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在這類日常對話中,從他的口中源源不絕地湧出來的話語,大部分都是由諷刺、歪理、抓語病、詭辯所構成的。而且全都有外行人無法招架的龐大資料來撐腰,更教人無從抵擋。再也沒有比理論武裝後的謾罵更惡毒的了。


    不過中禪寺這個人就像之前說的,成天都在看書,而且不隻是讀艱澀的專門,赤本(註:此指內容迎合一般大眾口味的低級廉價本。)和漫畫他也讀,古文書也翻閱,若真的有心,甚至還會從國外調來科學論文研讀,他會如此博學多聞,說當然也算理所當然。然而即便如此,中禪寺所蓄積的所謂一般派不上用場的知識量,真的是非比尋常。


    鳥口也經常過來求助於他的智慧。所以耐著性子聆聽充滿了諷刺挖苦的長篇大論,也算是獲得必要知識的一種手段。中禪寺的話值得他去忍耐,而且那些無謂的長篇大論當中經常隱藏著重要線索。


    狠狠地念了一頓之後,中禪寺的演說總算結束,於是鳥口立刻開口:「開門見山……」今天他並不是來借重中禪寺的智慧的。


    「其實大前天……」


    「你逮到華仙姑了……是吧?」


    中禪寺當下接口說。


    「師、師傅怎麽知道?」


    「那種事連地鼠都知道。這陣子你每次到我這兒來,開口閉口就是華仙姑,隨便猜都猜得到。順道一提……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不敢告訴我?」


    「咦?」


    「你有事瞞著我對吧?不過我大概猜得出來。一定是敦子那傢夥又幹了什麽蠢事吧。不對嗎?」


    「呃……」


    完全沒錯。是不是蠢事姑且不論,中禪寺的妹妹敦子確實與鳥口正在追查的事件有關係,而且鳥口也的確被要求不能透露。


    「……為、為什麽師傅會……」


    簡直就像看卦的。默默地坐著就能說中。


    「想要瞞我,你還早了五十年。」中禪寺把書挪到一邊去。


    「早了五十年嗎?」


    「如果敦子做了什麽蠢事……應該是五天前吧。那個傻瓜到底幹了什麽?在路上撿到華仙姑嗎?」


    「為、為什麽……完、完全沒錯。」


    「真的……撿到了華仙姑?」


    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中禪寺卻露出極意外的表情來。


    「師傅也真過分,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原來是在套我的話嗎?」


    「誰套你的話了?我隻是說出最有可能的狀況罷了。其實昨天《稀譚月報》的總編輯中村先生打電話過來,問我:『令妹還好嗎?』這豈不是問得我一頭霧水嗎?一問之下,才說敦子得了惡性感冒,請了三天假。那個瘋婆娘會因為感冒請假,這首先就太可疑了。這要是真的,我應該也會接到聯絡才對,所以我猜想她一定在搞什麽鬼。」


    「哦……」鳥口敬畏不已。


    正如同中禪寺所猜測,敦子並沒有感冒,而是受傷了。換個角度來看,這比感冒還要糟糕。


    鳥口總覺得尷尬極了,縮著脖子,朝上看著中禪寺。


    就算嘴上罵得難聽,中禪寺一定也擔心著妹妹。


    「我是這麽想。不過那傢夥也不是小孩子了,放著不管也不會怎麽樣……不過我還是姑且聯絡她看看。然而她好像不在家,於是我便聯絡你。」


    「咦?聯絡我?」


    「是啊。」


    「為什麽會想到要聯絡我?」


    「哼。如果敦子瞞著我幹什麽壞事,肯定會隨便抓個附近的事件記者還是偵探助手之類的幫忙嘛。」


    自從箱根事件以後,鳥口似乎被中禪寺認定為教唆妹妹的壞朋友之一了。在箱根事件中,鳥口與敦子一起出了大糗,給旁人惹來相當大的麻煩。


    中禪寺揚起一邊的眉毛望向鳥口。


    「昨天我打電話到赤井書房了。」


    「哎呀呀。」


    赤井書房是鳥口工作的出版社。


    不過赤井書房雖說是出版社,也隻是個空有其名的公司,出版的隻有鳥口所編輯的《月刊實錄犯罪》一本雜誌而已,而且連那本雜誌都在停刊中,實在不成體統。員工包括社長在內,隻有三個人。


    「結果竟然沒有人接電話。我打了好幾次,結果你們社長親自接電話了。」


    「啊,赤井接了電話嗎?」


    「是啊。我雖然不認識,但社長知道我。反正一定又是你說些有的沒的……」


    「妹、妹尾呢?」


    「妹尾先生聽說被派去關口那裏辦公事。然後社長親口告訴我,前天黃昏時分,鳥口大叫著:『大消息呀!獨家新聞啊!敦子小姐不得了啦!』急急忙忙地衝出去了。」


    「唔嘿。」


    為了慎重起見,鳥口要求總編輯妹尾對這件事保密。妹尾因為是總編輯,很少離開編輯室,所以接電話的幾乎都是他。另一方麵,社長赤井另有本業,而且本業那裏似乎生意興隆,所以相當忙碌。對赤井來說,出版算是業餘愛好,他並不經常駐守在編輯室裏,應該不會接電話的。


    鳥口心想應該不要緊,所以對赤井什麽也沒說。鳥口沒料到竟會發生如此不測的狀況,完全沒有採取預防措施。


    「你們隻有三個人,至少也該串一下口供吧。」中禪寺意興闌珊地說。「你已經兩個月以上都全心投入揭穿華仙姑的底細,也一一向我報告經過。你連華仙姑的住處都查出並潛入了,盡管如此逼近真相,卻被她給逃了——你五天前聯絡我時是這麽說的吧?那麽事到如今能夠成為大消息的,除了抓到本人以外還會有別的嗎?不僅如此,你還提到敦子的名字。那傢夥不也是五天前開始有可疑的行動嗎?如果這些事情沒有聯想在一起,隻能說是遲鈍了。」中禪寺說。鳥口死了心,說:「師傅說的沒錯。」接著他站起來,深深一鞠躬。


    毫無辯解的餘地。


    「敦子小姐拜託我不要說,說她不想讓師傅擔心。可是再怎麽樣,不告訴師傅是太過分了。雖然我了解敦子小姐的心情,可是怎麽說呢……?仔細想想,敦子小姐是師傅唯一的妹妹,師傅想必非常擔心……呃、咦?」


    鳥口抬頭一看,中禪寺正在看書。


    「師、師傅……」


    「我不記得我收過徒弟。」


    「您不擔心嗎?您們是一家人啊。」


    「才不是家人,是兄妹。而且如果事情嚴重到需要我擔心,你根本也不會贊成瞞我吧。」


    「是沒錯啦……」


    總覺得白道歉了。


    鳥口覺得好像有什麽俗諺可以適切地形容這種狀況,一時卻想不出來,於是他陷入沉思。


    接著他心想反正想到的也一定是錯的,望向默默地讀書的乖僻古書商的側臉。


    「那麽……」


    古書商邊讀邊問。


    「……預測如何?」


    「預測?」


    「對於華仙姑的預測。」中禪寺冷冷地說。


    「哦。完全猜中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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