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一邊整著衣裳,一邊罵罵咧咧的仍是嘴上不幹淨。


    連繡身上尤其淒慘,頭上一道血蜿蜒的沿著麵頰流下來,隻怕頭皮都破了。


    正這時一輛馬車就駛了進來,車還沒停穩,趕車的小廝就從車上跳了下來。


    佟姨娘定睛一看,隱約有些麵熟,相是之前也在園中見過他運貨。


    這小廝趕緊跑到了連繡跟前:“連繡姐,你這是怎麽了?”


    馬婆子找到了話柄:“說什麽來買雞,原來是借機要跟我們采買處的小牛哥勾搭,也不嫌自己老牛糟蹋了小牛哥這嫩草!”


    連繡氣得要死,一時找不出話來駁。


    小牛哥直起身來望著馬婆子:“馬大嬸,您可別亂說話,不然我要找趙管事評理的。”


    馬婆子一僵。先前這些丫頭們說要找趙全,她也不在意,趙全哪她們輕易見得到的。


    但這小牛哥每運了貨來內院,迴頭又要去向趙全交差,他又是一根直腸,說要去告狀,還真怕不留情。


    馬婆子聽到這裏,也就不吭聲了。


    佟姨娘一邊看著,這小牛哥對連繡百般殷勤,連繡隻是不理,但眉眼間又不像完全無情的樣子。心中便想著這小牛哥常進常出的,必是要借機結識一番才好,說不定這契機就在連繡身上。


    因此眼看著趁著這一團亂,針線房同連繡同來的幾個丫鬟溜了進房,摸好幾包東西出去,她也隻作沒看見。


    想了一陣,就往裏走,笑眯眯的道:“怎麽著,這是全武行哪?”


    先前眾人也發現院門有人在看熱鬧,隻沒想到是她,這時少不得向她行個禮,心中罵娘。


    佟姨娘笑眯眯的道:“得,別這麽看我。我又不會向太太多嘴。”


    眾人一聽,這才舒了口氣。


    王氏治家甚嚴,若是下人有了紛爭落到她耳裏,不管對錯,雙方各打十板再問原因。是以這些人鬧時一腔熱血,鬧完也有些後怕。


    佟姨娘又道:“大家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馬婆子你又不是不要做衣裳了,總不想往後衣裳穿著穿著就半路掉隻袖子,人前光了膀子吧?”


    眾人聽她說得好笑,不由哄笑起來,連繡也得意。


    馬婆子也不好對著她發作。


    佟姨娘又道:“連繡跟馬婆子說幾句好話也不值什麽,讓她高興了,她是長輩,隻有心疼你體弱的,迴頭指不定還多繞兩隻雞給你吃。”


    馬婆子萬萬沒有這麽大方,隻是糊裏糊塗的就被拱上了高台,這會子否認下意識就覺得會失了麵子,因此頭一抬道:“正是!”


    佟姨娘總結道:“既是如此,也不是理不開的結,今日我既遇上了,就做個和事佬,我來出銀子,灶上菜嫂子整治一桌席麵來,大家吃了,往後就不計較了,如何?”


    雖則眾人有些不樂意,但也不敢當著麵不給她臉麵。因此都答應了。


    菜嫂子便領著人先擺上了幾碟醬菜和花生米,搬了兩壇酒上來讓眾人先喝著,再下去燒菜。佟姨娘又使雙惠去叫胡婆子來給眾人看看有沒大問題。


    這廂眾人三兩杯一下肚,除了連繡和馬婆子兩人不對付,其他人又都說笑開了。


    小牛哥也被佟姨娘留了下來,他也不敢和年青的丫鬟們坐一起,隻敢和婆子們湊一桌。


    佟姨娘似突然想起,跑去對小牛哥道:“我還以為來了能遇到趙管事,既他輕易不來,你便幫我傳句話,說是咱們府上要買些時鮮蔬菜,你讓他打聽打聽這景州那些世家有窖藏得多的,拿了咱們老爺的名貼去求著分些來。”


    小牛哥今日見著佟姨娘,隻覺得她生得好看,人又和氣爽朗,完全不像人傳的鬼氣森森的樣子。因此就爽快的應了:“奴才一會就去跟趙管事說。隻這事辦起來怕要幾日,奴才家裏就有些南瓜蘿卜,明日就送些進來給姨娘嚐鮮。”


    小牛哥也不是家生奴才,是半路被買進來的,家就在景州城,每日散了工都還家去的。


    佟姨娘一聽也是喜歡:“那就有勞小牛哥,真真是個熱心人。”


    小牛哥得了她的讚賞,不由得飛快的瞟了連繡一眼,見她不看自己,臉上又掛出失落來。


    第 34 章 ...


    佟姨娘得了閑,便常去針線房去坐坐。


    她原本就有一手好繡活,雖比不上針線房的沈師傅和林師傅兩位是名家流派,就一般人來說,佟姨娘的繡活細密工整流暢,已是十分不錯的了。


    以往她過來,愛尋了沈師傅和林師傅說話,要麽也是尋著裏邊的管事婆子要些絲線布料。


    如今仔細一留心,才發現連繡正是在沈師傅手下打雜。沈師傅常派了事給她,多是讓她剪裁,或縫製些下人的衣衫,主子們要的繡活是沒讓她沾手的。


    像連繡這樣的,月錢比做二等丫鬟,一個月也才兩百多個大錢。且並沒機會到主子麵前討賞。據說她也是景州本地人氏,本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隻是哥哥要娶媳婦湊不出銀錢來,正好何老爺到景州上任要買些下人,她便被爹娘賣了進來。


    像這樣半路買進來的,比不得家生子更得重用,但也有一門好處,寬厚些的官家,往往在離任時發還他們的身契,並不令他們背井離鄉。因此不少人都打了這門主意,想要賣到做官的人家來,做得三年又迴複了良民身。但有些頗得主人家青眼的,就並不容易得放。


    因此多有人偱著中庸之道,做事並不賣力,隻求不犯了錯得了責罰便罷。


    他們不得重用,也有此中的原因。


    佟姨娘常進常出的,有時便指著連繡幫忙做些事,不時的給些賞錢,看著連繡十分欣喜,便知道她也缺錢。想是仍需補貼家中。


    佟姨娘有時候想不通,明明被家裏頭賣了,錯過了說親的年紀,現在隻能由著主子配人,偏生她還一心向著家裏。


    想起來自己前世,被父母趕了出來就心生怨氣,是不是心胸太窄了些?此時想起父母,心中不免就有了些酸澀之意。


    ————————————————————————————————————


    佟姨娘一來二往的和連繡熟悉起來,便借著再過段時日要迴安陽老家,屆時正是老夫人的大壽,想自己繡麵屏風給老夫人賀壽,隻道自己房中的丫鬟們都不精此道,求王氏再從針線房派個人來幫她分線。


    王氏隻知道雙惠確實是不會這些,不然她老子娘在主子麵前也還有些臉麵,她不會一直撈不著好差事。不耐煩細究這些,無論如何,佟姨娘若是得了彩,也是她這個做主母的管理有方。因此讓針線房的婆子派個得閑的丫鬟去。


    佟姨娘就遞了話給針線房的孫婆子,說喜歡連繡手腳勤快。


    孫婆子自是無不樂意,將連繡派了過來。


    佟姨娘每日除了到王氏處上一上班,閑下來就是跟連繡一道繡屏風。因她心知這屏風不過是個幌子,萬萬是送不到老夫人麵前的,因此也不求新意,隻尋了六副富貴華麗的花開圖來做樣子。每日就讓連繡坐在一邊挑了各色相應的絲線,細細的一根分成六股,再遞給她,自己是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著,心思全在兩人套話上頭。


    連繡哪裏有這樣的機會,正看著佟姨娘慢吞吞的手腳,心裏記著怎生繡花。


    這可是門好活計,日後離了何府,也能靠此營生。


    佟姨娘很快發現了她的意圖,自是不吝賜教。


    連繡先前始終對著佟姨娘有些拘謹,此時才是真的感激不已,個性裏爽利的部份就逐漸顯露了出來。


    佟姨娘慢慢的落下一針,提醒連繡:“這一針這樣下,才緊密。”


    連繡一臉認真的看著。


    連芙就端了兩杯茶進來,放在兩人身邊的小幾子上:“姨娘請用茶,連姐姐用茶。”


    放下茶後也不出去,就站在一邊看著。


    佟姨娘嫌她擋了光,迴頭看了一眼。


    眼見連芙有些怔忡的咬著唇,便問道:“可有事?”


    連芙忙搖了搖頭:“無,無事。。。。。。婢子先退下了。”


    佟姨娘隱約猜到些端倪,但素知連芙怯弱,缺少膽氣,誤不了什麽事,便也不去管她。


    連繡卻是若有所思。


    兩人坐了半個下午,佟姨娘實在耐不住了,便起身道:“時日還長著呢,不急這一時,明日你再來。”


    連繡笑著答應了,收拾好針線筐子,告退了出去。


    佟姨娘先在屋裏走動一圈,才覺著腿腳舒服了些,這才出了屋子,眼神一瞟,就見庭中連繡正拉著連芙,往她手中塞一把果子。


    佟姨娘不由一笑,這連繡看來也是個聰明人,這樣也好。


    正張望著,就見源哥兒手握書卷走進院來,看見佟姨娘就露出一個微笑,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


    佟姨娘道:“最近倒少見你迴得這般早,你爹爹怎的不將你帶在身邊了?”


    “爹爹招了幕僚議事,就讓我先迴了。”


    佟姨娘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就這麽一段時日,源哥兒也長高了些。且雖立嫡並沒公開出來,但王氏和何老爺對源哥兒的態度自是不同以往,尤其是何老爺,常把源哥兒帶在身邊,也讓他多見識了許多人和事。源哥兒原先的青澀已退去了少許,看起來更是沉穩出落了些。


    佟姨娘不由得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心中暗道:“佟珠兒,你兒子眼見是不會隨了他爹長成歪脖子樹了,你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歇啦。”


    源哥兒感受到她眼神中的暖意,又露出些羞澀:“姨娘最近不賣繡品了?”


    佟姨娘眉眼一彎,笑道:“太太給的賞錢不少,我也瞧不上這些小錢了。”


    “姨娘能得母親喜歡,這樣很好。”


    佟姨娘聽得這話,不由詫異的看著源哥兒,他麵上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近幾月來爹爹和母親待孩兒有所不同,我也猜到些許。看著姨娘日日驚惶,卻不知如何寬慰才好。隻想告訴姨娘,我就算成了嫡子,也決不會棄了姨娘的。如今姨娘能得了太太的喜歡,再也不必過多擔憂了。”


    佟姨娘沒有說話,略有些憂鬱的又拍了拍他的肩,拉著他的手進了屋裏去。從床頭拉出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來,照著源哥兒身上比劃:“這衣衫我是放了一寸做的,但如今你又長了,想是開了春正合適。我也唯一給你做這麽一件衣服了。”


    源哥兒失笑:“姨娘,你往日裏做得還少麽?就是這幾月忙著賣繡品才沒做了。”


    佟姨娘自覺失言:“不一樣,同以前做的都不一樣。可穿著下考場。你看這裏。。。。。。”


    佟姨娘說著挑開袖角,滾邊角上並沒有完全縫合:“這裏可以塞些紙條進去,到時候下考場就便宜了,還有這一處。。。。。。”


    源哥兒聽得臉色一青,忙按住了她的手:“姨娘,你快將這些地方改了罷,我是要憑本事去考的。”


    佟姨娘就促狹一笑:“知道,我們的小狀元憑真本事,姨娘逗你玩呢,這不過是姨娘還沒完工罷了。”


    源哥兒聽著舒了口氣:“姨娘最近總愛尋人開心。”


    佟姨娘抹把冷汗,總算引得源哥兒沒再留意她的失言。


    因源哥兒迴得早,佟姨娘便說好同他一起用晚膳,叫小廚房燒了源哥兒愛吃的幾道菜。在西廂房炕上擺了飯。


    源哥兒盤腿坐著,佟姨娘隔著條桌坐在他的對麵,殷勤的給他布菜。


    源哥兒不由道:“姨娘自己用,不必光顧著我。”


    佟姨娘這才自己夾了一箸。


    反正也才兩人,她又是素來沒規矩的,就不顧食不語這一條,閑來漫聊幾句。


    “最近和你爹學了些什麽?”


    “也沒什麽,家中幾個管事都見了一遍,外邊幾個莊頭也見過,爹還在說,等明年走了,這邊田地賣了還好,要是不賣,日後還要想個打理的法子。”


    “也隻能尋個穩妥老實人先管著罷?”


    “爹爹也是這麽說的,本來還想帶著我認識幾位大人,但最近因為元國有些動靜,幾位大人都忙於公務,因此也沒見著。”佟姨娘一愣,元國也不是第一次聽著提起了,看來已不止是些許小動靜了。千萬別打仗才好,兵刀無眼,說不定千辛萬苦逃出去,迎麵一刀就教人砍了,那才叫冤呢。


    “元國人很兇悍麽?”


    “悍得很,據說都比咱們大黎人高出一個頭來,大冷天的光著半邊膀子,隨身就帶著把血刀。”


    佟姨娘越聽越心驚。


    源哥兒興起,用筷子沾了茶水在桌麵上給她畫圖:“你看,曆朝曆代,都喜歡用吉物來做國璽,隻元國,用了一隻兇惡的猛鷹捕蛇來做國璽,看著就是逞勇好鬥之國。”


    佟姨娘看他畫得模糊的鷹捕蛇圖,心裏愈發有些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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