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仁義轉了過來,把手攤開,修長的手心上躺著一個金色的暗紋錢袋,趙巧兒急忙伸手去拿,卻被譚仁義一把抓住了手。


    趙巧兒剛要發怒,確見譚仁義很快的放開了手,說道,“你走吧。”


    趙巧兒鬆了一口氣,疾步走了迴去,就在她要走出亭台的時候,忽然聽譚仁義說道,“你真的覺得我是奇才嗎?不覺得我說的事情是驚駭世俗嗎?”


    第 75 章


    趙巧兒停頓了一下,她心裏有個聲音在說這裏很危險,不要在跟他糾纏什麽……,隻是她的腳像是生了根一樣沒辦法挪動一分,她聽到自己說,“是的,你是個奇才。”也許你能開創新的一個天地……,這句話她卻放在了心裏。


    “你在胡說,我知道你們都是怎麽想的,你們都以為我瘋了”譚仁義一陣風一樣來到了趙巧兒的眼前,怒視著她說道。


    “不是……”


    譚仁義打斷了趙巧兒的話,露出陰森的笑容,“你知道嗎?我從十三歲開就去剖屍了!”他滿意的看到趙巧兒臉色蒼白,不知道為什麽他很討厭趙巧兒一副了然的表情,似乎她真的能明白他一樣,她能懂些什麽呢?隻是在假裝而已,他繼續說道,“那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死因不明。”


    趙巧兒無法想象一個才十幾歲的孩子是帶著怎麽樣的心情去解剖人體……,是醫學上的執著還是天生的暴虐……“找到死因了嗎?”


    譚仁義挑了挑眉毛,“是被憋死的。”


    “憋死?”


    “我從他的腹中挖出了泥土……,顯然他太餓了。”他還記得自己把結果告訴師傅的時候,他震驚的摸樣。


    趙巧兒黯然的低下頭,“真是可憐。”


    譚仁義捏住了趙巧兒的下巴,直直的凝視著她,“隻是可憐嗎?他們都說我毀了屍首,說我是個瘋子,你不覺得害怕嗎?”


    趙巧兒似乎聽學醫的人說過,剛開始解剖的時候,幾天幾夜的都吃不下飯……,譚仁義到底是怎麽想的呢?他當時也不過才十幾歲,他也會害怕嗎?


    譚仁義從趙巧兒的眼中看到了同情的神色,他猛然一驚,心裏卻越發的討厭這樣的感覺,同情?他記得當時隻憑著一股氣血,但是等看到開膛破肚的屍首,幾天幾夜都沒有睡好覺,要不是師傅勸慰……,趙巧兒憑什麽同情自己?她到底懂些什麽,“滾!”


    趙巧兒被譚仁義推倒在地上,措手不及跌入了湖水中……,湖水並不深,隻是已經是有些深秋,水很涼,趙巧兒喝了幾口水才找迴了平衡,剛想遊出去,卻被攬入一個寬厚的懷中。


    譚仁義怒喝聲在頭頂響起,“不要亂動,我帶你遊出去。”


    兩個人狼狽的爬在岸邊,渾身濕漉漉的……,秋風一吹,帶來一股冷意,譚仁義冷眼旁觀半天說道,“你換了衣服在出去吧。”


    趙巧兒知道自己應該馬上走,但是這樣濕漉漉的出去,別人看到又會說什麽呢?


    看到趙巧兒戒備的神色,譚仁義麵色一冷,譏諷的說道,“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這是一件水藍色的掐腰夾襖,裙子是同色係的八福湘裙,點著白色的梅花圖案,淡然素雅,趙巧兒摸了半天也察覺出來這是什麽材料,隻是覺得貼在身上,又暖和又輕薄,她沒有猶豫的換上,頭發粗粗一弄就走了出來。


    譚仁義早就換好了衣服,靠在走廊的窗邊望著院內的湖景,他剛才是怎麽了?那些話他有多久沒有對別人說過,師傅臨終前的話還有猶言在耳,“不要讓,讓任何人知道,你是怎麽學習的,沒有人會理解你,你會被孤立起來……”


    後來他就像是上了癮一樣,開始研究人體,在醫館裏得到病死的屍體並不難,很多窮苦人家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慢慢的他開的方子要比別的郎中的好用,他看病診斷越來越準,甚至他會幫別人做一些小的縫合,漸漸的他的野心越來越大……直到發生了那個事情。


    想到師傅的死……,譚仁義心中一痛,身體支撐不住的靠在牆上,多少年了,每次迴想都會讓他蝕骨一般的疼痛。


    趙巧兒一出來就看到譚仁義一副冷汗淋漓,非常痛苦的樣子,“你怎麽了?”


    “你想聽一個故事嗎?”譚仁義抬頭慘淡的一笑,輕聲說道。


    趙巧兒避開他的眼睛,“我得走了。”


    雖然譚仁義一副風淡雲輕的摸樣,但是他顫抖的尾音透露出了他的痛苦內心,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今天一旦讓譚仁義開口說出這個事情,兩個人之間將不會迴到從前,就像是窺探了別人內心深處最隱秘的秘密,最痛苦的過往,隻有最親密的人才可以分享,而她並不想成為譚仁義親密的人……,她也不能成為……


    譚仁義垂下頭,揮了揮手說道,“走吧,都走吧……”


    趙巧兒咬了咬嘴唇,還是忍不住說道,“要走在別人的前端是需要勇氣的,因為並沒有人可以理解你,支持你,但是不能因為這樣放棄了自己的夢想。”趙巧兒想起哪些寂寞的天才們,他們看到的東西遠遠超過了常人,他們得不到別人的尊總和支持。


    無法得到共鳴是多麽痛苦的處境,沒有人理解你,也沒有人願意相信你……,她能想象譚仁義多麽渴望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把自己大膽的想坦誠的說出來,得到哪怕一點點的理解,而不是默默的壓抑著自己,天才隻有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把自己的想法化成了現實,在這世界上開拓者永遠都是最寂寞的。


    望著陽光下,亭亭玉立的趙巧兒,譚仁義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失望,有種被拒絕的狼狽,這可是第一次他想要說出藏在心中過往,他尖銳的喊道,象一個失去理智的孩子,“你到底懂些什麽?”


    趙巧兒忽然有些不忍,這樣一個男子,天縱奇才,可以說在這時代是絕無僅有的存在,如果他能放開自己的心結,如果他能堅強的去麵對,是不是可以讓更多的人得到有效的醫治,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的醫學理念可以傳承下去,這將是多麽造福人類的事情,她是不是應該放棄自己的那些恨意,雖然她不想說自己有多麽偉大,但是眼前這樣的譚仁義卻是讓她有些心疼的,自己是不是可以跟他說一些鼓勵的話……


    隻是想到那一日林中的戲弄,趙巧兒又猛然的刹住了心思,對這樣一個孟浪自私,根本不會顧及他人心思的人,自己又心疼什麽呢?她低下頭輕聲說道,“也許你說的對,我又知道什麽呢。”


    趙巧兒說完頭也不抬的走了迴去。


    譚仁義看著漸漸遠去的人影,神色更是冷然,果然他又在妄想嗎?在幻想會有人理解他,會懂的他嗎?真是癡心妄想,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會理解他,那就是他的師傅……,想到師傅他心中一痛,隨意的拿起放在身旁的酒壺,拚命的灌了進去,可惜那個理解他的人,卻是被自己親手害死,他就是個殺人犯。


    忽然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我覺得你很了不起,真的。”


    譚仁義猛然抬頭,竟然是去而複返的趙巧兒,她毅然的站在那裏,眼神清亮,帶著從來都沒有在他麵前露出過的笑意。


    “你怎麽迴來了?”譚仁義愕然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很恨你。”趙巧兒苦笑著說道。


    “我知道……”譚仁義想著自己那日的輕薄,是個女子都會含恨。


    場麵一陣沉默,隻有徐徐吹來的秋風把頭發撩了起來,“你說我了不起?”譚仁義澀然的問道。


    “對,很了不起,我覺得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想出了開腹切除的主意,竟然還找到了草藥作為消炎藥。”


    譚仁義直直望進趙巧兒的眼中,直到確認裏麵滿滿的都是赤誠的肯定,他才笑了起來,隻覺得心裏慢慢的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暖意。


    趙巧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譚仁義,他是自私的,冷漠的,散發著陰沉的冷意,隻是現在他眼睛明亮,整個人光彩卓然,越發的豐神俊逸……,讓人移不開視線。


    給連大娘開刀的事情很快被提了上來,連罕別無選擇,隻能賭一把……,譚仁義似乎早已見慣了這樣的病人,隻是寫了份生死契約,就開始著手準備。


    趙巧兒並不樂觀,這病放到現在也是相當麻煩,她雖然佩服譚仁義的創意和作為,但是畢竟條件有限……,三成的把握,幾乎可以說是沒希望了。


    就像趙巧兒想的那樣,雖然手術還算順利,剛開始,術後一切都好,都可以進食了,大家自然是高興,可是不到幾日傷口二次感染,連大娘病了多年,身體早就是耗盡了根本,沒有抗過去,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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