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賽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堆外交辭令,聽得占星術士頭暈腦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翻譯,這時“醜臉”利切走了過來,“你們先讓開,請高烏遮尊者跟他們對話。”


    約納一拍腦門。要說熟悉吠陀國的風土人情,誰能比得上以前韋陀首都大般若寺的高僧?他扯著東方人貼到欄杆上,讓出僅容一人勉強通行的空間,瘦小枯幹的灰袍老僧像一個幽靈一樣飄過他們身邊,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高烏遮尊者的身上沒有任何味道。每個人、乃至每樣東西都該有自己的味道,汗味、血味、煙味、酒味、脂粉味、銅臭味、鋼鐵味、焦炭味,但神秘的老僧人就像一塊石頭般毫無味道,——不,石頭也應該有石頭味的!


    約納對佛教或吠陀教毫無了解,不知道他們修行的內容是什麽,難道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變成既不像人、也不像非人的奇怪存在?


    對麵的懸崖上聚集著幾十名吠陀士兵。彪悍的長刀兵斜披橙色彩布,露出肌肉發達的右臂和古銅色的胸膛,他們多數是光頭,戴著耳環、項鏈、佛珠、鼻環等飾物,腳下蹬著草鞋。軍官披著藍色金邊的鬥篷,留著一部相當茂密的黑胡子,手裏舉著一把長長的彎刀。


    高烏遮尊者緩緩踏過木板,沒有發出一絲腳步聲。他出現在視野裏的刹那,吠陀士兵們都顯得有些迷茫,但幾秒種後,軍官最先發出一聲驚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的身後,長刀兵們像收割麥子一樣齊刷刷倒下,熱淚盈眶地親吻著土地,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唿號。


    “很幸運,這半個月輪值的是他們。”利切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記住這些人,他們將是我們在吠陀這段時間內的真正朋友。”


    “‘他們’是什麽意思?”約納望著高烏遮尊者並不高大的身影,感覺有些奇異的悲傷。


    醜臉悠然道:“‘他們’的名字叫做‘俱利伽羅’,以佛教傳說中黑龍王的名字命名的地下反抗組織,自梵天持國以來一直在暗中保存佛教血脈,尋求複國的時機。實際上祖塔就曾是俱利伽羅的一員,自從被幽靈左手吸納後,他一直保持著與反抗者的聯係,在他的幫助下,我們得以接觸到這些心腸慈悲的朋友。”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過吊橋的中央,接近吠陀國的版圖。“對不起,約納男爵,我們必須執行總督大人的命令!”吐火羅騎士終於下定決心,揮舞彎刀發出攻擊的號令,“上!”


    。“嘣嘣嘣嘣!”弓弦搏動聲響起,四十名騎弓手使用近衛軍齊射團獨有的雙發技術射出八十支製式長箭,密密麻麻的箭簇在高牆的背景下看不清晰,但整個天空都閃爍著可怖的寒芒。與此同時,高牆頂端出現了十二個龐大的黑影,一個小隊的飛行騎兵開始加速俯衝下來,武裝駝鷹將翅膀收縮在身側,如同十二枚隕石一樣飛速下墜。在士兵們的掩護下,幾名異能者開始各自釋放能力,藏在盾步兵背後的動力釋放者發出連珠氣彈,召喚師前方地麵上亮起黑色六角星,龐大的石傀儡緩緩升起。電係魔法師的法杖頂端閃爍著滋滋作響的電弧,他快速喝下一瓶藥劑,接著展開一張魔法卷軸,開始吟唱古老而神秘的魔法符文。更多的步兵開始湧上吊橋,整座橋開始劇烈晃動起來。


    “祖塔,紮,摘星者。”“醜臉”利切迴過頭看了一眼戰局,麵具上還是一成不變的猙獰表情,他叫了三位戰士的名字,分別指指前方、地麵和天空。幽靈左手的保護者們立刻執行了命令,約納張大嘴巴,從頭到尾目睹了這場非常激烈但極其短暫的戰鬥。


    “南麽,三曼多勃馱喃,唅鶴,薩訶……”金石般鏗鏘的梵文自祖塔口中傳來,影伽藍鬆開刀柄,雙手蓮華合掌,小指藏在掌心,結出寶相莊嚴的天鼓雷音如來印,但燃起在他周圍的卻是陰冷的青藍色光焰,“玖光……暗·寶幢杵……破!”祖塔怒目圓睜,雙手推出自虛空中召來的華美寶幢,寶幢下燃燒著無數青色流穗,黑色寶頂繪滿藍色秘文。傘蓋遮住天空,飛箭尚未接觸到實體就被青藍色火焰焚化成灰。


    麵目平凡的紮小步向前奔跑著,一支流矢向他射來,紮並沒有閃避,他的上半身像折斷一樣矮了下去,霎時間分成了兩個人。隨著腳步的加快,他開始了一次又一次分裂,當兩名分身將第一名士兵丟下吊橋時,分身的數量已經超過了湧上吊橋的近衛軍步兵。隻是一瞬間,十幾名敵人慘叫著跌下深淵,一百二十八條詭異的人影撲向懸崖上的敵軍,這些八代分身隻能勉強具有人類的形狀,根本沒有可以辨識的臉部特征,如同一團拿麵捏成的恐怖人形。它們隨手拾起石塊、拔出敵人的刀劍攻擊,甚至抱著敵人一齊墜下山崖,每當受到致命攻擊的時刻,相鄰的兩個人形就合並成一體,形成毫發無傷的新人形。吐火羅士兵在驚恐的慘叫中成片倒下。


    摘星者的戰場是天空。他隨手做出鋪灑的動作,接著蹬著無形的階梯一步步走入高空。十二頭駝鷹攜著勁風飛速衝來,連地麵上的人都能看清刀矛銳利的反光。摘星者已經走到了七十碼的高度,他靈巧地翻了個身,躍到另一塊無形的平台上避開騎兵隊長的衝鋒,接著雙手揮舞,在空中畫出大大的輪廓。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麽,但第二頭駝鷹狠狠地撞在一堵看不見的障壁上,高速直接把騎獸與騎兵一起拍成肉餅,“啪!”天空中綻開一朵血肉與羽毛組成的禮花。沒人看得到他的攻擊,沒人知道他將在何處躲避,摘星者在天空中閑庭信步,使用無形的牆壁、鋼索和投擲物輕鬆收割了十二名飛行騎兵的生命,然後抱著一根並不存在的鋼管滑落地麵。約納和阿賽呆呆地盯著這個全身黑衣的小個子,摘星者毫不意外地衝他們揮揮手,明亮的眼睛帶著笑意。


    至於“醜臉”利切自己,用曇花一現般的精妙劍術結束了三名異能者的生命。事實上,這些劍下亡魂根本沒能看清閃亮的劍鋒,隻感覺到眼前一花,胸膛嚐到了鋼鐵的甜涼。兩劍,精準無比地穿過盾牌的縫隙,動力釋放者的動作停滯了;兩劍,正麵將剛剛成形的石傀儡擊為齏粉,強烈的魔法反噬使得召喚師幾乎連內髒都噴了出來;兩劍,穿透士兵的重重保護,刺破了電係魔法師的卷軸,未能釋放出來的五級電係魔法“天堂之雷”化為一團不受控製的雷球,霎時間吞噬了施術者和周圍的士兵。


    高烏遮尊者的左腳已經踏上吠陀國的領土,忠誠的佛教徒們五體投地匍匐於地,迎接般若寺高僧的歸來。“走吧。”東方人扯一扯約納的衣袖。


    “——對不起!”占星術士向吐火羅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迴報赫熱彌納斯總督,我不會再迴到吐火羅帝國了,請他放心。再見!”


    兩個男人閑庭信步從吊橋那端走來,包著黑色頭巾的騎士孤零零站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間,顫抖地撫摸著臉上的鮮血,那不是他的血,紮與“醜臉”利切並未對他發動攻擊,但實力懸殊的屠殺已經徹底摧毀了他的意誌,“再、再見,約納男爵……”他喃喃地說道,目送長長的吊橋緩緩升起,隔絕兩個國度的深淵再次出現。


    第181章 古難之鎮(中)


    穿越國境的一行人並未在吊橋邊久留。在親吻過高烏遮尊者的腳麵之後,黑胡子軍官終於肯站起來,恭敬地向大家介紹情況。他和他的整隻邊境守衛隊都是俱利伽羅的成員,反抗組織對佛教高僧的歸來感到欣喜若狂,黑胡子親手放飛一隻金翅紅羽的傳信鳥,想第一時間把高烏遮尊者的消息散步到吠陀國廣袤國土各處,振奮每一名艱難求生的佛教徒的精神。


    這種小鳥叫做“迦砵底”,是傳說中的神鳥迦樓羅的子嗣,它的體形當然無法與振翅三百萬裏的金翅鳥相比,但忠誠戀主的性格和高超的飛行能力讓它成為最好的傳信鳥。迦砵底的飼養技術被佛教徒牢牢掌握著,吠陀新政權對這種傳信手段無能為力。


    “不,我們要隱藏起來。對不起。”醜臉利切低聲致歉。摘星者揮手布階快速走上天空,一伸手就將剛剛起飛的小鳥握在手中,迦砵底發出清脆的鳴叫,灑落漫天金紅的羽毛。


    “對不起!”黑胡子馬上向高烏遮尊者躬身致歉,“我忘記了您現在的身份……我會馬上安排車輛將您送往瞿維什提,在那裏會有俱利伽羅的信徒接待您和您的夥伴……請原諒我必須鎮守吊橋,無法伴您同行。”


    摘星者滑落地麵,鬆開手指,小鳥清鳴一聲飛迴黑胡子的肩頭。“好的,越快越好。”利切點點頭。


    “這個老僧人是個不愛說話的家夥。”阿賽悄悄評價道。


    “噓……亂說話會被打死的……”約納緊張地瞅一瞅周圍的信徒。此前他從沒感覺到宗教的力量如此強大,聖公會似乎隻是個無害的擺設,沒人會對白袍牧師跪拜行禮,但現在這些佛教徒的眼中燃燒著狂熱的喜悅,毫無疑問會為了高烏遮尊者的一句話而放火殺人。


    如果是使者或客商通過吊橋來到吠陀,免不了要接受嚴格的檢查、被課以重稅、填寫極其冗繁的文書,甚至被逼跪在梵天塑像前發誓皈依吠陀教。不過現在守衛國門的幾十人都是俱利伽羅反抗軍成員,自然免掉了這些繁枝末節,這裏距離邊境守衛軍大營還有幾哩的距離,短暫停留還是安全的。


    幾分鍾後,車輛出現了,拉車的是一頭長鼻巨耳、鼓腹寬肩的龐大獸類,“大象!這叫大象!”在少見多怪的約納發問之前,東方人撇撇嘴,提前給出了迴答,“吠陀國獨有的巨獸,力量驚人,是非常好的拖曳騎獸。”


    一行人魚貫上車,黑胡子軍官雙手合什叮囑道:“一定要避開路上的檀那婆,他們時時刻刻四處巡察,斬掉佛教徒的首級,以武力迫使國民皈依吠陀教。也不要靠近寺廟,每個接近寺廟的人都必須向梵天神像跪拜,不肯低頭的人會被關進水牢。這輛車上有俱利伽羅的隱秘標誌,所有的夥伴都會暗中提供幫助的,請您一定小心!高烏遮聖僧!另外合什的動作已經被全麵禁止,在人多的地方雙手合什行禮會被吠陀人判刑的,請您千萬注意!”


    高烏遮尊者微微點頭,幅度之小讓人看不出那是表示感謝的肢體語言,亦或是老人脖頸肌肉的自然顫抖。一群士兵齊齊低頭合什,恭送象車出發,車夫甩起鞭子,頭上掛滿五彩瓔珞的大象長鳴一聲,開始緩緩前進。車廂內部包裹著橙色錦緞,珠串從頂棚垂下叮當亂響,空氣中充滿檀香的味道。


    “……檀那婆又是什麽?”約納弱弱地問。自從來到這個奇妙的國度,新名詞一個接一個讓他有點應接不暇。


    “問住我了。”阿賽少見地表示不知道。東方人瞅著對麵的祖塔:“檀那婆是什麽?”


    雙手扶膝危坐的影伽藍語聲鏗鏘地迴答:“檀那婆在《奧義經》裏,是由魔族之父迦葉波與他的妻子之一陀奴生下的三十三名臭名昭著的惡魔。在吠陀國,是由梵天冊封的三十三名斬首者,他們都是具有梵天血統的神力之人,佩戴斬首大刀,每名檀那婆身後都跟著七名拉車的囚犯,車裏裝滿他斬下的佛教信徒首級。”


    占星術士想到這個恐怖的畫麵,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東方人倒是饒有興致地追問:“他們很強大嗎?比起七名半神將軍來說呢?另外《奧義經》又是什麽?”


    祖塔顯得有點不耐煩,縮在車廂角落裏的摘星者用清脆的聲音代他迴答:“《奧義經》是四部吠陀之一,‘吠陀’是吠陀教的最高典籍,懂了嗎?現在半神將軍隻剩四位了,嘎茹達、南迪、瓦尤、茹納,每位將軍都擁有九龍十象的力量,戰力非常恐怖,恐怕整個吐火羅帝國都沒有能與他們抗衡的人。當然,從前最強大的亞瑪茹阿佳已經不存在了,否則魔神將軍一人就能決定整場戰局。”


    “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約納忽然覺得這名字非常熟悉。


    “亞瑪茹阿佳是梵天用嘎茹達的軀幹、漢薩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納的右腿和拉珂施蜜的頭顱創造的魔神,後來由於拉珂施蜜性格太過軟弱,又換成了女將軍薩茹阿斯瓦提的頭顱。”摘星者將吠陀往事娓娓道來,“後來,女首男身的亞瑪茹阿佳在突襲佛國首都摩睺羅伽時遭到了伏擊,一名持劍伽藍用魔神自己的長刀‘佛牙’斬下了他的半邊頭顱,接著飄然遠遁。梵天勃然大怒,認為還是女將軍薩茹阿斯瓦提的軟弱毀掉了無敵的魔神,但亞瑪茹阿佳的身軀已經失去活力,無法再複生了。”


    占星術士愣住了:“是的,我知道,那是耶空,耶空的故事……薩茹阿斯瓦提並沒有消失,她的靈魂還在他的手中,他一直在尋找複活她的方法……”


    祖塔表情冷硬,一無所動。高烏遮尊者倒是少見地有了些反應,他睜開皺紋堆壘的眼皮,用渾濁發黃的眼睛看了約納一眼,“耶空?”老僧人開口道。不知有多大年紀的老人語聲含糊不清,像戈壁灘枯旱綻裂的地麵一樣幹澀。


    “是的,耶空。高高的個子,很瘦,帶著一把長刀。”約納驚喜地比劃著,“您認識他嗎?他是我的夥伴,雖然腦子不太清醒,但是個很可靠的人!”


    “……耶空。”高烏遮尊者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慢慢閉上了眼睛。


    “呃……”約納愣在那兒,不知該說點什麽。東方人趕忙衝他擠擠眼睛,示意別去招惹這個古怪的老僧人了。


    “我不認識你說的人,是他殺死掉了魔神將軍麽?沒想到還有這麽厲害的持劍伽藍存在。”摘星者感歎了一聲,繼續介紹道:“要是對吠陀國的戰力做個排行的話,最高的當然是梵天,他新近被認定為十二影王座之一,具有對俗世來說太過危險的力量,不過吠陀國斷絕了與一切政權的外交關係,十二議事主還沒能執行對他能力的封印。梵天王之下,是四位半神將軍,半神將軍之下就是三十三名檀那婆。除了幾人在首都摩睺羅伽待命之外,大部分檀那婆在國境內不停地來迴巡視,積攢滿整整一車頭顱後才迴到梵天那裏複命。”


    “嗤,梵天。”阿賽忽然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占星術士奇怪地看著他,東方人掏出一塊什麽點心來開始吧唧吧唧咀嚼,彷佛剛才的異常表現隻是一個幻覺。


    這時窗邊出現一顆腦袋,紮從車廂上麵倒吊下來,說:“我猜邊境線上起碼駐紮了三萬名吠陀士兵,光梵天祭壇就有十二座,看起來戰爭是不可避免了。利切說這對我們是有利的,——希望如此吧?如果不受打擾的話,我們一個小時後到達瞿維什提,……甜蜜的故鄉……”


    約納用求助的眼神望著身旁的夥伴,東方人歎口氣,知道自己充當百科全書的時候又到了。“你有時真得好好看看那本什麽地理測算,約納兄。瞿維什提是吠陀西部最大的城市,這四個字在梵文裏的意思是……你當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對吧?‘渴望得牛’,說的就是‘掠奪’這個戰爭的古老真理。自古以來,這座城市就是戰火中的都市,在韋達國的內戰或與吐火羅的戰爭中一次次被夷為平地,又一次次重建起來。現在的戰爭之城瞿維什提分為左右兩個鎮子,左鎮聚集著古老的異能家族和強盜、小偷與雇傭兵,右鎮是蒸汽傀儡術士的天下,蒸汽傀儡術士協會總部的所在地。”


    “哦!”這個信息讓約納吃了一驚,“五大行會之一的蒸汽傀儡術士協會總部就在這裏?他們受到內戰的影響了嗎?”


    阿賽撓撓頭:“這些吵吵鬧鬧的人類似乎跟梵天達成了某種默契,他們可不在乎誰掌握政權,隻要沒人打擾他們研究吱吱作響的小機械就行了。戰火從東邊燒起,打到首都摩睺羅伽就結束了,根本沒波及到戰爭之城,半神將軍在瞿維什提左鎮、右鎮聯合執政官的任命書上蓋了個新印章,政權交替就完成了。”


    正在談天的時候,巨象揚起長鼻發出嘶鳴,四蹄翻動走下了平整的大路,車輪開始上下顛簸。“有一名檀那婆在接近中。”紮探進頭來,帶來了一個糟糕的消息。


    第182章 古難之鎮(下)


    從氣候上來說,來自東方大陸的偏東風給吠陀帶來了寶貴的濕潤空氣,這裏氣候溫和、樹木成蔭,路旁的植被非常茂密。象車駛下道路,開始沿著一條長滿雜草的小路前進,車夫是俱利伽羅的反抗者,據他介紹這條道路通往一個幾年前被荒棄的小村莊,一般不會有吠陀軍人前來,要在那裏暫避幾個小時,等檀那婆從路上走過再前進。


    “路邊的草這麽高,藏在裏麵根本沒人能發現嘛。”約納自言自語道。


    摘星者撲哧一笑。“你把檀那婆想得太簡單了!他們不僅是一個人而已,每名檀那婆身邊除了七名車夫之外,還有二十九名俱俄尖兵,這些以邪法增強腳力的尖兵時刻不停地在周遭探查巡視,彷佛檀那婆耳朵外的耳朵、眼睛外的眼睛。”


    “你為啥對吠陀的情況這麽清楚?”阿賽忽然發問。


    摘星者愣了一下,搖搖頭,看似不打算迴答這個問題。


    車子顛簸前進,路麵上的雜草越來越多,幸虧拉車的巨象身高腿長,用巨大的腳掌將野草一一碾平。一抹金色的琉璃飛簷在樹叢中閃過,占星術士在傾頹的圍牆後麵看到一尊殘破的大佛,佛像被敲碎了頭顱,褪色的金身沾滿幹涸的血跡。


    “哎呀!”約納痛叫一聲,低下頭揉著眼睛。突如其來的刺痛像針尖一樣刺進眼睛,他這才想起古老佛國的禁忌:佛像是不可直視的,會傷害瞳孔;更是不可觸摸的,一觸即亡。沒想到被推翻了信仰、打碎了頭顱的佛像還具有這樣的威嚴。


    高烏遮尊者抬起手臂,袈裟下如朽木般幹枯的手指輕輕觸摸約納的額頭,像一股清泉注入眼底,刺痛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唿……謝謝,謝謝您……”約納抬起頭感激地瞧著對麵的老僧,高烏遮尊者依然閉著眼睛,沉默得像一塊風吹雨打五百年的石頭。


    車子駛入一個小小的村莊,十幾棟倒塌的茅屋環繞著一個小小的寺廟,寺廟正殿敞著門,裏麵的佛像早已被搬走砸碎,灰塵和蛛網掩映著沾血的神壇,牆壁上用潦草的梵文書寫著:“《奧義經》是唯一真經,梵天是唯一真神,不吉、不悟、不倫者……”這句話沒寫完,噴射狀的血跡就掩蓋了字跡,想必當年曾發生過一場殘酷的激戰。


    這時天色變暗了,天空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一行人走入正殿,簡單清掃灰塵之後坐下來休息。雨點敲打著房頂,屋門吱吱呀呀隨風擺動,約納抬頭環視滄桑的佛寺,禁不住感覺有些物是人非的淒涼。高烏遮尊者慢慢走到神壇前,伸手撫摸佛像放置處的汙痕,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兄,你叫什麽?”向來平易近人的阿賽主動向車夫打招唿。


    “我是三曼陀,以菩薩的名字命名的。”俱利伽羅的車夫是個光頭的中年男人,聞言對東方人和阿賽恭敬地合什行禮,“世俗的身份是戰爭之城西部運輸線的稽查員,負責保障商路通順,聽命於瞿維什提聯合執政官。在俱利伽羅內部,我是負責吸納新成員的班證上師。”


    醜臉利切總是一副不願與人親近的樣子,此時簡單交代紮和摘星者注意警戒,自己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祖塔拆下腐朽的窗欞,三兩下升起一堆篝火,火堆嗶嗶啵啵燃燒著,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三曼陀從行囊中掏出幹麵餅在火上烤著,食物的香氣散發出來,讓久無人跡的大殿漸漸變得鮮活起來。


    阿賽瞅瞅火堆旁的祖塔,又瞅瞅三曼陀,一個不愛說話,另一個不熟,找不著聊天對象的他掏出破懷表來擺弄著,絮絮叨叨追念在駝鷹背上丟掉的新懷表。約納站起身來在大殿裏走走看看,牆上風化剝蝕嚴重的壁畫隱約能看出當年的精美,沒想到這區區十幾戶的小村莊也有能力供養這樣堂皇的佛寺。


    雨一直不停,簡單吃了點東西,三曼陀說:“這條路線上巡視的檀那婆會一直向西,走到邊境附近再迴頭,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出發了。”


    “他們的路線都是固定的?不會改變的麽?”約納好奇地問。


    “基本都是沿著主幹道前進。當然,如果俱俄尖兵發現可疑情況的話,檀那婆會改變方向處理事情之後再迴歸路線。”車夫想了想,說。


    “那也有可能找到這裏來嘍?通過車轍什麽的。”占星術士追問道。


    “檀那婆對我的象車很熟悉,又對戰爭之城有點忌憚,一般不會找麻煩的。除非……”三曼陀皺起眉頭,顯得有些憂慮,“除非有人告密。俱利伽羅內部並不潔淨,我們相信有吠陀的間諜潛伏其中。”


    正在這時,一個不認識的男踏步從殿門口走進來,花了幾秒鍾約納才認出那是紮的二代分身,“檀那婆改變方向了,正在朝這裏過來,我正在岔道口阻礙他的腳步,快走,快走。”紮林著急地催促道。


    醜臉利切從後殿轉了出來,用麵具後冷冷的目光盯著三曼陀:“還有其他的路嗎?”


    車夫搖搖頭,抽出一把短刀:“戰吧。檀那婆並非不可殺死的,佛陀會保佑我們。”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高烏遮尊者身上。老僧自從進入寺廟,就一直站在神壇前未曾移動,此時他手中正握著一把香灰慢慢灑下,在香爐裏沉默了許久的灰燼飄落地麵,自動排列成一個代表吉祥的萬字符。


    “戰嗎?”醜臉利切雖然是小隊的指揮,但看起來對高烏遮尊者非常尊敬。


    老人緩緩轉身,皺紋密布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啊!”紮林忽然痛叫一聲,跌倒在地。幾秒種後,一線看似水流又顯得粘稠許多的流質從外麵穿梭而來,簌地融入紮林的身體。紮的本體出現了,他麵色顯得有些蒼白,臉上寫滿震驚:“居然這麽強!二代分身瞬間就被斬殺了!利切,一定要小心!”


    “祖塔,摘星者,我們去前麵等著。紮你守衛後殿。另外……”利切指揮著幽靈左手的戰士們,“那位梳辮子的朋友。”


    “我?”阿賽指著自己的鼻尖。


    “要幫忙嗎?”大劍士鄭重其事地瞧著他。


    東方人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幫忙這種事情我是不大擅長啦,不過要殺人的話,我還是有點心得的……”


    “那就夠了。”利切點點頭,轉向約納的方向:“你與高烏遮尊者留在殿內,應付危險是我們的工作,而你的工作,就是盡可能長久地活下去。”


    “我能戰鬥!”占星術士攥緊法杖,席拉霏娜與腰帶艾丁蒙特發出躍躍欲試的共鳴。“……我想戰鬥!”


    “如果到了你必須要戰鬥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的。”說完這句話,大劍士轉身領著戰士們走出殿門。


    “哎呀哎呀,被鄙視了呢。”東方人哈哈大笑,拍拍約納的肩膀:“這麽多高手在場,用不到你出手的,放心放心,乖乖看著就好了啦。”說完,他腳步輕快地出了門。


    煙雨蒙蒙的視野裏,草叢忽然開始大塊倒伏,許多速度快得驚人的黑影在植物裏四處穿梭著,他們的身後一個龐大的身軀正在慢慢接近。“玖光……明王槍……射!”祖塔揮出左拳,金紅色光焰之槍先發製人地激射而出,不知為什麽,他使用其他玖光秘術時都帶著影伽藍的青藍冷焰,唯獨明王槍還是一派光明浩瀚的模樣。


    許多黑影簌簌地四散,避開這條赤焰之矛,後麵那龐大的身影卻不閃不避,“轟!”明王槍在空中炸開,化為漫天飛舞的流光,檀那婆不知用什麽法子抵消了光槍的穿透力,正麵將這次試探攻擊擋了下來。


    “先別出手了。”醜臉利切伸手攔住祖塔。四個人靜靜地站在雨中,看檀那婆邁著震動大地的步伐慢慢接近,終於,連大殿裏的約納都能看清這尊魔神的樣子了,檀那婆比常人高出三四個頭的高度,擁有一個非常肥大的腹部,光頭,眉心點著一點朱砂,長長的耳垂直達肩膀,戴著沉重的黃金鼻環。除了垂在胸前和腹部的瓔珞之外,他是完全的,兩條肥肉層疊的大腿之間垂吊著一坨晃晃悠悠的不雅物,而除了兩條粗碩的手臂之外,他的肋下還生著一對小小的手臂。大手握著一柄長度、寬度驚人,看起來如同一扇門板的斬首大刀,小手抓著經書和轉經筒,看起來詭異非常。


    檀那婆擁有一對睫毛很長的黑色眼睛,他停下腳步,慢慢掃視殘破佛寺前的眾人,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噥聲。約納這才發現,他的嘴巴被金色的絲線封了起來,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不過敵人看起來也沒有寒暄的心情,檀那婆被創生出來的唯一使命就是將一切異教徒斬首,此刻身材巨大的魔神揮舞左手,身材瘦小的俱俄尖兵嗖嗖地藏在身後,七名車夫放下沉重的板車,車裏無數顆猙獰的頭顱骨碌碌滾來滾去。


    約納不由咽了一口唾液。


    第183章 亡者之刃(上)


    “讓我來。”祖塔手按刀柄,目光中燃燒著強烈的戰意。


    “我們來到吠陀的任務不是尋找決鬥對手,祖塔。”醜臉利切淡淡地否定了他的提議,“盡可能快速、安靜、不留痕跡地解決問題,盡量減少麻煩,這才是最高宗旨。”


    兩名幽靈左手的戰士望向大劍士,靜靜等待他的吩咐。“祖塔,從左邊繞過去,阿賽——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名字的話——從右邊包抄,把俱俄尖兵找出來殺掉,記住千萬不能逃掉一個。摘星者到上麵去幫忙,高一點看得清楚。溜掉一名尖兵,都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利切伸手指著檀那婆身邊不住穿梭躍動的黑影說,然後揮手抽出格鬥細劍:“我來對付這個大個子。”


    “了解。”祖塔附身潛入草叢,摘星者邁步登上天空。


    “不不,還是我來對付這個大個子,你去收拾他的跟班吧。”東方人笑嘻嘻地搖搖頭,“你們需要保存體力,這種髒活累活就交給吃閑飯的我吧。現在是適合打架的時候,今天又是雨天,封印的活力被壓製了,我正想活動一下筋骨呢。”


    醜臉利切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雨水滴滴答答從金屬麵具的下頜流下。“好吧,就按你說的辦,梳辮子的朋友。我認為檀那婆的戰力不遜於我,一定要小心應付。”大劍士終於點了點頭,用細劍分開草叢,邁步隱在茂密的植物之中。


    檀那婆帶著點好奇地低頭看著渺小的人類,像是屠夫在審視案板上的鮮肉,想選擇最合適的下刀處。終於,魔神失去了耐心,喉管裏傳來雷鳴般的咕嚕嚕悶響,右手高高舉起斬首大刀。


    東方人將濕漉漉的辮子一甩盤在脖頸上,衝敵人點頭致意:“打到半死才用絕招不是我的習慣,咱們直接見真章吧,大肚子的仁兄。”他刷地抽出短劍“饕餮”,淡青色劍光一閃即逝,劍刃消失在黑色的泥土中。半跪於地的東方人將短劍深深插入大地,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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