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日徐姑娘帶著奶娘丫鬟去郊外的普濟寺為亡母上香,剛剛出城馬車就壞了,徐姑娘隻好在奶娘丫鬟的攙扶下站到路邊,等著馬車修好再走。誰知不久後便來了一夥無賴潑皮,言語猥瑣的調笑,徐姑娘羞得站不住腳,隻能帶著奶娘丫鬟避到一邊,無奈那些潑皮可厭,竟像膏藥般甩也甩不掉,到處跟著她走。幸虧高良及時出現,拳腳功夫了得,三招兩式就把那夥無賴趕跑了!


    徐姑娘羞答答的叫奶娘去問了高良姓名,奉上五十兩銀子道謝。高良婉拒了,對著徐姑娘說:“鋤強扶弱,本是在下應該做的,何需小姐的銀子!不若將銀兩捐了做香油錢,請菩薩保佑小姐一世平安!”


    徐姑娘聽得芳心大悅,偷眼看著這高良,虎背熊腰,雙眼如炬,神采飛揚。心裏暗暗記下了他的名字,迴家便直接告知父親,自己願嫁這位高良為妻。


    乍聽此事,徐姑娘的父親被唬得魂飛魄散,把徐姑娘關在自己的閨房禁足一個月,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小姐出來!武舉會試完畢後,徐國公府五房老爺還是差人去看了皇榜,想看看女兒所說的那個高良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沒曾想下人來迴報說那高良竟然中了武狀元!徐五老爺當時心就動了,輪了幾輪,覺得結這門親事倒也不是壞事——自己女兒生得不是特別漂亮,在京城姑娘堆裏是個不顯眼的,況且自己是庶出,雖然女兒是嫡女,嫁個武狀元也不算辱沒她身份!想了又想,終究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了老太爺商議此事。


    徐老太爺聽到徐五爺說起此事,撚了撚胡須,麵露難色。文試武試榜單一放,他就已經派人去打聽狀元榜眼和探花的家庭情況,那個老五口裏說的高良,卻是已經娶妻了。徐國公府豈是尋常人家能攀得上親戚的?徐老太爺連連搖頭,徐國公府無論是長房還是五房,都斷斷然沒有把嫡長女嫁去做平妻的道理!


    可彼時正是先皇身體極其虛弱,後宮皇位之爭火熱的時候,徐國公府急著想要籠絡朝廷新貴為中宮之子效力,徐老太爺看著高良倒是個有能力的,眼睛轉了轉便提出要求,叫高良把家裏的妻子降為妾室,再把徐姑娘明媒正娶了去。


    那高良得了這樁從天而降的喜事,哪裏又肯放手?於是趕緊修書一封迴家,告之結發妻子錢氏,信裏把各種實惠一一道出,請她自降為妾,自己好迎娶徐國公府的小姐,否則等著她的隻有休書一封。錢氏看信看得淚眼滂沱,可無奈現實卻不容她又選擇的餘地,她隻能流著一路的眼淚和高氏族長從江南來到京都。第二天,高良就帶著他們去了徐國公府,錢氏在諸人見證下自請降為侍妾。虧得徐國公府的老太太心地慈善,抹著眼淚說錢氏是個賢惠的,這等賢妻怎麽能降為侍妾?所以力主隻將錢氏降做平妻,娶徐姑娘為正妻,許老太太這舉動贏得了大家的一致稱讚,直說徐國公府真是大家胸襟,事事考慮周全。


    就這樣,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高良的人生簡直可以用完美兩個字來形容,有兩位貼心的妻子,還有了徐國公府做他的靠山。這高良自己本來也是有些本領的,現在又有了妻族徐國公府的幫襯,仕途倒也混得風生水起。起初他在五城兵馬司曆練了數年,而後被保舉做了京衛指揮所司從五品的鎮撫,沒得幾年便升了從三品的同知,後來緊接著又升了指揮使,恰逢西北大亂,他便自請跟著鎮國將軍去了西北,在平定了北狄之亂以後,皇上論功行賞封了他做兩江總督,坐鎮江南已是兩年有餘。


    高太太隻生了兩個公子,長子隨了高總督的性子,喜歡舞刀弄槍,那年跟著高總督去西北平亂,原是想得些戰功,以後好提拔的,可不料他少年氣盛,打起仗來一個人領了一隊士兵便衝鋒上前,結果不幸中了流矢,不治身亡,就是高總督現在這個官位,都有皇上體恤憐惜的那一份在裏麵。高太太一聽到這噩耗,哭得死去活來。可死者已矣,生者猶在,長子故去,膝下隻餘得一位公子,所以這高瑞簡直就是高太太的命根子!


    卻說那錢氏從正妻降為平妻,心裏怎會不怨懟?自己是三媒六聘的嫁進高家,卻因為高太太對高良青眼有加,自己突然就掉了身價!思來想去,總覺得是高太太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團麻似的亂,忿忿不平之餘她便設計去害高太太的兩個兒子。雖然高太太也警覺,防護手段兒做得周密,可百密一疏,終究是讓那錢氏得了手,高瑞小時候在寒冬臘月裏被錢氏唆使的人推進了池塘,雖然被救了上來,可身體卻由此落下了病根,一直沒得大好。


    東窗事發後,那錢氏便自請去廟裏持齋,不再問世事,勉強保住了一條命,她育有一女一子,說是說放在高太太名下養著,可高總督究竟還是害怕高太太會報複到錢氏所出孩子的身上,所以一直把這雙兒女放在外院,自己派人照料著。前年高總督把長女嫁了個進士,隨著夫君放外任去了福建,長子高祥還在金陵書院讀書,準備今年去參加鄉試。


    潤璃眼前晃過高家大少奶奶愁苦的麵容,微微點頭,高太太那態度就對了,難怪一副不歡喜的模樣,那可是她仇人的兒媳婦,叫她怎麽歡喜得起來?


    這就是三妻四妾的好處!潤璃無奈的歎了口氣,隻要在有平妻姨娘的院子裏,就有無窮無盡的宅鬥,為什麽那些男人還熱衷於納妾呢?這高總督也算豔福不淺,就連徐國公府的姑娘都下嫁了他,而且他還有好幾房美妾!


    蔥翠說前堂見到的那五位姑娘,都是高總督小妾所出,高總督一共有六房小妾!


    想到高太太那張粉團子臉,前世的各種化妝指南裏都說是最不容易顯老相的,可是那天她和蘇三太太坐在一塊兒,相比之下,高太太仿佛比蘇三太太要年長了十餘歲,明晃晃的陽光灑在她臉上,眼角的褶子便看得一清二楚,一點點的由深化淺,漸漸隱沒在鬢邊的星星點點的花白裏。


    ☆、遇容氏遊園驚夢


    又是一個美好的清晨,潤璃帶著丫鬟們在院子裏打完太極便迴屋子小小歇息一會,這時便看見一個穿著橙色長裙配著淺橙色衫子的人影晃了進來。


    “蘇姑娘起得真早!”徐靈枝笑吟吟的說,臉上沒有一絲兒尷尬。


    “徐姑娘起得可沒比我們姑娘晚!”蔥翠站在潤璃身邊,看著那徐靈枝嬌怯怯的模樣,心裏就有點來氣:“徐姑娘,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呢?”


    “我想著蘇姑娘定沒有用早飯,想問下蘇姑娘想吃什麽?我叫銀杏報去給桃花嫂子,叫她一路做過來。”徐靈枝一點也沒有因為蔥翠的無禮而生氣,仍舊笑眯眯的看著潤璃。


    “多謝徐姑娘費心了,我的丫鬟黛青已經去做早膳了,若是徐姑娘不嫌棄,到潤璃這邊用飯也是一樣的。”潤璃坐在梳妝台前,也沒有起身,任憑絨黃給她梳著頭發。


    “那銀杏你趕緊去後邊廚房給蘇姑娘的丫鬟說句多做份早膳。”那徐靈枝也不推辭,吩咐了自己的丫鬟以後直接就坐到了潤璃身邊。


    潤璃本來正專注的看著鏡子,沒曾想鏡子裏突然多了一張臉,不由得吃了一驚。


    “徐姑娘?”忍著心中不快,等絨黃把如意髻盤好,潤璃站起身來坐到了美人榻上:“可有什麽事情?”


    “事情倒沒有,隻是想和蘇姑娘來聊聊天而已。”徐靈枝也跟著過來坐在美人榻旁的一張八仙椅上:“蘇姑娘,你我一見如故,不如姐妹相稱如何?我喊你妹妹,是不是會顯得更親熱些?”


    潤璃奇怪的掃了徐靈枝一眼:姐妹相稱?自己可不稀罕這個突然出現的姐姐,家裏有兩個姐妹也就夠了,現在還要多出一個更會演戲的姐姐?再說了,這個姐妹相稱好像是很多大宅裏正妻和姨娘之間的稱唿吧?


    “徐姑娘,我自己家中便有姐妹,若是和徐姑娘以姐妹相稱,恐家中的姐妹們會不依呢。”潤璃笑了笑,搬出了那兩個並不親密的姐妹做擋箭牌:“恐會叫徐姑娘失望了。”


    徐靈枝眼圈一紅,拿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蘇姑娘,你有所不知,靈枝沒有兄弟姐妹,母親隻生得我一個嫡女,去年父親過世,靈枝失怙前來投奔姑媽,雖說姑媽待我若己出,可究竟是寄居高府,孤單得緊……”


    “高家不是有幾位年輕姑娘嗎?那就是你的姐妹呢。”潤璃最受不了徐靈枝的紅眼圈,心裏暗自腹誹:不要裝純給我看,給那高瑞去看吧……


    “那些都是姨娘所出,靈枝和她們始終談不到一起去,昨日見了妹妹,方知世間竟還有妹妹這般驚才絕豔之人,一心想著要好好的和妹妹結交,沒想妹妹卻嫌棄我了。”徐靈枝的眼淚倒是真的,手帕子上全是濕濕的。


    蔥翠在一邊皺了眉頭:“徐姑娘,我們家姑娘都說過了不願意姐妹相稱,為何你又擅自稱她做妹妹?我們家姑娘幾時認了個姐姐?你莫要逼人太甚!”


    徐靈枝張口結舌的看著蔥翠,沒有想到一個小小丫鬟也敢出言不遜的頂撞她!原來在徐國公府,哪個丫鬟見著她都得趕上來,堆著一臉笑巴結著喊聲“姑娘”,來到這高總督府,雖說是寄人籬下,畢竟是高太太的至親,身份兒擺在那裏,丫鬟婆子們個個對自己都是恭恭敬敬,卻未曾想到一個知府家的丫鬟竟這般目中無人!一時間,她被蔥翠噎得半句話都說不上來,隻拿了一雙眼睛無比哀愁的望著她。


    “若是徐姑娘興致高,以後你的姐妹可多著呢!”蔥翠完全無視徐靈枝那楚楚可憐的眼神,譏諷著說:“我看徐姑娘的心思是想嫁你那個表哥了,到時候還愁沒有姐妹?我就知道很快會有個叫李清音的貴妾要抬進來高府了!”


    “什麽?一個叫李清音的貴妾?”徐靈枝此時已然顧不得裝柔弱,睜大眼睛望著蔥翠:“你說的可是真話?”


    “我騙你有什麽好處?不用到我家姑娘麵前來試探,你那點小心思誰又看不透?我們家姑娘豈是你這種人能隨便攀得上的?你該去找和你想法一致兒的去做姐妹,別找錯人了!”蔥翠嗤之以鼻的接著說:“徐姑娘,我們家姑娘和你不是一個道上的人,你就別想太多,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


    徐靈枝愣愣的看著潤璃主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可巧這時黛青和銀杏托著兩個大托盤進來,解決了她的尷尬境地。


    “徐姑娘,不用想太多,先用點早飯吧,我這個丫鬟別的不會,做飯菜可是一把好手。”潤璃含笑對著徐靈枝道。


    托盤裏的東西看上去很簡單,一碗肉絲蝦皮粥,一碟銀絲卷子,配上兩個鵝油金絲燒麥和一碟子爽口醃菜,可是聞著那香味就知道這早膳是極美味的。


    徐靈枝也沒有推辭,和潤璃一起用過早飯,帶著銀杏悠悠的走了出去。


    “蔥翠,你這嘴巴可饒不了人去!”嫣紅笑了笑,幫著黛青把她們的早飯端了進來。


    “誰叫她那副樣子,還以為人人都覬覦著她那個病怏怏的表哥!”蔥翠一撇嘴:“我這還算是客氣的了,誰叫咱們是在高府做客呢!”


    “既然知道在做客,你就該收斂著些!”絨黃小心的吹涼了一口粥,慢慢的吞了下去:“不用讓別人以為咱們蘇府出來的個個都和你一樣,張牙舞爪的,看了叫人害怕!”


    “姑娘都沒說我,你們倒一個個的在這裏囉嗦!”蔥翠抓起一個金絲燒麥,一口就把頂部給咬平:“誰讓我聽著不舒服,我就讓誰心裏更不舒服!”


    潤璃帶著淡淡的笑看著自己的四個丫鬟,在一起這麽多年了,早已把她們當成了好姐妹,看著她們開心,自己也很開心,若是她們能一直在自己身邊不分開,人生也不會失去樂趣。隻是世事難料,誰又知道以後的事情?


    曾聽過蘇三太太說起過世家大族裏各種內院瑣事,其中有一條就是把貼身丫鬟開臉給夫君做通房的習俗。潤璃聽得皺眉,自己可沒有和別人共用一個夫君的肚量,也不知道那些大家太太們怎麽才能有這樣的胸襟,甚至能把從小就跟著自己的貼身丫鬟送到夫君的床上?


    “璃兒,你這四個貼身丫鬟都是娘精挑細選給你準備的。”蘇三太太貼在潤璃耳邊輕聲說:“論模樣兒,沒有一個能越過你去,可又個個生得有自己動人的地方;她們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蘇府,身份擱在那裏,不怕她們反上天去!日後她們隨你出嫁就是你最忠心的奴婢了。若是以後姑爺有什麽不對,有了那眠花宿柳之心,你就選兩個開臉,幫你把姑爺的心籠絡住……”


    蘇三太太說得輕巧,可潤璃聽了如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棍子,頭嗡嗡作響,她第一次認識到貴賤之間那不可逾越的鴻溝。盡管蘇三太太平素對奴婢們寬厚,可心底裏,奴婢還是奴婢,是用來為自己做事情的,可以為了自己的幸福犧牲掉奴婢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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