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屋中四下皆是站著謝眺的親隨,長平而來,送他赴任的侍衛亦是裏裏外外都站在這房舍之內。邢鵬在屍體旁轉了一圈,轉過身來,便覺得周圍亦是聚攏一團人,那眼神皆是銳利地投在他身上。


    邢鵬那張清瘦的臉上,隻有一片凝重,又迴頭去瞥了眼那屍,便又迅地移開了目光,眼神之中,甚至隱隱還帶了幾分嫌惡的意思。


    早有醫師在一旁候著,見得邢鵬那銳利眼風掃過來,便急急上前,低垂著頭,不敢瞧邢鵬的眼,隻是垂手站在那兒。


    “怎麽迴事?”邢鵬語氣肅冷,卻連個眼神都不肯落在那一旁的醫師的身上。


    “迴,迴侯爺,謝,謝大人,是中毒死的。”那醫師仍是垂著頭,聽著邢鵬那冷肅的聲音,連說話的聲音,亦是結結巴巴的。


    “這本侯難道瞧不清楚?本侯難道就是問你這個?”邢鵬臉色沉的愈的深,眼神從那屍上掃過,便又收了迴來。


    他背對著那屍體,負手而立。一張清瘦而滄桑的臉上,此時已是瞧不出情緒,錯愕也無,憤怒也無,隻剩下,清清冷冷的淡漠,就仿佛謝眺的死,不過是件小事一般,如同風吹過湖麵,微微顫動,便消失不見。


    “能推斷出謝大人是何時死的嗎?”


    “謝大人應是昨夜裏三更前後死的,小的也裏裏外外瞧過了,應是,茶水有毒。謝大人喝了茶水之後,便中毒身死。”瞧見那醫師在一旁已是被邢鵬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一副瑟瑟抖的樣子,一早便在這維持局麵的管家,便上前接過話來。這些話,他早先便是問過,如今答來倒也是全無壓力。


    “可查出來是什麽毒了?”邢鵬點了點頭,倒是臉色好了一點,卻也仍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應是牽機,牽機劇毒,想來是一擊斃命。”管家接著方才的話繼續說到,“可見這下毒之人,確實是想要了謝大人的命。”


    管家說這話的時候,倒是麵不改色心不跳,一張明顯上了年紀的臉,也波瀾不驚。可作為邢鵬的心腹和老家人,他又豈能不知,自家主子的謀算。自從歸遠侯府之行迴來,自己主子便與姑爺冰釋前嫌,關係更是親密勝過以往百倍。


    如此,歸遠侯李江沅想將謝眺殺一儆百,邢鵬又如何能不答應,不但答應,還要代他動手,如今躺著的這謝眺,,便應當是他手段不假了。


    思及此處那管家,便又將頭低下了幾分。


    邢鵬聽完這話,臉上的神色,瞧著倒有了幾分詭異的模樣,卻是半分自責或是沉痛之色,都不曾帶上。


    這幅神色落在謝眺親隨的眼裏,卻是成了最後那一個確證的證據,將那本就充斥了滿腔的對邢鵬的懷疑,徹底化為實質。


    禦前副都統,周淮安此時亦在室內。他是新帝登基之後,才將將擢拔的禦前副都統。都統劉玉成將送張淇赴任,他便被遣來送謝眺赴任,本以為這事不過是個跑腿而已,卻沒料想,謝眺竟然死了。那自己這個護送他的人,又怎能脫得開幹係呢。


    故而,若說此時,誰最關心謝眺是如何死的,那便一定是周淮安。即便心知肚明眼前的邢鵬,並不是他這個出身草莽的武將能夠得罪的了的,可周淮安還是語氣和麵色都頗為不善地道:“邢侯爺,末將呢,乃是一介粗人,不懂太多的彎彎繞繞。隻知道,既然謝大人是在您府上出的事,那,這件事情,您就得給個說法。”


    “說法?”邢鵬本是側對著周淮安站著,聽了他這話,卻是冷笑著轉過身來,正正地盯著眼前的周淮安,一雙眼裏俱是嘲弄般的輕蔑之色,“周大人,想叫本侯給個什麽說法?”


    “或者您覺著,什麽說法,可以呢?”


    “可您,還是得了他的心。”他歎了口氣,“直到他人生的最後一瞬,那顆心裏,也隻有你。”


    “我多大了。”她輕聲地問,“好像過了好久,又好像就是昨天。”


    “三十九歲。”他迴答,“才三十九歲。”


    “三十九歲,這樣了嗎。”她皺了皺眉,“我還記得,十六歲那一年,我踏上這重華殿的九十九級台階,二十年,這樣的快啊。”


    “可,您還像是那時的模樣,一點都沒變。”他輕輕地一笑,想起往昔的那些時光,“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夕陽之中,對著我哭泣著卻還是微笑的那個年輕的皇後。那般的傷心,可眼神卻那麽的明亮。”


    “沒變嗎,全變了。”她歎了口氣,“自他走後,這不過一年,我便感覺自己一日不如一日了。大概,沒有多少日子了。”


    “你才隻有三十九歲。”他皺了皺眉頭,盡管他們都知道,她的日子真的不長了。


    “可我覺得好累啊。”她的聲音輕柔卻那麽的疲累,“這一輩子,像是百年一樣的漫長,太多的悲歡離合,可最後這般的寥落,你說,那麽多人,鬥了這一輩子。為了那個男人,鬥了這一輩子,可最後,又得到了什麽。”


    “帝王之愛。”他抬頭看看那高高的城牆,就在不遠的前方,“你得了它,是天下無雙。”


    “帝王之愛。”她笑起來,“是啊,可我用一輩子才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帝王,是不該愛的。他們不能愛,因為,愛叫人偏執,叫人盲目,叫人自私,叫人沉淪,可這些,是帝王不該有的。”


    “可我想,先帝未曾有過後悔。”他低聲地說。


    “可我有。”看著那城牆,她掙紮著,要從他的背上下來,“可我有。”


    他將她緩緩地放在地上,攙住她顫抖的身體,緩緩地扶著她,他知道,無論這雙腿怎樣,她,都要自己爬上這高高的宮牆。


    “奕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不要站在這麽高的地方。”她依舊是笑著,十數年的淺笑****年年,“這裏的風,太冷了。”


    “奕安,答應我,如果有一天,陛下愛上了誰,就不要留情,因為,帝王是不能愛的。”她的聲音是那般的疲累,像是跋涉了千千萬萬個世紀,“奕安,守護他,就像你守護我一樣。”


    “好。”這些年來,麵對著她,他似乎從未有過別的答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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