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輟朝三日,舉國同慶。長平城的酒館被九個世家齊齊包下,擺三日流水席,以示對納蘭瑞之祝賀。


    三月十二夜裏,京城解了宵禁,仿佛又是個上元夜,街頭行人如織,燈火璀璨。


    琉璃燈照亮內室,蘇嵐進來時,王愫站在臨街窗前,手握酒杯,看那街市繁華,一襲青衣如故。


    “阿兄。”蘇嵐笑著走到他身邊,毫不在乎可會被人看見。她與王愫麵上內裏都是同門,不過是師兄弟和師兄妹的區別罷了。


    “阿嵐。”王愫笑著喚她,自動自覺就改了稱唿,見她眼睛笑的彎彎,便道,“阿顏。”


    “瞧這長平城如何?”酈遠親自送酒上樓,遞了一杯放在蘇嵐手中,便離去。


    “隱隱有盛世之意。”王愫笑著看她,叫她切勿多飲。


    “天下三分,楚占一半,軍備精良,上下一心。”蘇嵐點了點頭,“我如今也算如魚得水,不枉先生所教。”


    “累不累?成日掛著個麵具。”王愫五官清雋非常,似山水工筆一般,望之便叫人心折。


    “阿兄隻怕,比我還累。”蘇嵐與他碰了碰杯,“聽說我舅舅異常不合作?”


    “柳尚書心裏仍是不平,和太尉勢同水火。”王愫歎了口氣,“我此來,太傅大人還托我給你倆帶了禮物,對了,還有淳兒的。”


    “外祖父可好?”蘇嵐亦是歎了口氣。齊國章台柳氏乃是她外家,亦是齊國一頂一的士族,位居中樞,因而四年前未被父親一案牽扯,仍舊權柄在握,如今家族已交到她舅舅柳博之手,柳博因妹妹一家之變故,與穆氏早已對上。


    “太傅大人硬朗著呢。”王愫點了點頭,“不必擔心。”


    “我表哥可有消息?”


    “沒有。都十年沒有消息了,我瞧著尚書亦不報幻想了。”王愫將杯中酒飲盡,語氣一沉,“倒是你,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蘇嵐微微一笑,“哪裏有什麽打算,隻是,你從來都知道。”


    “這是條何其孤苦的路,不能悔也不能迴。”蘇嵐笑帶苦澀,飲盡杯中酒。


    “伯父不操心你婚事?”蘇嵐見王愫神色黯淡,便也岔開了話題。


    “我不想成親,還能逼我不成?”王愫搖了搖頭,“王家還不至於如此落魄吧。”


    “流冷一心想要嫁你。”蘇嵐口中的流冷正是齊朗唯一的同胞親人,齊國朝陽大長公主,亦是她閨中好友,手帕之交。


    “我不能娶得,也不想娶。”王愫倒是不在乎地一笑,“子詹不可能叫我尚主。”


    “也是。”蘇嵐笑著搖了搖頭,“昔年,可是叫我二哥尚主的。”


    “子詹他。”王愫語氣遲緩,似有猶豫之意。


    “齊朗要幹什麽?”蘇嵐倒是直白地問了出來,子詹乃是齊朗表字,他未登基時,與王愫便是知交好友,皆以表字互稱。


    “自然是要見你一麵。”王愫吐出這句話來,隱隱有如釋重負之感,“可我覺著,你不見也罷。”


    “你如今在楚國位高權重,少年得意,看著你的眼睛太多了。”王愫見蘇嵐並無激烈反應便繼續道,“此時見他,危險了點。何必犯險?”


    “況且,你與他國仇家恨,人人皆知。”王愫繼續道,“若有了曖昧牽扯,豈不是冤死了。”


    “我見。”蘇嵐搖了搖頭,伸手堵住王愫的嘴,“我若不見,他不是白白來這一趟。”


    “阿顏。”王愫揮開她的手,語氣有幾分急促,平靜臉孔龜裂開來。


    “阿哥,他之於我,不過就是仇人罷了。”蘇嵐笑著搖了搖頭,一雙眼平靜的叫王愫害怕,“你在擔心什麽?”


    “阿顏,他,我是不放心你。”王愫猶豫片刻,直截了當地說,“他這個人,若有心,誰能逃得開。”


    “我娘,我爹,我哥,難道就白死了。”蘇嵐聽了王愫的話,卻是低低笑出聲來,“我若還對他存有念想,那我就真是,狼心狗肺。”


    “那你為何見他。”


    “那他為何見我。”


    “阿顏。”王愫語塞,朝堂上長袖善舞的人,在她麵前卻是說不出話來。


    “阿哥,我不想你為難。一邊是我,一邊是你的君主。”蘇嵐迴到酒桌邊坐下,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你不好受,我是知道的。”


    王愫亦坐迴她身邊,歎了口氣,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件事是真的。”


    蘇嵐倏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瞧著王愫,情緒頗為激動:“王汝陽,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不知真假,卻不由得做此假設。”


    “王汝陽,你是要把,撐住我的拐杖砍了?”蘇嵐直勾勾地瞧著他。


    王愫無聲將她攬入懷中,就如同少年時無數次安慰哭泣的她,不沾染半點男女之情。蘇嵐忽的覺得鼻頭一酸,可眼眶幹澀,竟是再流不出淚來,隻覺得那鹹澀液體,都倒流迴心間,一層層地墜落下去,不知飄向何處。


    “你和我,都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王愫拍著她的背,低聲說,“這就是你我的不幸啊。”


    “所以,我不能把自己交到任何人手中。”蘇嵐聲音低啞,“此身傾,成白骨,又何妨。”


    “就算有一天,我把自己害死了,也是我自己選的。”


    “我知他三日後啟程。”蘇嵐低聲道,“後日,我會在護國寺上香,可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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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歌達旦,夜深時分,街頭也仍舊人潮未退。蘇嵐派護衛送王愫迴宮,隻在酈遠的陪伴下,步行迴府。


    “方才得了個信。”酈遠為她披上件披風,“趙安參您一本。”


    “參我?”蘇嵐多喝幾杯,臉色緋紅,色若桃李,“誰給的膽子?”


    “說您在清河上仗勢欺人。”酈遠低聲道。


    “這個蠢貨。”蘇嵐低低啐了一口,“我最近不找他不痛快,他還不舒服。”


    “管不管?”


    “這事是蘇永年惹得,我姑且就不管了。”蘇嵐搖了搖頭,“我巴不得鬧得大點,省的我自己動手。”


    “蘇陽不會不管的。”酈遠點了點頭,“永寧侯府可是要交到城少爺手裏。”


    “正是,如今蘇城哥哥要做中書舍人,出點岔子都不成,趙安不知道又被誰忽悠了。”蘇嵐搖了搖頭,一副他是傻子我不和他計較的神情,“總被人當槍使,我都替他發愁。”


    “反正,也要十五才上朝,來得及。”蘇嵐又道,“告訴永寧侯府,叫他們自己掂量著辦。”


    “好。”酈遠想了想,問道,“後日,真赴約?”


    “嗯,真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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