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世淵心裏煩透了。雖然並不疑沐容,但知道身邊有個人監視著自己的感覺可不好。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人揪出來才是,早就著了人暗查——從那天在宮裏服侍聽聞了此事的宮人開始查起,一個個查下去,一點線索都沒有。


    與此同時,禁軍都尉府又截下來兩封信,同樣是靳傾寫給宮裏的密信,同樣無從知曉到底是寫給誰的。疑雲越來越重,再來稟事的禁軍都尉府官員便明裏暗裏地表示還是查一查沐容為好。


    賀蘭世淵始終沒答應。雖然細作都會做戲以蒙蔽旁人視線,但看沐容那大大咧咧不怕死的勁兒……真不像裝的。


    靳傾有病麽培養這麽個性子的細作?


    .


    沐容得空時寫了迴信給娜爾。本想直接送出去,齡兮見了,踟躕了一番,雖是沒敢說出實情,還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聽說近來……和靳傾間出了些事。你這信別直接送出去為好,先給陛下看一眼,若不然出了事說不清了……”


    看齡兮說得嚴肅,沐容覺得有道理。不管是和靳傾出了什麽事,謹慎點總是對的。


    再說,若是經皇帝的手送出去,興許還送得更快呢。


    便在又當值的時候帶了信去,盈盈一福:“陛下,奴婢給娜爾公主寫了迴信,陛下可否先過目?”


    賀蘭世淵一愣,即到:“拿來看看。”


    沐容呈了信上去,皇帝把信取了出來,都是漢字:“娜爾殿下,收到你的信,心中激動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洪水泛濫般一發不可收拾……”


    這什麽說法?!


    繼續讀下去:“你的漢語進步好快啊,不過信中有幾句話語序不對,我按照正確的給你寫出來附在後麵了,你看一眼一定會懂噠。”


    ……瞅你操得這心!


    還有那個“噠”字的結尾,你能再隨意點麽?


    “看了你一路的的經曆很是羨慕嫉妒,等我什麽時候出了宮,一定去靳傾找你玩去。再看一看大燕各處的風景,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


    最後一句怎麽聽著有點別扭……


    皇帝看完之後咂了咂嘴:“行吧……雖說言辭丟人了點,不過你也就這樣了。”


    本來也沒指望她能寫出什麽文采斐然的東西來!


    沐容對這種給好友的私人信件也真寫不出什麽文采斐然的字句,總覺得好朋友嘛,當然是怎麽隨性怎麽來。在現代時已很少寫信,出去旅遊給朋友寄明信片更是極盡其賣萌本能,怎麽歡樂怎麽來,文縐縐的東西……她更樂意藏在自己的日記本裏。


    皇帝拿起信封把信裝好了,擱在桌上,給了她一句:“迴頭叫人給你送出去。”


    沐容一福:“謝陛下。”


    .


    那封信在送出宮的兩日後重新迴到了宮裏。


    是經由禁軍都尉府送迴來的。從皇帝先前的意思,眾人都知道皇帝對這女官不一樣,入殿便先謝罪,大表忠心,說是為了大燕平安才擅截了這信。


    一番慷慨陳詞讓賀蘭世淵不得不嚴肅起來,必定是查出了什麽,才會讓他們如此來求見。


    難不成沐容……


    不肯自己多疑,隻讓照實稟來。同來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看,還是常胥稟道:“臣等私拆了這信,未見有異,甚至……”


    甚至還顯得有點傻。咳,這個不多說。常胥靜了靜繼道:“而後又查了信封,方見不對之處。”


    說著另一人呈上了那信封。信封已被沿著粘合之處揭開,展評成了一張紙。原本在外麵的那一麵仍是隻有四個字:娜爾親啟。賀蘭世淵看到後麵隱隱透過來的墨跡,翻過來一看,背麵被墨汁塗了個遍,但黑色間又有塗不上的地方,顯現出一個個微微泛白的字來。


    賀蘭世淵看向常胥,常胥稟道:“這字是用蠟寫的,故而用墨一凃便會顯出痕跡。”


    這豈不是說……沐容當真在往外傳暗信了?


    皇帝看著信封上那些字,寫得難看,真像沐容的筆跡:“未對契木不悅,慎行。”


    看著像是對旁人議及契木,又著意提醒對方“慎行”,不知是什麽意思。


    賀蘭世淵覺得一顆心都沉了下來,仿若沒有盡頭地一直往下墜著,墜在一片冰湖裏,冷得說不出。


    他對沐容的喜歡,源起她的逗樂和直率。她會在宦官指責她不給他台階下的時候反斥對方欺君不妥,那個“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改口”的勁頭讓他生了最初的信任。


    之後的一天天裏,他逐步相信沐容是當真不會說謊的——有的時候興許她想說謊,卻是功力不夠掩飾不住,話還沒說完就能被他戳個破。


    所以他對沐容有讓他自己都覺得意外的信任,覺得什麽事都不必防她,覺得她就是個心思簡單、給她一片天地她便能天天活得瀟灑開心的人。關乎靳傾的種種書信,他起初還會交給禁軍都尉府去譯,後來越來越多的是直接交給沐容,下至使臣上至汗王,沒有什麽瞞著她的。


    沐容也爭氣,譯出來的東西從來沒出過岔子,也很有分寸地不讓旁人知道——唯一一次給外人看還是給瑞王,那是他一起長大的親兄弟,那封信也是一封無關緊要的信。


    總之他從來沒想過這個通曉兩國語言的沐容會做出這樣的事,即便在禁軍都尉府一次又一次要求查她的時候,他都一門心思地護她。


    結果,居然讓禁軍都尉府如此直接地證明了他的信任都是錯的?!


    即便如此,禁軍都尉府還是沒能如願帶沐容迴去問話。皇帝先將事情轉給了宮正司,覺得就憑一個信封治罪不夠穩妥,縱使有疑,宮女的事也該先讓宮正司查了再說。


    .


    宮正司的人大張旗鼓地去搜房,嚇了沐容一跳,差點以為碰上入室搶劫了。


    ……不對,這是皇宮,哪來的入室搶劫?


    驚詫地望著闖進她屋裏的幾個“陌生人”,奇怪地問:“什……什麽事?”


    為首的一個年長宮女神色淡泊地給了她四個字:“例行公事。”


    話音一落,隨來的幾人就開始毫不客氣地翻箱倒櫃了。沐容一看便竄了火,眼疾手快地抓了那宮女的衣領,對方躲都沒來得及躲就被她吼了:“這什麽例行公事?!翻箱倒櫃的你們是搜槍支彈藥呢還是緝毒呢?翻亂了你們管收拾嗎?!”


    被兩個宦官強拽了開,一人一邊押著她。那宮女理了理衣襟,冷冷道:“若是無事,自然給你收拾好了;若是有事,你自己跟陛下解釋去。”


    沐容這還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呢,看她這副態度當然心情好不了,不依不饒地又罵道:“你有病啊?警察搜查也得有搜查證呢好麽?你們這兒說搜就搜?憑甚啊!你誰啊你!”


    來辦這事的宮人們也都聽說這位是個不好對付的,所以打從進門就不打算跟她多廢話。從開始的冷言冷語到現在索性不開口,翻來翻去沒找到什麽可疑的東西,心裏也急——這要是真查不出來,還不得被這小姑奶奶罵死?


    終於搜到了個盒子。


    精致的漆盒,盒子上的茉莉繪得漂亮,還帶著個鎖。


    那位年長的宮女接過來瞧了瞧,走到沐容跟前:“鑰匙呢?打開。”


    “姐姐你講理嗎?!”沐容杏目圓睜,“你特麽從進門到現在連自己是誰都沒說,你讓我開我就開?我傻麽?你搶了東西走我都沒地兒說理去吧?你有本事闖進來,你有本事自己開啊!”說著挑眉一臉不高興,“you  you up1!”


    你能你上!


    隨來的宮人們擦了冷汗,對沐容的“斑斑劣跡”有所耳聞——比如到禦前沒幾天把一個資曆比她深的宮女打了;比如跳湖裏遊泳;再比如……前陣子好像還把個靳傾美人兒打得鼻青臉腫……


    誰知道她發起火來有多恐怖?還是勸著宮正女官一點,別多惹她為好……


    便有宮女一福,向宮正道:“奴婢去撬開便是了,也不必非讓她拿鑰匙……”


    混蛋……!


    沐容的臉徹底鐵青,且先不說還不知他們是誰就被搜了屋有多不爽,那盒子裏是她的日記……雖然有些寫得文筆尚可,但更多的是沒輕沒重沒臉沒皮的吐槽啊……


    這讓她們撬開看了去,萬一再傳開來,她以後怎麽混啊?


    我寫個日記我招誰惹誰了?強闖還要撬鎖?王法何在?天理難容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1【you  you up】真·不是英語_(:3」∠)_和no zuo no die一個概念,這個是“你行你上!”


    第46章 審問


    撬開的盒子被呈送禦前,賀蘭世淵漠然凝視許久都沒說出話來。幾步開外的地方,宮正司的人等著,禁軍都尉府的人也等著。


    一聲長而深重的歎息。皇帝一直陰沉的臉上沁出些許不太真實的笑意,俄而又是一聲歎:“沐容……帶去禁軍都尉府問話。”


    終於。


    常胥大是鬆了口氣,抱拳應“諾”。卻還未及退下去辦,皇帝便又加了一句:“問清楚就是了,不許動刑。”


    “……”幾人都是一怔,相互看了一看,再度應了“諾”。


    坐在房裏的沐容心慌了。方才來搜房的那些人,她仍舊不知道是誰,也不知是奉了誰的命。拿了那盒子走……


    她自問裏麵的東西……雖然有點兒丟人,但也不是什麽看不得的。


    怎麽心裏就是這麽不安呢?


    .


    門倏然被推開。


    沐容一驚,頭一個反應自是那幾個宮人又迴來了。定睛一看卻並不是——眼前為首之人的那一身曳撒她再熟悉不過。飛魚服,在她所生活的那個時空裏,曆史上的大明王朝錦衣衛二品官員的賜服;在這裏,則是禁軍都尉府中的高級官員的賜服。


    沐容站起身,強自壓製著心底愈演愈烈的驚恐,頜首一福:“幾位大人有事?”


    常胥打量她片刻:“你是沐容?”


    沐容點點頭:“是……”


    仍是全然不知出了什麽事。


    “奉旨帶你去禁軍都尉府問話!”常胥的聲音狠了兩分,身旁的隨從即刻上前要押她走。


    沐容又驚又怕地向後退了半步,定住腳迴了迴神:“奉旨……聖旨?”


    常胥冷笑:“禁軍都尉府隻奉皇命辦事。”


    .


    於是沐容一路上都在思量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錯。


    泄露國家機密?沒有啊……之前就讓和皇帝關係很好的瑞王幫忙翻譯過一次,在皇帝叮囑他也不行之後就再沒有過,再說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盜竊?沒有啊……好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好嗎?再說她又不缺錢,禦前福利好著呐!


    結黨營私?別逗!她哪兒有那個本事……


    行賄受賄?同樣沒這個本事……


    殺人放火就更不可能啊,她一個禦前女官沒這機會也沒這愛好啊!怪了,到底什麽事,居然錯處大到要動用禁軍都尉府她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這麽大錯?


    這不是開玩笑麽……


    而在那個一摞書信擱到她麵前的時候,沐容驚呆了……


    除了娜爾寄給她的那封信,其他東西都不是她的。不過這麽擱在她麵前,明擺著就是那些都是她的東西的意思……


    沐容茫然呆滯。常胥坐了下來,輕笑了一聲:“是姑娘自己說,還是我們問?”


    那……那個……大叔,您這個開場白很帥氣,但……但是能給個前情提要麽?


    沐容站在原地環視了這有些陰森的地方一圈,還是琢磨不清楚這是要問什麽,隻好傻乎乎地問出來:“……說啥?”


    常胥目光一凜,隨之驚堂木一響,沐容微顫,怯怯又道:“大叔,不對……大人,您別生氣,要問什麽您說明白,我要是知道……肯定……不敢瞞您……”


    看著周圍的各種“背景”她也不敢瞞啊!這禁軍都尉府不僅製服跟明代錦衣衛差不多,職能貌似也差不多。特麽要是刑訊逼供還不如直接殺了她,猶記幾年前看過一本講世界酷刑的書,其中半本都是中國的,剩下半本中又有一大半是中世紀歐洲,其餘各國分接下來的頁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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