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西瞳孔微一收縮,如果要英雄救美,此時就是最好的時機。不過不知道自己顯出劍士的身手會有什麽後果,昆西猶豫了一下。


    正猶豫間,卻見趕車人猛一跺腳,人已經自車上飛出,淩空裏手裏皮鞭靈蛇一般飛出,卷住車上的小孩,把他帶向安全的地方。未等小孩落地,皮鞭已經鬆開他,卷向摔落的酒桶,整個動作如同蒼鷹撲兔,身手不凡。


    昆西瞳孔又是一陣收縮,徐錚這少年,身邊的能人果然多!一個趕角馬車的,竟也(有這樣的)身手!


    不過,事出倉促,趕車人也是臨時應變,鞭子夠得著的地方解了露西娜的急,鞭長未及的地方,牛奶桶卻在向著兩人孩子當頭砸落。


    牛奶桶,一桶正好百斤,落到小孩頭上,肯定能砸死人。昆西淡淡的看著,臉上適宜的露出驚慌焦急的表情,身體作勢,人卻不動。


    說起來很長,其實一切隻是電光火石間。


    耳邊聽到小孩在空中驚叫著下落,趕車人大喝甩鞭救人救桶,兩隻牛奶桶還是當頭向兩個小孩子頭上砸落。


    昆西眼前一花。


    有那麽一刹那,他真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看著本應該尖叫著抱著頭躲避的膽小女人突地衝了出去。


    不僅衝了,而且動作還不慢,一點也沒有猶豫。就像慢動作一般,昆西看到露西娜巨大的胸脯甩得像兩個灌滿了水的水袋,上下左右搖晃著。豐滿的體型以一種和體型完全不搭邊的迅速動作衝向嚇懵了的兩個孩子。


    小街並不寬,孩子離露西娜也不遠,所以露西娜兩三步就衝到兩個孩子身邊,做了一個昆西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動作。


    她把嚇呆了兩個孩子擁在懷裏,直接護進碩大地懷裏,時間已經來不及逃,她所做的,就是微微轉身。弓著背,迎接砸來的酒桶。


    從車上甩下來的那個小孩尖聲大叫:“露西娜阿姨!快躲!”


    趕車人也在驚恐的叫:“班得瑞夫人!閃開啊!”


    但昆西知道,她躲開不了。換他可以,露西娜肯定不行。


    昆西以為她會嚇得沒命的尖叫,像個沒用的女人那樣。至少也應該渾身顫抖,驚慌無措。


    可惜,這些昆西都沒看到,隻看到露西娜的臉變得更雪一樣白,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時間就像定格了一般,從昆西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露西娜的臉。


    那張臉豐腴成熟臉上蒼白如雪,有一種沉澱過後的平靜。嘴唇緊緊的抿著,雙眉上挑,露出一股倔強不屈。長長睫毛上,有著凝結的眼淚。隻有這一點證據,證明她其實害怕到了極點。


    終於找到她害怕的證據了。證明她也隻是普通女人而已。僅僅隻是女人。


    但看著那張臉上的表情,狂震了一下之後,全身一陣冰涼,然後變得滾燙!


    那張臉和記憶中的一張臉疊在一起,昆西突然分不清誰是誰。


    有一種衝動,從腳尖一直往上湧,直衝頭頂。似乎就在那一刹那。早已經冷卻了不知多少年的血被這個臉白如雪地女人突地點燃!


    最直接的感覺。昆西第一時間隻想抓住這個女人的衣領提到麵前來破口大罵,什麽風度。什麽偽裝都不要顧,就是直接罵:


    蠢女人!為什麽不躲?又不是你孩子,關你屁事!天下女人就數你最蠢,連玫瑰都不如!那是牛奶桶!你tnnd以為是什麽?麵包?還是棉花?


    心裏瘋狂怒罵,昆西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像隻箭一樣衝了出去,衝向危險中的露西娜。


    不僅這樣,昆西還發現自己除了身體失控,連腦子也一起失控,他能想到地就是那個該死地蠢女人怎樣才能從照準背脊砸下來的牛奶桶下活命,其它的什麽都想不到。所幸,他燒糊的腦子還記得一件事,那就是不能用鬥氣,會穿幫。


    下一刻,他更加悲哀的發現自己弓在露西娜背後,雙手大張護著身下的人,做了一件和露西娜同樣的蠢的事:用背去抗那隻牛奶桶。


    一百斤地牛奶桶砸下來或許隻會斷兩根骨頭,但加上馬車地速度就不一樣了。特別是在昆西不敢用鬥氣護體地情況下。昆西隻覺背上被重重一擊,像被大象碾過一樣,眼前一黑,一口血噴在露西娜背上,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40 黎明前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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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睜眼時,眼前有許多張臉,老人、小孩、少年、成年男人、青年男人、女人,都有,全都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昆西下意識就去找露西娜的臉,模糊不清的眼神看到她離得很近,正在絞毛巾,絞幹了後放到自己額頭上,冰冰涼涼很是舒服。


    發現他醒了,露西娜露出驚喜的神色,試探著喚道:“嗨。”


    “嗨。”昆西有氣無力的答,發現胸腔背後一片火燒般的痛,眼睛無力的閉上,又要往黑暗中沉去。


    “啊喲,媽媽,他又暈過去啦!”兩個少年的聲音疊在一起叫。


    “咦?不會吧?我看看。”另一個少年的聲音,亞裏斯通用語的發音不標誰,微微帶著異腔,聽上去很是奇特。


    “你們幾個,別動他,讓他睡!”這個昆西認得,是露西娜的聲音。


    又有一個聲音,這個昆西也認得,是趕車人,他道:“一百斤砸上去肯定不得了,再加上馬車的勢子,當然好不了。”


    又是那個帶著異腔的少年聲音:“不是讓牧師看過了麽?難道跟我想的一樣,他們治治皮肉傷還行,對比較嚴重的內傷和骨折還有一些雜症,比如卡洛叔叔的手臂就不行了?切!一群打著光明神教幌子的神棍騙子,收錢還那麽貴!早知道還不如我來治,現在可好,牧師動了手,表麵看上去好了,就是醒不過來,連我也不敢動手了。誰知道不一樣的治療方法用到同一個人身上會不會出事。”


    啪一聲拍打的聲音,露西娜用溫柔的語音罵道:“要死了!光明教庭的人你也敢在背後胡說!”


    那少年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然後又是許多人在說話,嘈雜成一片,內容都是他,全在擔心他,露西娜的聲音在裏麵清晰可辯。不知道怎麽的。明明環境這樣吵,昆西偏偏就覺得很安全,很放鬆,便又睡著了。


    再醒來時,背痛已經好了許多,微微睜眼,注意到窗外一邊漆黑,原來已經是深夜了。昆西微微動著身體。想要起身。


    “別動!”一隻手掌按上他的胸,露西娜地臉出現在眼前,“背後受了重傷,肋骨都斷啦!別亂動。”


    昆西怔怔的去看那張臉,還是昨天那張臉,沒有半分上過妝的痕跡,不過不像昨天那麽蒼如雪,而是豐腴的臉頰上有著淺淺的粉色,正在微笑看他。


    看著那張臉,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女子手掌正貼著自己赤裸的肌膚。昆西的心毫無預兆地突然就開始拚命亂跳。越跳越疾,劈哩啪啦亂響成一片。


    昆西頓時呆住。


    怎麽迴事?


    下意識不要去想那隻手,卻發現根本做不動,相貼的感覺被無限放大。


    昆西頓時慌了,呻吟道:“水。”


    露西娜慌亂去倒水,捧著杯子放到昆西嘴邊。“來。小心喝。”露西娜道。一手穿過昆西腋下。半扶他起來。


    一股露西娜獨有氣息襲來,昆西便定定看住露西娜,忘了喝水。


    “喝啊。”露西娜微笑道:“被牛奶桶砸傻了?”


    “哦。”昆西應了聲,才低頭喝水。喝完了,突然脫口道:“你真好看!”


    露西娜哧的一聲笑出來,把昆西放平,伸出手,讓昆西看那枚婚戒。微笑道:“先生。我已經結過婚啦。你來晚了。而且我愛我的丈夫。”


    昆西突然就一陣氣急,咳了起來。


    露西娜嚇了一跳。慌忙去給他順氣。


    門外有個聲音笑嘻嘻的道:“醒了?我們能進來不?”


    露西娜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道:“徐錚,你守在外麵多久了?”


    徐錚笑道:“不久不久,涼蝦的溫度都還正好。”


    “進來吧。”露西娜無奈的道。


    門被推開,唿啦一下就擁進來很多個人。


    昆西一眼就認出了徐錚。


    這少年,實在是太特別,縱然夾在人堆裏,卻仍然像顆發光的星星,讓人無法忽視得過去。徐錚跳到昆西麵前,咧嘴一笑,老大的一個笑容,突然晃花了昆西地眼。


    他捧著個碗,一臉古靈精怪跑到昆西臉前,一臉諂媚的笑道:“謝謝你救了露西娜阿姨!實在太感謝了。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報答你的,所以特先孝敬涼蝦一碗,等我冰淇淋做出來了,第一個孝敬你。”


    然後轉頭看向另外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少年,道:“大班小班,快來感謝救命恩人。”


    眼前這個少年笑得那一副白癡像,實在和報告裏的神奇少年、帝都之星、暗金紋百獸使完全扯不到一塊。昆西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滿臉睿智,一個老人表情,少年老成的少年,哪知道眼裏跳出來地竟是這麽一個鮮活亂蹦地家夥,完全風牛馬不相及。


    昆西看著他,一時間完全神經接錯線,竟不知道怎麽應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個人,實在和一生裏他以往見過的人相差太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不說話是吧?那多傻啊,做(好事不)留名的是白癡,換了我,肯定衝人家家裏去,先要個幣再說,對吧?”徐錚笑得一口白牙,道:“哪,恩人,告訴你叫什麽名字,我去瑪裏斯戰神像的旁邊給你偷偷造個雕像,讓萬民供著。我們家窮,金幣你就別指望了。”


    “昆西·塞達克。”話一出口,昆西全身一陣冰寒,竟把真名說出來了!瞳孔猛的收縮,卻全力控製自己不要去看徐錚。然後,他挫敗的發現,全神的應對,結果根本是對著空氣出招,這少年根本就沒注意到,正在那裏繼續滿嘴胡話。


    “昆西·塞達克。我就不叫你塞達克先生了喲。那多生疏,就叫昆西大叔吧。昆西,真是好名字,像你地臉一樣俊。不像那個小初,板著一張死人臉,看著就煩。昆西大叔。你等等哈,下次瑪裏斯地現世日子,我一定想辦法去給你搞個雕像放在他旁邊。你看放在他肩上可好?位置足夠高,我騎嚕嚕上去,別人也發現不了。萬人拜你,那才是我班得瑞家地恩人應該受到的殊榮!”


    昆西呆呆地看著徐錚劈哩啪啦一陣爆豆子的似的狂噴,馬屁不要錢似地一陣狂拍,挫敗的發現聰明狡詐如自己。卻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這少年想法天空行空,上一段和下一段完全不搭邊,思維跳躍性的向前。這世界上,怎麽還有這種人?


    “要死啦。”露西娜一巴掌不輕不重的打過去,笑罵道:“戰神瑪裏斯也是可以讓你褻瀆的嗎?”


    徐錚縮著頭,笑道:“放一個小小雕像而已。瑪裏斯又不會少一根毛。換個角度想吧,咱們家昆西的雕像放上去,可以受萬民景仰,那是好事。舍身救人的英雄,如何能讓不拜?再說了,瑪裏斯一個人站在那裏孤苦伶丁地多可憐啊,有個人陪他風吹雨打,瑪裏斯戰神應該感到高興才是。你敢肯定他一傻大個站在那裏就不寂寞?還是咱們家昆西是好人,肯陪他聊天受苦。瑪裏斯應該感動到哭才對。決定了!我今晚就偷偷去。弄個雕像,刻下名字,放在他肩上。”說著,一邊嘿嘿竊笑,不停的衝著昆西擠眉弄眼。


    “你敢!”


    兩人同時出聲喝止,正是露西娜和趕車人。


    “嘿嘿,我當然不敢。”徐錚笑。可那笑容看在昆西眼裏,明明就是一幅打算放手蠻幹的預兆。總覺得那潛台詞就是:我為什麽不敢?


    昆西徹底的看不懂了徐錚了。陰暗叛逆如自己。也不敢說出瀆神的話。為何這少年就可以說得滿不在乎?而且那口氣。似乎也不是對神不敬,反倒那尊大神就是他親朋好友。理應如此對待似的。再說了,自己一言不發,何時又變了他們家的昆西了?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啊?


    昆西茫然的看著徐錚,突然覺得這少年就像是隔著層層迷霧,怎麽也看不清。不過,出奇的是,麵對徐錚一臉幼稚加白癡地笑容,對他膽大包天的想法,昆西心裏的感覺,竟然是很想笑。


    天知道他多少年沒有想笑的衝動的了,這少年一上來一陣胡攪蠻纏就辦到了,果然有本事。


    卻見徐錚還在樂不可支的笑,扯著叫做大班和小班地少年上前來,臉上笑容那個狗腿,讓昆西更想笑。耳邊聽得徐錚道:“來,大小班,我們三人給恩人拜一拜,以後隨他任意使喚。”


    說著,三個少年一起躬身彎腰,竟真地對著昆西俯身一拜!拜後,三張少年的臉龐一起笑開,滿臉真心誠意的笑容。


    有多少年沒有人對他這樣真心誠意的笑過了?


    昆西突然抓緊了碗,心裏湧上莫明其妙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堵得難受,卻又說不出一個字來。


    三個少年身邊,兩個小孩鑽出來,仰臉看昆西,也道:“謝謝你救了露西娜阿姨。謝謝!”隨即贈送兩張牙花子都笑出來了的笑臉。


    趕車人過來,沉穩的一點頭,道:“謝謝。”


    最後是露西娜,走到昆西麵前,微微一笑,道:“謝謝。雖然短短的一句不能表達地我地謝意。但我隻能說,謝謝。還有,我代那兩個孩子說謝謝。你們素不相識,卻敢撲身來相救。讓我更加覺得,這世界上真地是好壞人少,好人多。沒我弟弟卡洛說的那麽陰暗。”


    一邊,徐錚伸嘴過來,在昆西耳邊悄聲解釋道:“她地意思是你挽救並堅定了她的信念。別理她,她一向愛心泛濫。你一定要記住,我們家除外,下次有這種事,你人要救,錢也是要問人要的。”


    這是什麽話?直白得不半點轉彎抹角。完全一副市井小人的嘴臉,哪還是什麽神奇少年、帝都之星、暗金紋百獸使?


    昆西終於全線敗退,哈的一聲就笑了出來。這一笑,頓時扯得全身都在痛。卻偏偏昆西就是不想停下來。


    轉眼眼光打量全場,所有人都在跟著自己笑,整間屋裏有一種昆西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怪異氣氛。相當的怪異,便就是感覺很舒(服,很)放鬆。


    昆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笑得咯出血來。嚇壞了一幫人,趕緊衝上來堵他的嘴。


    好不容易忍住笑,隻覺得胸腔裏痛得厲害。卻聽一邊徐錚鬆了一口氣,小聲道:“以前讀史書,書上說有笑死的。原來還不相信,今天長了見識,果然真的有。”


    昆西一聽,止不住又想放聲狂笑。露西娜霍的一聲站起來。眉毛一揚:“徐錚,給我站邊上去!”


    “是!”徐錚見露西娜發火,立時噤若寒蟬,乖乖地貼牆站好,卻伸頭過來關切的看著昆西。


    看著徐錚真切的目光,昆西又是一陣迷茫和躲閃。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可以輕易的就對他人表達出關心和愛護呢?難道他就不知道世人多變,陰暗醜陋如自己的人比比皆是嗎?有著神奇少年、帝都之星、暗金紋百獸使的少年會是一個幼稚低能的人,沒有人會相信。但那大大咧咧,隨時可以笑得一臉燦爛不見半點心機地臉卻就是給人這種感覺。世界上。最純真而不帶雜質笑容,除了小孩和白癡,就隻在徐錚臉上找得到。世間,怎麽會有這種人?那雙關切的黑瞳,清澈著不帶一絲雜質,像是放到泉水下衝洗過千百萬年。洗去了所有的不潔。幹淨得讓自己不敢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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