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地方,關喜德指了指一塊略微突起的土堆說:“就是這兒。”


    “挖!”古洛揮動了鐵鍬,但又停住了,“誰有經驗,看看這裏是不是最近被人挖過?”


    “那當然。”大隊長說,“這裏的草都沒了,還有這是棵小樹苗……”他拿起一棵葉子還沒有掉光的小樹枝說,“看這根,是被鐵鍁切斷的。”


    古洛點點頭,說:“說得對。挖墳的人有運氣,雨把他留下的痕跡衝刷掉了,可沒衝幹淨。挖!”


    正如古洛所料,棺材的蓋子曾被人揭開過,屍骨被扔在了棺材外麵,而裏麵卻全是泥土。


    “什麽也沒有。誰起開這個棺材做什麽?”大隊長問道,但沒有看任何人。


    “這就是我們要知道的,這才是這件大案的關鍵所在。”古洛答道。他的興奮或者說高興是顯而易見的,胡亮那時還不知道古洛的習慣,案子的調查結果如果印證了古洛的推理,他就會興高采烈,毫不掩飾。


    “我們下一步怎麽辦?”武朝宗是個老實人。他還沒有搞清楚古洛的想法,也不知道這個千裏之外來的同行怎麽這麽高興。


    “先去公社派出所,查查這個老人的來曆,再迴縣裏,看看那個比武傷人致死的家夥是誰。”古洛說。


    “嗯。”武朝宗雖然皺著眉頭,但那是在嚴肅思考時的表情。


    兩輛車冒著雨來到公社派出所,所長親自接待他們。他抱怨武朝宗怎麽不先和他打招唿。“我陪你們去,事半功倍。”他是個有文化的派出所所長。


    “對。這不是著急嘛。”武朝宗帶著歉意說。


    所長聽到客人的來意後,立刻查起過去的戶口登記簿。這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大家都沒吃飯,餓得很。所長有文化,但不機靈,他自己吃得直打著飽嗝,卻忘了這些客人是從鄉下來的。


    “找到了。”他拿出了許多陳舊的案卷。


    警察們忍著饑渴,查找起來。


    這個公社人不多,再說是五十年代初期,人口很少。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比武時死的人,他確實叫金風。上麵注明那時他已經是六十七歲了。


    “好家夥!武功真不錯。這把子年齡了,還能和壯漢比武。”胡亮不由得讚了一句。


    戶口和檔案上隻寫著他生於天津。“可為什麽說北京話呢?”這是古洛的第一個疑問。檔案上說他沒有家室,是1947年隻身來這裏的。“1947年還沒有開始平津戰役,他為什麽來這裏?”上麵說他是文盲,“但關喜德說他有很深的文化教養。”


    “你們這裏有退休的老警察,或者五十年代初的幹部沒有?我想知道這個人的詳細情況。”古洛提出了要求。


    所長想了半天,最後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沒有死的,也調走了。怕是找不到這樣的人了。”


    一個死去的人,一個從大城市不知為何跑到這裏的人,一個在這發黃的紙麵上沒有生命的人,卻被神秘的雲霧籠罩著,這就更引起人們對他的好奇心。


    山區是所謂的“十裏不同天”。當古洛和胡亮在縣公安局的招待所中一覺醒來時,陽光和鳥兒正在召喚著他們。昨天的疲勞經過一夜很像樣的睡眠,解過來了不少,尤其是胡亮,不愧年輕,就像昨天不過上了一天正常的班一樣。


    他們洗漱完畢,就到街上吃了油條和豆漿。在往公安局走的路上,看見了老張。小縣城就有這個好處,總是能碰到熟人。


    “正好。咱們直接去法院吧。”古洛提議道。他做事似乎是不緊不慢,但胡亮後來知道,這是個真正的急性子。


    “好。往這邊走。”老張推著自行車,在前麵帶著路。


    “喂!”一個人好像是在喊他們,迴頭一看,是江臨。昨天由於他迴家就沒參加那讓古洛掉層皮的調查工作。


    “什麽時候迴來的?”老張問道。江臨跳下自行車,和老張並排走著。


    “昨晚上坐長途車迴來的。本來想找你們,打了一個電話,說你們走了。”那時農村打個電話就像現在大城市吸口新鮮空氣一樣難,但江臨還是打了。


    “我得到一點兒新情況。就是那個死的老人,我們寨也都知道。他在我們寨也收過徒弟。有個人是我的親戚,不過死了。可聽他的家裏人說,這個老人是北京來的,而且來路不小,是縣政府的一個主任介紹來的。”


    “噢。”古洛不禁心中一喜,“那個主任還在嗎?”


    “不,已經死了。不過,那個主任也是北京人,姓郎,叫郎自清。他的家人現在還在縣裏。”


    “好,今天就一起辦了。”古洛鬥誌昂揚地說。


    縣法院的檔案很全,好像“文化大革命”沒來過這裏一樣。古洛看到那個比武時誤傷人命者被判了二十年徒刑,雖然那時有期徒刑的最高期限沒有規定。古洛看到這個人叫溫玉龍,本省山陽縣人氏。“嗯,他和那個烏伏虎沒有血緣關係?”古洛滿腹狐疑。


    在郎自清家,警察們見到了他的夫人。這個郎自清在解放戰爭時,率領縣裏的大小官吏和警察、警備隊起義,後來在這個縣裏當副縣長。“文革”初期,病逝。他的夫人雖然已經七十餘歲了,但還在縣參事室工作。不過,她隻能拄著拐杖在家裏迴憶一些對任何人和事都沒影響的往事,隻比現在電視、報紙上的那些成功人士迴憶的往昔歲月要好一點點。


    “這個金風,我記得。他來過我家,是北京的一位老友介紹的。不過,那位老朋友也不認識他,人托人。”老人的記憶力很好。


    “那位老朋友沒說是誰托的他?”古洛問道。


    “沒有。”老人看了看胡亮,接著說,“絕對沒有。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還勸自清,不要和這些來路不明的人交往。不過,也好,這個人後來再沒有來找過我們。”她慈眉善目,一頭白發,發出銀色的光亮,手裏拿著一串念珠,不停地用手指摩弄著,人們說這是在數念珠。


    “你們不知道他死了?”古洛和胡亮一樣,很不甘心。


    “是嗎?我不知道。自清也不知道,我敢肯定。”老人看著胡亮,花鏡的眼鏡片反射著光,胡亮看不清她的眼睛。


    “那位北京的老友沒說過此人是什麽來頭?”


    “沒有。隻是在信上說,有人托他,他就托我們照顧一下,其實我們也沒照顧,隻是把他介紹到他要去的地方。”


    “噢,是他要去江扶寨的?”


    “什麽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滿足了他的要求。”


    “能把你們北京老友的情況告訴我們嗎?名字、住址。”


    “早走了。解放前夕,他去了台灣,在那裏走了。據說,是在六十年代。唉,是個不錯的人。”老人沉默了。老人的住宅是座清朝時的青磚大瓦房,院子裏種著花草,幾棵大樹,蟬在上麵唱著,裏麵是寬敞的大客廳,透著清涼的空氣,保姆送上來的茶是真正的龍井,清香四溢,讓空氣變得醉人。明朝時代風格簡約的紅木家具,牆上掛著的一幅山水圖,是石濤的真跡。還有一幅郎自清用草書寫的條幅:“宮門何如空門靜,民心好比佛心明。”古老的時代在這裏站住了腳,生活戛然靜止在超塵脫俗的精神中。和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樣,這裏充滿了歲月的憂鬱、惆悵和虛無。


    “他老人家也信佛?”古洛指了指條幅說。


    “信過。隻能說是信過,但後來又入世了。我是隨他怎麽都行,其實,佛是最偉大的。”老人抬頭看看古洛,鏡片後麵的眼光閃著認真嚴肅的光。


    烏正人老了,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中,不是害怕那個不孝的兒子,也不是畏懼那個情敵,隻有老婆才怕那個人呢。他怕的是做夢,因為每次在夢中他都能看到老婆,那個年輕時白淨、美麗的女人,為了她,他離了婚,並通過父親的世交,一個畫畫寫字的民主人士,找到市長,把女人辦進了中原市。


    之後,兩個人生活得很好,孩子雖然粗野,但他還是讓他上學,還準備著讓他考大學。但是,“文化大革命”結束了這一切,他由於家庭關係和宣傳封資修,被文聯鬥爭,順便說一句,他也是個搞文藝的,一個戲劇編劇。後來,他又被關進了牛棚。在這種困難時刻,是最能考驗人的,這些人是朋友、熟人、同事還有家人等等,就是一個人在社會這個網絡裏所有的結頭。老婆是個好樣的,始終忠實於他,兒子學壞了,經常打架,由於他身體出奇的強壯,又跟一些武術館的師父們學了些武功,就成了街頭一霸,後來愈演愈烈,直到被送進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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