可見其性之倔。

    蘇令蠻撫了撫胸口,隻覺得那裏咕嚕咕嚕地往上躥著一股子酸氣,壓也壓不下來。

    廳內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動靜,與戲班子咿咿呀呀的綿軟唱腔合在了一塊,徒讓人起了一股子悶氣。

    蘇令蠻朝楊廷身後再細看了看,透過那幫子殷勤,果見一眼熟的黑麵郎君直挺挺地立著——林木,清微的侍從。

    野林。

    雨夜。

    溫熱的胸膛,和壓在箱子底的鬆江布。

    蘇令蠻捏捏手心,試圖安撫急遽跳動起來的心髒。

    “可是哪兒不舒服了?”

    羅婉兒關切地看著她,順手遞來一杯清茶,蘇令蠻搖搖頭,仰脖一口喝了幹淨,麵上透出一股子迷茫:

    “婉兒,有件事問問你。”

    羅婉兒難得見蘇令蠻有事會問到自己,興致登時就提了上來,“何事?”她拍了拍胸脯,一雙眼賊亮,“姐姐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令蠻正要張口,卻見平素挺談得來的幾位小娘子說說笑笑地走到她一處,“阿蠻,若非婉兒叫,我等還真真認不出你來了!”

    蘇令蠻笑眯眯地彎起了一雙眼,跟狐狸似的,“所謂的眼大無當,大約說的就是付姐姐吳姐姐你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美楊郎的年紀:比阿蠻大三歲,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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