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落長老們彼此間都是老熟人了,平日裏也沒少集會,但卻都難得喝上似謀刺部落提供的這等“得勝歸”之美酒,麵對著謀刺部落的盛情款待,自是歡喜異常,人人喝得盡興,笑談不斷,卻渾然沒注意到除了阿斯摩之外,其餘謀刺部落的權貴們全都沒出現,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醉生夢死之中,謀落部落的頭人噠摩提耶就現今日的酒宴有些子蹊蹺——酒宴都已經喧鬧了近一個時辰了,往日裏總喜歡在長老會上妄圖掌控一切的阿莫提竟然尚未露麵,這豈非咄咄怪事?


    “阿斯摩賢侄,今日可是長老議事,阿莫提賢侄怎地還沒到?”噠摩提耶冷眼看著阿斯摩在酒席間往來勸酒,總覺得阿斯摩那等鬧騰勁似乎有些子過了,心中的疑慮愈濃了起來,忍不住抬手將阿斯摩招到了身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地問了一句。


    “噠摩提耶大叔,我家兄長實是有要事在身,啊,不瞞您說,是有位貴客要來,我家兄長率人去迎接了,這會兒也差不多該到了,小侄先陪您再喝上幾杯,家兄一會兒便到。”阿斯摩嘻嘻哈哈地端著牛角杯,滿不在乎地迴答道。


    “貴客?哪來的貴客?”噠摩提耶尚未開口,端坐一旁的熾俟部落頭人艾斯杜拉俟便忍不住插言問了一句。


    艾斯杜拉俟這一問的聲音響了些,原本正喝得開心無比的各位長老們全都被驚動了,全都停下了話頭,人人麵帶疑惑地看著阿斯摩,一時間滿大帳靜得有些子詭異起來,無他,謀刺部落與大唐交好乃是公開的秘密,這貴客十有**便是大唐來人,然則謀落、熾俟兩部的權貴們卻都心向薛延陀,前番薛延陀進軍北疆之際,這兩部落可是沒少與薛延陀勾勾搭搭,不但允許薛延陀大軍通過紅山嘴,還各自送上了不少的勞軍之物,當然了,這兩部落之所以會這麽做,除了害怕薛延陀的強盛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利用薛延陀的威勢來壓製得到大唐支持的謀刺部落,以保住自家部落不被謀刺部落吞並罷了。


    “啊,哈哈哈……”阿斯摩見滿大帳的長老們全都盯著自己,心頭雖稍有慌亂,可卻沒帶到臉上來,突地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得一起子權貴們全都有些子莫明其妙,正自疑惑不解間,卻見阿斯摩眼珠子一轉,特意壓低了些聲音道:“諸位,這可是件大喜之事,嗬嗬,我家兄長看上了蒂摩部落頭人遲旺的長女,正打算續弦呢,嗬嗬,今日趕巧了,媒人要來,家兄不得不去迎接,還請諸位見諒,來,喝酒,為家兄之喜事,諸位可得好生盡興一番才是。”


    阿莫提年前剛死了正妻,這一點兩部落的長老們自是知曉的,此時聽阿斯摩這麽一解釋,自是人人會意地大笑了起來,哄鬧不已,噠摩提耶與艾斯杜拉俟各自對視了一眼,雖都尚有疑慮,卻也不好再多問,隻好跟著眾人一道暢飲笑鬧不已,正鬧騰間,卻見阿莫提、阿旺達兄弟倆全身戎裝地領著一群侍衛從大帳外闖了進來,那等殺氣騰騰的樣子頓時嚇得正笑鬧不已的眾權貴們全都慌了神,人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阿莫提兄弟倆,一時間全都傻了眼。


    艾斯杜拉俟與阿莫提年歲相當,武藝也不相上下,素來瞧阿莫提不怎麽順眼,此時見阿莫提率兵直闖長老會,頓時忍不住跳起來怒叱道:“阿莫提,此乃長老會議事,你帶兵進來想幹什麽?”


    噠摩提耶為人圓滑,先前就懷疑今日之議事恐有蹊蹺,此時見阿莫提悍然帶兵闖入,心知不妙,再一聽艾斯杜拉俟的話尖刻了些,生恐激怒了阿莫提,忙出言打圓場道:“阿莫提賢侄,你不是去迎接媒人了麽?怎地,莫非遲旺老弟變卦了麽?老夫跟遲旺還有些交情,可需老夫去協調一、二?”


    阿莫提冷笑一聲,壓根兒就沒理會艾斯杜拉俟與噠摩提耶這兩人的問話,大搖大擺地走到上的空位坐了下來,而阿旺達則手持明晃晃的彎刀領著兵卒守住了大帳的門口,一副擇人而噬的樣子。


    “阿莫提,你小子太過分了!這會老子不開了,我們走!”艾斯杜拉俟眼瞅著形勢不妙,立馬跳將起來,猛拍了下幾子,怒罵了一聲便領著熾俟部落的幾名長老打算拂袖而去,然則,沒等他走到大帳門口,阿旺達一擺彎刀,但聽一陣“鏘然”之聲大作,十數名謀刺部落的兵丁全都抽刀在手,那明晃晃的刀鋒登時便令熾俟部落諸人變色不已,哪還敢往前湊。


    “阿莫提賢侄,你這是何意?今日可是長老會議事,按族規,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有甚話可以好好說麽,若是誤了刀耕節,須不是耍的,給老夫一個麵子,就讓阿旺達賢侄先將兵卒撤下去如何?”噠摩提耶已知今日之事恐難善了,忙不迭地站了出來,笑嗬嗬地勸說道。


    艾斯杜拉俟與噠摩提耶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可阿莫提卻宛若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捧起了幾子上擱著的酒壇子,一掌敲開封泥,也不用杯子,仰頭便狂灌了一氣,末了將酒壇子往幾子上重重一頓,伸手抹去嘴角的酒痕,冷笑一聲道:“長老會?甚的長老會?某怎地不知。”


    阿莫提此言一出,滿大帳的長老們頓時倒吸了口涼氣,全都瞪大了眼,欲嚷卻又被阿旺達等人的刀鋒逼住,各自麵麵相覷地互視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噠摩提耶更是被氣得白胡子亂顫,哆嗦地指著阿莫提道:“你,你,你……”


    “嘿嘿。”阿莫提冷笑了兩聲,連看都不看噠摩提耶一眼,隻是揮了下手道:“拿上來!”話音剛落,就見帳外數名兵丁手提著幾顆鮮血淋漓的頭顱走將進來,隨意地拋在帳中,那圓滾滾的頭顱在地麵上彈跳了幾下,停在了一起子長老們的身前。


    “啊,是杜埃俟設使節,阿莫提,你好大的狗膽,你竟敢……”人頭雖是血肉模糊,可卻依舊能辨認出個模樣來,艾斯杜拉俟眼尖,立馬認出其中一顆腦袋正是常駐在熾俟部落的薛延陀監軍杜埃俟設,立馬嚇得跳了起來,手指著阿莫提便要放聲大罵。


    “哈哈哈……”不待艾斯杜拉俟將話說完,阿莫提放聲大笑了起來,好一通子狂笑之後,臉色突地一沉,眼神銳利如刀般地在一起子被嚇得直打顫的長老們身上掃來掃去,末了,嘴角一撇,冷笑著道:“爾等勾結薛延陀狗賊,出賣我葛邏祿全族之利益,罪該萬死,來啊,給老子將這群蠢貨全都拿下!”


    “且慢!”眼瞅著阿旺達領著一眾手下便要一擁而上,噠摩提耶急了,顧不得再擺長輩的架子,高唿了一聲,站了出來,看著滿不在乎地飲著酒的阿莫提,很是誠懇地道:“阿莫提賢侄,都是自家族人,有話好好說麽,何須動刀動槍的,給老朽一個麵子,今日就先到這兒罷,有甚事過些天再議可成?”


    阿莫提詭異地一笑,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噠摩提耶一陣子,這才笑吟吟地開口道:“怎麽,噠摩提耶大叔還想著迴去調兵麽?嘖嘖,可惜啊,嘿嘿,您不必忙了,這兵小侄幫您老調好了,您老就留在小侄營地裏跟您一家老幼團聚罷,都拿下,頑抗者殺無赦!”


    “上!”阿旺達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此時聽阿莫提下了令,自是毫不客氣地大吼了一聲,指揮著一起子兵丁衝了過去,將帳中那幫子手足無措的長老們全都放倒在地,捆將起來。


    艾斯杜拉俟自忖武藝高強,眼瞅著形勢不對,哪肯束手就擒,一見阿旺達領兵衝了過來,他立馬抄起身前的幾子,一閃身向坐在大位上的阿莫提撲了過去,打算拿住阿莫提為人質,這想法倒是很好,隻可惜實現不了——就在艾斯杜拉俟剛衝到阿莫提身邊之際,還沒等他將幾子舞動起來,就見一名站在阿莫提身後的衛士突地抬起了腳,隻一踹,便已踢中了艾斯杜拉俟的胸口,將其連人帶幾子一起踢得騰空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了帳篷上,又反彈著摔倒在地,饒是艾斯杜拉俟身強體健,可接連掙紮了幾下,竟無力站將起來,反倒是猛地噴出了一大口血來,沒等他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麽迴事,阿旺達已撲了過去,手中的彎刀一揮,但聽“喀嚓”一聲,艾斯杜拉俟的人頭已然飛了起來,魁梧的身子猛地一跳之後,重重地栽倒在地,血如噴泉般狂湧而出,將大帳內染得猩紅一片。


    艾斯杜拉俟這麽一慘死,原本正掙紮反抗著的眾長老全都老實了下來,任由一起子謀刺族兵丁將自個兒捆成粒粽子,反倒是年老體衰的噠摩提耶拚著老命地在地上掙動不已,口中大罵道:“阿莫提,你不得好死,老夫便是做鬼也饒不了你,你等著我兒提兵前來複仇好了,狗東西,……”


    阿莫提聽噠摩提耶越罵越是難聽,心中大是不耐,獰笑一聲,站了起來,走將過去,一腳踏在噠摩提耶的後腦勺上,冷笑著道:“來人,將這老狗的兒子提溜上來。”阿莫提下了令,自有一名兵丁跑了下去,不數息,提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走了進來,將那人頭往噠摩提耶麵前一擲,那人頭滴溜溜地滾到了地上,彈跳了幾下,正好落得跟噠摩提耶臉對臉。


    “明兒,啊……”噠摩提耶一眼就認出了那人頭正是其長子的腦袋,頓時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大叫聲,一口氣沒喘過來,眼一翻白,已然不醒人事了。


    “老廢物!”阿莫提呸了一口,做了個砍的手勢,獰笑著道:“阿旺達,將這群狗賊全都喀嚓了。”


    “好嘞!”阿旺達嘿嘿一笑,領著一幹手下,將十餘位長老拖出了大帳,也不走遠,就在帳外不遠處,拉開架勢,動起了大刑,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過後,數名兵丁提著一串人頭走進了大帳,將人頭端給阿莫提驗看。


    “陳兄,此間事已了,可以迴複殿下了罷?”阿莫提並沒有去看那些醜陋的人頭,而是迴過身,笑著對先前一腳踹倒艾斯杜拉俟的親衛問了一句。


    不消說,那名武藝高得驚人的親衛自然是陳棟梁假扮的,先前阿莫提等人遲遲不來長老會,正是按陳棟梁之策,兵分兩路,分別由阿莫提兄弟率領著將謀落、熾俟兩部落所有的權貴之家一網打盡,而後又以重利賞賜兩部落的青年戰士,收買了兩部落的民心,這才乘勝迴師謀刺部落,將所有的部族長老斬盡殺絕,從而將三部落再次合而為一,到了此時,葛邏祿全族的兵馬已經全部掌控在了阿莫提的手中,當然了,阿莫提這些年來積累下來的財物也因此而散盡,能不能得到李貞的支持便成了阿莫提如今最關心的事情了。


    阿莫提的心思陳棟梁自是心中有數——此時阿莫提已然斬殺了薛延陀派駐在謀落、熾俟兩部落的監軍,算是跟薛延陀徹底翻了臉,自是希望安西這頭能給予其支持,然則陳棟梁卻並不敢保證阿莫提下一步會不會變卦,無他,殺了幾個監軍雖說是掃了薛延陀的臉麵,可隻要阿莫提還沒有出手禁斷紅山嘴,那彼此間就還有媾和的可能性,這等危險陳棟梁可是不敢冒的,若是誤了越王殿下交待下來的大事,陳棟梁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此時聽得阿莫提問,陳棟梁隻是笑了笑,也不急著答話,而是走到一旁的一張幾子後坐定,看著阿莫提道:“阿莫提頭人請放心,殿下何許人也,豈會與爾計較那些繩頭小利,隻是如今紅山嘴尚暢通無阻,某又能如何迴複殿下?”


    阿莫提麵色變幻了好一陣子,苦笑著搖了搖頭,捧起酒壇子狂灌了一氣,而後,將酒壇子往地上猛地一擲,就著酒壇子的爆裂聲豁然而起,高聲道:“好,既如此,某即刻兵紅山嘴,請陳兄一並前往可成?”


    “好,一言為定!”陳棟梁一拍幾子,也站了起來,與阿莫提相視了一眼,各自放聲大笑了起來……


    紅山嘴隘口乃是蒙古大草原通往北疆的一個古老通道,屬於季節性通路,每年僅有四至八月能通行,其餘時刻不是大雪封山便是雨天路滑,難於穿越,一條不算寬闊的小道蜿蜒穿行於崇山峻嶺之間,道路兩邊鬆林茂盛,猛獸極多,常有旅人遭猛獸之襲擊,然則因此路乃是兩大草原之間的交通要隘,每年往來於此隘口的商旅卻是不少,大體上都是結隊而行,以避猛獸,可自當薛延陀兵北疆之後,此路便成了薛延陀運輸軍需的通道,除薛延陀軍需隊伍之外,尋常商旅根本不能通行。


    薛延陀汗國屬遊牧民族,其大軍出動向來是以戰養戰為主,走到哪搶到哪,甚少需要後方運送軍需,然則此番出兵北疆,恰逢西突厥內亂加上北疆旱災,拔灼大軍之軍需根本無處掠奪,隻能靠國內調集,好在大體上是牛羊之類的活物,隻需有押運之官兵照管著,便能自行穿越隘口,卻也並不算太難之事,隻是因著道路不算好走的緣故,無法做到日日供應,隻能是每月初、月中各往前方押運一大群牛羊,以供軍需,這不,今日又到了往烏倫古河中轉營地趕運牛羊的時間了,一千餘薛延陀騎兵在一名千戶長的率領下,押解著百餘民夫趕著近千隻牛,數千隻羊踏上了通往北疆的道路。


    密林間的天黑得早,這才剛到酉時,天色便已經漸漸黑了下來,薛延陀押運隊不得不在一處山間的穀地停了下來,全軍上下全都忙乎著安營紮寨,圈養牛羊,準備過夜,整個隊伍亂哄哄地不成個樣子,雖說也派出了十數名騎兵作為警戒哨,然則誰都沒將運糧隊的安全放在心上,無他,如此多的兵馬聚在一起,猛獸自是不敢出頭,而葛邏祿一族又已經臣服在薛延陀汗國的兵鋒之下,在這等大後方之地,又怎需提防有敵來襲,再說了,薛延陀的勇士們也沒把葛邏祿族那點人馬放在眼裏,這所謂的警戒不過是虛應其事罷了。


    俗話說得好,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粗心大意總是要倒黴的,這不,就在薛延陀押運隊忙著安營紮寨的當口,異變生了——兩名嘻嘻哈哈地談笑著策馬走向山邊密林的薛延陀騎兵突然間現林子間有人影閃動,剛想著出報警的喊叫聲,卻見數支羽箭從樹上唿嘯著射了出來,準確地射中了這兩名倒黴的騎兵之咽喉,緊接著一陣淒厲的號角聲在山林間響了起來,山穀四周的密林中立時翻騰了起來,數千人馬從四麵八方衝將出來,向著不知所措的薛延陀運糧隊撲了過去,戰鬥頃刻間便白熱化了起來,措手不及的薛延陀運糧隊瞬間被衝殺而來的葛邏祿族士兵砍翻了大半,餘者倉促應戰之下,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哪能抵擋得住有備而來的葛邏祿族之攻擊,前後不到半個時辰的激戰,除少部分腿快的逃了之外,全都變成了一地的屍體,所押運的牛羊全部落到了葛邏祿族的手中。


    “大哥,真他娘的痛快,幹掉了九百多人,隻折了三百不到的弟兄,哈哈,爽氣!”一身是血的阿旺達興衝衝地跑到了在山頂上觀戰的阿莫提與陳棟梁的身邊,伸手抹去臉上的血珠,哈哈大笑著稟報道。


    ”嗯,好,讓兄弟們趕緊打掃戰場,將牛羊都趕迴老營,去罷。”阿莫提本就是沙盜出身,早就習慣了打悶棍的勾當,此時見大事已定,倒也滿心歡喜,笑著說了一番,將阿旺達打了下去,這才轉過了身來,看著微笑不語的陳棟梁道:“陳兄,某已按殿下之命斷絕了拔灼的糧道,您看……”


    陳棟梁隻是笑了笑,並沒有接口,而是側了下身子,打了個手勢,一名緊跟在其身後的衛士便架著一隻飛鷹走了過來,陳棟梁從懷中取出一枚小銅管,小心地係在了鷹足上,又輕輕地拽了拽,確定萬無一失之後,對那名親衛點了點頭。那名親衛一揚手,將飛鷹拋了起來,但見飛鷹一個展翅飛了起來,出一陣清脆的鷹鳴聲,在山林上空盤旋了一陣之後,展翅向西南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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