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李貞是真的著急了,隻因為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侯君集支持的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另有其人,雖說一時間猜不出侯君集背後之人究竟是誰,但卻可以肯定那人一定是皇室中人,再聯想起武庫一案中那些數量巨大的遺失兵刃以及當初驛站刺殺裴嫣時神秘冒出來的第四股力量,李貞是真的急了,拚命地縱馬前行,一路狂奔著往長安城衝去,也不管身後的部眾是否能追得上,更不理會街上行人的大唿小叫,隻顧著放馬狂衝,直到遠遠地望見巍峨的太極宮一切如故,李貞這才暗自鬆了口氣,也不理會圍上前來討好的羽林軍官兵,下了馬,便徑直往甘露殿奔去。


    “殿下,聖上正在議事,請止步。”李貞剛走到甘露殿前,正要走上大殿的台階,卻見內侍監胡有德領著一群小宦官擋住了去路,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


    日,該死的老閹狗!李貞一見胡有德冒了出來,心中雖又氣又急,卻也無可奈何,隻好停下了腳步,強自擠出一絲笑容道:“胡公公,小王奉旨辦差,特來繳旨,請公公代為通報一聲。”


    李貞話已說得極為客氣了,卻不曾想胡有德壓根兒就無動於衷,隻是站在那兒,假笑著道:“殿下見諒,陛下有旨,議事未畢,任何人都不見。”


    議事?媽的,都火燒眉毛了,老爺子還議他媽的啥屁事來著!李貞心裏頭火起,哪理會得那麽許多,大手一揮,斷喝一聲:“滾開!”將胡有德等人掀到了一邊,抬腳便往台階上衝去。


    “來人,擋住他!”胡有德沒想到李貞竟然不顧聖旨強闖甘露殿,措不及防之下被掀了個大跟頭,頓時氣得臉都青了,一骨碌跳將起來,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甘露殿門口頓時亂成了一團,一起子小太監們連吼帶叫,鬧得歡快,卻無人敢真兒個地衝上前去擋住李貞,無他,李貞的勇名滿大唐無人不知,此時李貞已然暴怒,誰又敢去擋他的道,自家的小命要緊不是?不單小太監們不敢擋住李貞的去路,便是那十數個正在甘露殿外值勤的羽林軍持戈武士也忙不迭地往兩旁躲開,一時間大殿門口雞飛狗跳,好一通子慌亂。


    “殿下請留步!”就在李貞即將闖入大殿的那一瞬間,突地一道人影閃了出來,擋住了李貞的去路。


    嗬,好快的身法!李貞心神一凜,立住了腳,定睛一看,已然認出了來者,正是當初李貞跟長孫成亮爭裴嫣時出現在老爺子身邊的那個身手高明至極的人物,李貞雖不知此人底細,可卻知道此人武功高得驚人,不是易與之輩,盡自心急如焚,卻也隻能停了下來,戒備地看著來人道:“本王有要事須得即刻麵聖,閣下還請讓開,免得自誤!”


    來人白白須,看起來歲數不小,麵色卻紅潤得很,一雙眼更是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長袍,既不是宦官裝束也不是羽林軍製服,人雖算不得魁梧,可站在那兒卻是嶽立淵峙,一派宗師氣度,見李貞開了口不善,卻也並不生氣,隻是淡淡地說道:“殿下少安毋躁,聖上有令,此非常時期,任何人不得打擾,還請殿下見諒。”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以李貞的眼光自是看得出麵前這人武功極高,未必會在自己之下,若是平日,李貞或許會起了交結之心,彼此切磋一、二,可此際李貞心掛京師局勢,哪有心情玩甚子以武會友,眼瞅著此人不肯讓路,冷哼了一聲道:“滾開!”手掌一翻,便打算出手強闖,可就在此時,老爺子的聲音從大殿裏傳了出來:“悟因,讓他進來!”


    悟因?嗯,這名字怎地聽起來像是和尚的法號?莫非這老小子真是少林禿驢不成?李貞愣了一下,可見那老者讓開了去路,卻也沒再多想,跟對方點了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唿,一甩衣袖,大步走入了甘露殿中。


    寬敞的甘露殿中人並不多,除了老爺子外,僅有房玄齡、長孫無忌、李道宗、程咬金等四個人在,全都圍在了大殿中央所擺放的一幅大型沙盤的周邊,看樣子是正在議著軍事,李貞不敢細看,忙大步走上前去,一頭跪倒在地,高聲稟報道:“兒臣叩見父皇,兒臣無能,未能擒住反賊侯君集,請父皇責罰。”


    “嗯。”李世民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奇怪,麵無表情地哼了一聲,看著李貞道:“爾如此著急地要見朕,就為了此事?”


    嗯?不對頭,老爺子似乎早就知道侯君集逃了,媽的,那還派老子去拿人,玩個啥妖蛾子,耍猴啊!李貞本就是個精明人,一見老爺子的表情,便瞧出了些端倪,心中不由地一陣懊惱,可當著老爺子的麵,卻也不敢作,沒奈何,隻好強自將心中的怒氣壓了下去,磕了個頭,趁機調整了一下心態,恭敬地匯報道:“啟稟父皇,兒臣趕到侯府之際,侯府已經空無一人,上下千餘口全都不見了蹤影,唯有在其府中現了十數具屍體,另,侯府佃戶並無異動,據查,侯家老少係由地道逃走,兒臣以為其中另有蹊蹺,侯君集恐將起兵造反,其內應絕非太子,而是另有其人,茲事重大,兒臣不敢耽擱,特趕迴報信,若有失禮處,還請父皇海涵。”


    李貞此言雖是推測之語,卻著實驚人得很,隻不過李世民卻並不為之色動,隻是平淡地點了點頭,大有深意地看了李貞一眼,揮了下手道:“平身罷。”頓了一下,這才指向那副沙盤,一副隨意的樣子問道:“依爾看來,侯賊此舉意欲何為?”


    長安城防?嘿,看樣子老爺子心裏頭早就有數了,娘的,害得老子還擔心了半天,敢情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李貞瞄了一眼那副沙盤,立時認出了此沙盤正是長安城的模型,心中頓時了然,卻也不點破,起了身,走到沙盤前,指點著沙盤上太極宮的玄武門所在,開口道:“父皇,兒臣以為侯賊必定是衝著玄武門而來的,其目的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若兒臣料得不差,侯老賊的人馬此刻必然已經潛入了長安城中,今夜就是侯賊起兵舉亂之時。”


    “理由?”李世民臉色依舊平淡,隻是眼中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欣慰的眼神,掃了李貞一眼,淡淡地問了一句。


    “父皇明鑒,長安城本有北衙軍二萬五千餘眾,南衙軍所轄十萬八千出頭,隻是南衙軍主力目下正隨李績將軍出征齊州,所餘之四萬南衙軍,調往岐州一萬人,再算上其中兩萬人馬輪番時限已到,已於數日前離開京師,目下京師南衙軍僅餘一萬不到,扣除守城、守營官兵,能動用之南衙軍已不足三千之數,況且按南衙軍定例,上番的府兵尚須數日才能抵京,就算岐州薛萬徹將軍那一萬人馬已經從岐州出,最快也得明日午間方能抵京,此際京城防務已是空虛到極點,若是城中有個風吹草動,必定是顧此失彼,無所適從,侯老賊籌劃多時,隻怕就是在等這個空檔,再者,考慮到城中尚有侯老賊的接應人馬在,未必沒有一舉成功的可能性,若是等薛萬徹將軍大軍迴援,其得手的難度將劇增,故此,兒臣以為今夜將是關鍵。”李貞說到這兒,停了停,偷眼看了看老爺子的臉色,接著道:“父皇,玄武門鳥瞰內廷,又是羽林軍總部所在地,一旦此門有失,內廷必無險可守,一旦亂兵入了內廷,則一切將無可控製,故此,兒臣以為侯老賊不動則已,一動必定是衝著玄武門而來,縱或有其他異動也不過是虛張聲勢,以亂人耳目罷了,父皇不可不防。”


    李貞本就是兵部侍郎,自是對京師防務極為熟悉,一番言語暢暢道來,將京師裏軍力配置都詳細地闡述了一番,話裏頭雖不曾點評過北衙軍的實力,可卻明顯表露出對北衙軍看不上眼的意味,這一條自是瞞不得在場的諸人,當然,那二萬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羽林軍,誰都曉得是怎麽迴事,壓根兒就可以忽略不計,如此一算,偌大的京師能機動作戰的僅僅隻有三千餘南衙軍和剛調入皇城的三千餘隴州兵可以使用,這麽點人馬要想固守皇宮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遑論去滿城搜捕侯君集的人馬,再者,侯君集的內應是誰如今還是個未知數,天曉得那些個內應手中尚有甚底牌沒出,一旦亂將起來,形勢未必能掌控在李世民手中。


    在場諸人都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人物,自是明白李貞所言無虛,實際上,在李貞闖進殿前,諸人所議的也正是此事,隻是尚未商議出個結果來罷了,此時聽李貞將話頭挑明了,在場諸人雖都不曾出聲,卻都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好一陣子沉默之後,程咬金率先忍不住出言道:“聖上,某將願率部鎮守玄武門,定不叫賊子得了意去!”


    李世民並沒有去理會程咬金的話,隻是皺著眉頭看著李貞道:“貞兒,依你看來,朕該如何處置此事?”


    老爺子啊老爺子,到了此時您老還是信不過咱,嘿,您老叫李道宗、程咬金這兩位大將來,還不是明擺著要這兩位把守皇宮罷了,咱就算再怎麽爭,您老也不可能在這等時分將把守皇宮的重任交給咱的,又何必多此一問!李貞雖已看出了老爺子的心意,卻不敢點破,假作沉思的樣子,想了想道:“父皇,兒臣以為皇宮重地不可有失,尤其是在侯老賊內應極可能是皇室中人之際,更是不能讓侯老賊攻入皇宮,故此,由李尚書、程老將軍把守皇宮自可確保無誤,兒臣願率本府親衛在城中機動,一待有事,立時出援,以攻敵之後。”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默默不語地看了李貞好一陣子,這才揮了下手道:“好,朕便將今日那一千人馬交於爾統領,下去準備罷。”


    嘿,老爺子終究還是放心不下,那一千垃圾兵說是加強給老子,還不如說是來監視老子的,切,若是老子真要趁亂起事,那一千垃圾兵還不夠老子塞牙縫的。李貞一聽老爺子下了逐客令,立時猜出了老爺子的不信任之意,卻也不敢多說些什麽,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個頭,高聲應了一聲,退出了大殿。


    “聖上,越王殿下雖是勇武過人,帶一千人馬似乎太少了些。”待得李貞退出大殿之後,始終默默不語的長孫無忌突地開口說了一句。


    長孫無忌這話明裏是為李貞叫屈,實際上說的卻是反話,那意思是提醒李世民——李貞乃是悍勇之輩,手下眾多,光一千羽林軍如何能看得住李貞,若是李貞有心趁亂起兵,隻怕形勢難免失控。長孫無忌此言說得雖隱晦,可在場的眾人都是人精,如何聽不出其中的意味,隻不過考慮到李貞與長孫無忌之間的矛盾,卻也無人出麵為李貞分說,便是與李貞關係極好的程咬金也隻是動了動嘴皮子,卻不曾出半點聲音。李世民也沒有接口,在大殿上來迴踱了幾步,麵色陰晴不定地變幻著,好一陣子沉思之後,歎了口氣道:“罷了,盡人事聽天意好了,朕自有主張,此事不必再提,都談談今夜的安排罷。”李世民既已開了金口,眾人也就不再談起此事,各自圍著沙盤再次議了起來……


    李貞有錢,越王府自是布置得金碧輝煌,但因著體製的緣故,王府的麵積卻並沒有比其他兄弟來得大,原本全府上下兩千多號人住得尚算寬鬆,可額外多出一千羽林軍的老爺兵,滿府上下立時就擁擠了不少,偏生那幫子老爺兵打仗不行,享受起來卻一個比一個在行,盡管當著李貞的麵不敢太放肆,可牢騷怪話卻還是不少,隻不過李貞這會兒心裏頭有事,哪有功夫去理會那幫子垃圾,將這幫子羽林軍交給了管家劉德全去照應之後,自個兒急匆匆地便趕往後院的書房而去。


    “殿下。”


    “王爺。”


    早已等候在書房中的莫離、納隆兩大謀士一見到李貞領著燕十八、陳亮二人匆匆而入,忙各自起了身,給李貞見禮。


    “二位先生請坐。”李貞點了點頭,算是迴了禮,大步走到上坐定,穩定了一下心神,將今日麵聖之後的各種情形詳細地述說了一番,末了問了一句:“二位先生,事情便是如此,而今之際,該當如何,還請二位先生為本王謀劃一、二。”


    納隆負責“旭日”,掌握著消息來源,自是先開了口道:“殿下,京畿處傳來消息,京中各王府如今都已處在戒備狀態,看樣子,都已得到了消息,隻是尚無法斷明侯君集背後的那人究竟是誰,另,蜀王殿下晨間曾來拜訪殿下,不過來去匆匆,並不曾久留,隻說午後會再來上一趟,說是有要事想告。”


    老六?媽的,莫非侯君集背後那人就是老六?不可能罷,就老六那等人物如何能駕馭得了老猴子,除非老猴子打算拿老六來當幌子,不過以老六的奸詐本性,隻怕也未必會被老猴子給利用了,唔,這裏頭說不定還真有文章。李貞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二位先生,老六這廝會不會跟老猴子攪一塊去了,若是如此,倒不得不防了。”


    “有這種可能。”納隆皺著沒有道:“殿下,如今長安城中形勢詭異,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事情隻怕不能按常理來推測,某以為蜀王殿下縱使跟侯君集有瓜葛,卻一定不會是侯君集的最終依靠,道理很簡單,蜀王殿下手中並無甚力量,不具備跟侯君集對等合作的資格,侯君集敢於在此時起兵謀逆,除了看準長安城防空虛之外,必定還有其它憑仗在,蜀王殿下雖是親王,卻無甚勢力,再加上以子謀父,名不正言不順,縱使拿下了皇宮,也未必能詔令天下,依某看來蜀王殿下最多隻是個馬前卒,卻一定不會是侯君集的最終依靠!”


    “納兄所言甚是。”莫離接口道:“今上得位雖也靠的是兵變,可以今上龍潛時的勢力而言,隻消控製了皇宮,萬事便可底定,蜀王卻無這等能耐,縱觀在京諸皇子,稍有點可能的其實也就隻有魏王殿下罷了,不過即便是魏王殿下,也尚不夠格舉起反旗,現如今猜測這些都已無濟於事,倒是王爺如何在此間表現才是要點所在。”


    “莫先生所言甚是,不管是誰在背後搞鬼,今夜必然會有所舉動,如今時間緊迫,本王打算將城外部眾調集進城,以備應變,如此可成?”李貞點了點頭道。


    “不可!”李貞話音剛落,莫離、納隆同時叫了起來。


    “嗯?”李貞麵露疑惑之色地看著兩大謀士,實不明白此舉有何不可之說。


    納隆苦笑著解說道:“殿下,聖上派這一千兵馬怕不是來幫著殿下的罷,而今京師防務空虛,若是殿下有心趁亂起兵,縱使聖上能擋得住侯君集等人的強攻,苦戰之餘也未必就能防住殿下的攻擊,這一條聖上心中豈能無數,殿下若是不動尚好,一旦殿下開始調集人馬,隻怕聖上第一個要拿下的就是殿下了。”


    李貞迴想起今日麵聖的那一幕幕,心知納隆所言是實,也就不再堅持,點了下頭道:“也罷,陳亮,傳令下去,親衛隊即刻進入作戰狀態,人不卸甲,馬不卸鞍,酉時正牌隨本王到城中各處巡視。”


    “是。”陳亮應了一聲,剛要出門,卻見管家劉德全滿頭大汗地跑了來,口中道:“殿下,蜀王殿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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