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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兩百四十九章歡樂得像是哼哼的豬


    淩嘯所發的關於押解糧食入福州的奏章,因為是六百裏軍報,僅比宮夢仁發出的靖海侯薨逝的奏折慢了一步,在七月二十日午後就接連到達了上書房公案上。佟國維、陳廷敬和張廷玉正時刻都等著福建的消息,才一接到淩嘯的這份洋洋灑灑的奏章,立刻就三顆腦袋湊在一塊,撞得腦袋嘭地一聲悶響,三人都絲毫沒有覺察到痛。


    福建的確是讓他們揪心的省份,也是康熙宿夜夢繞的地方。


    康熙二十三年,花費了一千多萬兩白銀禁海造船練兵,前後死傷十幾萬將士,才打下的台灣,今天已經反了,大臣們都明白,九月封禪在即,文治武功中的文治這一條,是很難在泰山之巔上對天言表的。收複台灣,重定閩省,對康熙和朝廷來說,已經上升到有否治國能力的層麵上來了,不解決好,封禪隻會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


    淩嘯畢竟未曾做過一日的地方行政長官,哪怕是七品芝麻縣令,也沒有做過。三人從淩嘯的這份奏折之中,很快就看出了淩嘯的疲軟和畏縮。


    總共近八百萬石的糧食,淩嘯居然還要押迴來再賑濟下去,如果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話,那他們隻能說一句話,這句話是由陳廷敬說出來的。


    “駙馬爺不是在守牧閩省,他是在一個不需要兵法的領域,施展自己的兵法。他把民心當成軍心一樣的籠絡,可民心卻往往要複雜得多,正如他自己這句,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此言一出,張廷玉和佟國維的汗頓時就冒了出來,他們也看出了這個問題,聖人之道所言的守牧地方,當首重教化,次重威懾,三重中庸,亂世當用重典,可淩嘯卻一味懷柔,是要釀成大禍的。老百姓固然可能會領情,但上書房大臣都是名利場上的出類拔萃者,當然知道反賊首領們的私利決定一切。


    他們對視一眼,馬上就要持折麵君,卻猛然間駭異地發現,康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麵色通紅地坐在門旁的椅子上喘著粗氣,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樣,“佟國維,好個佟氏家族,皇親國戚!”


    三人頓時大驚,不知道康熙發的是什麽無名之火,佟國維更是麵色慘變,不曉得哪裏惹了這九五之尊的不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應該不是自己惹的禍。


    康熙是深知台灣再反對他名聲的幹礙,也知道淩嘯在地方政務上的缺憾,所以很想選拔一個軍務民政皆熟悉的名臣來統禦。可是,曾親赴福建的索額圖已經煙消雲散,當年堅持收複台灣的姚啟聖、李光地、康親王也是死的死,老的老,而一舉擊敗劉國軒迫降鄭克爽的施琅,也病入膏肓。環視滿朝文武,除了建州將軍淩嘯,康熙和上書房很難找到一個威望與能力並重的名臣,來為大清朝挽迴顏麵。


    正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康熙一大早就下旨,召見李光地和明珠午後到乾清宮來議事,卻在午睡後練習五禽戲的時候心中一動,便衣簡從地來到從福建迴來的巴彥顯兄弟家中。兩兄弟以副都統之職鎮守福建多年,對那裏的吏治民情、反賊動向應該是了如指掌,就算兩人抱病迴京賦閑,但肯定可以向自己這外甥提供很多福建第一手資料的。


    可才一過巴彥家的影壁,玄燁頓時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張廷玉卻明白,康熙是要置兩個家夥於死地,半點話茬也不敢接,連忙轉換話題,把宮夢仁和淩嘯的折子都呈送上來,望望佟國維篩抖的身幹,暗歎一聲,隻怕佟氏近百年興盛就要終結了。


    玄燁正凝神看著折子,門外太監報說明珠和李光地奉旨求見,陳廷敬見康熙沉靜地看折子,連忙吩咐請進兩個老相爺。但兩人一來,卻把眾人都給嚇了一跳,一個是顫顫巍巍眼光渾濁,一個是口歪眼斜風後症狀,顯是這盛夏血旺衝腦所致,隻怕是不堪康熙諮詢的了。


    玄燁也是一驚,關切地叫進他們的從人,這才明白過來,是前些日天氣突寒暴暑所致,哪裏還敢過多煩勞他們,隻得節要介紹了福建形勢,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們認為當今之計,是全力支持淩嘯的懷柔抽薪,還是當另擇果敢之督撫,先嚴鎮後柔撫?”


    李光地的麵容猶如癡呆,沉吟半晌,歪咧嘴巴含糊著嗓子道,“聖上,老臣以為,台灣再反和閩省生亂,非當日鎮壓不嚴,卻恰恰是之後的柔撫不夠。閩省科舉選拔之官,無論微末還是大員,皆被朝廷派往外地,非死不得還鄉。而所派去的外地官吏,刮地三尺搜求肥滿後即另行他任,何曾有顧念鄉梓富與貧,百姓生與死。朝廷提防過甚,以致循惡積怨,撫,當為今日之主題。然刁民作惡,此風斷不可開,若是一味寬縱,他日,將小有奸吏壓榨,即扯旗而反,日後也一樣後患無窮。”


    陳廷敬苦笑一聲,這李光地長篇大論半天,卻是廢話一大通,貌似取其中庸,實則未有一句落到實地。


    明珠卻和李光地不同,淩嘯和他明府的關係,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容若是身涉其中,自己怎麽能像李光地這棺材囊子一樣避禍,拿捏一會兒,笑道,“皇上,老奴曾聞淩嘯有一言,至今耿耿不能忘懷。此子臨西征前曾說,危機者,於危險中藏機會也。鎮壓也罷,撫慰也好,無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關鍵在於,會不會爆發大規模反叛,這時候,已經不是皇上、朝廷、督撫、欽差所能決定的,全在於知無堂逆酋的一念之間。以老奴看來,知無堂若是不反,淩嘯嚴苛鎮壓不僅毫無必要,甚至可能會逼得他們大反特反,而百姓爭相雲從。而知無堂要是鐵心反,屢顯朝廷的懷柔撫慰的行動,恰恰可以讓他們的跟隨者少上很多,也能夠使得已經跟隨的人難以堅定,有利於瓦解敵軍軍心。”


    這一番剖析在情在理,說得眾人都是點頭,康熙望著明珠謂然一歎,相比於今日之幾名宰相,明珠索額圖他們那一代,可真是知兵擅政,著實都是風流人物,要不是兩人爭權爭寵,陷入阿哥爭鬥,康熙真想用他們用到死為止。


    他正在反複咀嚼,卻聽明珠接著道,“淩嘯也非無疏忽處,皇上,他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成立特殊的捕快衙門,主動出擊,捉拿知無堂反賊賊首!”


    康熙猛地一下子站起身來,明珠的話提醒了他,不摧毀知無堂的首腦所在,閩省當難有寧日。可惜自己的偵知處耗盡心機,曆時多年仍然不能有所得,這種失敗的結果,連自己這個皇帝都束手無策,已經喪失了信心,明珠此言不是在為難淩嘯這個將軍麽?忽地心中一動,想起了淩嘯在湖北剿除知無堂成績斐然,難道到了自己應該把偵知處交班的時候不成?!


    在眾人的目光下,康熙快速地在上書房中來迴走動,到得後來,竟是嫌地方狹窄,步出門外,在乾清門外的禦街上走個盡興。大家都知道這是康熙的一個決斷習慣,也不來叨擾他,徑直去討論靖海侯施琅的諡號和施家兄弟丁憂問題。


    台灣不穩,施世驃作為掌控福建水師的提督,是不能丁憂的,懇請康熙奪情是題中應有之意,施世倫撫湖北成績不錯,這樣一個又能又廉的巡撫,可以決定一省的穩定,似乎也應該請康熙奪情,但要是全由施家另外幾個當小官的兒子來丁憂,似乎和大清以孝治國的理念不符,看來還是要請康熙決斷。


    康熙很快就重新進來,“傳旨欽差東南鎮撫使淩嘯,閩省賑濟、軍務、藩庫、任免事,其一言可決。著其詳列改善民生之條陳,交六部六科審議,另戶部撥銀八百萬兩,兵部、工部重開江蘇太倉、福建長樂造船廠,以供台海隻需!”


    大家正在心中咯噔一下,揣度康熙是不是要大打海戰,忽聽康熙竟接著道,“衡臣,擬一份廷寄給曹寅,遷其為廈門海關監察使。”


    早知道曹寅身負監視地方官的上書房大臣們心中一緊,難道皇上不放心淩嘯,但李光地斜眼一跳,看看漠然無語的明珠,他這老臣明白,淩嘯這次恐怕是還要肩挑偵知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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