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腦子都覺得空了,不知道要幹什麽、想幹什麽,做的事情已經是完全根據身體上的需求下意識地去判斷了……


    比如現在覺得心裏悶得緊,就無知無覺地走向了殿門口。


    .


    新鮮的空氣襲麵的瞬間,沐容覺得天旋地轉,仿佛天邊的白雲就近在眼前,一圈一圈地晃著,晃得人心亂。強閉了眼不再去看,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


    心裏略緩過來些。


    不該去想那麽多,至少不該往那不好的方向想。也許確實是大事,但也許……隻是低血糖呢?


    沐容繼續勸著自己,告訴自己說:賀蘭世淵這麽好的男人,才不會就這麽死呢……


    又立刻反駁自己:呸!什麽死不死的!


    就這麽心緒亂成亂麻般地靜等,站在殿門前一站就是半天,倒也沒覺出累來。


    直至傍晚,才聽得殿內有些不尋常的響動,恍然迴神望過去,是幾個禦醫一並退了出來,沐容伸手一攔:“大人,陛下他……”


    那被她攔住的禦醫一揖:“哦,陛下醒了……傳翁主進去呢。”


    忙不迭地迴身往裏走,正碰上出來傳她的宦官,一點頭道:“知道了。”就提步進了寢殿。


    寢殿中沒有外人,連馮敬德也被打發了出去,沐容站在榻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腳,忽然沒有勇氣繼續往前走了……


    真怕她坐到榻邊的時候,他告訴她什麽不好的情況。


    .


    “來。”賀蘭世淵向她招了招手,她才牟足了力氣抬頭看他。那張素來清雋的麵容一天之內蒼白到了極致,連嘴唇上都沒有半點血色,甚至有些幹裂的跡象,整個人看上去憔悴極了。


    沐容覺得腳下像被灌了鉛,挪步挪得艱難,不過幾步遠的距離,走了許久才挪到他跟前,側身坐下,低著頭忐忑不安地問了一句:“陛下……怎麽了?”


    “沒事。”賀蘭世淵笑了笑,打算就這麽敷衍過去的樣子,沐容蹙了眉頭追問:“禦醫怎麽說……”


    “禦醫……”他仍盡量笑著,默了一瞬,平靜道,“禦醫沒診出來……”


    還真是並不常見的怪病。沐容一顆久懸的心重重地墜了下去,眼淚忍無可忍地湧了出來:“怎麽能……”


    怎麽能有這樣的事!她還等著和他一起麵對更多的困難,無論家事還是國事。她在暗暗說服自己接受她根本不喜歡的皇宮,告訴自己那“說走就走的旅行”是個根本不切實際的夢想……她在做著嫁給他的準備,他卻在這個時候……


    “也許沒有那麽糟糕。”賀蘭世淵低笑了一聲,自言自語似的道,“沒診出來……興許壓根就沒事……”


    可看他這個樣子,根本就不像沒事。


    “不過,如是當真不好,那你……”賀蘭世淵的目光在她麵上定住,沐容本用力咬著下唇,咬得一陣疼痛,聽到這話猛地抬手一抹眼淚,不講理似的道:“我不管!你說讓我給你半年,你就娶我的!君無戲言,你必須娶!”


    “容容……”賀蘭世淵無奈一笑,沉吟了一瞬,緩緩說,“我也說了……如是半年娶不到你,就給你另尋個好人家……”


    “你沒說!”沐容激動之下微提了聲,“你說的是若半年內我不答應嫁你就讓我另嫁他人!我告訴你我動心了!非嫁你不可……你臨陣脫逃算什麽男人!”


    “你根本就不喜歡皇宮……”賀蘭世淵靜靜說著,跟她打著商量,“聽話,如是當真……我必定給你尋個好夫家,離開皇宮,你愛去哪裏去哪裏。”


    沐容忍著淚逼出一聲輕笑:“嗬……你拿我當什麽了?隨手送人麽……我現在可喜歡皇宮了!”


    “容容……”賀蘭世淵還想接著勸她些什麽,沐容陡伸手在他嘴上一按,臉上猶掛淚痕卻是兇神惡煞:“你有本事帶我走啊!一起到閻王殿算算賬去!舊賬新賬一起算!媽的判官會不會辦事!”


    這麽一想簡直怒火中燒,那判官把她扔到這就算了,這麽好的人他說帶走就帶走?真當自己是個神仙就能隨便拿人開涮啊!!!


    “……”賀蘭世淵被她這副樣子弄得不知還能再說什麽,悶了半天才抬手拿開她的手,溫聲又道,“別賭氣,我若當真……沒命了,你總得有個去處。”


    “別廢話!!!”沐容氣沉丹田吼著,是想製止他的話也是想多給自己點勇氣麵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禦醫不是還沒診出來麽!你身體不適我就照顧你,等你好了我就嫁你!就算你當真……”想到這不肯再往下想,豪氣地一揮手,“那何去何從就是我自己的事了!用不著你替我做主!”


    “……”賀蘭世淵虛弱中笑了出來,半晌,若有所思地跟她開了句玩笑,“姑娘,你真漢子。”


    “……”


    .


    前朝一片壓抑,宮裏……禦前眾宮人不止覺得壓抑,還覺得膽戰心驚。


    這個……“膽戰心驚”的原因並不僅僅是皇帝突然大病不起,還得加上……


    定安翁主沐容她突然賢惠起來了!!!


    這個效果……太可怕了……


    知道皇帝要娶沐容的宮人原本都覺得……陛下往後的歲月估計得過得挺複雜吧,這定安翁主雖然平常總嘻嘻哈哈地逗人開心,但您萬一有個糟心事什麽的……她還照樣嘻嘻哈哈您不覺得堵得慌麽?這麽個人放長秋宮裏得多……不對勁呐……


    現在,他們看到了沐容的另一麵。


    卯時不到,第一個進禦膳房的準是她。從洗菜切菜燒水到煎炸烹煮,沒有一樣允許旁人經手……


    負責幫廚的宮女覺得自己早晚得被發落了……


    馮敬德起初不太放心,但看看她每日送進來的早餐——色香味上雖然不如禦廚做的,但皇帝確實愛吃。


    皇帝喜歡為上,養病要緊!


    於是沐容每天在禦膳房暢通無阻……


    早膳用完就坐在榻邊給皇帝讀折子,檀口輕開,字字清晰,尤其明顯的優點在於她連傳譯都不用配——碰上靳傾來的信件,二話不說就給譯了,流利得就跟說漢語似的。


    然後皇帝休息、她去煎藥——這事真不是馮敬德沒勸過她,他頭一天就跟她說了不止兩次:“這點小事讓宮女做一樣的……”


    但沐容有不一樣的想法,宮女什麽的,到底是“給人打工的”,雖然這份工打不好有可能丟了性命吧……可要求她們完完全全盡心盡力也比較難,到底少點真正的關心在。


    她就不一樣了……她還指著他趕緊好起來娶她呢……


    所以上十二分的心,凡事盡善盡美!


    再之後……到了中午,做午膳的忙碌情況大致同早膳,用完午膳之後的事……旁的宮人就有點無奈了……


    翁……翁主……您鑽到陛下懷裏睡午覺合適嗎?!


    還有陛下您那副大是享受的表情是怎麽一迴事啊!!!


    這算是沐容重壓之下的私心了。每天見他都是一臉憔悴,想安慰自己說“他病得不重”都不管用啊!!!所以隻好……這個時候默默吼一句“去特麽的宮規禮法”,然後鑽到他懷裏睡午覺,半夢半醒間感受著他的氣息,能夠在那麽一段並不長的時間裏……覺得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一定會安安穩穩地嫁給他的。


    尤其是在他拿她開心的時候……


    嗯……明明病了還不多休息休息好好睡午覺!時常是一手摟著她,一手碰碰她的羽睫或是順一順她的頭發什麽的……


    遇到上述情況,沐容雙目緊閉,就當不知道,除非……


    沐容猛睜眼大怒:“不許捏!”


    她很清楚自己腰上長肉了好嗎!!!


    雖然不多、雖然根本看不出來……但是被這麽捏還是很不爽好嗎!!!


    賀蘭世淵淡看著她,被子裏的手在她腰上有節奏地捏來捏去:“誰讓你投懷送抱的。”


    “……”這時候,沐容當即就想,明天一定不要管他了……


    .


    下午,皇帝要麽看折子,要麽見朝臣。如是前者,沐容則繼續如上午一般給他讀,如是後者……沐容就會鑽到禦膳房去研究一下新菜式了。不知他會病多久,萬一時日長了……她得常換花樣不是?


    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開始做晚膳,比不上禦廚做的那種一大桌擺上去氣勢恢宏,她一頓飯最多也隻能做四五道菜,是從今學到古的家常菜,在葷素上注意搭配,力求營養均衡全麵。


    並且……一定會上一道粥,上麵畫著的表情每天都不一樣。譬如這日,端進寢殿之後,賀蘭世淵一看那表情上寬寬的眼淚,抬眼問沐容:“怎麽哭了……”


    旁邊的沐容神情悲憤不已:“叫你捏我肉……”


    112


    沐容的生活從先前的“隻要在宮裏,愛逛哪兒逛哪兒”,變成了規規矩矩的三點一線。


    這三點還不是:自己房裏、禦膳房、成舒殿。


    而是:禦膳房、成舒殿寢殿、成舒殿側殿……


    照顧病號壓力太大,沐容咬牙扛著不吭聲,但賀蘭世淵看不下去,讓她在側殿住下了……


    這七八日裏,他又暈倒過一次,發生在下午,到了次日清晨才醒。


    沐容滿心的擔憂藏得很好,從他睜眼起看到的就是她眉眼帶笑,喂他喝了藥之後給他給笑話。


    當日中午照舊縮在他懷裏睡午覺,睡得無知無覺,怎麽逗她都毫無反應,連捏腰都沒反應……


    也就是過了這麽七八日而已,沐容腰上捏不到肉了……


    明顯見瘦。


    於是,當晚上沐容在端著晚膳進屋的時候,發現榻邊已擱了一張小桌,桌上放著各色菜肴。沐容看了看那占了六七成的葷菜,又看看自己手裏托著的兩葷兩素,黛眉淺蹙,腳尖畫圈:“今天那麽想吃葷的麽……”


    所以她白忙活了……?


    “沒有。”賀蘭世淵招手讓她過去,看她把菜肴連同托盤一並擱在宮人新端來的小桌上,指著那另一張桌子一笑,“給你備的,不許剩。”


    “……”沐容怔怔地望過去——不許剩?!你在逗我?!這裏七八道菜還有一大缽湯啊!!!


    不能指望她一口氣吃成個胖子啊!!!


    胃會炸的吧喂!!!


    於是陰沉著臉揮手讓宮人退開,嘴角抽搐、萬分怨念地頭一迴連名帶姓地把這四個字叫出來:“賀……蘭……世……淵……”


    皇帝一怔:“……嗯?”


    沐容板著臉:“你別想把我撐死了就不用娶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聽著就知道是玩笑話,現在若說他們中有一個人快死了,也是他,不是她。不過,其中的怨憤麽……倒是表達得很到位。


    賀蘭世淵忍不住地一笑:“行了……說不許剩是逗你,你也盡量多吃些,瘦這麽快……”說著挑了挑眉,“都沒東西可以捏著玩兒了。”


    沐容怎麽瞬間就想繼續瘦下去了呢……


    是以沒臉沒皮笑嗬嗬:“就是為了不讓你玩兒……”


    “嗯……這個……”賀蘭世淵淡淡看著她,“你腰上要是再沒肉,我就隻能往上捏了。”


    往……往上捏……?!


    沐容不自覺地低頭去看……


    捏……捏胸麽……


    沒這麽玩的!!!


    悶頭吃飯。


    誠然,並不是真怕他動手動腳——反正……雖然他時常無恥,但其實還是個真君子的,一定會娶她的……


    那麽……反正婚後也得動,他病重著要是真有那閑情逸致“占她便宜”,她別扭是會有的,但還真懶得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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