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九年四月中旬,安西大都護府突然出緊急帥令,大肆調動兵力,各路大軍公開向老爺廟、烏拉斯台、塔克什肯一線集結,整個西域登時因此而風雲變色,氣氛陡然間緊張了起來,這使得薛延陀境內原本正準備展開生死決戰的拔灼與大度設兄弟倆驚異不定之下,不得不各自收縮兵力,以防備安西唐軍之大舉攻擊,戰雲密布之下,原本一觸即的薛延陀內戰竟因此而陷入了停擺狀態。≧ ≧


    貞觀十九年端午過後數日,安西大都護府突然高調宣布朝廷詔令已下,言及拔灼之莫賀莫羅可汗乃是大唐所封,由其繼任薛延陀汗位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大度設狼子野心,竟敢篡位自立,乃是無視我大唐天威之舉,詔令草原各部共討之!此消息一出,草原為之震動,不少原本蛇鼠兩端的草原部落皆聞訊投靠到了拔灼帳下,這使得原本勢均力敵的雙方之實力生根本性的變化,在得到安西大都護府之承諾後,誌得意滿的拔灼不顧宿將阿魯台的勸阻,親率主力大軍二十八萬離開汗廷所在地鬱督軍山,向大度設的金帳所在地巴彥查幹進逼,是時,總擁兵幾近二十萬的大度設因安西唐軍在邊境線一帶不斷集結兵力之牽製,隻能調集十一萬部隊前往本查幹湖一線就近迎戰,一場草原上的大決戰即將拉開序幕……


    葉赫城,坐落於美麗的烏倫古湖之濱,不大,城中也就僅有四千戶不到的居民,可卻是葛邏祿國的都——自打貞觀十八年四月,因葛邏祿族協助時為安西大都督的李貞擊潰薛延陀大軍有功,得以立國,國號便是族號,坐擁烏倫古河以北至阿爾泰山為界的廣大地區,開國葉護阿莫提便效仿大唐立堅城為府之舉措,在安西工匠營的幫助下,於烏倫古湖邊建起了葉赫城為國都,雖說新建不久,卻也頗具規模,此時恰逢夏季,正是葛邏祿族各部落轉場至烏倫古湖牧場之時節,原本稍顯得冷清的葉赫城陡然便熱鬧了起來,因此而吸引來的西域各國商隊更是接踵而至,生生將葉赫城變成了繁華之地。


    若是往日,見著自己的國都竟已有了如此之氣派,阿莫提一準會興奮得睡不著覺,哪怕是睡著了,也得笑醒過來,不容易啊,想當年阿莫提也就是區區一沙盜耳,還是最小股的沙盜之一,放屁都不響,可現如今時間才剛過了三年餘,葛邏祿族不單已立了國,而且還是西域諸國中實力較強大者之一,這等奇跡著實令阿莫提很有一番成就感的,前些日子也確實興奮得大醉了好幾場,可自打安西大都護府派來了使節之後,阿莫提便陷入了煩躁之中,不再是興奮得睡不著覺,而是愁得吃不下飯了。


    人都是有野心的,總是一山望著一山高,阿莫提自也不例外,早前在李貞的許可下立了國之後,阿莫提一開始也是想著好好地建設家園,為葛邏祿族各部落之福祉而努力,倒也沒做其他想法,可自打大草原那頭因著薛延陀內部政局不穩之故,不少小部落紛紛越過阿爾泰山前來投奔葛邏祿國之後,阿莫提的實力陡然間空前膨脹了起來,再加上北疆中不少小部落因不滿大唐強製推行漢文化而舉族投奔了葛邏祿國,這便使得葛邏祿國的人口由最初的七、八萬人口,猛地增加到了近四十萬,控弦戰士更是已達到八萬餘眾,一舉成為西域大國之一。


    實力強了自然是好事,可問題是隨之而來的野心也就悄然開始滋生蔓延開了——阿莫提本就不是甘居人下之輩,待得一見平生最畏懼的李貞已然離開了西域,阿莫提的心就開始不安定了起來,當然了,麵對著強大的安西鐵軍,阿莫提一時半會還不敢正麵為敵,不過麽,悄悄地支持北疆那些不服王化的各部族之事阿莫提可是沒少幹,今春更是趁著北疆雪災之際,暗中鼓動了些小部族鬧事,然則,在林承鶴所部的強勢鎮壓以及秦文華等人的大力羹災的有力舉措下,這些不成規模的騷動很快便悄無聲息地平息了下來,盡管安西並為因此事而追究阿莫提的責任,可阿莫提心中卻是留下了陰影,時時刻刻都擔心安西鐵軍北上報複,為此,甚至動了遷都避難之心思,可到了底兒還是舍不得舒適安寧的葉赫城,而未曾有所動作,不過阿莫提卻因著擔心唐軍進擊之故,讓手下人在阿爾泰山中又加緊建設了座萬赫城作為將來有變之際的避難場所。


    貞觀十九年三月初,薛延陀大汗夷男一死,薛延陀汗國立馬陷入了分裂的內亂之中,大度設與拔灼兄弟倆秣馬厲兵地備戰之餘,也紛紛派人到各國尋求支援,是時,阿莫提在大度設的銀彈攻勢麵前,一時把持不定,不顧自家三弟阿斯摩的強烈反對,笑納了大度設送出的五萬匹牛羊,三百匹絲綢外加若幹財物,應允為大度設牽扯唐軍的北線,陳兵萬餘於烏倫古河邊,雖說阿莫提嚴令手下軍隊不可越過烏倫古河尋釁,也不曾與安西唐軍守備部隊生衝突,可此舉依舊招來了安西北疆鎮守府的強烈抗議,如今使節就已在葉赫城中的驛站內等著阿莫提的答複,麵對著強大的安西唐軍可能之攻擊,阿莫提已是亂了分寸,竟然連麵見唐使的勇氣都沒有,獨自在王宮裏苦思了數日,一無所得之餘,不得不召自家兩位兄弟前來議事。


    “二弟,三弟,唐使已到了三日,此事究竟該如何迴應,還需好生斟酌一番,你們可有甚主意麽?”接連幾日睡不好覺的阿莫提滿臉子的倦容,憂鬱地掃了眼在下分坐兩旁的阿旺達與阿斯摩,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阿旺達脾氣燥,一聽長兄問起此事,立馬滿不在乎地嚷道:“大哥,此事有甚可商議的,我軍又不曾越過國境線,不過是在自己國內溜達著罷了,難不成此事還得唐軍同意麽,管他娘的,答複個屁,大不了打就是了,打不過,咱兄弟就撤迴阿爾泰山,怕個毬毛的!”


    阿斯摩在三兄弟中算是最圓滑之輩,雖說不像兩位兄長那般曾行劫大漠,可眼界卻比兩位兄長都要開闊上一些,無論對於先前阿莫提對北疆的策動之舉措,還是後頭收受大度設賄賂之舉,阿斯摩都持堅決反對之態度,在他看來,就憑葛邏祿國的實力,要想跟強盛已極的大唐扳手腕,純粹是自取死路罷了,隻可惜兩位兄長都不聽他的,此時一聽阿旺達開口喊打、閉口喊殺的,登時就急了,怒瞪著阿旺達道:“二哥,爾自要尋死,別拿話哄著我全族去陪葬!打?拿什麽來打?當年乙毗咄6大汗可謂強盛已極,可結果如何?還不是被大唐一舉蕩平,就我國這麽點兵馬,給大唐塞牙縫都不夠,怎麽打?”


    “放屁,乙毗咄6那個蠢貨能跟大哥比麽,嘿,那時是有殿下在,如今殿下已是太子了,哪可能再迴到軍中,就安西唐軍眼下那些把式,老子還真沒放在心上,打就打,怕個屁!”阿旺達一聽阿斯摩出言不遜,立馬猛拍了下桌子,毫不客氣地反駁了迴去。


    “你……”阿斯摩被阿旺達的狂妄氣得臉色青,可又不想跟其胡攪蠻纏地辯下去,怒視了阿旺達一眼之後,忍住了與其爭辯的衝動,很是誠懇地看著阿莫提道:“大哥,我等絕非唐軍之敵,這一條想來大哥是心中有數的,我葛邏祿國要想真正地強盛起來,非數代人的努力不可,此時我國當勤修內政,積蓄實力,對外則須緊密依附大唐,而不是與之為敵,若不然,恐有滅國殺身之禍矣!”


    “呸!”阿旺達如今掌了兵權,手握數萬大軍,心氣高得很,早已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哪聽得阿斯摩這等示弱之言,不待阿莫提表態,便站了起來,藐視了阿斯摩一眼,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叫囂著道:“三弟放的甚狗屁,安西北疆不過有兵八萬餘罷了,還得沿塔克什肯一線布防,能抽調出來的機動兵力了不得也就是三萬不到,再算上如今安西正往塔克什肯集結兵力,哪有甚兵力來犯我葛邏祿國,嘿嘿,我等兄弟手下八萬控弦戰士也不是吃素的,唐軍不來則已,若是敢來,來多少,咱就滅他多少!”


    阿斯摩是真的急了,霍然而起,怒視著阿旺達道:“胡扯!二哥,爾休要妖言哄人,大哥,大唐之強乃是天下之霸主,我葛邏祿國真要與大唐為敵,那便是以卵擊石,死無葬身之地啊,大哥,為了我葛邏祿國的安危,您可不能如此莽撞行事啊。”


    “夠了!”阿莫提見自家兩弟弟爭執了起來,大怒之下,猛地拍了下桌子道:“都給老子坐下,亂吵亂嚷地,成何體統,接著議事!”


    一見自家兄長了火,兄弟倆都不得不坐了下來,可卻都成了悶口葫蘆,各自鐵青著臉不吭氣了,阿莫提無奈之下,長出了口氣道:“二弟、三弟,我葛邏祿國雖立,可卻是夾在大唐與薛延陀兩強之間,展空間實是有限,若是不能趁勢而起,哪還有將來可言?如今機會已擺在了眼前,我等兄弟自該攜起手來,為我葛邏祿國之崛起而努力,怎可做此意氣之爭?”


    阿旺達性格豪邁,一聽阿莫提這話像是有打的意思在,立馬興奮地一拍胸膛,一副忠肝義膽的樣子叫道:“大哥放心,小弟就是大哥手中的絕世寶刀,大哥說砍哪,小弟絕無二話!”


    相比於阿旺達的豪邁,阿斯摩可就是心膽沮喪了,慌亂地看著阿莫提道:“大哥,您不能啊,打不得啊,大哥……”


    不待阿斯摩將話說完,阿莫提冷峻地揮了下手道:“三弟,爾若還認某這個大哥,那就該助大哥一臂之力,為我族之崛起而盡爾之力。”


    一聽阿莫提將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阿斯摩已是勸無可勸,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咬著牙關道:“大哥放心,既然大哥決議如此,小弟身為葛邏祿國相,自會全力相助大哥。”


    “那就好!漢人有句老話,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等三兄弟聯起手來,管叫天地換顏色!”阿莫提見阿斯摩表了態,心情登時便是一陣大好,拍了下桌子,很是興奮地說了一番,大有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概。


    “大哥這話說得好,我等身為葛邏祿族好男兒,豈能仰他人之鼻息,自該提雄兵以掃天下!如今薛延陀內亂,自顧不暇,安西唐軍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薛延陀那頭,而關內唐軍如今以主力遠征高句麗,正是我葛邏祿國崛起之大好良機,錯過此時,我葛邏祿國如何能崛起,打罷,大哥,小弟一切都聽您的!”阿旺達很是激動地站了起來,緊趕著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阿斯摩先前雖竭力反對與大唐交惡,可眼瞅著自家兄長主意已定,知道再多勸也是無用,心中滾過一陣黯然,可還是強打起了精神來,沉吟地問了一句:“大哥,縱然是要開戰,也得有個契機,卻不知大哥打算如何行事?”


    一聽阿斯摩問出了這麽個問題,阿莫提狡詰地笑了起來道:“安西派來使節,言及要借道紅山嘴,以進軍薛延陀,其軍總兵力為一萬輕騎,此虛言耳,其用心不外是想以借道之名,滅我葛邏祿國之策罷了,哼,欺我等愚昧麽?這道某若是不借,唐軍必然入寇,可某若是借了又會如何呢?”


    “啊,大哥,您的意思是……”阿莫提接到了唐使節遞交的文書之後,並沒有公開討論過此事,別說阿旺達,便是阿斯摩都不知曉文書中的內容,此時聽阿莫提將此事提了出來,兄弟倆全都大吃了一驚,隻不過阿斯摩心思比較靈敏,隱隱猜到了阿莫提的真實用心,登時便是一陣目瞪口呆,話說到半截便說不下去了。


    “嘿,沒錯!”阿莫提見阿斯摩猜出了自己的用心,登時便得意地笑了起來道:“安西唐軍雖名為一體,實則兵分南北,彼此間並無統屬,這一點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某,嘿嘿,如今唐軍北疆之兵力總數雖有八萬餘,可地盤極大,要守禦之所在眾多,能聚結之機動兵力並不充沛,此番所謂借道之軍怕已是北疆能調得出的全部兵力了,若是我軍能趁其不備,一舉全殲此部唐軍,而後聚集全國之兵,攻掠各自為戰的各地唐軍,未必沒有勝算,再加上近年來唐軍大肆推廣漢文化所導致的各族之反感,我軍到處,各族定會群起唿應,一旦能拿下北疆,南疆唐軍再想入寇北疆,絕非易事,若如此,我葛邏祿國當可崛起無疑!”


    阿斯摩身為相,對於北疆之政局自是相當之關注,知曉北疆如今的狀況其實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平靜——李貞當初雖已將各大部族之酋長、權貴都集中送到了長安,而後下大氣力對各部族進行改造,然則因著遊牧民族的習性使然,縱使是強大無比的漢文化要想在遊牧民族中推廣,所受到的阻力實是巨大無比,再加上時日尚短,收效尚不明顯,反對之聲倒是不絕於耳,若不是有著強大的兵力在鎮壓著,各部族隻怕早就亂了起來了,從這一點來說,阿莫提所提出的戰略構思並不是沒有實現的可能性,然則,其中的風險卻是極高,最關鍵的便是如何蒙住唐使以及如何在不傷筋動骨的前提下,將借道的一萬唐軍幹淨利落地吃掉,從而引雪崩效應,對此,阿斯摩實是半分把握都欠奉,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不得不開口道:“大哥所言固然有理,可該如何吃掉這一萬唐軍,不知大哥可有何良策麽?”


    麵對著阿斯摩的疑問,阿莫提放聲哈哈大笑起來道:“此事的關鍵便該著落在三弟身上了。”


    “啊……”阿斯摩一聽此言,登時就傻了眼,愣愣地看著大笑不已的阿莫提,狐疑地開口問道:“大哥,小弟並不識兵,這殲敵之事如何做得下來?”


    阿莫提笑著揮了下手道:“三弟盡管放心,領兵作戰,自有大哥與爾二哥在,無須爾多加考慮,爾隻消蒙住了唐使,將那一萬唐軍騙過了烏倫古河即可,嘿嘿,那唐使陳棟梁正是三弟的老相識了,此事該如何做,想來三弟會有個分寸的,大哥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阿斯摩低著頭,冷靜地盤算了一番,心中一動,已是有了主張,這便抬起了頭來,看著阿莫提,冷靜地開口道:“大哥放心,小弟知曉該如何做了。”


    阿莫提很是滿意地點了下頭道:“那好,事不宜遲,唐使既已到了三天了,也該是給個答複的時間了,一切便拜托三弟了。”


    “是,小弟即刻去辦。”阿斯摩站了起來,躬身應答了一句,一轉身大步行出了王宮,領著一眾手下策馬向驛館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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