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納似懂非懂地開口:“可靈魂的力量怎樣計算,導師大人?精神池和生命池的能量可以使用星陣或魔法陣進行量化,靈魂是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如何轉化為直觀的讀數?”


    “為什麽要量化?”吉爾伯奈翁迴答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靈魂的強大能夠帶來無數不為人知的好處,唯有席拉霏娜的持有者能夠察覺。學徒,主神席拉的刻印如今屬於你了,慢慢你就會明白‘神念’的真正意義,記住,不要再與她分開了,要像珍視自己的情人一樣珍視她,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席拉霏娜能夠帶給你的絕大改變。”


    “可是,可是這根法杖是屬於您的……”約納變得有些結巴。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差點將他擊倒,七大神器之一、主神席拉的刻印原來一直就在他身邊?他有資格擁有這支傳奇的武器嗎?


    初代導師再次露出笑容:“我已經死了許多年了,孩子,一個影子是無法擁有任何事物的,就連迴憶都不屬於自己。看到席拉霏娜被一名正直的占星術士學徒所擁有,我感覺很欣慰,請保護好她吧,這將是我最後的囑托。”


    他鬆開手指,純白的法杖戀戀不舍地飄離吉爾伯奈翁的手掌,靜悄悄越過空間,來到約納麵前。占星術士學徒惴惴地伸出右手,指尖剛觸到法杖細膩光滑的表麵,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就填滿了他的心靈。這種感覺很難以語言表達,彷佛靈魂被暖融融的溫水浸泡著,感到無比舒適與安全;席拉霏娜像老朋友一樣安撫著17歲少年被驚恐折磨已久的神識,約納仿佛能聽到自己靈魂無數微小的縫隙被主神溫柔卻博大的神力慢慢修複,發出劈劈啪啪響聲,每一秒鍾,他的靈魂都變得更加完整、堅定。


    “這……太不可思議了……”約納發出難以置信的慨歎,他牢牢握緊席拉霏娜的手柄,如同少女肌膚一樣滑嫩的杖身在掌心微微搏動,源源不斷傳遞著溫暖的氣息,他同時能感覺到有能量在法杖內沿著兩條精金線條交錯上升,在頂端的新月處聚集、純化,醞釀著另一種極其強大的能量波動。


    “沒錯,她是一件神器,現在告訴你席拉霏娜的兩個其他作用,雖然相較於‘神念’,這兩個功能顯得有點雞肋,不過對於現階段的你來說反倒更加重要呢。”初代導師欣喜地看著學徒與法杖產生良好的共鳴,開口介紹,“第一,她自帶了一個攻擊法術‘白夜微光’,威力大致相當於四級魔法師施放的群體攻擊法術,不過不需要持咒,當然也不會消耗精神力,法術冷卻時間是48小時,你一定已經感覺到能量波動了,應該不難找到它的釋放方法。”


    約納喜出望外地點點頭。對於孱弱的占星術士學徒來說,有什麽能比一個威力強大的法術更好的東西呢?


    “第二,你可以試著感應一下星際線能量。我已經開放了‘永恆之鏡’的空間限製,這會縮短我們交談的時間,不過你短時間內可以感受到外界的事物了。”初代導師揮動手指,白色的世界顏色逐漸褪去,變成半透明的模樣,約納發現自己還站在三桅帆船的甲板上,斯圖爾特兄妹在不遠處帶著奇怪的表情望著自己,一切都是靜止的,沙粒凝結在空中,丹尼?斯圖爾特張開嘴巴,吐出的第一個音節被凍結在舌尖,風帆上的褶皺凝固了東北風的輪廓,沙漠靜謐得像一幅昏黃的風景畫。


    “不用害怕,時間還沒有恢複而已。”看到學徒臉上的驚疑,吉爾伯奈翁笑著安撫道,“閉上眼睛,尋找星際線的軌跡。”


    “……是的,導師大人。”約納今天已經見到太多不可思議的事物,他搖搖頭,閉上眼睛。


    感應星際線是占星術學習的第一課,同魔法師的魔法元素親和力一樣,占星術士的星際線感應力是天賦能力,決定日後發展的關鍵性因素。來自無數星辰的千萬條星際線時刻存在,第一次感應星辰之力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力、進行長時間的冥想,從紛亂的背景中將星際線能量緩慢分離。大部分占星術士都有一條作為主要研究方向的星際線,如約納研究的第一宮三十號星“熊”與第七宮七號對星“小船”。對某一條星際線使用越久,它就會顯得越發清晰,能夠剝離的能量就會越發龐大,這是毫無取巧可能的進步之道,“星星之塵”之類的輔助物品能夠讓星際線變得更加清晰,但無法實際上提高感應力。


    在約納十幾年的生命裏,他感應到的星辰之力基本是一片混沌,130(熊)-77(小船)是這片混沌中比較明顯的一根星際線,除此之外,柯沙瓦老師的研究方向21-814也隱約可見,狀態好的時候可以使用。


    但此刻,一切完全改變了模樣。


    閉著眼睛,約納的視野變成一片玲瓏剔透的透明虛空,無數條清晰可見的星際線從冥冥之中射來,穿過同一個空間節點,射向遙不可知處的親密對星,每條星際線或粗或細、或曲或直,呈現五彩繽紛的色澤,又有彼此不同的波動狀態,各種屬性的能量碎片像水晶一樣從千萬條星際線上輕輕剝落,花瓣般灑滿空間。


    “天哪!”占星術士學徒猛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退後一步,盯著手中的法杖。


    “很神奇不是嗎?”初代導師哈哈一笑,“別急,去感應你最熟悉的那條星際線,一定會有不同的發現。”


    約納再度閉上雙眼。五彩斑斕的星空重現於眼前,這次,他專注地尋找130-77那根橙紅色的線條,沒費什麽力氣,就在黃道第一宮區域鎖定了它的輪廓。他驚奇地發現這根星際線與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原來第一宮三十號星“熊”與第七宮七號對星“小船”之間的射線是條呈現鮮明橙色的短波線條,散發明顯熱度的它是眾多星際線中波長最短的一個,線條表麵因流動的波峰而不斷變換色澤,看起來像一個急躁卻充滿活力的壯年小夥子。


    “別停止感應,聽我說。”吉爾伯奈翁的聲音響起,“你會發現星際線不是你熟悉的模樣,這很正常。席拉霏娜的另一個作用,是大幅度提高持有者的敏感度,占星術士的星際線感應力與魔法師的元素親和力都在作用範圍之內,你現在的感應力,相當於一位經過刻苦鍛煉、同時擁有最高天賦的五級占星術士的水平。你應該能夠分辨星際線的波動形態了,記住,那是高級占星術士最重要的研究內容之一,星際線的功能不僅僅是由能量的性質決定的,波動形態是另一個關鍵。”


    “是的,這太神奇了,導師大人。”約納發出由衷的讚歎,他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裏端詳著熟悉又陌生的星際線,忍不住想伸手觸摸星際線波紋流淌的表麵,轉念想起柯沙瓦老師當年的教導,又依依不舍地收迴手指。“除了通過星陣之外,用任何其他方式接觸星辰之力都是蠢到極點的壞主意。”七級占星術士曾經這樣說過,“別以為星空的力量是你這種沒天賦又不夠努力的年輕人能夠想象的,現在,老老實實做完今天的幾何學習題吧,昨天你的解答糟透了!想想自己的晚飯吧年輕人!”


    柯沙瓦老師的每一句教導約納都不曾忘記,盡管現在,老師的身份已經成為一個難解的謎團,占星術士學徒還是從內心深處尊敬那個胡子亂糟糟、總是抱怨的老頭,這種複雜的感情,唯有約納自己能夠明白。


    約納睜開眼睛:“我現在還不能理解波動的意義,但席拉霏娜教會了我許多。總有一天,我會成為配得上她的合格占星術士的。”


    吉爾伯奈翁點點頭:“諸神之刻印擁有主神的意誌,她能夠出現在你身邊,就說明席拉霏娜選擇你成為她的當代主人。”


    這時純白的空間開始再次動蕩,半透明的背景之外,凝結的時間開始滴滴答答融解,沙粒在空中緩緩飛舞,丹尼?斯圖爾特張開嘴巴,吐出第二個音節,風帆的褶皺被北風撫平,無盡沙海正在慢慢恢複流動的輪廓。


    “我們的時間到了。”吉爾伯奈翁抬起頭,看了一眼天幕,“這是一場非常愉快的對話,另外,還讓我見到了久違的席拉霏娜。謝謝你,不知名的學徒。”


    約納不由得走近初代導師,“不,導師大人,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向您請教,我……我還有很多菜譜沒能跟您分享……如果多一點時間的話……”


    “人無法跟時空對抗。”吉爾伯奈翁坦然迴答,“在我的時代是這樣,在你的時代,同樣是這樣。……等一下,這是怎麽迴事?”


    初代導師疑惑地掃視四周,空間的震蕩仍在繼續,但一種未知的力量正在改變“永恆之鏡”的結構,安莉西亞遺跡的時空漩渦產生了異乎尋常的波動。吉爾伯奈翁伸出右手,一個小小的星陣在他掌心亮起,但還沒等探測星陣找到異常的原因,站在對麵的占星術士學徒開口了:


    “靠,在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什麽了?”


    顧鐵一臉震驚地說。


    第31章 華夏之血(上)


    在登錄“世界”之前,顧鐵花了整整兩個小時給大胡子講述三年前的今天發生在中非戰場上的故事,由於雷鳴部隊前特種兵對於叢林戰非常熟悉,應他的要求,顧鐵對那場野戰描述得非常仔細,以至於花去大部分時間評論接戰雙方的戰術得失,直到艾德露出無辜的表情:“我隻是想問問雨林裏的戰鬥與北方針葉林有什麽不同之處,你不用連親手幹掉的敵人的身高長相籍貫都一一描述吧?”


    “印象有點深刻而已。”顧鐵摸摸腦袋,把故事推進下去。


    一場激烈卻短暫的交火過後,殘存的敵人被自由十字軍的戰士趕出叢林,一路向南逃竄,最終在天光放亮時狼狽地越過姆博穆河,丟下不計其數的傷員和屍體,逃進了剛果共和國境內。姆博穆河是中非共和國與剛果共和國之間的天然國境線,自由十字軍的戰士們在河岸邊停下腳步,對天鳴槍,恐嚇敵人盡快離開。


    “萬歲!”站在河岸上望著聖主抵抗軍的最後一名士兵拖著傷腿淌過河流,一頭紮進姆博穆河左岸的叢林,自由十字軍的戰士們興奮地揮舞武器,發出震天的歡唿聲。所有人都扣動扳機,把彈夾裏剩餘的子彈全部傾瀉在空氣裏,僅餘的一枚巴祖卡火箭筒也被重武器手當成射向高空的禮花彈,“咚!”橙紅色的焰火升起在雨林之巔。


    巴爾文德拉看著這種浪費的舉動不禁皺了皺眉頭,但他沒有說什麽,隻捂著受傷的手臂靠在一棵桉樹上,靜靜看著別人狂歡。敵人已經完全撤離中非國境,這意味著曆時已久的獨立戰爭終於取得了勝利,從此刻起,中非共和國成為了非洲第一個堅定的ipu國家,由自由十字軍主導的獨立政權將接替gtc扶持的傀儡政權,建立中非共和國新一屆內閣,帶領中非人民在自由的道路上繼續前進。實際上,這也是量子計算機興起之後,第一次沒有美俄等國際強國直接或間接參與的國家級別戰爭,gtc已經成長為在聯合國獨當一麵的強硬勢力,但反過來說,為了遏製gtc一家獨大的勢頭,美俄默契地對解放陣線的革命武裝視而不見,甚至現在自由十字軍的裝備很大一部分都是俄羅斯秘密援助的,事情有時就是這麽滑稽。


    勝利的果實來之不易,作為自由十字軍上校軍官、一手指揮了很大一部分經典戰役的巴爾文德拉此刻感覺欣喜而疲憊,同時有些茫然。今後,自己該去什麽地方、做一些什麽事情呢?經年為之奮鬥的事業一旦成功,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的空虛,身負宗教使命感的印度人決定繼續在反抗gtc的陣線中出一份力,一個建立反抗組織的念頭正在他心裏逐漸成形。


    “啪。”一隻手拍在他肩膀上,牽動傷口,疼得巴爾一咧嘴:“慢點!我被流彈打中了!”


    “當然當然,流彈不長眼,卻專找你這種又正派又俊俏的小郎君來叮。”顧鐵促狹地眨眨眼睛,從樹後繞了出來,舉起手中的ak-12突擊步槍:“不參加狂歡嗎?這次是徹底結束了!我想大概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子彈都沒有用途了吧,不如聽個熱鬧?”


    巴爾搖搖頭:“你太樂觀了,鐵。新興政權還要受到很多考驗,就像我說過一萬遍的那句話,拉西希?奧科隆科沃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領袖人選,萬一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呢?”


    “得了吧,你幫他擋子彈的時候就沒說過這句話。”顧鐵撇嘴道:“他隻是看起來像個笨蛋罷了,如果內心真的是個草包,他根本沒可能坐到國民解放陣線聯盟主席這個位子上來,更不可能領導自由十字軍打這麽久的仗。那家夥其實比誰都精明!……在沒喝醉的時候。”


    一串激烈的槍聲響起,抱著中國造98式重機槍的機槍手對天開火,12.7毫米子彈打得雨林樹葉紛飛,黃銅彈殼撒了滿地,“不要停!不要停!”大夥發出起哄的歡唿聲,巴爾心疼得一哆嗦。


    “在中國,逢年過節或者有喜事的時候喜歡放鞭炮,跟現在一樣,就是圖個熱鬧。鞭炮,懂嗎?這麽長,這麽大,裏麵裝著火藥,拿打火機一點就炸了。”顧鐵比比劃劃對印度人掃盲道,巴爾一臉黑線地迴應:“是的,我知道。每年排燈節(又稱屠妖節,印度教最重要傳統節日之一)被鞭炮炸死的印度人是全世界最多的,不輸於你們中國人過春節時候的事故率,著火的房子,估計比中國的還要多。”


    “沒勁,看你是個老外,什麽風俗都跟中國差不多。”顧鐵嘟囔道。這時阿齊薇從旁邊走來,向巴爾微微點頭致意,瞟了顧鐵一眼,從鼻孔不屑地哼出一口氣,扭動著包裹在迷彩褲裏結實的臀部走開了。


    巴爾文德拉忍不住笑了,顧鐵無辜地攤開手臂:“我發誓我什麽都沒做啊,這個小妮子一直看我不順眼,昨晚我還救她一命來著!一點都不念我的好,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我還一直強忍著不去碰她呢,早知道就把她就地正法,生命煮成熟飯看看……”


    “我覺得你們兩人之間有那種……”巴爾單手比劃了個牽線的動作,顧鐵立刻慌忙否認:“胡說什麽呢,我對那種女人可沒興趣,女人嘛,就要像西格麗德那樣有胸有屁股,最好還有男朋友,中國古語有雲,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我聽說她有男朋友。”年輕的印度軍官說。


    “啥?”


    顧鐵一下子就呆住了,嘴角抽搐著說不出話來。


    巴爾摸摸高挺的鼻梁迴憶道:“幾個月前一次作戰會議後我們聊了一會兒,她講了許多她自己的事情。她是約翰內斯堡人,父親是卡爾敦中心的一位大黃金商人,擁有兩個金礦的大部分股份,在兄妹幾人裏,隻有阿齊薇自己是個不安於現狀、懷有理想主義情節的孩子,未滿十六歲就偷偷離開那棟位於埃利斯公園大道的豪宅,飛離約翰內斯堡,參與到阿爾及利亞解放運動中去。”


    “嘿,別惹阿拉伯人的麻煩啊,富家子弟就是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哼哼。”顧鐵評論道,偷眼瞧了瞧對方,巴爾文德拉貌似沒有發現“富家子弟”的概念包括他這位印度大財團的公子哥兒,當然顧鐵本人也沒意識到,他自己也算抨擊範圍內的一份子。


    “總之,在離開南非之前,阿齊薇就被父母安排了一門親事,就等十八歲舉行婚禮了。這種情況在當地的大財閥之間並不罕見。別看她是一名合格的女戰士、堅定的自由主義者,卻對這門親事非常掛念,總想著找個機會迴國完婚。”巴爾講述道,“她參加中非戰爭比較晚,直到最近才有了解她的機會。現在戰爭結束了,她應該要迴到約翰內斯堡了吧……”


    “等一下。”顧鐵說。


    “等一下。”顧鐵在現實中說。


    “……幹嘛?繼續說啊,阿齊薇後來怎樣了?你有沒有把她就地正法?她迴到南非成婚了麽?你不能現在停下吧,顧鐵,故事講半截是不人道的!”大胡子一聲慘叫,從椅子上滾了下來,用無辜的一雙亮晶晶牛眼盯著顧鐵的嘴巴,生怕漏掉接下來的一個單詞。


    “我剛想起來,咱們說好是講三年前的10月4日發生的事情,但那場戰鬥打了一夜,等到把敵人趕過姆博穆河,已經是10月5日的事情啦!”顧鐵狡黠地一樂,搖搖手指頭:“講了一段已經是友情附贈,想要多聽免費的故事可是沒門,老兄!”


    艾德痛叫一聲:“哎呀!早知道你前麵打仗那段別說那麽詳細,多說點阿齊薇的事情多好啊!”


    顧鐵心中泛起“果然如此”的念頭,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一向看人很準的顧鐵早就發現這位外表粗獷的老兄其實是位感情細膩情緒豐富、瓊瑤劇男主角類型的家夥,也不知道他在開槍殺人的時候會有什麽樣浪漫的念頭,隨便想想,都是種黑色幽默。


    “走啦走啦,酒喝完了,果醬也見底了,現在我該休息了。”顧鐵站起來把艾德往門外推,大胡子依依不舍地揪住門框迴頭:“真的不講了?再講五分鍾的唄!我也給你講我和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故事好不?”


    “明天再說,明天再說。”顧鐵用盡力氣推動大個子,感覺護林員身上活力十足的大塊肌肉躍躍欲試地與他對抗著,艾德的兩條大長腿像生根一樣長在地麵上:“再說五分鍾唄!三分鍾也行啊!”


    “敬酒不吃!”顧鐵臉色一沉。他可老早就想趕走礙事的家夥、登陸“世界”去看看了,這種衝動引得他心癢難熬,此刻一激動,手上就加了力道。他腳下不丁不八站了個高馬,沉肩坐胯,整個身體的重心向後一收,又向前一靠,雖然隻學了半吊子八極拳,但冰雪聰明的顧鐵對這門拳術的精要之處早有領會,八極講究“旱地行舟”,每發一力都要出自慣性衝撞的力量,換句話說,伴隨著重心的移動才能在最小的發力過程中積蓄最大的力量。沒有管家老趙那靠了一輩子大樁子的功力,顧鐵仗著年輕力壯,這一靠也有點不輸於老人家的雄渾勁道。


    他本來比艾德差不多低了一個頭,再坐一點馬,這連肩帶背、由頸至頭、打擊麵遍布整個上半身的一靠就結結實實砸在了艾德的小肚子上,雷鳴部隊退役老兵毫無防備地被放了出去,哢嚓一聲把屋門撞倒,跌跌撞撞退到屋外,剛伸手一指:“顧鐵,你……”後半句話沒說得出來,波蘭人哪懂得中國拳術中的餘勁,更不懂泄勁的道理,剛挺直腰板,腳下一軟結結實實摔了個跟頭,腦袋向後滾了兩圈,“咣當”一聲拍在對麵屋的牆上,砸得小樓的地板都在晃動。


    “……你是個好樣的!我們再來!”


    原來這才是大胡子的後半句話。看著手撐地滿麵笑容蹦起來的特種兵,顧鐵痛苦地捂住臉,“靠,何苦來的……”


    第32章 華夏之血(下)


    用蠻力對抗一個對力量非常有自信的家夥絕對是個錯誤,顧鐵隻看了一眼對方鋪天蓋地踹過來的大靴子,就後悔得膽都青了。那隻是一個在格鬥中毫無殺傷力的正踢,但身高在一米九以上、體重超過200斤、穿47號大碼軍靴的大胡子一腳就封鎖了所有的閃避路線,顧鐵隻能腳尖點地飛速後退,一個照麵就被逼迴小屋。


    “中國功夫!”艾德眼睛亮晶晶地叫嚷著,手下毫不留情地掄起粗胳膊,俄羅斯擺拳一個接一個,暴風驟雨般劈頭蓋臉砸來。顧鐵“頂心肘”護頭硬抗了一下,被震得氣血浮動,蹬蹬後退兩步,差點就散了架子,他啐出一口唾沫,心裏又泛起一百多年前的悲哀,東方人三十年練武強身,及不上西方人天生身高力大,這個世界還真他娘的不公平。


    “非要打嗎?”顧鐵縮頭閃過一拳,怒道。


    “為什麽不打?”大胡子興致勃勃地跳躍著,“我就喜歡中國功夫!當時去中國南京軍區交流的時候,‘飛龍’特種部隊的中國兵表演了非常厲害的中國功夫!徒手開酒瓶!劈磚!腦門碎瓦片!後背斷木棒!到現在印象都深刻哪!”


    顧鐵眼前一花,大拳頭刮動風聲砸到眼前,急忙脖子一梗閃過拳鋒,“咚!”這個直拳硬生生把薄夾板牆壁杵出一個大洞,艾德抽出拳頭,抖抖手上的磚末粉塵,咧嘴一笑:“不疼。”


    “靠,你是魔鬼筋肉人啊!”顧鐵怒罵道,“飛龍部隊表演的那叫硬氣功,跟武術不是一迴事兒!”


    “哦。那胸口碎大石是什麽?我在電視裏看過。”大胡子停下攻勢,疑惑地問。


    “那叫雜耍!”顧鐵喘了兩口氣。


    “那盤著腿坐在那裏,閉上眼睛可以看到對方手裏撲克牌是多少點的,叫什麽?據說華沙有個來自中國的大師,有很多信徒呢。”艾德眨眨眼睛。


    “那叫氣功!”顧鐵沒好氣地迴答。


    “那麽武術、雜耍、硬氣功、氣功之間都有啥關係?我糊塗了。”護林員貌似憨厚地問道,露出一個不恥下問的笑容。顧鐵卻暗自罵娘,腳下悄悄畫個半圓站好樁子,要換做他自己,現在這種提出問題等待解答的時候是最好的進攻時機,相信內心奸詐的大胡子也會采用同樣的戰術。


    “嗖嗖!”果然下一瞬間,兩個快速無比的左刺拳就晃花眼睛,顧鐵咬緊牙關,豎肘用小臂擋了兩拳,“啪啪!”沉重的拳頭砸得他疼得呲牙咧嘴,臉上卻裝出大義凜然:“這就是硬氣功!”


    “然後,這是武術!”


    艾德用刺拳探測好距離,按照攻擊套路起腿,一個低掃腿踢向對手下盤,看大胡子那條又粗又長的大腿摧枯拉朽地襲來,顧鐵反倒臉露喜色,在這麽狹窄的空間中起腿可不是個好主意,此時不震懾一下外國毛子,豈不是失了中國武術知機覓縫專打下盤不穩的精髓?


    顧鐵左足向前滑了一大步,右足蹬地,四六步搶進艾德的中盤,大腿頂在波蘭人的大腿根,立時把掃腿的威力隔絕在外;左拳捏錘藏在肋下,右拳成掌提起臉前,撥開大胡子倉促兩拳,雙臂內抱,帶著沉墜勁的圈抱一下子控製住了對方的重心。“這是……”艾德剛喊出一個單詞,顧鐵的攻勢就到了,中國人右腳向前一搓,轉腰發勁,右手往迴一裹,左拳向斜上方外旋穿搓劈打,纏絲勁向內的拉力和十字勁向外的發力結合在一起,好比有個大號老虎鉗捏著艾德的脖子把他往砧板上硬生生摜去,“咚啪啪啪啪啪!”明明是一拳,卻打出了一串爆音,拳頭劈頭蓋臉砸在大胡子臉上,像大石轆轤一樣一路滾下,擁打麵、頸、胸,又順勢下落化為裏門頂肘,最後一個肘崩結結實實磕在對方肋骨上。


    “虎抱捶!”


    八極拳“金剛八式”的每招都是一個小小的套路,打上就不是一擊,而是一串攻擊,顧鐵搓步收招,一跤就把被打蒙了的艾德放了出去,大胡子撲通一聲跌坐在床上,立刻把行軍床壓得粉碎,跌得稀裏嘩啦。


    “這就是中國武術!”顧鐵擺個單抱捶迎敵式,怪叫一聲,哈哈大笑。一秒鍾後,他心裏一涼道了聲“糟糕”,一旦出手就顧不上留餘力,這下打得太重了!


    看管家老趙演示這招的時候,木樁子上擺了個裝滿大米的麻袋,老趙兩個錯步揮起沒有二兩肉的幹瘦胳膊啪啪啪滾打在米袋上,木樁子連顫都不顫,顧鐵在旁邊看得哈哈大笑,老趙從鼻孔哼了口氣:“小兔崽子,你懂個屁!要練出這打米袋樁不晃的暗勁,手上起碼得有二十年的功夫,就憑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德行,這輩子根本別指望,玩玩三腳貓的架子就得了!”


    顧鐵不服氣地叫道:“靠,老趙你就會吹牛,明勁暗勁,是不是還有化勁級別的高手?再往上就該元嬰期了?


    “說的什麽屁話,暗勁就是暗勁,你自己把米袋子解下來瞧瞧。兔崽子……元嬰,哼哼……”老趙撇下一句話,背著手溜溜達達迴了西廂房。


    顧鐵瞧老頭不理他了,沒趣地走到木樁前解開麻繩,米袋撲通一聲跌在水磨青磚地麵上,銀亮的大米嘩啦啦泄了一地。仔細一看,麻袋正麵隻有淡淡的幾個白粉拳印,而背麵卻爆開了一串大口子,麻袋纖維被震得寸寸碎裂,顧鐵拈起一塊麻袋片,分明就是個拳頭的形狀。


    “老趙!再給我講講暗勁的事情唄……”顧鐵立刻蹦起來屁顛屁顛到西廂房找傳說中的武林高手老趙去了。


    若幹年後的今天,疏於鍛煉的顧鐵依然是老趙口中的三腳貓把式,但武術這東西就是這樣,隻要吃透了那點道道,跟普通人比起來就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八極拳號稱“三年打死人”,但凡是個身體健全的愣小子找個師傅練兩年就是條不容小覷的好漢,何況身材健碩、腦子好使的顧鐵本人?何況還有老趙這位深藏不露的名師在屁股後頭拿小鞭子抽著,想差也差不到哪去。


    自從顧鐵從歐洲搬來中國,在養父給準備的那處四合院裏住下來,老趙就負責了他的衣食住行,從小教他練拳,沒事幹就給他灌輸黃鼠狼狐仙巫婆神漢的民間糟粕,差點把顧鐵教成個迷信種子,還好後來認識了善於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肖李平。


    顧鐵沒問過老趙的來曆,老趙也沒問過顧鐵的出身,對於這個老頭的過去,顧鐵隻知道他是河北滄州人,一嘴改不掉的河北口音,做菜大把大把放鹽,蒸饅頭硬得跟鐵疙瘩似的,每天早上出去遛鳥,伺候自個兒的畫眉比伺候顧鐵上心多了。


    實際上,顧鐵對他養父為什麽將他帶到中國也心中存疑。9歲零七個月的時候,他住在奧地利薩爾茨堡“創世紀”總部,當然那時候他的名字還不叫顧鐵,gtc的工作人員都親切地稱唿他為小巴塞洛繆,任由他到處遊蕩,走到哪裏都有人蹲下來打招唿,翻出零食來給他吃。有一天他去父親布蘭登?巴塞洛繆博士的辦公室玩,機緣湊巧打開了父親的創世紀終端機。不知為什麽,他因為好奇隨意輸入的一串密碼居然通過驗證,開啟了與“創世紀”直接對話的高級界麵。


    他的記憶到此中止。在9歲生日那天剛剛做過門薩標準智商測試的顧鐵是個iq達到177的天才少年,但對於發生在養父辦公室裏的事情,他沒有半點印象,大腦自動把時針撥動到24小時以後,他能迴憶起最接近的畫麵,就是第二天下午坐在維也納聖斯特凡大教堂前的咖啡座中喝飲料,一邊望著騎自行車的遊客悠閑地穿行在林蔭裏,一邊聽父親講出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


    布蘭登?巴塞洛繆博士低下白發蒼蒼的頭顱,不敢直視小顧鐵的眼睛,他伸出手,把一杯草莓聖代推向自己的兒子,“這個應該很美味,慢慢來。等你吃完之後,我們就出發。”


    “知道了。我們要去哪裏?”顧鐵把杯中的蔓越莓果汁吸光,接過草莓聖代,拿起小勺子。他感覺頭昏腦脹,無法集中精神思考,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無論如何努力,都找不迴昨天的迴憶。


    “去中國。”巴塞洛繆摘下金絲眼鏡,用格子手絹擦拭著,“中國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中國人也非常友好。”


    “我知道中國,爸爸。”顧鐵抬起頭,“我們為什麽要去中國?”


    巴塞洛繆遲疑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有一件事,你有權利知道,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小顧鐵舔舔嘴唇上的冰激淩,“好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星空王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朱邪多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朱邪多聞並收藏星空王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