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嵐瞧著玄汐霎時便紅起來的耳朵,唇邊勾起一絲顯得極是蠱惑的笑容。


    “真可惜,今夜之後,即使你仍以男人間的坦蕩對我,我卻不能再以同樣待你。”


    蘇嵐低低歎息一聲,極是誇張。眼圈猶是猩紅,臉孔也依舊蒼白,玄汐卻覺著,那張與自己,湊的極近的臉,此時的笑容,竟是如此真實的張揚。


    那是一種從未在蘇嵐臉上見到的神情。笑意張揚而叫人心折。


    “顯立二十一年,把我的人生隔成兩半,如同前世今生。”蘇嵐又縮迴身子,依舊跪坐迴去,身子已是僵硬的玄汐,卻是微微地向前動了一下,“其實蘇顏就是死了,我的心死了。”


    “我的人生裏,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種情感。”


    “恨和恐懼,使我感受尤為深刻。”


    “隻是這一刹那,十方菩薩,九天神佛,還有長生天,都可為證。我的心裏,竟有著我無法形容的喜悅。”蘇嵐低低笑著,說出話時,才覺得嗓音一片低啞,竟是帶著幾分哽咽,“四年來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被恐懼支配。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煎熬。我爬的越高,就越擔心墜落。擔心因為我是個女人,就墜落下來,粉身碎骨。”


    “這一刹那,你戳破我這張臉。”


    “或許,日後煎熬的就不再是我了。”


    玄汐看著她臉龐上,緩緩流下兩行水漬,她卻仿若未覺。在這夜裏,他忽而感覺,煎熬的人,也許是自己。


    隻是,她臉上那似是竭力遮掩仍不自覺流露的淒苦,卻襯不上,那雙眼裏的平淡。


    “你說的對,如今之時,我頗為煎熬。”玄汐低低一笑,片刻的憐惜與恍惚,都化在這屬於政客的微笑之中,如同沉入深海,“說了這樣多的話,無非是想要我一句承諾。”


    “男人之間或是男女之間,其實都一樣。”


    “無非是東風壓倒西風,或是西風壓倒東風。”玄汐繼續笑著,那一雙眼卻是銳利無比,直直對著蘇嵐那一雙瞧不出任何情緒的鳳眼。


    “可你我之間,歸根結底,你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間。”


    “畢竟,在所有知悉你身份的人中,隻有我,與你之間,毫無情分。”


    “你我之間全部的聯係,都不過是你這四年時光。我不知蘇顏是何等樣子,我也不會對蘇嵐又任何憐憫之情。”


    “所以呢?”蘇嵐亦是平靜地說道。


    “我雖然不是君子,卻也不會叫你如此墜落。”玄汐唇邊微笑忽而一收,可眼神卻是明亮,“我不知道原來的蘇嵐是什麽樣子。我隻知道,顯立二十二年之後的蘇嵐,不應該如此墜落。”


    “但我要她記住,我不是君子。”


    “多謝。”蘇嵐輕歎一聲,卻是背脊一彎,袖袍舒展,緩緩貼首於氈子上,對玄汐行了一個拜禮。


    無人瞧見,她垂首時,從眼眶掉下的那一顆淚水。落在氈子上,轉瞬卻又消失不見。


    玄汐雖是微微吃驚,卻也並不詫異。隻是,她竟能將身段放的如此之軟,倒是叫他佩服。


    蘇嵐直身之後,玄汐亦是還了半禮,道:“隱之。”


    垂首躬身,都一絲不苟,君子端方,卻也如是。


    “你聽,草原上起風了。”蘇嵐眉眼間竭力勾起幾分笑意,平視玄汐,“你能分辨,這風是從哪裏來的嗎?”


    “風聲其實是人心底的聲音。”蘇嵐不待玄汐答話,便自個開了口,“哪裏欲望難平,哪裏便會起風。”


    “顯立二十二年,我走上大楚朝堂的那個早上,風聲唿嘯。”


    “或者說,從前一個冬天,我就知道了,風是從哪裏來的,我也知道,風,從不會停止。”


    “這是一條何其孤苦的路,我從來都知道。如行在懸崖峭壁,一陣風來,或許就會粉身碎骨。”


    “但我寧願如此。因為無論多艱難,我都站在世間高處。”蘇嵐閉上了眼睛,卻發覺此刻,她如同表演一般的剖白,竟也能流下眼淚。眼淚如同一種道具,是這世上,最鋒利的武器。


    “我跪在階下,仰望一個擁有半壁河山的人,是何等卑微。其實,我心中,也是欲望難填的。我寧願死在跌落的那一瞬,也不願匍匐塵埃。”


    她的一字一句,皆是隻為玄汐一人講起,刻意而叫他無從躲閃。


    因為,這是一個女人,對待男人的態度。她勾起微笑,任淚水,砸入嘴角。


    她緩緩站起身,道:“你知道我身子不舒服,先走了。”


    “我與你一道迴去。”


    “那又何必在此處見麵?”蘇嵐低低一笑,“不過,你今日放我一次,來日,我也會放你一次。我不會,欠你人情的。”


    馬背上風聲唿嘯,蘇嵐迴頭去看,玄汐仍站立原地。


    她唇角的笑意,竟有幾分殘忍的味道。寧安縣主,曾是世間男子,最無可抗拒的女子。既然,玄汐眼前的是蘇顏,那。


    “我便叫你,無處可逃。”她喃喃道,眼裏霜色如刃。


    玄汐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見,才又緩緩坐迴原處。那壺中紅茶早已冷透,身側那條不知名字的河流,發出汩汩的流水聲音。


    他自嘲一笑,不知這夜裏,到底是西風壓倒了東風,還是東風壓倒了西風。他隻知道,蘇嵐的姿態與他所想,相同卻又不同。


    她是如此冷靜,甚至是殘忍的,在慌亂之後,片刻便又以那樣高傲的姿態迎上他。


    隻是,她依然會慌亂,依然會流淚,依然留存著,屬於那個他一無所知的蘇顏的殘影。


    蘇嵐亦或蘇顏,之於他,似乎也並無不同。無關男女,那個人都是光華璀璨,都是心狠手辣,都是居高臨下,帶著那高傲的輕蔑。


    他緩緩站起身來,倒是低低一笑。前日他還在思索,這趟西北來的可是值得,這一瞬,倒是可以肯定,值得的很。蘇嵐,可是比那京中的朝廷,寶貴的多。


    他瞧著西邊,那裏是楚國的方向。即使隻從邸報的隻言片語中,他亦不難猜測,此時的京兆已是再度陷入漩渦之中。


    畢竟,那裏永遠都是,風來的方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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