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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的,孫頻頻到底在哪裏?”梅東來團隊的一個叫阿信的男人,正揉著稍長的頭發,原地跳腳,屋裏的人已經被罵了一通。


    林小雨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孫頻頻沒來?”


    “很好,終於有知道內情的人來了。”阿信撥開擋在前麵的人,他大步流星衝到林小雨麵前,嘶吼著喊叫,“現在幾點了?孫頻頻為什麽還沒有來,你怎麽當經紀人的。”


    “抱歉,我給她打電話。”林小雨連聲道歉,拿出手機要給許細溫打。


    阿信哼笑一聲,“要是電話能打通,我們還叫你來做什麽。她什麽咖位的,還沒紅呢就先擺起譜來了。”


    此時的許細溫在房間裏,睡著。


    昨晚郝添頌走後沒多久,方琳應酬完帶著諾諾迴去了,許細溫翻來覆去睡不著,後來用水就著吃了點安眠藥,是她平時雙倍的量。


    鬧鍾響了幾次,許細溫還是沒醒。


    還是門外如雷的砸門聲,把她吵醒的。


    當她穿著睡衣打開門,看到門外一臉著急的林小雨時,她知道她又一次和成功失之交臂了。


    林小雨好話說盡,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再三保證這次是意外,一再強調孫頻頻是位有職業操守的藝人,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阿信一語中的,“我們要拍攝的是美為主題,而不是一個靠吃安眠藥入睡的病人。”


    梅東來最討厭別人的遲到,在他看來,再多的天賦都不足以遮蓋住這一缺點。


    梅東來很遺憾地攤手,“很抱歉,她讓我很失望。”


    林小雨苦口婆心,說了這段時間孫頻頻為了拍攝做了哪些準備工作,為了證明她是個努力的人,可她說得越多,孫頻頻的遲到,像是最大的反證。


    許細溫站在陽台上,能清晰聽到林小雨的說話聲音。


    林小雨在圈子裏這麽多年,又帶了那麽多出色的藝人,向來隻有別人請求她的份,她是有資格傲氣的。就算後來她帶了許細溫,也不曾這樣低三下四,軟著態度溫和著聲音,好言好語地請求著。


    房間與陽台隔著一道門,門內有白色的窗簾,拖地長。


    許細溫光腳走迴房間,她蹲在牆角,手臂伸長搭在膝蓋上,頭低著,散亂的頭發遮住她的臉。


    白色的光、白色的窗簾、白色的酒店睡袍,存在感弱到像是透明的人。


    許細溫,你就是灘爛泥,怎麽都扶不上牆。


    桌上不知是誰落下的煙,許細溫拿過來,抽出了一根、點燃。


    無論林小雨怎麽說,許細溫失去這次的合作,是毋庸置疑的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孫頻頻遲到被梅大師趕走的消息,不脛而走。


    希望她好的人沒幾個,等著看她笑話的卻有大把。


    那天從梅東來那裏出來,林小雨很沉默,自始至終沒和許細溫說話。


    估計是後悔了吧,應該的。


    許細溫迴了趟父母家,許順良和女朋友分手了,女方想要套一百四五平方的房子,許家買不起就分了。相比較父母的唉聲歎氣和捶胸頓足的氣惱,許順良表現得很平靜。


    “是我自己沒本事,怪不得別人。”許順良又問他姐,“你怎麽這個時候迴來了,不是和一個有名氣的攝影師合作嗎?”


    “黃了。”


    “怎麽了?”


    “是我自己沒本事,怪不得別人。”


    許順良一愣,哈哈笑出聲。


    許細溫覺得弟弟變得不一樣了,比以前成熟了。


    她也不一樣了,比以前感情更少了,連自己都同情不起來了。


    連續兩個女主角被解約,梅東來團隊急得團團轉,眼看時間越來越近,更是急躁不已。


    梅東來卻是淡定得很,“沒有合適的,不參賽就是了。”


    阿信最怕他說這樣的話,趕快打斷他,“多少人擠破頭想參加,隻有你想著拱手相送的。”


    “除非你能選出來一個,能讓我有靈感的女主角。”


    “你的靈感,我怎麽知道什麽樣的人適合。”阿信想起一個人,遲遲疑疑地說,“要不找方琳,隻是應急的……”


    梅東來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阿信就沒聲音了。


    團隊的人奔走在各經紀公司尋找合適的人,沒出去的,就在公司裏準備著隨時開拍事宜。


    梅東來的相機是由助理管著的,定期會清理裏麵的照片。


    今天閑著無事,就把照片導入電腦裏,一張張刪減。


    梅東來睡到下午才起來,醒來嗓子疼得厲害,端著水杯去外間倒水喝。


    公司裏沒幾個人,外間隻有助理在,正對著電腦,點鼠標。


    “其他人呢?”梅東來聲音沙啞。


    助理說,“出去找人了。”


    “你在做什麽?”


    助理迴答,“刪照片。”


    梅東來站在飲水機旁,喝了一杯水,又倒了一杯,端著往自己的房間裏走。


    眼神一晃,看到助理電腦上,一張照片,傾斜著的角度。


    灰蒙蒙的天,飄動的窗簾蕩在半空,一個女人穿著寬鬆的浴袍蹲在牆角,她雙手抱著頭,手指間夾著燃燒著的香煙。


    這是一張靜止的圖片,看著,卻仿佛能看到動著的窗簾,和女人手指上的香煙及味道。


    頹敗。


    “照片在哪裏拍的?”梅東來突然出聲,嚇了助理一跳。


    助理把照片返迴來,“哪一張?”


    “最後一張。”


    “就是孫頻頻遲到那天,我在調相機,不知道怎麽把她拍進去了,已經刪了。”


    禍兮福之所倚,是種什麽感覺。


    是一種中了五百萬,而自己根本沒買彩票,莫名其妙又興奮不已的感覺。


    孫頻頻再次成為梅東來的女主角,隻是這次的拍攝係列不再是原定的“美”,而是為孫頻頻量身定製的“頹”。


    頹,一個出現在男人身上,會荷爾蒙爆棚的字,用在一個女人身上。


    不合適,又挑不出來問題。


    隻是因為太合適了。


    簡單的色彩,沒有濃妝豔抹的女人,蜷縮在牆角,抬手蓋在眼睛上,遮住太陽光,處在最俗的紅塵裏,卻又飄到半空去。


    原來,女人頹起來,也是種味道。


    梅東來憑借這幅照片,斬獲了攝影大賽的第一名,而照片裏的女人,也受到極大的關注。


    孫頻頻這個名字,一夜之間,紅遍了大街小巷。


    梅東來看中了孫頻頻身上與眾不同的特點,觀察越多越篤定自己的直覺。許細溫是勤勤懇懇的,可她絕不是看起來的那麽乖巧聽話,這個女人,有自己的主場。


    梅東來再接再厲,又拍了一個係列照片,女主角仍舊是孫頻頻,這次的主題是《廢》,是他攝影展的準備作品。


    昨天,你可能不知道孫頻頻是誰,今天,因為這個名字,你耳朵要磨出繭子來。


    孫頻頻走紅了,用她的職業,光明正大地走入這個行業。


    實至名歸地站在閃光燈下,感受著久違的稱讚和驚羨。


    孫頻頻,找迴了曾經屬於許細溫的那份榮耀和自信。


    越來越多的廣告、平麵、節目邀約,紛至遝來,孫頻頻的藝人事業,紅紅火火地開張。


    四個多月的上升趨勢,熱度不減,大勢所趨。


    一個普通人,對孫頻頻的了解能從默默無聞到把她的作品如數珍寶,更何況是身處在圈子裏的郝添頌,想不去關注都不可能。


    自從郝添頌受傷,郝添慨再次接管欣榮的工作。


    當一篇略帶吹噓的文章再次占據極大篇幅的報紙,放在郝添慨桌上時,他玩笑著對弟弟說,“你終於把這灘爛泥糊上牆了。”


    郝添頌看著報紙,目光沉沉。


    他話變得很少,人也不如過去那樣張狂,內斂、穩重,是他現在的樣子。


    郝添慨圖了個沒趣,他摸著自己的鼻子,“梅東來很看重許細溫,已經連用她幾次,現在都傳著,許細溫成了他禦用模特。”


    “嗯。”郝添頌應了一聲,沒什麽表情改變。


    郝添慨輕點著桌子,“你們都放下了?”


    “找我還有其他事情嗎?”郝添頌擰眉,不耐煩問。


    “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郝添慨慢騰騰地說,“梅東來團隊的人,找我借了許細溫幾天。”


    “?”郝添頌不悅地看著故意賣關子的郝添慨。


    郝添慨輕笑著說,“員工能賺錢,我當然放行。以為是要拍攝新的照片,隻是多問了一嘴,才知道,沒有其他人去。”


    “……”


    郝添慨解釋,“沒有其他人陪同,林小雨都沒能跟著去,隻有梅東來和許細溫。”


    “你是不是閑得慌。”郝添頌忍不住,揶揄他哥。


    郝添慨點頭,坦然地承認,“應該是的,我還打聽到,這次的拍攝主題是《空》,拍攝地點在g市的南山,孤男寡女的,又起這麽一個令人遐想的名字,真是……嘖嘖。”


    “無聊。”郝添頌聽不下去了,推開凳子走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聽說梅東來花心得很,和他拍攝的模特,不少傳出來緋聞的。”郝添慨再接再厲地善意提醒。


    等門關上,郝添慨把報紙折疊起來,放在不顯眼的地方,他滿意地轉著凳子,“這麽優秀的人,被梅東來拐走,實在太可惜了。”


    郝添頌晚上有應酬,陪人喝酒,幾圈下來,喝得都有些高,個個聲音洪亮麵紅耳赤的,放鬆警惕就八卦起來。


    其中一個問,“郝總,孫頻頻是你們欣榮的藝人吧?”


    “是吧。”郝添頌情趣缺缺,“欣榮藝人太多,我不記得有沒有這麽一個人。”


    “我可是天天聽這個名字,尤其是我女兒迷得不行。”另一人說,“這不聽說我今晚要和欣榮的郝總吃飯,非要讓我幫她要簽名。”


    “我鮮少去欣榮,這件事情恐怕辦不到。”郝添頌推辭。


    別的人深醉,嘴巴把不住門,“孫頻頻現在什麽價格?她和梅東來是不是有一|腿,要不梅東來怎麽專用她,說不定……”後麵的話不用說出口,咧著嘴唿哧唿哧地笑,粗鄙不堪。


    郝添頌抿了抿嘴,飲了杯六十度的白酒,辣的喉嚨火辣辣的疼。


    “抱歉,我去趟洗手間。”


    郝添頌從烏煙瘴氣的包間裏出來,沒有去洗手間,而是在樓梯間裏,抽了幾根煙。


    孫頻頻,孫頻頻,她現在是孫頻頻,不是許細溫了。


    是不是換個名字就能換個人一樣。


    那天晚上她怎麽說的,“為了他和一枚隻是受精的卵子,不值得她放棄大好前途”。


    現在,她成功了。對她來說,是值得吧。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有沒有想起過那個存在過兩個月孩子呢?


    應該沒有吧。


    可他有,郝添頌現在一天睡三四個小時,看到關於嬰幼兒的廣告會想,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會想,聽到孫頻頻的名字,會想。


    煙抽完了,煙盒被捏扁,扔在地上,踩了兩腳。


    郝添頌去大廳裏拿煙,時間晚,酒店人不多。


    電視機裏的聲音就格外清晰。


    “煙。”


    “孫小姐你好,很高興您今天能抽空參加我們的節目錄製,不勝榮幸。現在,孫小姐和喜歡你的觀眾們打個招唿吧。”


    “大家好,我是孫頻頻。”


    “哇是孫頻頻啊,最近我超級喜歡她啊,超級漂亮和有氣質。”服務員激動地捂嘴驚唿,連台子前站著個人都沒發現,隻顧著激動。


    “煙。”郝添頌又說了一聲。


    服務員沒問要什麽牌子,隨意抽出了一盒,推過來,眼睛都沒離開電視機。


    郝添頌把錢拍在櫃台上,如果不長時間坐著,他腰椎不會有明顯的不舒服,那次受傷,傷得最重的竟然會是腿。一年多的修養,最終還是沒能讓它恢複正常,走路始終是跛著的,走得慢倒也不明顯,隻是轉身時候,往往不舒暢會停頓幾秒。


    就是這幾秒,他看到電視機上那個笑靨如花的女人。


    華服在身、榮耀是環,舉手投足間不見過去的局促和不安,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談。


    這個女人,他認識嗎?


    郝添頌問自己,他不認識。


    “今天的采訪很愉快,謝謝孫小姐的配合,最後一個問題,我們都知道在演藝圈毫無背景,從默默無聞到現在的實至名歸,您一定付出過很多的努力。在您的努力裏,最讓您記憶深刻的是什麽?”


    長久的沉默。


    郝添頌以為不堅守崗位的服務員被領導發現了,急忙關了電視機,咧著嘴角,正要笑。


    電視機裏發出聲音,“失去過一個親人。”


    啪嗒。


    燃盡的煙灰掉下來會有多重呢。


    郝添頌卻覺得千金,傷得他體無完膚。


    “那位先生怎麽了?”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服務員,衝著跌跌撞撞跑出去的那個背影議論點點。


    “不知道,剛才他也看電視看了很久呢。”服務員說,“可能也是孫頻頻的粉絲吧,他不就是因為孫頻頻的一句話才情緒激動的嗎?”


    另一服務員附和,“應該是,孫頻頻好了不起啊,失去親人還能堅持下來,太讓人佩服了。”


    到g有多遠,郝添頌覺得,像一輩子那麽遠。


    像夢裏的距離,能看得到卻怎麽都到不了。


    像他和許細溫的關係,明明有關係,卻毫無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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