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璃兒的好師傅!”潤璃幫他夾起一塊銀絲八寶鴨:“師傅,你平日裏不是老惦記著風雅樓的銀絲八寶鴨嗎?現在你好好享受吧。”


    “丫頭,師傅今晚吃得太飽了,這八寶鴨都吃不下了。”南山隱叟看著那肥膩膩的鴨肉,愁眉苦臉。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恆念物力維艱,師傅,好東西可不能就這麽糟蹋了,我喚小二過來,包好拿迴去給師傅當宵夜罷。”


    “行行行,都依你,乖徒弟。”南山隱叟倒也確實有幾分醉意,嘟嘟囔囔的說了幾句,竟然就開始打盹了。


    潤璃看著師傅這副樣子,向對麵的梁伯韜和蘇潤璋拉長了一張臉:“看你們,把師傅灌醉了!你們得幫我把師傅送迴去!”


    梁伯韜也喝了些酒,看著燈下的潤璃,微微偏著頭,圓圓的眼睛瞪著他們,生氣的模樣嬌俏可愛,不由得一時看呆了去。蘇潤璋在旁邊看得分明,心中又好笑又擔憂,清了清嗓子:“潤璃妹妹,這是當然的!”


    梁伯韜打了個手勢,暗雲和暗雨就從外麵走了進來,扶住南山隱叟,幾個人合力把他送迴了濟世堂。


    夜已深,杭州的東大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在行走。


    轎夫的腳步聲和緩慢的馬蹄聲在這深夜顯得十分的響亮,每一步都那麽厚實而悠遠,在長街上敲響著迴家的節奏,同時也一步一步踩在離人的心上。


    梁伯韜騎著馬慢慢跟在轎子旁邊,看著黛青和蔥翠不時的對著轎子的軟簾說些什麽,於是他一直盼望著轎子裏的潤璃能掀起軟簾,希望能看到她那雙聰慧的大眼睛——可那軟簾始終就沒有掀起來過!而且,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蘇府那黑瓦粉山牆就已經在眼前。


    迴蘇府的路真是太短,短到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一腳跨進蘇府,那就意味著他不能再和她多說一句話。


    煙波閣離內院很近,就在二門外麵。


    潤璃走到二門,看門的袁婆子已經笑著迎了過來:“三姑娘可迴來了!老爺剛剛進園子,還問了老婆子三姑娘迴來沒有呢!”


    “父親剛迴來?”潤璃挑了下眉毛:“那我不去母親那邊了,不打擾他們。”


    “三姑娘好些走,仔細著腳下。”袁婆子阿諛的笑著,從二門旁邊那個小房子裏拿出一盞小小的明當瓦燈籠:“蔥翠姑娘,拿著燈在前麵照著些,黛青姑娘扶好你家姑娘了……哎,堂少爺,世子爺,現兒天色已晚,外男不宜進園子裏麵了!”


    蘇府的下人倒是不錯,連個守夜的婆子都那麽忠於職守!梁伯韜心裏讚許,可又卻因為被袁婆子攔阻而感到氣惱。


    看著已經走進內院的潤璃,此時有一種無言的惆悵浮上心頭,望著前麵纖細的背影,那種惆悵絲絲縷縷不斷的被拉長,直到心裏全是一種離別的傷感。


    旁邊的蘇潤璋看得真切,瞧著梁伯韜這失神的樣子,心中不免暗自歎氣。他轉臉對著袁婆子和氣的說:“這位媽媽,我們明天一早就返京,現在去向蘇老爺辭行,順便送下三姑娘迴含芳小築。”


    “哦,如此請便。”袁婆子不再攔在月亮門中間,坐迴小杌子上。


    蘇府的內院很大,青石小徑蜿蜒在青草之間,春天的夜晚,空中有下弦月如鈎,靜靜的挽住飄過月亮邊緣的雲彩,星辰稀稀疏疏的灑落在天幕上,忽明忽暗,就像心裏說不清的情緒,那般捉摸不定。空氣裏有著微微的甜香,是青草的香味,是鮮花的香氣還是少女身上的脂粉香味?


    含芳小築的院子的大門上掛著一串風鈴,黛青上前撥弄了下,清脆的鈴音在靜謐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姑娘迴來了!”門裏傳來小丫鬟歡快的叫聲,一張帶著稚氣的臉出現在門口:“姑娘,你可迴來了!”


    “品藍,去屋子裏取盞燈籠過來。”


    潤璃轉向蔥翠和黛青吩咐道:“天色兒黑,堂少爺和世子爺恐不大清楚這園子裏的路,你們領著堂少爺和世子爺去主院見過老爺再迴來,迴來時這盞明當瓦燈籠就給堂少爺罷,給他們照著路,到了二門順便交還給袁媽媽。”


    “知道了,姑娘,您就快進屋子歇著罷,都累一天了。”


    這時候品藍已經蹦蹦跳跳的出來了,手裏提著一盞蓮花形狀的小燈籠交給了黛青。


    黛青和蔥翠打著燈籠領著蘇潤璋和梁伯韜往前走,梁伯韜忍不住迴頭看了看含芳小築,院子裏的燈光朦朧而溫柔,映著門口的那兩個身影,略微高些的那個是潤璃,接著院門關上了,門口的人影也不見了,整個含芳小築在這春夜裏沉靜著,沒有半點聲音,仿佛未曾有人驚醒過那片沉靜。


    到了主院,蘇三老爺尚未歇息,梁伯韜和蘇潤璋在清遠堂向他辭行。


    梁伯韜這才注意到潤璃其實和蘇三老爺長得很像,有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


    蘇三老爺今年三十一歲了,可風流倜儻依然不減當年。十三年前,那個禦賜錦袍騎著高頭大馬遊街誇官的狀元郎,把大周京都少女的芳心擄去大半,就連當時的承平公主都想下嫁於他,隻是在朝堂上被蘇老太爺推拒了,說蘇三老爺早有婚約在身,就等著他殿試後操辦大婚事宜了,蘇府書香世家,絕不能做出這種與禮儀不合的悔婚之舉,為天下人恥笑。皇上無奈,隻能加贈封地來安慰哭哭啼啼的承平公主,最終把她嫁予魏國公家的旁支三世孫魏重光。


    現在的蘇三老爺,一臉的成熟穩重,雖然還是麵容俊朗,可十三載宦海沉浮究竟讓他的眉眼間染上了世俗的風情,昔日那意氣風發英姿勃勃的狀元郎已經被湮沒在人們的記憶中。


    “這次能找到南山隱叟,蘇知府也是大功一件!”梁伯韜起身向蘇三老爺告辭:“明日我護送老神醫返京,定會向皇上奏本為蘇知府請功!”


    “請功倒不必,隻要聖上安康,下官不複再有奢望!”蘇三老爺圓滑的說著場麵話,心裏喜不自勝,璃兒果然是個有造化的,竟然拜了南山隱叟做師傅,這可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南山隱叟治好皇上的病,自己有保舉之功,也算大功一件了!


    “蘇知府就不必推辭了,預祝蘇知府步步高升,前程似錦!”梁伯韜哈哈一笑,向蘇三老爺一拱手:“這些天打擾府上了,日後迴京容我為蘇知府一家接風洗塵!伯韜在此別過了!”


    蘇潤璋也跟著站了起來向蘇三老爺辭行:“不知三叔可有什麽帶迴京的?”


    “一時倉促,倒也沒有準備什麽,今晚我修書一封,明日幫我帶迴府上呈老太爺罷。”


    “那明日一早請三叔派人把家書送來煙波閣便是。”蘇潤璋點點頭:“三叔,夜深了,容小侄和世子先行告退!”


    辭行出來,沒走多久他們便遠遠的看到了二門。


    雖然明知道隔得很遠,可好像就在眼前。


    似乎一步跨出,身後這扇門關閉以後,就便是隔世經年。


    心猛的跳得很快,有一絲絲不甘心,還有一點點盼望。


    第一次突然有了想要自己能決定親事的渴望,雖然知道他的親事很難是自己能做出選擇的,可還是希望能再見到她一麵,告訴她自己喜歡她。


    梁伯韜停住了腳步:“潤璋,你先迴去。”


    蘇潤璋轉過來盯住他的眼睛:“你想做什麽?夜探含芳小築?”


    梁伯韜被他看得心虛,低下了頭:“我隻是想到這園子裏麵走走。”


    “你這樣做不妥當。”蘇潤璋毫不客氣的指責他:“虞城,我素日覺得你是個穩重的,怎麽這些天看來,你毛躁一如六歲幼童。”


    梁伯韜眼睛盯著自己的靴子尖,甕聲甕氣的迴答:“我也知道自己孟浪了,可卻忍不住想見到她,就是在這園子裏走走,和她隔得近些也開心。”


    “那我陪你在這個園子裏走走如何?”


    “不必。”梁伯韜咬牙道,抬腳就向二門走去。


    守門的袁婆子揉著眼睛接過明當瓦燈籠幫他們開了二門,梁伯韜一腳就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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