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乃京城屏障,地處中原,土地肥沃,世家確實喜歡這塊地方。”玄汐瞧著蘇嵐,目光含著笑意,而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神色。


    “我以為陛下要動,第一個地方就是雍州。”蘇嵐曲起食指叩了叩桌麵,“馮仁,這個人是誰的人?””


    “不是廢太子的人。”玄汐答得頗為幹脆,“盡管馮仁去做刺史的第一年,底下十一個郡的郡守,有七個都是納蘭瑜的人,可他,卻不是。”


    “哦?那馮仁就很有趣了。”蘇嵐眼中染上幾分興味,倒是對馮仁好奇的很,“這個人看來,倒是頗有政治手腕。”


    “我倒是隱約記著,馮仁做刺史的第一年,正是邵徽離開高陽郡的那一年。”玄汐亦是隨著蘇嵐叩動桌麵的節奏,轉起手中茶盞,若有所思,“邵徽曾在高陽郡括隱,可惜剛剛看到點成績,他便來了高州做刺史,那一次括隱,也就不了了之。”


    “馮仁,是給他擦屁股的人。”蘇嵐說到此處,卻是停下了那隻不住地叩著桌麵的手,“此人,來給陛下,當個先鋒,或許正合適。”


    “也或許,最不合適。”玄汐卻是搖了搖頭,看向她,眼光灼灼,“或許,邵徽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這高州交到誰手上?”蘇嵐冷笑一聲,“括隱與高州相較,孰輕孰重,我心裏自有杆秤。”


    “京中之人,也可以去那裏。”玄汐笑意依舊,卻隱隱含著幾分安撫之意,“一個知悉陛下心意,還與當地豪強全無聯係的人,並不難找。”


    “新皇初登大位,你所擔憂之事,三年五載之內,倒不足為懼。”玄汐抿了口清茶,才低聲道,“這明前龍井確實別有一番滋味。”


    “眼下大興黨也不是沒有得用之人。”蘇嵐歎了口氣,“寒門學子之中,起碼,喬家書院也給他們拓了條路。”


    “你才在這西北待了一個月,就覺著不安穩了?”玄汐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蘇家宅邸此時亮起燈來,在這夜色中,越發顯出這大楚第一世家的豪奢氣度來。


    “你對自己未免太過沒有信心了。”玄汐背對著蘇嵐,語音似是嗤笑,卻又聽不出嘲諷意味,隻是含著他一貫的目下無塵的貴氣,“或者說,你對聖人太沒有信心了。”


    蘇嵐卻是低垂了眼簾,語氣平淡,緩緩道:“你就當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玄汐垂在身側的手,忽的輕微的一顫,仍舊維持著那個望向遠處的姿勢。這座二百年的城池,在邵徽的治下,卻是顯出勃勃生機,斑駁青磚之上,紅燈高掛。


    這粗獷而質樸的城池,在這蒼茫天地之間,卻是有種,人間煙火味道的美。


    “你瞧著蘇城如何?”玄汐仍舊背對著蘇嵐,瞧不見身後的蘇嵐,已是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


    “蘇家不是有意讓他現在承襲侯府,你何不順水推舟,既送了人情,也將自己摘出去。”


    “作為迴報,我會舉薦劉玉成。”蘇嵐低低道,“絕不叫,玄涑涉險。”


    “木犀,不必你操心。”玄汐那端起茶盞的手一滯,卻是語氣冷硬了幾分。木犀是玄涑的小字,隻因他生在九月末,正是丹桂盛放之時,玄汐之母深愛此花,便給小兒子取了木犀之名。


    她出身沈氏,卻是自幼養在清原宗族。清原地處南方,氣候溫暖,正是丹桂盛開之地。


    隻是,她死那一年,玄汐才不過,九歲吧。


    “木犀。”蘇嵐語氣裏含著幾分笑意,不難聽出話語中的孺慕與懷念之意,“我母親的院子裏也有一棵木犀樹。齊國宛平城更暖和,九月中的時候,下場雨,桂花就開了。我娘雖是個千嬌百媚的南國貴女,卻也有手極好的廚藝。”


    “每到第一場桂花雨時候,她便帶著我們兄妹幾個,其實就是我和二哥。大哥長我快八歲,那時候早不肯和我玩。而今上貴妃與我不是同母,自來也不親厚,即便是我倆隻差兩個月,到底嫡庶有別。隻有長我四歲的二哥,同我玩,陪著我。”


    “我娘會釀桂花酒,曬桂花茶,做桂花餅,和桂花蛋羹。我娘的桂花蛋羹,後頭再沒有人能做出那樣的味道。”


    “我……”蘇嵐張了張嘴,似是覺著自己說的有些多了,便隻是低低一笑,道,“今夜月色當空,燈火溫柔,我一時,失態了。”


    於是她不再說話,隻是低頭瞧著手中茶盞,神色一片溫柔卻也迷惘。


    “我娘,在我妹妹死了之後,似乎便一直纏綿病榻。”倚在窗邊的玄汐卻是緩緩開了口,“我對於她的記憶,多半是清苦的藥香氣味。我娘生木犀的時候,身子已經很不好了。可一年四季,還是會親手給我們做衣裳。每一件我娘做的衣裳,都會在袖口繡上忍冬,那衣裳上,也染著她的藥香。”


    燈盞照應之下,玄汐墨綠色衣袍上的忍冬紋,若隱若現。


    玄汐說完這段話,便又是沉默,隻看著窗外的池水,蓮花燈盞倒映水麵之上,池中小魚遊過的時候,那蓮紋便泛起波瀾。


    “陛下如今也不好過,隻怕不肯叫你我同時在此。”蘇嵐微微一笑,“我猜五月就會調你迴京。”


    “可惜五月京國,牡丹花期已過。”玄汐轉過身來,蘇嵐依舊是眉眼低垂。濃密如蝶翼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陰影,“倒是安靜許多。”


    “玄郎。”蘇嵐仍舊低垂著眼,語氣卻是堅硬許多,“長平風急,孤枝難棲,獨木難支。”


    “我不貪權,不愛美人,不過生活挑剔了些。”玄汐坐在他身邊,身姿清瘦而挺拔,坐下時,亦有風骨凜然,“這輩子,隻有一個念想,那就是,這四海在我手中一統,教後世人永永遠遠記著我的名字。”


    “齊朗曾跟我說過,大爭之世,匹夫亦懷國憂。”蘇嵐緩緩抬起頭來,那一雙低垂的眉眼,此時光華萬千,“我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就從來都不會白白地坐在這。即使,我懷的目的,再狹隘不過。”


    “這一盞茶,敬故人。”玄汐執起手中茶盞,看向蘇嵐的眼裏,是萬仞的堅毅。


    “這一盞茶,敬這大爭之世。”蘇嵐亦是端起茶盞,與玄汐,昂首飲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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