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是何等奇怪的事情。”蘇嵐看著晉容,微微一笑,“迴到楚國四年,不知不覺,我竟有了這樣的念頭,就是,如我們這樣的人,此生似乎都不必為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而擔心,不必擔心從高處墜落,或是失去權利。”


    “我知道這個想法,可笑又不切實際。權力就像是一個裝著炭火的手爐,權力越大,裏頭的炭就燒的越紅。可不是炭越紅,就越暖和的啊。到了後頭,可能,會把自己灼痛甚至是燙傷也未可知。”


    “似乎,自從今上登基以來,我便不像是蘇嵐了。我被這勝利蒙住了眼,麻痹了感覺。即便是麵對著一個日益複雜的朝廷,我也總覺著,蘇嵐啊,是絕不會失敗的。”


    “您今兒,怎麽和我說起這樣的話了。”


    “有人給我寫了一封信,一個我從沒想到的人。”蘇嵐笑了笑,“方才你問我,能否十年如一日的握緊高州,我忽而又想起了他。也都是叱吒風雲的人物,轉眼成王敗寇,哪裏說得準呢。”


    *


    太和殿上一片沉寂,隻有剛剛出列的沈毅,仍舊站在大殿中央,一張年輕的臉上,掛著淺淡笑容因而顯得意氣風發。


    “怎麽都不說話了?”禦階上的納蘭瑞緩緩道,“諸位臣工,有何想法,大可暢所欲言啊。”


    納蘭瑞這話這話一說出來,前頭還扯著脖子同沈毅爭論的幾個禦史,便都低下頭去,臉上皆是躁得通紅,不敢說話。


    “前日,朕去給太上皇請安,說起了這個段元。太上皇對他倒是有幾分讚譽,可提到了景行這道折子,太上皇可謂是震怒。要朕查實此時,若是真有此事,便要秉公懲辦,以儆效尤。若是查無此事,倒是要治沈毅的罪。”納蘭瑞微微一笑,“朕本意是要給段元一個申辯的機會,可你沈景行,似乎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啊。”


    “陛下。”沈毅亦是微垂了頭,倒像是羞赧一般。


    “鄭卿。”納蘭瑞又對著前頭第一排站著的鄭鐸道,“你是刑部尚書,依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


    “迴陛下,段元這事,若真要是放大了說,便是欺君之罪。可即便是往小處說,亦是以庶充嫡,亂了倫理綱常。況且,段元乃是九卿之身,這個段胥亦是一郡郡守,若是輕縱,恐怕難以服眾。”鄭鐸欠了欠身,緩緩道,一雙與鄭彧如出一轍的桃花眼中,倒是沒有一絲情緒,“臣以為,段元長子及次子,先褫奪官職,段元的功名也一應褫奪了,貶為庶人。待這之後,著雍州刺史再行清查段元的資產並其他行徑,一並整理之後,再行問罪。”


    “鄭大人這話說的對,段元以這個戶籍置了這樣多的房子和地,隻怕手中的不義之財,遠遠不止這些。”鄭鐸這話剛剛說完,一旁站著的大理寺卿鍾懷便微微一笑道,鍾懷出身小世家,能為大理寺卿,自然是鄭鐸的提攜之功,向來標榜和他同進同退,“查下去,倒興許能有旁的收獲。”


    “鄭尚書,這事就交給你繼續去辦,隻一句話,別拖得太久。”納蘭瑞點了點頭,又道,“蘇侍郎,傳信給劉玉成,叫他可以先動起來了。”


    “是,陛下。”蘇峻點了點頭,仍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肅冷模樣。


    *


    “主子,這是喬安亭喬大人給您下的帖子。”


    收到這封燙著“白鹿書院”幾個大字的帖子時,張淇正坐在張家祖宅的書齋裏頭,給書架上的書,擦著灰。


    “喬安亭?”張淇微微一笑,並不接過,仍是專注地擦著手中的書冊,“你替我拆了吧,念給我聽。”


    “白鹿書院要辦六月曲水宴,邀您前往。”


    “為何喬安亭要請我這麽個人?”


    “帖子上說,曲水流觴,引古名士之風。先生乃當世集金石文物之所大成者,所藏典籍文物甚繁,於天下亦有盛名。慕先生之華彩,因而相邀。”


    “喬安亭這話說的滿是恭維致辭,如此殷切,倒叫人不得不懷疑他這背後用意。”張淇這才放下手中的書冊,搖了搖頭,“反常則妖,隻怕是,非奸即盜。”


    “那如何迴?”


    “我若是不應,喬安亭上門來豈不是尷尬了。”他笑著點了點頭,“我繼任這張家家主以來,似乎還不曾露過臉,既然喬安亭盛情相邀,那便去吧。****困在這書齋裏頭,我也覺著悶。”


    “那小的便去安排了。”


    待那人走了之後,這書齋裏又是恢複了先前的寂靜模樣。日光投射進來,卻意外的不叫人覺著沉悶。


    張淇就這樣拄著拐杖,緩緩走迴架子前,將擦好的書放迴去,再取下來一本,走迴這位子,再重複著方才的動作,一遍一遍。他五官並不深刻,隻能稱得上是清秀而已,可這低垂著的臉,卻叫周遭都安靜下來。


    而這樣的人,和這座張家老宅,如此迥異,卻又格外的和諧。


    七歲之前,他是長輩口中的神童。雖是貴妾所生,可他五歲那年,大夫人死了,他便順理成章地也算是了嫡子。父親雖是張家大爺,可胸無大誌,並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可為人風雅,尤好金石,憑著張家的家世,父親倒也小有所成。因而,附庸風雅的父親,對自己這個三歲能文,七歲便能做駢儷文章的小兒子,偏愛非常。


    可他的風光結束在七歲時候。那一年,他被大哥張澎,從樹上推了下來,瘸了一條腿。雖然後頭延請名醫診治,他倒是恢複了行走,可仍是瘸著的,雖是行走緩慢時倒是瞧不出太大的不足,可他仍是****在木質的輪椅上度過。


    於是,他隻能把胸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寄托於金石書冊之中。至於張澎,在拔掉了自己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之後,又得了堂兄張平的青眼,在整個張家都越發的風生水起。


    直到,延熹二十年,他結識了剛剛任職中書省的玄汐,那時,他是人人口中的東宮第一得意人。


    而延熹二十四年,張家的家主,就被他這樣一個不良於行的小瘸子,做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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