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看你唄。”龍昶滿不在乎地說。


    “為什麽非要來看我?”那時的女孩並不懂得這句話其中的意義,睜大黑眼睛問道。


    “為什麽?”男孩撓撓頭,“我也不知道。為了那半塊糕餅?”


    龍姬笑道:“隻是我剩下的食物而已,何必到現在還記得呢。我現在隨時都帶著食物,就是怕你過來的時候沒得吃,喏,這是今天晚餐的燒肉、胡餅和醬菜,多吃一點吧!”她從懷中摸出用手帕包好、帶著體溫的食物遞過去。


    龍昶眼睛眯成一條縫,把又黃又瘦的小辮子往脖子上一纏,小心地接過食物揣進懷裏:“哎呀呀,太棒了,就知道過來肯定有好事發生嘛……這次我要帶迴去跟那個家夥一起吃,那家夥飯量越來越大了,真是沒辦法……”


    “你說的到底是誰啊。”女孩好奇道。


    男孩咽了口口水,鼻翼一扇一扇地聞著懷中食物的味道,看樣子在使勁忍住不去偷吃,“我沒跟你說過嗎?是個滿地撒尿的小屁孩,我五歲那年在街上揀到的,沒想到我倆還都活下來了,現在那家夥四歲多了,一天不吃東西就哭爹叫娘的,真是沒出息!”


    龍姬驚奇道:“你自己活下來都這麽艱難,怎麽養活其他的小孩啊,他叫什麽名字?”


    龍昶搖搖頭:“沒名字,我管他叫小褐,因為揀到他的時候他裹在一條褐色的破毯子裏麵。說起來,那不是毯子,是件外套來的吧……等我長大了也要做件褐色的棉大衣,看起來又暖和又耐髒又舒服哩。……哎呀對了!差點忘記了,有個禮物要送給你!”說著話,他伸手在懷中摸來摸去,手指頭從破洞的外衣裏杵到了外麵,“哪去了……不應該啊……哦對了對了。”最後,他從綁腿中找到了那件禮物,解開一層層破布,將禮物高高托起來,滿臉自豪道:“這是我在城東的墓地裏找到的東西,肯定有幾百年曆史了,好看得很,跟你一定很配的!”


    “這是什麽,襟章嗎?”龍姬輕輕接過那件禮物,借著月光端詳,那是一枚銀質的徽章,寥寥幾筆勾勒出一頭騰雲駕霧的巨龍,筆法洗練,雕刻傳神。那頭銀龍漂浮在如水月光裏,仿佛隨時可能活過來、昂首飛上九霄。“很美……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女孩感歎道。


    “哈哈哈哈,好看吧。”龍昶洋洋得意道,“就為這個東西差點打破頭呢。”


    女孩抬起頭:“可是,如果把它拿去換錢的話,可以買很多食物的吧,你沒必要給我這麽貴重的……”


    “呸呸呸,換什麽錢,我一看到這個緊張就覺得它是屬於你的,其他人隨便誰戴著都不合適!別多說了,拿去吧拿去吧。”男孩眯著眼幸福地笑著,推搡著龍姬的手。


    “可是……”


    話沒說完,淒厲的哨聲響起,龍脊上的內務使再次發現了龍昶的蹤跡。“那麽,有空再見啦。”男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迴頭深深看了女孩一眼,腿一屈躍上半空,血紅的曼殊沙華憑空開放,升起於夜色中的是一名身上纏滿繃帶、從異界昂然而來的奇異少年,刀風與劍光撕裂月光,龍姬握緊那枚銀質襟章,跳下矮牆迴到宿舍,心中充滿莫名的哀傷。


    那以後,她許久未再見到破破爛爛的男孩。那枚襟章連十九叔父都不認識,“你撿來的?真是好運啊!看起來怎麽也是十代以前的古物了,好好戴著吧,你從小愛穿黑衣,一身黑看起來不夠喜氣,有個銀光閃閃的小玩意兒也顯得精神。”十九叔父這樣說道。


    十一歲那年,站在龍脊上俯視分家城寨,胸前的襟章閃閃發亮,龍姬不禁想起了那個蔑視龍家規矩的分家男孩。愁思一閃即逝,時光絕不停留,一轉眼,十二歲到來,她離開了那所別院,迴到父親那一支的大宅,在父親的幫助下進入刑堂,十四代最年輕的刑堂執行使,與十四代最年輕的擒龍軍校尉,她和龍食月被人們當做金童玉女,長輩也默許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三代之外血親可以通婚,兩人是四代遠親,不過未出五服。


    十四歲那一年,近百年來龍家曆史上最黑暗的一夜到來,那晚很奇怪地沒有星星,隻有一牙黯淡到幾乎看不見的血紅新月掛在天邊。是夜子時剛過,更鼓尚未敲響的時候,兩千四百零五名分家子弟開始衝擊龍脊,他們豎起五十把長梯攀上高牆,趁著夜色深沉,將內務使一個接一個殺死。等到哨聲與銅鑼聲響起、內務使點燃烽火、燃起火把,這些亡命徒已經湧上城牆,占據了角樓、垛口和箭塔,開始向宗家宅邸衝鋒。


    之所以有“兩千四百零五”這麽精準的數字,是因為第二天在城牆左近發現了一千兩百具分家人屍體,其後幾年間又陸陸續續揪出一千兩百零五名隱藏在街巷間的分家子弟加以處死,長老會聲稱在“朔月”越過龍脊的分家人已經全部肅清,停止對這起事件的追繳,可誰知道實際還有多少人藏在市井,等待大赦到來?


    當刑堂的大鑼敲響,龍脊抓起長劍隨著一眾執行室衝出院落,抬頭一看,龍脊已經成為一條燃燒的火龍,無數人影從高牆上躍下,喊殺聲震天動地。“殺!”她隨著眾人發出高喊,抽劍迎向這些亡命徒。


    第122章 高塔代理人(上)


    埃利奧特忽然停止了講述,龍家腥風血雨的夜晚戛然而止,東方大陸溫暖的陽光從占星術塔的窗戶灑進來,灰塵在光束中上下飛舞。“後來呢?龍家發生了什麽?”約納問道。他從未想象到這個龐大、強盛、驕傲的古老家族背後竟然隱藏著這麽多黑暗,龍姬的命運也讓他心緒起伏不定,但騎士還沒講到關鍵的部分,東方女人與刺客之王兩人的羈絆還未出現。


    “有客人來到。——應該說是主人吧。”玫瑰騎士說道。


    話音剛落,實驗室的門被推開了,夜十五國出現在門外,滿臉樂嗬嗬的表情:“師弟!大夥都在啊,我有個好消息,我昨天找到了長歌公主將她帶迴睢陽城,陪著她去跟皇帝求情,皇帝終於答應了那件事,這真是皆大歡喜!看來南商國不久就會有一場盛典了,大家一定要去喝個爛醉!”


    “對不起,我們……有點事情。”約納一臉抱歉的瞅著他,“你說皇帝陛下答應了哪件事情?”


    “就是那件事啊!”夜十五國奇怪道,“你們不是知道嗎?離珠小鎮的保護者澹台若塵每年都要單槍匹馬闖進皇城,就為了向長歌公主提親,皇帝因為門第問題一直不肯屈尊下就,這次長歌公主本人顯得非常堅決,以死相逼,皇帝不得不勉強答應了她,同意這門婚事了!接下來隻要澹台若塵依照曆法帶齊彩禮來提親,就可以把長歌公主娶進門了!”


    丹尼·斯圖爾特半晌沒說話,此刻開口道:“我們在離開澹台離宮以後看見了那個若塵老兄,他看起來愁眉苦臉的,還說什麽以後不會再愛了什麽的話,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樣子啊。”


    “是嗎?等他迴到離珠旅舍,就會收到信使的消息了。”夜十五國答道,“總之是件大好事,長歌公主大病初愈,有場親事來衝衝喜更能令病體痊愈,這幾年南商風調雨順,皇帝也能安心為女兒主持一場大婚。不多說了,我還有事要忙,走了,師弟,各位。”


    “等一下,夜……師兄。”約納叫道,為難道:“我必須要離開了,可能今天就要出發。我也想多留些日子,參加公主的婚禮,向你和巴特西昂大師多學習一些東西,可是,對不起……”


    “什麽?”六級占星術士的步伐立刻停頓了,他驚異地扭迴頭:“為什麽?遇到困難了嗎?需要協會為你做些什麽?”


    約納猶豫地望向玫瑰騎士,騎士輕輕搖頭,17歲少年痛苦地迴答道:“對不起,原因我不能說,是我自己的問題,不需要協會幫忙。總之……請替我向長歌公主和巴特西昂大師說聲抱歉。”


    夜十五國愣了半晌,他這時才感覺出屋裏沉悶的氣氛,看到眾人臉上鬱鬱不樂的表情。終於,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有你的苦衷,沒有人會怪你的。我先去安排一下,走之前務必跟我打聲招唿,就這樣。”說完帶上屋門出去了。


    幹草叉小隊的夥伴們沉默了一分鍾,龍慎鱗忽然蹦了起來:“我等不了了!我現在就要出發去找掌刑祖奶奶!你們來不來都沒關係,我一定要彌補我犯下的過錯!”他名劍“睚眥”背在背上,一溜煙向門外衝去。


    “埃利?大家,我也……”約納也站了起來,抓緊法杖席拉霏娜。


    “我們一起出門,到離珠旅舍去,路上邊走邊說。”玫瑰騎士做出決定。錫比立刻竄到約納身邊,緊緊摟住占星術士的手臂,斯圖爾特兄妹對視一眼,漢娜帶上大槍,丹尼背起行囊,一行人頭也不迴地離開“天堂之柱”九層裝飾奢華的實驗室。沒有人幫忙開啟自動扶梯,夥伴們沿著樓梯慢慢向下行走,“那個消息,埃利,高塔離珠頂層有諸神之刻印的消息……”約納的聲音在空洞的塔身內迴響,“你有什麽想法?”


    “真實性應該比較高,今天淩晨龍慎鱗先生詳細說起過審問七級魔導士杜梅因·祖勒馬的情況,沒有人能熬過那樣的拷問,祖勒馬先生又是個沒見過風浪的學院派魔法師。從魔法師協會會長的行跡、到鎮壓通天塔的名劍、到諸神之刻印的所在,都是符合邏輯、可以自圓其說的,我們認為這並不是陷阱,情報是真實的。”騎士想了想,迴答道。


    “就算如此,怎樣才能到達一百層?聽說最強的戰士不多到達七八十層而已。我已經忘記了在其中曆練的日子,不過到達七十層花了整整兩年時間……我們之中最強的人又要花多久一層一層爬上去?”17歲少年皺著眉頭。聽到“最強”兩個字,丹尼眼睛一亮,偷偷挺起胸膛,遺憾的是附近沒有人有興趣欣賞他的風姿罷了。


    埃利奧特點點頭:“幹草叉小隊中確實沒有能夠輕鬆登頂的強者,但我們一直在思考通天塔的運作方式,這種高塔建造的目的是什麽?通過什麽機製甄選挑戰者?塔中的怪物是如何出現的?頂層的鎮壓物為什麽存在?為什麽第七十層又有莫名其妙的留言?”說到這裏,他略頓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該不該說出接下來的話,“……接下來隻是我們的猜測而已。東方大陸的六座高塔是開啟某一道大門的六把鑰匙,隻要滿足某個條件,這道門就會在東方大陸的某處開啟。——最合理的猜測,這道門的對麵,就是神域。”


    “什麽?”約納猛地停下腳步,丹尼挺不住勢頭把他撞得踉踉蹌蹌多下了幾級台階,漢娜·斯圖爾特灰綠色的瞳孔中浮現出奇妙的神采,“神域?”


    “神域。”騎士苦笑著重複道。


    神域。天國。雲端的世界。大陸是一塊圓盤,圓盤四周被沒有盡頭的無盡群山籠罩,而世界的中心是一片波濤洶湧的汪洋,“神佑之海。”這片海洋無法行船,因為愈靠近世界中心,魔獸的數量就越多,而海水比水銀更加沉重,即使羽毛也無法在水麵上漂浮;也沒有鳥兒能在天上飛行,紊亂的氣流形成一個又一個刀鋒般的死亡漩渦,就連金屬也能被輕易絞碎。沒人知道神佑之海的中央究竟有什麽,但在所有的童話故事裏,那片蔚藍碧波的盡頭,都是一塊聖潔的、不可侵犯的、超然於世上一切物質與精神存在的神聖土地,創世主與七位主神的居所,唯有高尚靈魂可以到達的永恆樂土,——傳說中的神域。


    聖公會的《聖經》中沒有明確指出天國的位置,但修士們通常相信天堂就在神佑之海中央,四塊大陸的牧師禮拜時都特別麵向神佑之海,就是想讓那裏的神袛聽見祈禱的聲音。無數虔誠信徒與投機者曾經長途跋涉,想要到最接近世界中心的地方看一看,走得最遠的人,也不過到達神佑之海的邊緣,——就像蘑菇農莊農夫老巴馬與他的兒子托巴一樣。有人聲稱在海邊看到過海平線上漂浮的城市幻影,在陽光中閃現的金色城市就是天國,不過很快這個聲明就被證明為精神失常者的臆想,博物學家拉克爾·羅塞納在被植食性恐懼症折磨已久的老年時期說的話已經沒人相信了,大家說他看到的肯定是黃金之城巴克特裏亞的海市蜃樓。這一段軼事被記載在《南大陸地理測算》當中。


    不管信奉哪位神袛,人人心中都給神域留有一塊特殊的地位,如今埃利奧特的驚世之語在夥伴們耳邊如驚雷炸響,錫比睜大眼睛,喃喃道:“真的?可以去到天國去?大叔一定就在那裏吃飯、喝酒、睡大覺呢,隻要去找到他,把他帶迴來,他就可以複活了對不對?”


    “在神域,金銀財寶不過是垃圾而已。”丹尼激動地渾身發抖,“也就是說,去那裏的垃圾堆隨便鏟一堆東西迴來就發財了!黃金的蘋果核!鑽石的雞骨頭!紅寶石的碎玻璃!連灰塵都是金沙……”


    “你怎樣得出這個結論的?”約納不敢相信一向冷靜過人的騎士會說出這種話來,畢竟“通往神域的大門”聽起來太不真實了。


    “隻是猜測而已。”玫瑰騎士坦然道,“有空的話,我們會將依據細說,不過現在還是繼續趕路吧。龍慎鱗先生,能否幫我們確認一件事情,是否六座高塔下方都有一個小鎮?每個小鎮都有一位守護者存在?”


    小龍愣了一下:“是這樣沒錯,小鎮為參加測試者提供食宿和財產保護,是自發形成的……”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偽裝。”埃利奧特凝重道,“所有的文獻都沒有記載小鎮出現的時間,事實上,可能從通天塔出現的那個時候,小鎮就應運而生了。這是我們的猜測:小鎮的保護者其實並不是自發出現,而是由高塔選出的,換句話說,小鎮旅舍的保護者,其實就是通天塔的代理人。接下來,讓我們去驗證這個猜測是否正確。”


    第123章 高塔代理人(中)


    關於要不要向巴特西昂大師和夜十五國道別,約納內心產生了一場小小的鬥爭,來到占星術士協會短短的幾天時間就添了這麽多麻煩,實在愧對這幾位對自己寄以厚望的占星術士。最終,他決定偷偷走掉。


    一行人走完了長長的螺旋樓梯,來到“天堂之柱”一層大廳,這是全新的一天,占星術士學徒遴選工作正如火如荼進行著,喊號聲、閑聊聲、哭泣聲和叫罵聲響成一片,大廳裏喧鬧得像個菜市場。一名四十來歲年紀的三級占星術士看到約納的身影,立刻湊過來恭恭敬敬行禮:“約納閣下,日安。”


    “你、你好,我記得你是……翟三成先生,對嗎?”少年對他有些印象,自己在接受等級測試時就是他築起結界防止能量外泄。


    “是我是我。”結界占星術士驚喜道,“沒想到您還記得我的名字……是夜十五國大人吩咐我在這裏等您,以下是他要我轉述的原話:‘師弟啊,你的性格表麵上老實謹慎,實際跟老頭子一樣執拗,一定不肯來向我道別,我也不留你,‘天堂之柱’永遠給你留著一間實驗室,什麽時候冒險累了,就迴到睢陽城來,我好好請你喝頓酒,咱們師兄弟兩人都沒有機會對坐飲酒、促膝談心,也沒來得及痛快打一架,真是遺憾啊遺憾。善哉我道,一路小心!’”


    約納愣住了,“……他是這麽說的嗎?我真是對不住……”


    “夜十五國大人還留了樣東西跟您。”翟三成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布袋,布袋口用金線綁著,金線打了個結,用占星術士協會的三彩蜜蠟封住。“大人他要您將它好好收藏,不要提前打開,唯有遇到危險的時候才能開啟,記住,必須是生命危險,走投無路的時候才能打開錦囊。”


    “謝謝……可是為什麽?”少年結果布袋看了看,輕飄飄的也不知裝了些什麽。


    丹尼·斯圖爾特立刻插嘴道:“這都不知道!這就是騎士小說中總說到的東方錦囊啦,高人留下的錦囊——雖然那個臭屁烘烘的姓夜的家夥不算什麽高人——有著神奇的魔力,到了危難關頭,一打開就有十萬天兵天將飛出來替你戰勝怪獸哩!”


    埃利奧特道:“沒有能量波動。小布袋裏飛出十萬名士兵是不符合能量守恆定律的,丹尼先生。”


    “你懂什麽啊!”斯圖爾特家的男丁急道:“還能飛出三座大山、一條大河、五萬兩黃金和一隻威力無窮的石猴子呢!隻有在東方能有這麽神奇的事情,你的什麽守恆定律在東方就失效了!”


    約納將錦囊細心收好,向翟三成深深躬身施禮:“請替我感謝夜十五國先生的好意,替我向他說聲再見,對不起給協會添了這麽多麻煩的,總有一天我會迴來的。”他不再猶豫,繞過忙不迭還禮的翟三成,邁步穿過擁擠的大廳,布下光潔的大理石台階,夥伴們跟在身後,誰都沒有說話。丹尼背上出現了一個更大的包裹,那是翟三成替他們準備的行囊,裏麵裝滿食物、水、占星術資料和通行各個國家的度牒。


    少年迴頭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天堂之柱”,懷著感恩的心情向占星術塔行禮作別。“他們看不到的。走吧。”漢娜·斯圖爾特輕聲道。五級占星術士點了點頭,沿著春季楊柳如茵的睢陽城大街走去,很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你可別派人跟蹤他,老頭。”站在占星術塔頂層的窗口前,夜十五國撇撇嘴說。


    “說什麽屁話!我為什麽要派人跟蹤他!”九級占星術大師賽斯·巴特西昂瞪眼道,白胡子氣得一抖一抖:“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屁孩而已!難道我平常還不夠忙的嗎?”


    “善哉我道!那你幹嗎在他身上布下月相轉移星陣?以為我看不出來?是在樓梯上偷偷下手的吧。”夜十五國鄙夷地瞅了老頭一眼,“沒有魔法波動的星陣不就是為了追蹤用的嗎?那麽高階又沒有任何用處的星陣,也隻有你能畫得出來。”


    占星術大師語塞道:“你……少管閑事!隻是個小小的測驗而已!”


    夜家人促狹地笑道:“那又是誰哭著喊著求我出麵把那個錦囊送給他啊?”


    “……哼!”占星術士協會副會長終於無話可說,揮袖離開窗沿。夜十五國望著老頭高瘦的背影,歎了口氣:“我這個便宜師弟是不是很像一個人?從見到他的第一麵我就這麽覺得。”


    巴特西昂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多管閑事。”老頭頭也不迴地走出了房間,“砰”地將屋門狠狠摔上。


    六級占星術士轉迴身,靜靜俯視睢陽城的一城,“你來的正好。”他喃喃自語道,額頭那道蜈蚣般的傷痕如有生命般微微蠕動,“水勢尚未漲到最高,你是堤壩上提前出現的第一道裂縫啊,我的便宜師弟。善哉我道……”


    “漢娜,我的腦子很亂,你有什麽看法嗎?”一邊走,約納一邊問身旁的女人。


    斯圖爾特當代家主顯得有點意外,“我的看法嗎?”她將頭扭向另一邊,裝作觀看街道旁邊的店鋪招牌,不讓別人看到臉頰上悄然浮現的紅暈,“從小爸爸就告訴我們,命運之神會自然出現的,大多數時候我們不需要做出判斷。這次,我隻要聽從你的決定就好了。”


    “嗤,當然,一切都聽他的。”丹尼立刻冷哼出聲。


    獨角獸忽然停下腳步,“稍等一下,大家。”埃利奧特說道,“出城前先購買一些給養吧,一旦踏上征途,就再找不到這麽齊全的武備店了。這家武器店據說是睢陽城最好的一家。”他指著右手邊一棟二層樓閣說,這家店鋪有上下兩層,滴水簷下掛著黑底燙金的招牌:“赤鐵齋”。“據說要買到好的裝備,需要超出常人的運氣才行。”


    一走進店門,約納就覺得這家店非常熟悉,各式各樣的刀、劍、槍、矛、盾、錘、鞭、戈掛滿牆壁,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武器,每件武器都標著嚇死人的高價、但質量差勁得令人不忍卒視,屬於丟在麵前都沒人會多看一眼的垃圾貨色,偏偏這些垃圾還堂而皇之裹著錦緞、掛著紅穗、放在金黃的絲綢布幔上麵。“啊!”少年忽然一拍額頭,“白鋼之砧!”他想起了在黃金之城巴克特裏亞的見聞,那時他與阿賽走進的那家武器店不正和眼前這家一模一樣嗎?


    “是的,約納閣下,情報中說這家赤鐵齋與南大陸吐火羅帝國首都的白鋼之砧屬於同一個主人。”玫瑰騎士說道,一邊掃視著牆上的陳列品。深紅色棗木櫃台上趴著一個戴瓜皮帽的東方人,正在唿唿大睡,幾名遊客走過去問價,他隻用唿嚕聲來迴答。遊客無趣地離開了,店主卻突然猛地抬起頭來,讓幹草叉的幾位夥伴嚇了一跳。一連串音節從三縷山羊胡的店主嘴裏吐出,約納聽懂了其中的一個字眼,西大陸通用語的“小子。”


    “小子?是在叫我嗎?”左右看看,少年猶豫地指著自己道。


    “小子,不是叫你是叫誰?你快過來。”店主衝他招招手,“讓我看看你脖子上掛的東西。”


    約納立刻警覺道:“這個項鏈?不,對不起,這不能給別人看的。”他將神器俱利伽羅化作的項鏈藏進法袍,倒退兩步。


    “還能吃了你不成?掌櫃的我對你這麽大的男孩可沒興趣!要是年輕五歲的話……嘖嘖,別廢話了,快過來,自然有你的好處!白鋼之砧的店主也看過這個東西吧?”店主不耐煩道。


    約納腦子飛快轉動起來。白鋼之砧的店主確實主動與自己搭話,認出了自己鹿皮包裏那片來自於幽靈巴哈馬的深紅色逆鱗,將匕首“血風暴”贈送給自己用以滋養逆鱗中巨龍的靈魂,後來在摩睺羅伽城摩羅太子陵的湖中,巨龍逆鱗與殘損的神器俱利伽羅合二為一,使諸神之刻印完美複活。難道說位老板也能感覺到巨龍靈魂的存在?說起來,如果揪掉小胡子,把瓜皮帽換成五彩小帽,這位掌櫃的看起來跟白鋼之砧的店主也差不多一模一樣……


    這時店鋪掌櫃等不及了,從櫃台後轉出來,一邁步就貼到了約納身前,伸手去抓那條項鏈,漢娜與錫比立刻一左一右舉起武器,海軍上將喀鏘上膛,蛇弓上凝結出鋒利的銀箭,“沒事的。”埃利奧特端坐在騎獸背上一動不動,“他沒有惡意。”


    在蒸汽槍械嗤嗤的噴氣聲中,掌櫃的縮迴右手,約納根本沒感覺到他是怎樣取走項鏈的,如果他手中握著刀的話,自己的頭顱此刻已經落地了。“唔,是這樣……真是搞得亂七八糟啊……這種波動有點熟悉,啊啊!何止是熟悉……”店主摸出一個單眼鏡片戴上,仔細端詳著項鏈,他手指一按機簧,俱利伽羅立刻恢複原形,滾滾黑炎四散,威嚴的黑龍王之劍出現在手中。


    “阿克塞坦?果然是她!”店主胖胖的臉上露出喜色。


    第124章 高塔代理人(中下)


    “誰?”約納呆滯道。


    “阿克塞坦。”掌櫃迴答道。


    “阿克塞坦是誰?”約納追問道。


    “你居然不知道?”掌櫃挑起眉毛,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聽起來是有點耳熟啦……”少年皺著眉頭盡力迴想。他求助地望向夥伴們,幹草叉的成員們都露出迷茫的表情。


    “對你這種無知的臭小子,我真是不知道該說點啥好。”掌櫃隨手揮動神器俱利伽羅,黑龍王之劍散發出灼熱黑炎席卷室內,滿壁錦緞立刻焦黃枯卷起來,夥伴們被熱浪逼得紛紛後退,唯有諸神之刻印的主人約納絲毫感覺不到炎熱。“居然已經認主了?”掌櫃一雙小眼睛瞪得幾乎蹦出眼眶,“原來如此……兩個靈魂根本沒有真正融合嘛,阿克塞坦一直在壓抑著利繆艾拉的力量,否則就憑你這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臭小子,怎麽能讓黑龍之王心甘情願認你當主人?就算是貓狗也會揀個強大點的主人追隨,更別說活了上萬年的黑龍王了!真是狗屎運啊狗屎運……”他嘴裏嘟嘟囔囔著,捧著長劍登上樓梯。


    “唉,對不起,等一下,你不能把這把劍拿走啦!”約納連忙追著他蹬蹬蹬跑上樓梯,丹尼·斯圖爾特想要跟著上去,被玫瑰騎士攔住了去路。“約納閣下看來與這件武器店有淵源呢,不要打擾他,丹尼先生。”騎士若有所思道。


    斯圖爾特家的男丁急得原地轉了兩圈,衝約納的背影揮舞拳頭:“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奇遇嗎?為什麽總是被貨物朋友遇到?見鬼,你不就贏在運氣上麵嘛,總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找你打一架!”


    “要襲擊約納哥哥的話,你會死的。”錫比說。


    “運氣是實力的一部分,笨蛋哥哥。”漢娜說。


    “……女人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嘍?”丹尼氣得把牙咬得咯嘣咯嘣響。


    約納一上樓,就看到屋子中央那個巨大的垃圾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堆成高山,在這一大坨生鏽的、彎彎扭扭的、髒兮兮的鋼鐵中央,有各種各樣顏色的光芒一閃一閃,那是附魔武器波動的特征;當時白鋼之砧的老板就是在同樣一個垃圾堆中找出了附魔匕首“血風暴”,如今那把匕首已成了漢娜的大槍“海軍上將”的一部分。難道說機緣巧合之下還能獲得一件武器?


    掌櫃走到一張碩大的工作台前,將俱利伽羅平放在托架上,隨手扳動幾麵鏡子,精巧的反光鏡將陽光凝聚成一個手掌大小的明亮光斑,光芒照亮劍柄處的龍頭,在黑龍的胸口部位,密密層層的黑鱗中央,有一片與眾不同的暗紅色鱗片正在反射陽光。掌櫃從兜裏掏出一副奇怪的器具,將兩個耳塞塞進耳朵,用兩條軟管前端的喇叭口貼住那片逆鱗,口中念念有詞:“阿克塞坦啊阿克塞坦,來說點什麽吧,什麽都好……喔?什麽?是啊,誰說不是呢……”


    約納看著這個神神叨叨的掌櫃在那兒跟看不見的朋友聊天,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對不起……請問阿克塞坦到底是什麽?我曾經聽過這個名字,但真的想不起來了……”


    “第兩百四十四頁,自己看。”掌櫃的看似沒心情閑聊,隨手一指,約納按他指示在風箱旁邊找到一本裝飾極其精美的書籍,翻開暗紅色燙金的封麵,泛黃莎草紙上清晰的字跡映入眼簾,少年的慢慢掀起書頁,感覺沉重的時光在自己指尖流淌,他輕輕歎息道:“好棒的書,但這是什麽鬼文字啊,一個字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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