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無邊的黑,陰森徹骨的暗!饒是從昏迷中轉醒過來的伏葵努力地瞪大了雙眼,卻什麽都無法看清,他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更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唯一知道的便是身上幾處傷口在火辣辣地疼,疼得伏葵直想放聲大喊,可理智卻告訴他,縱使是喊也不過是枉然,白白丟人現眼罷了,所以伏葵盡管已經醒來了,卻依舊靜靜地躺著,除了是為了蓄力之外,更主要的是他在想,想著此番之遭遇的意味何在。


    伏葵不怕死,可卻不想在沒有完成複仇大計之前死去,如何活著便成了他此時所要考慮的要任務,在他看來,既然到了這份上還能活著,那就隻意味著一件事——出手拿下自己的高手背後的人與李貞絕對不是一路人,再一迴想起當時那場大混戰,伏葵更是若有所悟,至少有一件事伏葵已確定無疑了的,那便是此地的主人想來不會讓自己死,極有可能要留著自己去對付李貞!一想到這,伏葵的心便熱了起來,一挺身,激動地坐直了身子,卻沒想到用力過猛了些,牽動了尚未愈合的傷處,登時便疼得“哎喲”地輕喚了一聲。


    極靜之中,伏葵這聲輕喚雖小聲,可卻依舊遠遠地傳揚了開去,外頭的人或許是聽到了動靜,遠遠地,一陣腳步聲便響了起來,聽聲音,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向此處走來,伏葵猛地一個激靈,緊趕著便躺了下來,眼雖閉上了,可手卻在身側握成了拳。


    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著一陣門鎖的響動聲過後,一扇厚實的大鐵門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了,數名手持燈籠的大漢簇擁著一胖大漢子和一老者從門外走了進來,伏葵原本正微閉著眼偷看,可被卻驟然亮起的數盞燈籠一晃之下,眼便花了,朦朧間就聽其中一人沉著嗓子下令道:“去,看看這廝醒了麽?”


    “是。”一個魁梧的漢子應答了一聲,便要上前去察看伏葵的動靜,卻不曾想伏葵突地坐直了起來,登時便將屋中所有人等都嚇了一大跳,眾大漢各自拔刀出鞘,“鏘然”之聲響成了一片,可伏葵倒好,隻看了眾人一眼,身子一側,靠到了牆邊,就這麽斜躺著不動了。


    “都退下。”一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這一迴伏葵看清楚了,出指令的正是那位胖大的漢子,此人一聲令下,一眾侍衛模樣的人都不敢有絲毫的爭議,各自收刀入鞘,全都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胖大漢子等了一會兒,見伏葵懶洋洋地靠著牆,神色輕鬆地瞧著自己,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登時便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中氣十足,在空曠的屋子中迴響不已,而伏葵卻依舊神色不變地坐著,隻是嘴角邊也露出了絲玩味的笑意。


    “好小子,不怕死麽?”胖大漢子見伏葵絲毫不為自己的笑聲所動,臉色突地一沉,斷喝了一聲道。


    “怕,可不怕就能不死了麽?嗬嗬,閣下既然出手救了某,自是有用得著某之處,事情沒辦妥之前,某隻怕還死不得罷。”伏葵已然認定這個胖大漢子就是真正的主持者,心中雖略有忐忑,可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暢暢而談道。


    “哦?哈哈哈……”胖大漢子再次爆笑了起來,好一通子大笑之後,拍了下手掌,自有數名下人裝束的漢子端著兩個錦墩從外頭走了進來,擺好了位置,恭請那胖大漢子與老者各自就座。


    “說說看,爾能幫某何等樣的忙,嗯?”胖大漢子端坐在錦墩上,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寬大的袖子,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


    伏葵自是知曉這便是考題之一了,若是自己的答複不能令眼前之人滿意,那後果隻怕就得被毫不留情地格殺當場,心頭登時便是一沉,略一沉吟道:“閣下氣度不凡,又敢與李貞小兒對放,身份地位自非常人可比,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話,閣下該是大唐親王之一,而大唐諸皇子中,能有閣下這般體格的,唯有一人耳,閣下理應就是魏王殿下,某說得可對?”


    胖大漢子自然就是魏王李泰,此時見伏葵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卻也沒覺得有甚了不得的,左右他李泰之胖早已傳遍了大唐,伏葵能猜得出來,也屬正常之事,頂多也就隻能證明伏葵有著相當不錯的推理能力罷了,而這種人李泰帳下多得是,自不會怎麽放在心上,嘴一咧,嘿嘿一笑,接著便追問道:“嘿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閣下若不是魏王殿下,那某也就懶得多廢話了,可閣下若真是魏王殿下,某則於殿下必有大用。”伏葵一見李泰那等樣子,便知曉自己猜中了,心中稍安,不急不躁地說了一句。


    李泰眉頭一皺,冷笑著說道:“大用?嘿,爾一化外野人耳,有何大用可言?”


    李泰話音剛落,伏葵猛地坐直了起來,迥然地盯著李泰,一字一頓地道:“某,士也,殿下既要成大事,豈不聞禮賢下士者昌麽?”


    還別說,伏葵身材本就魁梧壯碩,這麽一坐直了起來,身上的氣勢陡然間便高漲了起來,隱隱有種懾人的威風在,饒是李泰見多識廣,卻也不禁為之動容,不過麽,卻並沒有就此有所表示,而是放緩了語氣,接著問道:“士有國士,死士之分,爾是何等樣人?”


    “哈哈哈……”一聽李泰此言,伏葵立馬放聲狂笑了起來,笑聲裏豪邁與悲嗆交織在了一起,簡直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刺耳。


    “大膽!”這一迴李泰還沒話,站在李泰身後的萬重山對伏葵的狂態已是看不下去了,暴喝了一聲,一伸手,後背砍山刀已抽出了半截,那副擇人而噬的樣子著實駭人得緊,然則,伏葵卻宛若沒瞅見一般,昂著頭,自顧自地說道:“某既可以是國士,亦可以是死士,就看殿下打算如何用某了。”


    李泰見伏葵已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還敢如此做派,倒是真的來了興致,微微一笑,掃了伏葵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哦?說說看,這死士是如何個當法?國士又是怎個做法?”


    伏葵乃是機靈之輩,一聽這話,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精神不禁為之一振,挺直了腰板,沉吟了一下,借機整理了下思路,緩緩地開口道:“某,伏葵,本是於闐大將軍之長子,自幼隨父習文練武,熟讀漢書,心向大唐久矣,怎奈家伯身為國主,卻不明大勢,強自要舉兵抗拒大唐之兵鋒,我父子勸說無效,不得不隨軍出征,於和田城一役中,概因家伯指揮失策,胡亂用兵,以致全軍覆沒,某父子二人不敢抗拒天威,自投了大唐,本想著報效大唐,可……,可……”伏葵話說到這兒,臉色一變,淚水情不自禁地便狂湧了出來,咽泣好一陣子,這才接著往下說道:“我父子已歸順了大唐,按帝令全家老幼一並進長安受封,可恨李貞小兒竟然下令護送之官兵痛下黑手,滅我全家,某仗著身本事,這才算是逃出了生天,此恨在心,某與李貞勢不兩立,此番來京,本就是打算以死相拚,若殿下要死士,某自可充任,無論是殿前禦狀,還是率部暗襲,皆聽殿下使喚,但得能除去李貞小兒,某何惜此頭哉!”


    “放肆,爾好大的膽子,李貞乃當今太子殿下,又是本王之親弟,爾竟敢在本王麵前說此等瘋言瘋語,不怕本王將爾擒殺麽?”李泰突地變了臉色,大聲斷喝道。


    伏葵根本不在意李泰的變臉,冷漠地說道:“自古天家無父子,又何來兄弟?某亦曾是王室子弟,殿下無須謊言相哄罷。”


    伏葵這話頂得李泰有些個下不來台,麵色登時便有些個尷尬了,一時間還真不知該說啥才好了的,就在此時,始終不一言的蘇勖不動生色地插了一句道:“死士多矣,不差閣下一人,爾便說說國士又是怎個做法好了。”


    伏葵先前就在偷偷地觀察蘇勖,在他看來,這個老頭十有**便是魏王李泰座下的心腹謀士,極有可能能當得了李泰的家,此時聽蘇勖問,自是不敢怠慢,一躬身,雙手抱拳,很是客氣地問了一句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某是何人不重要,爾能迴答某之問題便可。”蘇勖並沒有說明身份,而是淡然地說了一句。


    “那好。”伏葵見蘇勖不願表露身份,也不勉強,點了點頭道:“某自幼熟讀史書,又心向大唐,凡大唐之消息皆用心收集之,自是清楚今上是如何上位的,若殿下欲效仿之,某可為之用也,旁的不敢說,於練兵、軍略上某自問尚能與李貞手下諸將一較高低,但得精兵練之,定可見奇效矣。”


    “嘿嘿,說得倒是動聽,依爾看來,本王能信得過爾麽?”李泰雖是心動不已,可卻並沒有就此表態要收下伏葵,而是冷笑著問了一句。


    “能,某與殿下有著共同的敵人。”伏葵看了李泰一眼,語氣堅定地迴了一句之後,就不再開口了,索性連眼睛都閉了起來,如同老僧入定般盤坐在木榻上,一副任憑李泰處置的架勢。


    李泰嘴一張,還待要再說些什麽,卻見蘇勖使了個眼神過來,這便立馬改了口,哈哈一笑道:“這廝說得好笑,罷了,本王不與爾胡扯了,來人,將此人帶入後院中看管起來,聽候本王的落。”話音一落,起了身便與蘇勖一道出了黑屋子,揚長而去了。


    “帶走!”萬重山已知李泰將要大用此人,心裏頭難免有些個泛酸,待得李泰一走,萬重山鐵青著臉怒視了不言不動的伏葵一眼,猛地一揮手,高聲斷喝了一聲,自有數名衛士擁上前去,架起伏葵便拖著出了門,自去事先安排好的院子安置伏葵不提。


    “姑父,此人可用否?”李泰與蘇勖並著肩走入了書房,屏退了下人之後,李泰終於沉不住氣了,還沒入座,便急不可耐地出言問了一句。


    蘇勖並沒有直接迴答李泰的問話,而是反問了一句道:“殿下打算如何用此人?”


    “這個……”李泰愣了一下,撓了撓頭道:“小八派人暗算了於闐、勒疏兩國之王室,此事乃是背著父皇行事,其罪自是不小,若是捅將出去,當可大大地打擊一下小八的氣焰,至不濟也能敗壞一下小八的名聲,這個伏葵便是證人,有他在手,便不怕小八抵賴,隻是……,唔,隻是如此一來,這個伏葵隻怕就得就此交待過去了,未免可惜了些,可要之為將,卻又恐其人有異心,控製起來大不易,若是養虎為患,卻不是耍的。”


    “殿下能慮及這般,老朽自是能放心了。”蘇勖欣慰地看了李泰一眼,拈了拈胸前的長須道:“某觀此子雖有能耐,卻不是個盡忠之輩,能用卻不能大用,這一條想來殿下亦是看出來了的,就無須老朽再多言了。按說以此人為代價換取敗壞太子殿下之名聲,實乃極合算之事也,隻可惜時機不對,此際各地糧草都已調往幽州,大軍雖尚未出動,可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值此時分,陛下斷然不會容忍後方不穩,縱有大事,陛下定也會以斷然手段處置之,此時若是打禦前官司,沒地遭陛下盛怒,傷人僅八百,自己倒要折三千,不上算!若是等到陛下凱旋之後,則遷延過久,太子殿下那頭必然已有了相關準備,也難再奏奇效,故此,用之為死士大不可取,至於用之為將卻是不妨,隻消有一高手為其副,牽製住其人之野心,便足以控製形勢,待得大事一定,即刻殺之可也!”


    “既如此,那就按姑父的意思辦好了,可惜此遭又便宜了小八那廝,唉,如今父皇僅給了十日之期限,這案子怕是不那麽好結了,姑父有何良策?”李泰細細地想了想,覺得蘇勖的分析頗有道理,心中雖是有所不甘,可也隻能就此準了數,再一想到要麵對的巨案之偵破,頭立馬疼了起來,苦笑著問了一句。


    蘇勖並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臉現一絲苦澀之意地道:“太子殿下果然好算計,嘿,瞧準了陛下不願在此時多生事端的時機,算計了我等一把,算是占了迴大便宜,隻不過有得便有失,嘿嘿,太子殿下雖能得一時之平安,可久後必遭陛下猜忌,概因陛下如何上的位陛下心裏頭豈能無數,而今太子殿下手中既然握有如此之勢力,陛下即便嘴上不說,心裏一準惦記著,真到那時,便是殿下的機會了,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一切都尚在未定之天呢。”


    李泰此番吃了大虧,千辛萬苦收攏來的江湖高手幾乎全喪,心裏頭自是老大的不痛快,可聽蘇勖這麽一分析,倒是開心了不少,咧著嘴笑了起來,可才笑到一半呢,卻又想起了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頭——十日破案,笑容登時就有些個僵硬了,歪著嘴道:“姑父所言甚是,可那案子……”


    “這又有何難的,就兩個字:拖與推罷了。”麵對著李泰的焦慮,蘇勖毫不在意地迴答道。


    “啊……”一聽便傻了眼,愣是搞不懂這二字真訣究竟是怎個說法,呆呆地望著蘇勖,滿臉子的疑惑之色。


    眼瞅著李泰茫然如此,蘇勖無奈之下,隻好開口詳解道:“此案之究竟如何陛下心中哪能不清楚,之所以要查,不過是給天下人一個過得去的交待罷了,這一條殿下不是早就看出來了麽,既然如此,外緊內鬆,大張旗鼓地去查,給人一個辦案緊湊的印象便可,至於查不查,查什麽,那還不是殿下說了算,等時限快到之際,殿下忙病了總可以罷。”


    “啊,對啊,嗬嗬,那副審杜全明正是小八舉薦之人,又是杜家子弟,而今杜家算是攀上了小八的大腿,本王一病,這責任也就該杜全明去扛了,若如此,杜全明也就不得不去求小八了,哈哈,到時候看小八拿什麽來交差。”李泰本就不是愚笨之人,一聽之下,立馬就醒悟了過來,哈哈大笑地鼓了下掌,得意洋洋地說道。


    李泰是得意了,可蘇勖卻並沒有什麽太多的表示,在他看來,此番李貞敢挑這等時分難,自是早就有了相關的善後安排,此番要想讓李貞頭疼隻怕是難了,隻不過明白歸明白,蘇勖卻並沒有出言點破此事,隻是在心中歎息了一聲,暗自感歎李貞的政治手腕之高明實非其餘諸皇子所能相提並論的。


    “姑父,事不宜遲,小王這就按您的吩咐辦去。”李泰一想到能令李貞吃憋,立馬就來了精神,丟下了句話,興衝衝地便出了書房的大門,乘了馬車便往刑部大堂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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