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這迴皇後卻有點不依不饒的勁兒:“陛下別總避著這事。”她又笑了一笑,“沐容年齡也不算小了。十五歲可以及笄許嫁,她這都十七了。陛下您再耽擱著,總會拖到她不得不嫁人的那一天,您到時候是把她嫁出去還是把她硬扣下?那時候扣下她就不是逼她了麽?”


    他沉思著,皇後的笑聲有點促狹起來:“陛下您是坐擁天下的人,怎麽這麽優柔寡斷了?一個沐容……您就是先強娶了她其實也不能如何,左不過事後再哄著就是了……一輩子,還很長。”


    大感無奈,皇後是專注在這事上繞不開了,每次說起來都是眼中期許滿滿,讓他覺得,他要是不給皇後一個穩妥的答複,皇後走都走得不安心。


    這事……也確實不能這麽幹晾著。


    歎息長沉,賀蘭世淵蘊起笑容,向皇後道:“你非要這樣說……朕也把話說明白。”


    皇後雙眸一亮,靜聽。


    “朕不可能現在納她。因為她不想做妾,更因為你還在。”語聲平穩,雙目對上皇後眼中陡然浮現的失望,又續道,“朕喜歡她,所以她不想做妾,朕就一天都不能讓她做;朕娶了你,所以不能在你病重的時候納妾。”


    “可是陛……”皇後開口就想勸,被他抬手一捂嘴噤了聲,隻能聽他繼續說下去:“違了前者,她心裏就會有結,覺得自己到底是從妃妾扶正;而若違了後者……”凝睇皇後須臾,賀蘭世淵似在說笑般的一喟,“朕簡直就不是人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再不給她勸的機會。皇後緊抿了唇,沉默片刻後終於輕點了頭:“臣妾明白了,那陛下和沐容日後……”


    “日後朕知道該怎麽做。”賀蘭世淵思忖著笑道,“你說先娶了她再哄,還是算了,朕還是……讓她滿意了、心甘情願地嫁了為好。”


    “哦……”皇後又點了點頭,還是一副失望的神色。仿佛心事重重,最後索性闔了雙目歇著,明顯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包括他。


    “……好好休息。”賀蘭世淵幹巴巴地勸了一句,皇後仍閉著眼,“嗯”了一聲了事。在他正要起身離開時她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麽,睜開眼道:“陛下……”


    “嗯?”賀蘭世淵迴過頭,皇後猶豫了一下說:“臣妾沒多少時日了……陛下可否著人打塊玉牌,刻上臣妾的名字?嗯……字要大一些、清晰些……”


    ……這算什麽要求?賀蘭世淵覺得奇怪,便問她:“要這個幹什麽?”


    皇後輕輕一哂,說起來自己都覺得可笑,還是如實道:“之前有一天和沐容聊起神仙、聊起陰曹地府,她說……她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高燒不退,夢到過陰曹地府,見到過地府判官,說那是個頂不負責的,喝得酊酩大醉,時常弄錯了亡魂,所以……”羽睫輕垂,皇後溫婉無比地說,“臣妾怕……投錯胎了……”


    皇後……怕……投錯胎?


    和她對視半天,賀蘭世淵幾乎不敢相信這種天馬行空般的說法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啞然一笑。沐容就是有這本事,多沉痛的話題到了她嘴裏都讓人悲傷不起來——她有這本事也還罷了,如今皇後也說出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話,這要是傳出去……皇宮可是要被民間文人墨客調侃得沒邊了。


    作者有話要說:賀蘭世淵:不要把你那些不靠譜的說法告訴皇後好嗎?


    沐容:……臥槽這個真不是!我發誓這事兒是真的!那判官丫就一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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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嚷嚷著要看蘇硯和容容打架的泥萌夠了好麽……容容怎麽可能贏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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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元日


    禁足多日,方知除夕這天……才是最難熬的。


    這一天,宮裏雖是有規矩束著,不會像民間那般熱鬧,但宮人們也會三兩成群地賀上一賀。到了晚上,輝晟殿開了宮宴,無事的宮女宦官也時常聚在一起放一放煙花,或是做上一些新年所用的吃食,一起過個年。


    沐容記得,去年的今日她在晚宴當值,很是鬱悶了一同不如在宮外逛廟會有意思;今年卻是連宮宴都去不得了,自己守著一方小院守歲迎新年,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有個春晚也好啊!!!再也不吐槽春晚無聊了……


    猶是吃飽喝足了就開始發呆,一呆就呆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正要迴房去吃午膳,餘光瞥見有人進了院,抬眼一瞧有些驚訝:“齡兮?”


    齡兮的傷已痊愈,隻氣色還有些差,低著頭喃喃道:“陛下說……讓我來陪你過年。”


    到底算是有個伴。


    於是一起用了午膳,之後就一頭紮進了小廚房——沐容這些日子懶極了,一日三餐都是宮人做好了送到手邊,自己還是頭一迴進廚房。和麵調餡,大過年的好歹要吃個餃子嘛!


    “我聽陛下說了……”齡兮一壁手上不停地揉著麵團,一壁低語著,“其實……你幹什麽這麽救我?還不如讓我死在禁軍都尉府裏。”


    沐容挑眉,往肉餡裏磕了個雞蛋,一邊攪勻一邊輕笑道:“要真能從你嘴裏問出什麽來,我才不攔著;就由著他們審你,到底大局為重。”


    齡兮默然。也猜到沐容大概還是有這些權衡在裏麵,但就算是這樣……好像也仍犯不著。


    “我是犯過死罪的人。”齡兮淡淡而笑,“陛下不殺我是他大度,,若要我的命也在情理之中,你又何必攔著?”


    沐容持著筷子在碗裏有節奏地攪個不停的手一頓,略一思索,凝神道:“大概……是因為你在牢裏傷成了那個樣子,還怕牽累了我們不肯喝文俞送的藥吧……”聳了聳肩膀,“所以我不覺得你是個壞人,能為你求一句就求一句,陛下若非要你的命我可沒本事攔著。”又抬眸覷了覷她,“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麽意思?我總不能去求陛下殺你。”


    “沐容……”齡兮停了手,撣了撣粘在手上的麵粉,看向她黛眉輕蹙,“你不該這麽幫我。皇後娘娘命不久矣,陛下待你和別人不一樣,搞不好這個後位就是你的。你為我去得罪禁軍都尉府,是給自己的前路找麻煩你知道麽?”


    齡兮說得有些焦急,沐容一愣:咦?這麽深奧?這麽神奇?完全沒往那裏想耶……


    好像是有點兒後悔……所以現在怎麽整?這又不是個遊戲可以退迴上一關重新玩、又不是篇小說可以刪掉上一章重新寫。


    嘖了嘖嘴,想清楚了便又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就說你現在說這個沒有意思嘛……我一不能再求陛下殺你或是讓他把你交給禁軍都尉府,二麽……得罪人也已經得罪了,我能怎麽地?還是開心點兒吧,大過年的多吃個餃子就算不虧。”


    齡兮微愕:別……別這樣……我跟你說後位,你跟我說餃子?


    .


    是以在輝晟殿歌舞升平的時候,沐容和齡兮也吃得正香,順帶著把這些日子“看管”她的宮女宦官叫來一起吃。都知道她是自己把自己說得禁足了,誰也不怕她跑了。


    想歡歡喜喜過大年是真的,有心事也是真的。沐斐現在在哪兒還不知道,若是總找不到他,她和齡兮隻怕早晚有遭罪的一天;不往這自私的方麵想,沐容也當真有些擔心沐斐,哪怕他是個“便宜爹”——畢竟是不年輕了,叛逃?能逃哪去?放眼望去大燕朝就跟她所在次元的古中國似的,名聲遠揚威震四方,周邊附庸國很多,但附庸國誰敢挑釁大燕啊?誰敢收留這叛逃的“逆賊”啊?


    再想想去年今日收到的那一串壓歲錢,沐容心裏……不是滋味兒。


    便很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借著興致灌了一杯又一杯。擱在二十一世紀,她的酒量還是湊湊合合說得過去的,但來了大燕後沒這麽喝過——估計這身體的原主也沒怎麽喝過,於是對酒精的承受能力並不高,不一會兒就頭有些懵,分明地覺出反應慢了些。


    很有素質地停住了沒再接著喝,把自己控製在了“醉且不撒酒瘋”的合理範圍內,隻想借著這幾分醉意睡個好覺。


    墜入夢想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同樣有些醉意的齡兮問她:不守歲了嗎?


    好像沒作答……


    .


    “喝高了”的時候容易入睡,卻難以睡得很長。沐容醒來時覺得神思清明無比,但外麵仍黑著,推開窗子看出去,煙花迭起。


    大約是剛過子時、剛到新年。


    望著滿天的絢爛,不覺輕笑了笑,又迴過頭來看向外廳。


    齡兮喝得也不少,就這麽在外間的小榻上睡了,連門都沒關好。本想把門關緊了接著睡,但到了門口時吹進來的那一股冷風,弄得她連最後半分睡意都沒了,猶豫了一番:算了算了,不睡了。


    加了件褙子又披了件鬥篷,推門而出,在廊下坐下來,開始做這些日子來最拿手的一件事:發呆!


    一邊發呆還一邊吐槽自己:大過年的自己發呆,姑娘你真有追求!


    她穿越來的那會兒,春晚於年輕人而已幾乎已經成了“吐槽專用”了,可她這個過年的方式比看春晚槽點還多……


    看煙花聽爆竹,聽爆竹看煙花……聽著聽著爆竹聲小了,再後來,連煙花的顏色都淡了。


    這是天快亮了,宮人們也差不多都迴去歇了。


    沐容還在精神抖擻中……覺得自己兩眼都是放光的!


    精神好到沒處發泄想去練長跑!


    就這麽一直幹坐到天明。


    .


    齡兮迷迷糊糊地推開門走出來看看她:“你什麽時候起來的……”


    沐容淡定答說:“半夜!”


    “……”


    幾個看守的宮人昨天也顯是玩得累了,沐容和齡兮沒好意思麻煩他們,湊湊合合地自己弄了早餐吃,一邊吃一邊琢磨這大年初一怎麽打發過去……


    然後聽著外麵的動靜不大對……


    吵吵鬧鬧的,又不是鞭炮的“吵鬧”。


    好像吵起來了,咦?大年初一吵架?誰這麽不長眼?


    二人互相看了看,擱下手裏的粥碗就出去了——能讓人過個好年不能?看在她們被禁足的份兒上能別再給添堵不能!


    出門卻見是文俞和十雨在外麵,正和兩個值守的宦官吵得不可開交。沐容心說這怎麽迴事啊?來拜年被攔住了?喂!咱不用這麽講究!禁著足呢就別拜年了成嘛!


    拉著齡兮皺著眉頭走了過去:“哎哎哎別吵了……剛到新年就吵架算怎麽迴事!”


    文俞和十雨正著急呢,看她出來頓時沒心思跟那二人吵了,上前了一步急道:“沐容快來!出事了!”


    “……啊?”沐容一愣,走上前去。


    文俞和十雨始終在門檻外、沐容與齡兮一直在門檻內,又和那兩位宦官也熟了,便也沒太為難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由著他們說,甚至還很識趣地退開了幾步。


    “怎麽了啊?”沐容疑惑道。


    “你父親……你父親迴來了!”文俞道,“大概兩刻前到的皇城外,守衛攔著不讓進皇城,禁軍都尉府的官員去了,但你父親持著陛下欽賜的旌節,沒人……沒人敢動他……”


    ……臥槽這什麽情況?神奇的封建製度啊!好歹先把人拿住才對吧!不要避諱那個旌節了好嗎!


    沐容急了:“那……那快去稟陛下啊!”


    “有人去迴話了……但今天元日大朝會,皇室宗親到文武百官都在,能不能有機會稟……不知道……”


    父親大人您真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啊!!!


    沐容靜下神來想了一想:“那好像也……沒什麽關係?等元日大朝會完了……”


    反正在皇城外等著而已,也鬧不出什麽大事。


    結果十雨吼出一句:“瑞王也在錦都!!!”


    全體寂靜,兩邊看守的宦官都忍不住望了過來,文俞趕緊捂了十雨的嘴,壓聲向沐容道:“所以我們才著急……瑞王的事總共沒幾個人知道,你說萬一這事一時沒稟進輝晟殿去、瑞王的人先到了……”


    臥槽那如果沐斐真跟他有什麽瓜葛,肯定是沒機會進皇城了啊!


    沐容沉思中……


    文俞十雨和齡兮麵麵相覷:你倒是有個主意啊!


    沐容抬起了頭……


    文俞十雨和齡兮屏息不言:你有主意了……?


    沐容偷眼瞧了瞧兩邊……


    文俞十雨和齡兮跟著她的目光看來看去:你想怎樣?!


    沐容拔腿就跑了,正好穿著靴子,比平日裏的繡花鞋方便許多。兩旁看守的宦官反應了一瞬即刻要去追,文俞十雨和齡兮眼疾手快地一擋,一邊賠著笑臉一邊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氣:“哎大人……真不好意思!您看這事兒鬧的……我們也沒想到她會跑啊……大人您說這怎麽辦……”


    極好的態度,甚至看上去有點著急,同時卻把二人攔得死死的。兩個宦官臉都青了:讓我們追啊!!!


    .


    元日大朝會,該算是一年裏最為隆重的一次朝會了,連地點都設在三大殿中最為宏偉的輝晟殿,而非平日早朝所用的廣盛殿。


    天子端坐於九階之上,麵前十二旒擋住帝王麵容神情,大殿裏一派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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