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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梁尚同三年五月,就當李郃與墨造局的巧匠們正忙碌於鑄造本國錢幣時,農家的領袖許行率領二三十名弟子,年初從滕國出發,經宋、魏、韓、秦四國,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徒步來到了少梁。


    師徒諸人率先抵達了合陽郡的合陽邑,然而竟未曾在城內看到一名墨者,這讓師徒諸人不禁有些忐忑。


    許行的弟子陳相疑惑道:“不是說少梁乃墨學之國麽?何以城內不見墨者?”


    許行也有些躊躇,在與諸弟子商量後,遂向合陽邑大夫尹騭的邑邸遞上了拜帖。


    原本師徒眾人還有些忐忑,沒想到邑邸的門仆瞧見這師徒眾人麻衣草鞋的打扮,竟連忙躬身施禮,尊敬問道:“諸位墨師可要見我家主人?在下這就去通報。”


    說罷,他轉身往府內跑去,隻留下許行師徒麵麵相覷。


    不多時,合陽邑大夫尹騭便親自出迎,在打量了許行師徒幾眼後,笑著見禮道:“老朽便是此邑大夫,我見諸位墨師麵生,想必是初至我少梁,不知可有效勞之處?”


    許行不敢冒充墨家弟子,連忙說道:“尹大夫恕罪,在下許行,雖曾有幸在墨子、禽子門下聽課,但並非墨者……”


    由於許行是楚人,南方口音濃厚,尹騭一時也沒有聽清,好在他的弟子陳相、陳辛兄弟在宋國居住許久,代老師又解釋了一番,尹騭這才聽懂。


    隻見尹騭上下打量著許行師徒,心中很是納悶,畢竟師徒眾人麻衣草鞋的打扮,這分明就是墨者的打扮。


    抱著心中的疑惑,他將許行師徒二三十人請入了府內,吩咐仆從奉上茶水。


    此時許行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有些慚愧地說道:“……我等無可投奔之處,墨家師兄向我推薦了少梁,這是墨家師兄的書信。”


    “墨家師兄?”


    尹騭古怪地嘀咕著,接過書信一看,猛然瞥見信上寫著‘宋田讓’字樣,驚聲問道:“先生所說墨家師兄,莫非是宋墨钜子田襄子?”


    “是。”許行有些拘謹地點頭道。


    懷著驚詫之情,尹騭仔細觀閱了書信,明白了始末緣由,在將書信還給許行後,笑著說道:“原來如此。先生師徒眾人欲投奔我少梁,我少梁自然歡迎。……先生不妨帶著田钜子的書信前往舊梁,墨家諸師皆在舊梁。”


    許行點頭稱謝,正要告辭,卻見尹騭笑著勸阻道:“先生一行既到我合陽,老朽豈能讓諸位餓著肚子上路?待我先置備酒水,為先生師徒接風。”


    許行連忙勸阻,卻見尹騭擺擺手說道:“先生放心,區區寡菜薄酒而已,並不會違背先生‘農家’的準則。”


    許行這才釋然。


    隨後,雙方又聊了一陣,許行也命諸弟子將他所編著的書籍取出交予尹騭過目。


    尹騭接過一篇著有《神農篇》的竹冊看了幾眼,稍稍皺起了眉頭,畢竟這篇文章乍一看便是後人假托上古神農氏之口講述治國、治民之道,而這個治國、治民之道,在他看來有實話有點天真幼稚。


    比如說,書中提倡君臣應該與民並耕而食,按照這個說法,他少梁人人都該去種地,農夫去種地,少梁奇兵去種地,舊梁大夫李郃那等猛士也去種地,墨造局的工匠們也該去種地,這在尹騭看來簡直荒誕。


    荒誕歸荒誕,尹騭心中卻毫無波瀾,因為類似的事他少梁已經出現過一次了——當初墨踐等魏墨投奔他少梁之處,就提倡‘君民同耕’,不過如今的梁墨已經不提這事了,因為他們已經辯論過了,知道國家確實需要社會分工,否則人人都去種地,那這個國家就完了。


    當然,許行所著《神農篇》也有值得稱道的,比如說許行推崇耕戰、利農,總結農事經驗,改良農事工具,隻不過這些,他少梁已經專門有墨者在幹了——在芝川平原廣袤農田耕種的墨行,就負責此事。


    片刻後,尹騭又前後觀閱了《辨土》、《審時》兩篇,前篇講述是如何辨別土質,區分肥田與瘦田,除此之外還有小篇幅講述如何改造土質,將不利於耕種的土地改良為適合耕種的土壤;而後篇講述的則是辨別氣象,提倡應時而種。


    說實話,對比《神農》篇,尹騭認為《辨土》、《審時》等農事著作更有價值。


    “尹大夫?”許行患得患失地看著尹騭。


    尹騭微笑說道:“很不錯,我是說先生所著的書,待先生到舊梁時,不妨讓舊梁大夫李郃、李子梁一觀先生的著作。子梁大夫雖年僅弱冠,然文武兼備,又與墨者交好,若先生能得到他的肯定,先生在我少梁傳播‘農家’思想,必是事半功倍。”


    “多謝尹大夫提點。”許行拱手而謝,心中暗暗記牢舊梁大夫的名諱。


    此時已到了晚上用飯時間,尹騭邀許行師徒二三十人在府上用飯。


    考慮到少梁的情況以及許行師徒的情況,尹騭並非讓人準備如何豐盛的酒菜,除了素菜以及少梁特有的炸魚、豆腐、春卷等物,隻有一盤雞與一盤羊肉,但這在習慣粗茶淡飯的許行師徒眼裏,這已是極為豐盛的菜肴。


    許行微微色變,問尹騭道:“貴國的臣民,都能吃上這樣的飯菜麽?”


    尹騭早已大致看出了許行師徒等人的脾性,笑著說道:“桌上菜肴,皆是我少梁尋常菜肴,國內百姓雖不能頓頓食肉,但幾個月嚐一次肉味還是可以的,尤其是在我國與秦國展開貿易後,秦國將陸續交割給我國十萬頭以上的羊……或許一兩年之後,食肉對於少梁的子民而言,也不會再是遙不可及的奢望。……總之,先生不必為此困擾。”


    許行師徒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十萬頭羊?


    他們昔日在滕國,舉國都見不到一千頭羊……


    怎麽迴事?少梁不是一個小國麽?


    心驚之餘,師徒幾人也坦然地接受了尹騭的好意。


    宴罷,許行師徒婉言謝絕了尹騭的邀請,到城內的驛館落腳,待明日天亮後啟程前往少梁本郡。


    尹騭原本打算給這師徒眾人準備幾輛馬車,也被許行謝辭了,於是尹騭便給許行寫了一道手令,並向他們指明了方向:“此去本郡,徐水一帶有我國軍隊駐紮,若遇士卒盤問,先生便出示我合陽邑的路引,軍卒便會放行。”


    “多謝尹大夫。”許行眾人道謝而去。


    次日清晨,許行師徒眾人離開合陽邑,按照尹騭所指的方向前往少梁本郡。


    在經過約半日的路途中,他們果然看到了一座軍營,扼守著橫架於河水的橋梁。


    軍營上方飄揚著‘元裏’字樣的旗幟,隱約還能聽到‘喝’、‘喝’的聲音,好似是有軍卒正在操練。


    許行師徒沒敢去窺視軍營內正操練的士卒們,來到了那座橋梁,然而不等他出示尹騭大夫的路引,值守橋梁的士卒便揮揮手示意他們過河。


    甚至還有一名什長上前與他們打招唿,詢問許行等人可是前來投奔的他方墨者。


    許行等人不敢假冒墨者的名號,實話相告,結果反而引起了對方的懷疑,以至於師徒眾人最終還是用上了那位尹騭大夫的路引。


    在經過徐水橋後,陳相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少梁人如此敬重墨家……”


    眾人點點頭,心中著實有些羨慕,畢竟相比墨家,他農家的名聲實在是微不足道——本來他農家在滕國的名聲還是不錯的,都怪那個可惡的孟軻!


    抱著複雜的心情,師徒眾人踏足了少梁本郡,繼而踏上了那條東梁通往合陽、卻隻修到徐水一帶的平整道路。


    那足足能讓三輛馬車並行的平整道路,讓許行與諸弟子倍感不可思議。


    “這石路,竟無一絲縫隙?”


    眾人蹲下身仔細觀察路麵,驚奇地發現鋪設這條路的材料似石非石,但卻異常堅固,讓他們感到匪夷所思。


    可惜這一帶也沒少梁本土人,他們隻能抱著心中的疑惑,沿著這條路繼續向前,最終一路來到了芝川平原。


    此時芝川平原那廣袤的農田,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碧綠的秧苗,成千上萬名‘墾建卒’在二百餘名墨者的帶領下,於農田裏補苗、除蟲、施肥,甚至還伴有歡聲笑語。


    這景象,讓許行師徒眾人不禁為之激動,仿佛感覺又迴到了滕國。


    此時,在農田裏勞作的墨行等人也注意到了許行師徒一行,見對方一副墨家弟子打扮,墨行遂帶著幾名墨者赤腳走到了路上,毫不介意身上的泥土,拱手朝許行笑著打招唿道:“在下墨行,不知諸位師兄來自何處?”


    “在下許行。”


    許行連忙迴禮,又從懷中取出宋墨钜子田襄子的推薦信,墨行一見麵色微變,連忙派人前往舊梁,稟告舊梁大夫與他梁墨钜子墨踐。


    黃昏前,待李郃與墨踐乘坐馬車前來時,他們便看到許行師徒二三十人正與墨行等墨者以及數千墾建卒一同在芝川平原上的農田裏勞作,毫不介意沾滿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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