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與幾位重臣和宗室們談笑風生的男子,神色溫潤,那不疾不徐的模樣,似是從未變過,仿佛真是那醉情山水淡泊權位的世家公子一般。 可如今這朝堂的風雲變幻,正是此人一力挑起,這人人口中的賢王納蘭瑞便就在這溫潤笑靨之後步步迫近太子的位子,如今已將東宮逼到了這搖搖欲墜的懸崖之側。


    那喁喁私語的臣子,才剛歎了一句“這儒雅之極的人,竟是半分心狠手辣的模樣都瞧不出”,這話音剛落,便覺得肩膀被人輕輕拍了幾下,猛地一震,才現那俊美不似凡人的蘇嵐正立在自個身後,如星子的眼裏流動著的卻是凜冽寒意,唇邊的笑容隱隱透著幾分不耐,一瞬間便被嚇的不知該如何說話。


    “大人,宮宴之上,隻消欣賞歌舞,品嚐禦膳便是。”蘇嵐微微一笑,“少說多吃,最好了。”


    待得他走開,那人才緩緩迴神,驚魂未定的對著旁邊之人道:“那位主子手下…”,可這話一出口,便又急急地收了迴去,隻帶著惶恐看向蘇嵐站立的方向。


    那邊笑著同一位老親王說話的蘇嵐,卻是向著這邊微微轉了頭,似是不經意的一瞥,卻是如冰般冰冷,襯著那精致的過分的五官,直叫人戰栗。


    “三爺。”蘇嵐笑著走到納蘭瑞身邊,手中白玉杯與他在空中虛碰,“臣似乎該走了。”


    納蘭瑞的麵上依舊是溫和笑意,隻是此刻,才帶了幾分真摯的意味,道:“方才來報,玄大人已經從東宮前往京兆尹獄了,你此時去倒也應該。”


    周圍的人見著蘇嵐向著納蘭瑞而來,皆是豎起耳朵,極力想探聽出什麽。蘇嵐是納蘭瑞手下最為得力的人,這二人也從不掩飾這層關係,卻也沒想到這二人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便就這麽討論起這事,當真是與他們無關,還是有恃無恐毫不在意。


    蘇嵐唇邊的笑意在感受到那道蒼老的目光時,卻是又加深了幾分,倒也一本正經地與納蘭瑞說起此事該如何解決,納蘭瑞與他略略說了幾句,無奈一笑道:“你且迴頭看看你家老爺子那模樣,倒真是有些氣到了。這般城府深深的老狐狸,倒能叫你逼成這副模樣,你真是個有本事的。”


    這句玩笑話說完,便是偷聽的人也都笑了起來,也不覺得尷尬,隻笑了幾聲,才想到這蘇家老爺子實在也不是自己夠資格去調侃的人物,便也就住了嘴,默默退到兩旁去,竟也不記得偷聽這迴事了。


    “殿下。”蘇嵐此時低低歎息出聲,看向納蘭瑞時,眼睛裏倒是多了幾分不加掩飾的倉皇和不安,這情緒熏的那雙璀璨的眸子都有幾分濕漉漉,卻將那本就好看的五官,襯得越明豔。


    納蘭瑞也被麵前這人的美貌晃了晃,卻也不過一瞬,便就仍是笑意清淺,道:“你年紀還小,合該是怕的。可我等了十年了,便是什麽都不怕了。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也不該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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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視蘇晉那幾度想將自個召喚到身邊的模樣,蘇嵐不疾不徐地同幾個人道了別,才披上大氅踏出大殿。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風卷著雪花,落在他肩頭的大氅,身後的小太監遞上傘來,他緩緩打開,道:“不必為我掌燈了,下雪了,且迴去吧。”


    他執著二十四骨油紙傘緩緩行著,隻覺得此刻雪落宮燈,便是這璀璨華堂,也瞬間黯淡。


    “往何處去?”


    朱紅色宮牆下,一人靜靜站立。玄色大氅,梳起的髻上落了白雪點點,世間最極致的三種顏色此刻在一人身上匯聚,在這晦暗夜裏,顯得分外濃豔。


    “往萬家燈火中去。”蘇嵐卻是朗朗一笑,收了手中的油紙傘,“良辰美景,還是莫要辜負。”


    “大抵中秋時,無月可賞了,此刻看,倒也別有風情。”那人依舊站立原地,隻是看著蘇嵐微微一笑。


    那人的五官生的極好,便是世上最好的核雕師傅也難以雕琢如此精致容貌,眸如寒泉,唇色如瑰,斜飛入鬢的眉,襯得那人的線條越剛硬,如此魅惑的容色,卻又偏生冷冽非常,當真是令人矛盾而又著迷的模樣。


    蘇嵐微微皺眉,這人極冷,他比誰都了解。這冷是沒有分毫空隙的,仿若這世間事都未曾入過他的眼,權謀算計,於他而言,究竟意味什麽,不過是吃飯飲水般尋常。他無情,因而心如玄鐵。


    “冷若冰霜,豔若桃李。”蘇嵐上前,唇邊笑意不改,一臉的認真,竟真是稱讚起這人的容貌來,“能得玄公子作陪賞月,隱之該當是死而無憾了。”


    玄汐挑了挑了眉,隻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向著宮門行去,蘇嵐也收了這麵上的淺淡笑意,與他一前一後地走在這甬道上,雪下了幾個時辰,竟是越的大了,將那朱紅宮闕漸漸掩藏。


    宮門前駐守的侍衛已換了一撥,衣裳也一眼就看出了不一樣來。方才的侍衛著褐色常服,配尋常甲衣,帽上無纓。而麵前這佇立的衛士,著黑衣,戴銀甲,帽上是赭紅色瓔珞,腰間皆配著虎紋長劍,一臉的肅意,便知這是十足十的驍勇侍衛。


    “神策軍的動作真是快得很。”蘇嵐驀地抽出身邊侍衛腰間佩劍,那侍衛臉色不由一變,隻盯著蘇嵐,饒是前麵行著的玄汐也轉過身來,微微皺眉,看向蘇嵐,並無言語。


    蘇嵐的麵上掛著清淺笑意,當真是鬆泛愉悅的模樣,右手持劍,左手緩緩撫過劍身,手背上貫穿的傷疤,看的身邊的侍衛暗暗心驚,隻他的神色,卻當真是認真無比,似是在欣賞絕世的佳品一般,手腕微微一晃,那劍身的寒光便閃在玄汐眼前。


    “羽林衛要演一出好戲,神策軍自然也要占上個好位置,給你們捧捧場才是。”玄汐眉頭一鬆,竟是笑意舒朗,那若冰霜的麵孔,因著這笑,煞是生動,如河海冰雪初消般瀲灩。


    蘇嵐將手中長劍橫於麵前,隻露出那雙鳳眼,細細地看著玄汐,半晌,倒是一笑,緩緩向著玄汐走去,隻將手中長劍隨意一擲,嚇得那侍衛一瞬便冷汗透衣,卻聽“咣”的一聲,那劍穩穩進了他腰間劍鞘,竟是晃也未晃。


    聽得此聲,蘇嵐笑出聲來,迴頭看那侍衛,那人隻覺得麵前似點了千萬燈火般璀璨,聽得一句:“準你去換身衣裳,這天寒地凍,出了身汗,小心染了風寒。”


    話音未落,便隻見那曳地的大氅,緩緩消失於眼前。


    馬車裏燃著淡淡檀香,朦朧中混了幾分梔子香氣,悠遠中透出淺淡清新香氣,極合此時時令。馬車兩側分坐的二人,隔著那嫋嫋煙氣,看向彼此,眉目在未點燈的車廂裏黯淡,隻有眼中光華如星,流轉間,竟是將彼此心意看的十分透徹。


    “方才上車時,隻怕那宮門太監也被驚到了。”蘇嵐緩緩合眼,向身後軟墊靠去,說這話,便笑出聲來。


    “你我卻也鮮少同車。”玄汐的聲音裏也隱隱透出幾分笑意,“便是如此心平氣和地講話也是少有。”


    “需知天下人大都恨不得你我爭個頭破血流,不死不休。”蘇嵐微微歎了口氣,語氣裏卻帶了幾分莫名的笑意。


    “頭破血流不必,不死不休太狠,隻消有一人俯便是了。”


    “我竟不知,這玄郎的鐵石心腸,對我卻如此慈悲。”蘇嵐依舊是笑意淺淺,仿佛真是開懷非常,“可已經深陷泥沼,當真能脫身嗎?”


    “蓮,出淤泥而不染,不過是世人所願罷了。花枝是浮於水上,而根卻仍是深陷泥沼。”


    “蓮花隻可遠觀罷了,反不及蓮藕可食可入藥,可謂靈根。”


    “可這世上,總要開一朵蓮花,供世人膜拜。”


    “你呢,你可願意膜拜那蓮花?”


    “我不過是那蓮葉下的藕根罷了,何言膜拜。”


    蘇嵐聽得此言,不過輕輕一歎,目光迎上玄汐那一片平靜的眸子,車內再無人言語,一片緘默中,那一聲輕歎,似猶在迴響。


    “二位大人。”6之言上前見了禮,見二人皆是帶著假笑,內裏容色森冷,便也就不再寒暄,隻道,“請隨下官來。”


    蘇嵐和玄汐都不言語,隻隨著6之言向內行去,眸光一瞬相接,夜色深深裏,隻有彼此見著對方眼底光華。


    這6之言年將而立,乃是清流一係中頗有人望的臣子,出身尋常,倒是娶了九世家中李氏旁係錦鄉伯府的嫡次女,雖說是與東宮沾親帶故,卻也並無什麽牽連,因而才立身清流。


    正行走,一襲鐵甲的男子,便疾步走到蘇嵐麵前,躬身下拜,道:“宋凡參見將軍。”


    “起來吧。”蘇嵐淡淡一笑,宋凡便走到他身邊,正欲開口,便被玄汐止住。


    “情景如何,先不必講。隻告訴我,那逃走了的刺客可抓到了?”玄汐麵色依舊,那冷冽之下真是半分情緒也不透出。


    “屬下無能,尚未抓到,不過那刺客受了傷,已派了人沿著血跡去追了。”宋凡微微抱拳,道。


    “現下這京兆尹府裏有多少羽林衛,門前為何不布崗哨,一路行來為何無人巡視?”蘇嵐麵色倒是有些不好,看向宋凡的眼光裏也含了淡淡冷意。


    “迴侯爺,換防之時,末將並無多少人手,此事又事突然,此時四門已鎖,亦無法從城外調軍。如今除去追擊的兄弟,剩下的四十人皆守在牢房附近,故而前院無暇布置崗哨。”宋凡見蘇嵐這模樣,便知他是有些怒氣,連忙躬身請罪。


    “神策軍一刻鍾之內便能到此,我已講了崗哨布防,蘇大人倒是不必擔心。”玄汐難得微微一笑,“請問6大人,江源情況如何?”


    6之言聽見他終是問了江源,便連忙道:“微臣將他安置在京兆尹府西跨院,著醫師守著,所幸並未傷及要害,意識也頗為清醒。那三具刺客的屍,也被移到了西跨院中,一並看守。”


    “可檢查了?”蘇嵐看向宋凡。


    “末將看過了,牢房之中並無什麽可查探刺客身份的痕跡,便移了屍。那屍的手臂上,也有六瓣梨花的徽記。”宋凡緩緩說著,話音落下,卻是看了玄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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