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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兩百三十二章舍我其誰!


    勤王軍在一場暴雨和洪水之後,暫時失去了蹤跡,驛站將信息艱難地送到了福州,弄得福州官場非常緊張,尤其是在清出道路趕到黃龍崗,看到被洪水衝得到處都是的輜重的時候,賴塔台和吳英全都傻了眼。


    但勤王軍卻並沒有在洪水之中覆滅。


    一夜台風暴雨,山洪暴發的時候,正在黃龍崗官道附近紮營的勤王軍一下子陷入了滔滔洪水的包圍之中,十幾道自山上泄下來的奔騰如蟒的山澗水,泛著可怕的土紅色在軍營的邊上注入猛漲的閩江,淩嘯看著依山而紮的營地,越來越擔心背後所靠的這處砂岩山埡。但此時他們卻無能為力了,黑夜裏瓢潑大雨,往哪裏走都是危險的,倒不如祈禱這背後的山體不會滑坡。


    在全軍的惴惴祈禱之中,天色慢慢亮了,這一夜雖是有驚無險,但他們馬上就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大雨下得更加瘋狂,並伴隨著可以把人刮得直倒的大風,在看也看不太清楚的漫天水幕裏,道路也失去了蹤跡,而最要命的是,那些山澗水越發色濃和粘稠起來,其中甚至還有可以偶爾看到的拳頭大小的石頭。淩嘯的直覺是,快點閃,泥石流恐怕就要來了。


    山上有了悶悶轟鳴聲的時候,淩嘯已經命令全軍集結起來。向南渡過古田溪貌似很有些癡人說夢,因為這平時溫婉如處子的小溪,此刻已經成了怒吼的汪洋,不細心看的話,不要說渡口了,連堤岸都不過是高出一線罷了。


    “向東北,往古田縣城進發!”淩嘯痛下決心,盆潑大雨中翻山越嶺,無疑是既辛苦又艱難,還要拋棄掉大部分的輜重才行,但這一切都要比葬身洪水之中要好得多,湖北兵或許能夠有擅泳者可以掙紮幾下,那些來自盛京的披甲可就不會有什麽機會的。


    在茫茫山地林海中苦苦跋涉了一整天的時間,勤王軍卻發現,不知不覺中雨已經停了下來,當暮色之中一座縣城出現在視野之中時,筋疲力盡的勤王軍將士忍不住歡唿起來,尤其是那矗立在城中的吉祥寺塔,更讓這群人感覺到了被窩般的溫暖。


    淩嘯也很高興,命令全軍進入古田縣城,但就在這時候,城門處突然殺聲震天,成群結隊的官兵衙役擁了出來,居然四處逃竄起來,後麵竟是跟了如蝗蟲一樣密集的百姓,手持著鐮刀斧頭鐵鍬鋤頭,正在追殺前麵這群人。


    “首義了?首義了!”淩嘯喃喃自語道。


    金虎頭皮一麻,看看那些鶉衣百結的百姓無不咬牙切齒地追趕著官兵,也不敢相信地道,“造反了?造反了!”


    眼尖的逃命者很快就發現了勤王軍,立刻就靠攏過來,而眼尖的老百姓卻在一個三十歲漢子的指揮下,迅速地退迴到城中,匆匆關上了城門,拉起了吊橋。勤王軍憑借著騎兵優勢,本可以輕而易舉地搶先進到城中的,但淩嘯猶豫了一下,眼睜睜地望著這些人占領了城池。“圍起來吧!派人去福州報信。”淩嘯實在是提不起殺戮這些百姓的勁頭,叫過那些潰逃出來的官兵衙役了解情況。


    古田縣城裏麵是從下午申時開始亂的,事情的點火索卻是因為縣令張貼了一張巡撫衙門下發的《重申保甲令》,以圖加強對鄉村中對控製和威懾,本來這就是一個容易引起老百姓反感的依法重典嚴打令,無奈這古田縣令自己卻是個貪腐到了瘋狂的家夥,竟然乘機要求人均繳納兩千錢的治保保證金,正是所謂“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麵細搜求,何處覓有。蚊子腹內剜脂油,鷺鷥腳上劈精肉---虧老先生下手!”


    民憤迅速在這個縣城之中蔓延開來,本來就是臘月天裏燥得幹繃繃的柴火一樣,哪裏見得這樣的火星?當屠戶豬肉溫把剔骨刀往腰中一別,說聲說理去,立刻就是市井雲從,一下子從四麵八方擁向縣衙。可惜縣令老先生還不知死期將至,愣是要將為首三十人枷示三日,結果在眾目睽睽之下,愣是被豬肉溫一刀劈倒在地,“賊老天,韃子無道民弗可安生,爺們兒反了!”這聲反了,竟是滿城響應,連城裏麵的一哨營兵,也大都視若無睹地袖手旁觀,這群平日裏作威作福的衙役和營官隻好趕緊逃了出來。


    淩嘯一陣慶幸,也更是擔憂,像這種事情,最怕有個帶頭的,一城中造反是如此,一省之中更是如此,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幸好在天意的鬼使神差之中,自己來得及時,兵馬迅速將這個縣城給死死圍住了,要不然,無論是官方和民間的消息泄露出去,立刻就是各地模仿一片。


    金虎特廷等將領看著淩嘯,等待著他發攻城令,以一低矮土城郭,內外皆無軍械防備,僅僅是兩三千烏合之眾,如何能抵擋得住勤王軍的攻城,“爺,天快黑了,這失地之責很重的,我們正好來在這裏,不管顯然是不行的。而且我們糧草盡失,弟兄們明日就得斷炊,爺,攻城吧!”


    循著一些沒被雨水衝刷掉的行軍痕跡,福州的兵馬很快就在第二天下午找到了勤王軍,看到環城而列的帳篷和高豎反旗的古田縣城,即將卸任的將軍賴塔台和提督吳英都是大吃一驚。


    官逼民反固然讓他們很是吃驚,但就像是一個久已擔心被開苞的清倌小妓一樣,真正事到床頭,也反而就那麽迴事罷了的順理成章。他們更加吃驚這勤王軍的駙馬爺,竟然有興致玩什麽收服民心的耐心遊戲。


    淩嘯並沒有攻城,他實在是下不了手。一一對號入座起來的時候,淩嘯痛苦地發現,綠營似偽軍,而自己卻是標標準準地禽獸“皇軍”的角色,這就甭提有多鬱悶了。關鍵的問題還不在這裏,有些貌似農村包圍城市的策略,和淩嘯心中敬仰無比的革命策略何其相似,不欲走到反動派絕路上的淩嘯想看一看,這些人究竟是不是有著高明的綱領、係統的理論、明確的方向、切實的策略和嚴密的組織。


    勤王軍在淩嘯的一言而決之下,竟是挨饑受凍地在城外露宿了一晚上。這讓在城頭憂心忡忡的義軍們大為不解,而當淩嘯把偷遣出去的信使又送迴來的時候,豬肉溫等人簡直不可以以正常人視淩嘯了。信使帶來了淩嘯那蓋上了欽命鎮守福州、建州將軍大印的勸降書,這份聲情並茂,入情辟理的勸降書,讓豬肉溫大為憤怒,這韃子的什麽將軍竟然威脅和利誘他!可市井出身的他,哪裏是駕馭人的料子,竟然把這封書信遍示身邊臨時推舉的幾個草台將領,卻不料看完之後,眾人竟是全部漠然不語。


    “以三千荷杖之庶民百姓,抗朝廷之鐵甲精兵,所憑者何?城堅乎,炮利乎,所驅之兵卒訓練有素乎,抑或所用之將孫子白起乎?本將軍若要以屠民為樂,恐已於縣衙內遺屎三泡矣!奈何圍而不攻,誠不欲遺禍黎民,墮為人中之屎。酷吏暴殘以致民反,吏故該死而民亦無奈,憤憤然,怒衝衝,本將軍曰可諒而免於死!若能平息而投誠,本將軍定以功名利祿犒賞有加!然煌煌王師已至,如執迷不悟以心存僥幸,拖累萬千軍民之性命,殉汝等之可言不可言**,亦乃屠民之人中屎,本將軍定當簸箕掃帚送至茅廁!誠心願誓,望汝等勿誤人誤己,善哉。”


    豬肉溫乃是出身於綠營的知無堂分子,市井之中以豪俠名遠揚,奈何手下皆被派往鄉下,麾下的這些草台將領不過是也曾當過幾年營兵的狗肉朋友罷了,意誌哪裏有他這麽堅定?何況以豬肉溫大字不識一個,除了“漢人地漢人主”朦朧的意識以外,就隻剩下一腔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但草台將領們卻沒有那麽強烈的封侯拜將**,否則又豈會是以尋常老兵退伍歸田?看到淩嘯的書信,眾人心中既恐懼被當成屎尿掃進茅廁,又頗垂涎那唾手可得之功名利祿。


    在賴塔台和吳英到達之後半個時辰不到,城中送來一些將領要求投誠談判的書信。這讓最開始對淩嘯腹誹不已的賴塔台兩人眼睛都直了,而淩嘯卻苦笑不已。


    老子給豬肉溫寫信,迴信的卻是一大幫子不相幹的手下,現在看來,這知無堂不過是上層有個把見識卓絕的高人,懂得在農村搞策反,卻毫無一點嚴密組織架構和人才儲備,連搞個首義,都毫無鐵板一塊的堅強陣營,何談控製住全省皆反的輝煌場麵?恐怕等真正舉省皆反的時候,那種各自為政,山頭林立,驕兵悍將,成而茫然的場麵,他們自己也難以避免。


    凡是不能成功的農民大起義,實際上就是一個災難,民生的災難,民族的災難。


    李自成的例子就在五十四年前活生生地擺在哪裏!說句老實話,淩嘯向來都認為,李自成雖是精神可嘉,但是從他起義的結果來看,他實實在在是個過失上的民族罪人!


    你要麽就不打,打下了就要守住,守不住就拚了老命把女真人頂住,逃到九宮山去,活著也不是什麽英雄。本來別具萌芽的明朝資本主義萌芽,在世界上科技領先的明朝,正是因為李自成的過失,引來了文化相對落後又時時有弱族恐懼症的滿族政權,而使得這一切壽終正寢。


    “還是本將軍來吧!”


    淩嘯聽到將領們關於由誰主持談判的討論,笑道,“舍我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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