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今年六月,便暫於楚之白城,周之雲關,分設榷場。”三月十五,新帝登基後第一次朝會,司徒岩若持天子私印,與納蘭瑞正式定約,重啟擱置了二十三年的榷場。


    “希望,借此,兩國亦能消弭邊疆戰火,還百姓安泰。”納蘭瑞微微一笑,看向司徒岩若,威儀之下,姿態誠懇。


    “兩國修好,實乃大勢所趨。”司徒岩若亦是點頭微笑,一副賓主盡歡之景。


    作為此事大楚方麵一力促成之人,蘇嵐陪伴司徒岩若走出太和殿。禦階鋪展,她與他並肩而行,身後是數十周國官員。


    “此時停戰,你我都算是求仁得仁。”蘇嵐笑意溫和,低聲道。


    “久離中樞必然生變。”司徒岩若低低一笑,“你啊,走文官口誅筆伐這路子好些。”


    “朝堂陰險手段雖多,可不似刀劍無眼。”司徒岩若眼光掃過她遮在額上的左手,“我信你躲過這些手段不成問題。”


    “借你吉言。”蘇嵐亦是笑了笑,“唉呀,大概很久不會見到你了,我還真是欣喜。”


    “不必太過想念我。”司徒岩若聲音忽的壓低,“咱,紮魯赫見。”


    蘇嵐愣了一下,卻是漾開笑意,道:“那似乎會很有趣呢。”


    目送周國使團而去,蘇嵐轉身迴到殿前兵馬司中,推開房門,卻見蘇峻端坐房中。


    “哥?”見得蘇峻神色嚴肅,蘇嵐示意身後的酈遠退下,自己坐到了蘇峻身邊。


    “阿顏。”蘇峻瞧著她,一貫溫存的眼光此刻一片冷肅之意,從不曾顯露在她眼前的陰鷙,亦不加掩飾,“你近來,在做什麽?”


    “哥。”蘇嵐臉上的笑意再掛不住,瞧著蘇峻的眼光,竟有幾分心虛,“陛下登基,千頭萬緒都得理順,我不過是。”


    “不過是談情說愛,困囿於自個那點愛恨之中。”蘇峻冷冷一笑,道,“你可還記得,你是蘇嵐。”


    蘇嵐竟是一時語塞,說不話來。


    “你近來,紮魯赫軍事撒手不管,即將出京,半點準備都沒有,全等著舌頭進京?”蘇峻瞧她神色尷尬,便冷冷一哼,“除了宮宴那日,你和玄汐聯手耍了個小聰明,我真是瞧不出那個手段毒辣,心思細膩的蘇嵐去了哪。”


    “哥。”蘇嵐低下了頭,“是我心亂了。”


    “是,你是心亂了。我不管你心裏對齊朗也罷,司徒岩若也好,還存了何等的念頭。”蘇峻語氣放緩,“隻是,你得記住,你是蘇嵐。你得想,若是他,他會怎樣自處?他會如何收拾自己那些全無用處的情感。”


    “他,會一切如常。”蘇嵐閉上眼睛,不敢看向蘇峻,“會拋棄一切不相幹的情感,會不擇手段的在這混亂之中,安插人手。會在離京之前,給自己布好身後的局麵。”


    “你如今貴為副指揮使,未來的蘇氏主人。”蘇峻語氣放軟,溫和了不少,“早不是那個自己衝鋒在前的驍騎將軍,你得記住,你身後已隱隱自成一黨,你不但得對自己負責,還得為你背後的人著想。比如,邵徽你要他如何自處,沒有你的扶持,他自己在如今新朝廷站穩,真就那樣容易?”


    “江源之事懸而未決,你有所算計,還不出手?”蘇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後頭可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玄汐,你夜裏睡得著?”


    “從小,父親就說你和他是家裏最聰慧的。”蘇峻站起身來,走到蘇嵐身後,“少年時,咱在齊國,他,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才華,推我在前頭。可避諱也沒有用,還是被忌憚,還是得死。如今,沒有那些避諱了,楚國蘇氏,何人不懼?蘇嵐這個名字終有大白於天下的時候了,你得對得起他,對得起他背後那些白白斷送的人啊。你比我聰慧,比我心狠,如今是一時被困住了,你知道該如何,是吧?”


    “哥。”蘇嵐點了點頭,握住蘇峻的手,“是我不好,叫你擔心了。”


    “我不知道你和玄汐如何相處。前幾日,你倆禦道縱馬被今上申斥真是嚇我一跳,頭迴知道你倆還攪在一起。”蘇峻迴握住她手,語氣溫和又迴複往日敦厚的兄長樣子,“你和他是帝國雙壁,惺惺相惜我可以理解。可玄汐這人,你能把握得住?”


    “此人城府深沉,與我之間若即若離。”蘇嵐搖了搖頭,“我確實之前便知道他細作身份,和他聯手過幾次,也有所得利。”


    “隻是如今他身份揭開,搖身便是新帝重臣,和你便不能和平共處了。”蘇峻點點頭,“或者說,沒有人希望你倆和平共處。”


    “兩個權臣秧子,是不能共存的,對吧。”蘇嵐歎了口氣,“可玄汐對我,態度好的,與對旁人判若兩人。”


    “或許,他對你,有些情分,棋逢對手,惺惺相惜。”蘇峻坐迴她身邊,定定看她,“可如今你和他要在西北這攤子上同場競技。你別以為,這是你經營的地方,就不怕他。別以為,他對你態度溫和,就無害。”


    “你那高州,你那都督府,是鐵板一塊?”


    “哪裏可能,懼我威勢,懼我手段,懼我家族罷了。”


    “這三樣玄汐有沒有?”


    “有。旗鼓相當。”


    “你就篤定他不挖你牆角?”


    “我總覺著不會。”


    “你覺著?”


    “蘇嵐你竟然還會覺著?”蘇峻冷冷一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沒有想到,你還如此天真,還在相信情分!”


    “哥。”蘇嵐搖了搖頭,“不是的。”


    “把自己的恩遇係於他人身上的苦頭,你吃的還不夠?”蘇峻歎了口氣,“爹娘沒了,下一迴就是我和爺爺了。再下一迴呢?”


    “哥。”蘇嵐眼裏一片霜雪,眼圈發紅,“我死,也不會叫你死的。”


    “我不畏死,我隻怕你,跌落塵土。”蘇峻歎了口氣,撫了撫她的臉孔,“我,言盡於此,你,自個想想吧。我替你告個假,今日齊朗離京,你不必去送,陛下那,叫鄭彧去跟著,你就在這呆著。”


    “好。”


    “這是這幾日紮魯赫全部邸報,我給你謄抄了一份。”蘇峻站起身來,扔給她一卷書冊,“今夜裏提審,若有結果,明日早朝,我就要上書公開此事,不出三日,你就要開拔了。時間不多,你自己早作打算。”


    蘇嵐握著那書冊,瞧著蘇峻消失於眼前,除了歎息,竟不知,該如何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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