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中,腳步已停在望華殿。無傷拂了一下肩上的碎花,向殿內走去。寬敞的大殿立有幾名侍衛,冷冷清清。

    “望斷繁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無傷踱著步,灰花白底的發帶垂到肩上。“不知這次又是什麽事。”無傷思緒徘徊,卻不想在這充滿過去的宮殿多停留半步。

    “老奴見過靜德王爺。”無傷正思索著,卻聽聞人聲,於是抬起頭,見麵前站著一位公公,那公公身著藍底衣飾,手持一拂塵,想來是個總管。

    無傷點了下頭,那公公將拂塵搭到前臂上,臉上卻有憂色:“靜德王爺,聖皇派老奴來是因為這事兒不易聲張,請靜德王委屈一下,暫由老奴帶路。”無傷掃了一眼周圍,便跟著公公穿過望華殿,繞過了迂迴的長廊,經過了開滿荷花的漢白玉橋,所到之處卻是個偏殿。

    偏殿裏陰暗無燈,卻沒有侍衛,偏殿的正中央有一個雕花衣架,華麗的衣架上掛著一件長衣。

    “靜德王,實不相瞞,有問題的就是這件衣服。”公公走到衣架旁,指了指毫無生氣的長衣。無傷走上前,仔細觀摩,突然臉色漸生憔悴之色:“這是我母後生前穿過的衣服。”公公歎了口氣:“靜德王好眼力,這確實是已仙逝的玉妃娘娘所有之物。當年先帝將這件稀有的海蠶絲所織的七層紗衣賜給玉妃娘娘時,老奴也在場。玉妃娘娘待老奴不薄啊。可是如今,玉妃娘娘的靈魂卻不能安息,每天晚上,偏殿燭火會自己點亮,周邊便會奏起絲竹之樂,那件衣服,老奴和許多宮女侍衛親眼看見它在跳舞。老奴不是那種喪良心的人,玉妃娘娘是個好人,老奴知道。所以,老奴將這件事稟告了聖皇,希望盡老奴最後的一點薄力,讓玉妃娘娘走好。”

    無傷眼中似有揮之不去的傷痛,他不敢相信,他的母親,一直徘徊在這偏殿不肯離去,一直守著這件紗衣不能超生。他竟然不知道,這麽多年來,他最心愛的女人,最愧疚的女人仍遊蕩在離恨天外,不能解脫自己的眷戀與牽掛。身體的某處,又開始像撕裂般疼痛起來,讓他口中似有腥甜之氣。公公望著無傷蒼白的麵孔,忙上前為他扶背:“靜德王的舊疾還未痊愈嗎?”

    無傷搖搖頭,擺了下手示意他停下來:“這件衣服為什麽不燒掉?”

    “聖皇說,這是玉妃娘娘留給他的唯一一件珍貴的遺物,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衣裳。萬般無奈,隻好求救於靜德王。宮裏人都知道靜德王可使常人不能使之法術。靜德王,求您了,您就救救玉妃娘娘吧。”公公老淚縱橫,渾身不助地顫抖,幾欲向無傷下跪。

    無傷抬起眼簾,深吸了一口氣:“你放心吧,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一個交代。今天晚上讓侍衛們繞開此地,任何人都不要來這裏,直到明天早上。”

    那公公聽了感激涕零:“玉妃娘娘終於有救了,靜德王千萬要小心啊。”

    “多謝公公,是我這個當兒子的不孝,未能讓母後在九泉之下安息。”無傷閉上眼,將那晶瑩的淚水生生咽下。他的脆弱,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感情,不能出賣他自己。這是他所受的詛咒,是他應得的懲罰之一。

    雪笛兒立在偏殿高高的梁上,痛苦地望著無傷。她知道,今晚,無傷將要麵對的是他一直都不敢麵對的事情,是他這麽多年來一切痛苦的根源。身體的某處,仿佛也像被撕裂般,幻覺中,鮮血湧上喉嚨。她不知,經過那麽多事情,她與無傷的心真正相通了,此生此世,他們之間的牽絆都不會再斷開,除非,有一方肉體破滅,靈魂消散。

    墨色的天空,雲影幢幢。

    冰冷的華光將無傷的影子拉的纖細。偏殿周圍靜寂的可怕,可怕的能讓人聽到自己的心在說話。殿外,不知名的鳥哀叫了幾聲,襯得越發的淒涼。風唿嘯而過,有些急促,粗魯的將交織的樹葉拽扯的沙沙作響。黑暗中,唯有無傷的眼睛是亮的,像黑夜懷中的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它的腹中。幾十米高的梁上,雪笛兒靜靜地把著身旁的一段橫木,默默地注視著無傷。在這死氣沉沉的偏殿,兩個命運交錯的人共同等待著亡魂的舞蹈。

    那件七層紗衣被完全舒展開來,兩袖筆直地伸長固定在衣架的兩個吐蘭龍角上,整件衣裳是由墨染的方法將淡紫渲染在雪白的衣料上,達到略瞅時紫霧飄嫋,細看時卻雪色一片的完美效果,並且,袖子的邊緣和裙角繡的是深色的桔梗花,整件衣裳色彩高雅不失清麗,是玉妃娘娘生前最愛之物,隻有在重要場合才會穿試,平時都會將它好好的珍藏,並用淡荷露香細細熏著。直到現在,隻有待得時間長了,竟還能聞到這絲絲縷縷的清香。

    整個偏殿都浸泡在熟睡的夜色中,唯有滴漏仍忠誠地細數著時間的緩緩流逝。窗影東移,難熬的夜晚似乎變得分外漫長。

    突然,莫名的光亮使偏殿從熟睡中驚醒,寬敞的殿內,數盞半人高的銅鶴嘴角那抹燭心徑自點亮,無傷身旁的欲飛銅鶴也不例外。晃動的燭火使那些沒有生命的物品的影子開始跳動,好像是晚宴前的助興。死氣沉沉的氣氛頓時有些不安,仿佛在等待誰的到來。

    雪笛兒頓時精神了許多,她小心謹慎地趴在梁上,直直地望著那件紗衣,仿佛那紗衣隨時都能長腿逃跑,插翅而飛。

    令人驚愕的事情發生了,那件一動不動的七層海蠶紗衣的兩個寬大的袖子邊緣,竟慢慢延伸出兩隻手來!

    那兩隻手指甲雪白,手指纖長如削蔥根,皮膚更是有些極淡的淡灰,沒有一絲血色和生氣,冰冷僵硬。裙底於此同時也慢慢伸出雙腳,隻穿了白淨沒有一絲繡案的襪子。無傷與雪笛兒的目光從那雙腳最後轉移到紗衣的領口,隻見那領口緩緩有黑色的東西冒出,轉眼間便是女人烏黑的長發延伸到腳,兩人屏氣凝神,那神秘的不知是妖是鬼的女人慢慢轉過身,瞬間,無傷與雪笛兒均倒吸一口涼氣:那不是玉妃娘娘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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