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六年三月初五,英國公李績率京師六萬大軍出征,並總督沿途各路來匯聚之兵馬,以十萬之眾攻伐齊州,太子李承乾代天子率文武百官至十裏亭郊送,京師百姓觀者雲集,三牲祭畢,鑼鼓喧天,浩浩蕩蕩的大軍迤邐而行,旌旗招展,刀槍林立,好一派強軍無敵之氣勢。


    媽的,總算完事了,奶奶的,老子辛辛苦苦忙得半死,就他娘的盡瞧著李老頭耍威風,沒勁!眼眺著漸行漸遠的大軍,李貞心中不免有些子酸楚——自打奉命督辦後勤以來,李貞可是日夜操勞,力氣沒少花,事情沒少做,不過那全都是水麵下的功夫,真兒個出征這等風光事兒卻攤不上,內心裏難免有些子吃味,當然,話又說迴來了,若是真叫李貞去打齊州,那他一準是敬謝不敏的,畢竟“殺兄”的名聲可不是那麽好聽的,不過嘛,身為武將又有哪個是不喜歡征戰的,眼瞅著別人威風,自個兒卻還得在後頭操心那些個後勤輜重補給的屁事兒,想來就令李貞滿心不是滋味的。


    “八弟,想甚子呢,嘿,瞧老大那副德性,嘿嘿……”站在李貞身邊的李泰見李貞想得出神,手肘輕輕地碰了一下李貞,低聲笑著說道。


    李泰這麽一說,李貞這才注意到太子李承乾此刻正從並不算高的祭台上走將下來,雖有幾名小宦官在扶持著,可那一瘸一拐的樣子,還真跟跛腳鴨子無甚區別,不由地抿了下嘴,看了眼李泰,露出了絲會意的微笑。


    “嘿,八弟,明兒個老地方見,該不會忘了罷?”一見李貞笑了,李泰自然不會忘了趁熱打鐵,笑容滿麵地緊叮了一句。


    嗬,這小子啥時都忘不了進東宮的事兒。李貞心中暗罵了一句,可臉上卻滿是笑容地答道:“哪能呢,四哥放心好了,明日午時見好了。”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李泰得了李貞的承諾,心情好得不得了,聲音雖低,可臉上卻笑得格外的燦爛,正好此刻李承乾剛下了祭台,入眼便是李泰與李貞正說說笑笑,認定這哥倆個是在嘲笑自個兒,心頭立時不爽之至,也不管自個兒的瘸腿走起來難看,歪歪斜斜地走到了哥倆個麵前,滿臉子假笑地道:“四弟、八弟,有甚好笑的事兒不妨說來與大家同樂如何?”


    李泰素來就不買李承乾的賬,此刻見李承乾擺足了太子的派頭,更是懶得理會,冷冷地哼了一聲,別過了頭去,隻裝作是沒聽見李承乾的問話;李貞雖也瞧不上這個無能的大哥,不過卻並沒打算在眾人麵前跟他直接起衝突,哈哈一笑道:“大哥來得正好,四哥頭前正跟小弟打賭呢,嗬嗬,四哥說他府上來了個能掐會算的道人,說是明日一準豔陽高照,小弟卻是不信,瞧這雨下個沒完,哪可能有甚陽光,就這事兒,小弟可是跟四哥賭上了,誰輸了誰做東,沒旁的事兒,嗬嗬。”


    李貞這是滿嘴跑火車來著,李承乾如何肯信,可也知道壓根兒就不可能從李貞口中掏出實話來,立時收起了臉上的假笑,皺著眉頭在李貞的笑臉和李泰那若無其事的冷臉上掃了幾個來迴,冷哼了一聲,一甩大袖子,徑自轉身上轎子,打道迴宮去了。李泰見李承乾吃了憋,立時樂了起來,作了個鬼臉,笑嗬嗬地碰碰了李貞道:“八弟,迴頭見。”話音一落,也領著一幹子親衛唿嘯而去,而始終冷眼站在一旁的吳王李恪雖沒聽清哥倆個私底下在談些甚子,也沒有開口問,可一雙眼中卻精光閃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貞,暗自搖了搖頭,一聳肩頭,也笑著離開了十裏亭。


    一幫子鳥人!李貞雖始終是笑著,可兄弟們的舉止卻全都看在了眼裏,此時見大家夥都走了,暗罵了一句,也不迴府,領著手下一起子親衛直奔“燕記工場”而去。


    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現如今的“燕記工場”早已不是當初剛開始時那個數百人的小工場了,這十年來的展,“燕記工場”已然是涉足印刷、家具、造酒、造紙、織造等等多個行業的巨無霸,地盤也擴大了十數倍,最顯而易見的便是當初李貞為了習文練武方便而在“燕記工場”外頭購置下來的“慶春園”如今已然是“燕記工場”的中心所在,更別說如今光是正兒八經的“燕記工場”之員工便已是一萬餘人之多,再加上設置在其中的“旭日”培訓機構,“燕記工場”內的總人數早已是近一萬五千餘眾,不單京師,便是滿大唐也找不出比“燕記工場”還大的商業機構了。


    自打“燕記工場”走上正軌之後,李貞已經不常來了,偶爾一來也不是為了工場之事,大多都是直奔“慶春園”而去,無他,“慶春園”正是“旭日”行動人員的核心培訓機構,但凡在“旭日”下屬各培訓機構中選拔出來的高手都集中在“慶春園”裏進行最後的磨礪,不單是武學方麵,更主要的是在忠誠上,故此,每逢學員要出師之際,李貞都會抽空來此,與那些個最優秀的手下們進行些交流,鼓勵一番,不過,今兒個李貞來此,卻不是為了學員的事情,當然,更不是為了“燕記工場”本身的事兒,李貞來此的唯一目的就是見一個人——劉七。


    劉七從來都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自打碾莊血案之後,就愈沉默寡言起來,**上的傷雖是好了,可心裏的傷卻更重了幾分,每日裏除了用膳時有所動作之外,其餘時刻總是躲在房中,誰也不理,甚事都不做,隻是默默地著呆,便是李貞來看望他也是如此,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誰也勸說不動,這不,今兒個被叫到了李貞麵前,劉七依舊是那副冷漠的樣子,人雖站得筆直,可眼神卻是渙散的,空洞洞地,讓人瞧著便是揪心。


    “劉七,本王問你,你想報仇嗎?”李貞自打從岐州迴來之後已來看望過劉七數次了,對於劉七這副麻木的樣子早已是見怪不怪了,雖說心中尚有些不忍,可還是沉著聲問了出來。


    “報仇?報仇?”劉七口中喃喃地念叨著,空洞的眼神中漸漸有了些許亮光,眼角的淚水慢慢地湧了出來,一雙眼紅了起來,血絲密布,算不得太壯實的身子板劇烈地抖了起來,好一陣子的哆嗦,死盯著李貞看了好一陣子,突地跪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自打得知滅了碾莊的背後主謀是太子之後,劉七的心就死了,道理很簡單,雖說劉七並不清楚太子為何要滅了碾莊,可他清楚的是:別說他劉七,便是越王殿下也奈何太子不得,這等血海深仇壓根兒就無從報起,可這會兒突然間聽自家主子問起報仇的事兒,又怎能不令劉七百感交集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這一條李貞心裏頭清楚,劉七心裏的苦李貞雖沒體會過,卻能理解,故此,劉七哭得撕心裂肺,李貞卻沒有絲毫的不耐,隻是默默地聽著,良久之後,歎了口氣道:“劉七,起來罷,本王可以幫你,不過這個仇還得靠你自己去報。”


    劉七霍然挺直了身子,一雙眼中滿是期頤之色地看著李貞,毫不猶疑地說道:“殿下,隻要能報了此仇,我劉七便是拚了性命不要也成,求殿下成全!”話音一落,磕頭不已,額頭撞在地上,咚咚作響,轉眼間便將額頭磕破,血流了滿臉都是。


    劉七算起來還是李貞的救命恩人,自其投入越王府後,對李貞一向是忠心耿耿,此時眼瞅著劉七如此激動,李貞忍不住一陣心酸,忙搶上前去,一把將劉七扶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劉七的肩頭,盡量平心靜氣地開口道:“劉七,本王不瞞你,此次太子必倒,但你若是出麵,卻可能有生命危險,本王不敢擔保一定能保住爾之性命,你可以不去,本王絕不勉強與你,若是你不原意去,本王可安排爾先到楚州任騎曹,過上個幾年之後,等事態平穩了,本王自會將你調迴京師任職,何去何從,由爾自定。”


    劉七猛地伸手抹去臉上的血和淚,仰頭看著李貞道:“殿下,屬下之意已決,此仇不報枉為人!求殿下成全!”


    李貞頗有些子傷感地看了劉七好一陣子,這才長歎了口氣道:“罷了,爾既然決意要報此仇,本王一體成全便是。”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現如今魏王正謀劃著要出麵控告太子,他向本王要人,本王尚未答應,若是你堅持要出麵,那本王就將爾托付給魏王殿下了,到了大堂之上,爾無須害怕,隻需將你所經曆的一切從實說出便可,其間隻怕尚有大刑,爾可有此膽略?”


    “謝殿下成全!某不怕!”劉七一聽報仇有望,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地磕起了頭來。


    李貞伸手將劉七扶了起來,點了下頭道:“好,既是如此,爾便做好準備,養足精神,過上幾日,本王便會著人通知爾,去罷。”劉七不再多言,感激地看了眼李貞,再次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頭之後,起了身,頭也不迴地大步行將出去不提。


    “好漢子!”待得劉七去後,在房中默默不語的納隆忍不住出口讚了一聲。


    “嗯,是條漢子,若有可能,本王定要保下此人,以此人的膽略再稍加磨礪,必能成氣候,罷了,這些都是後話,日後再議罷。”李貞有些子蕭瑟地搖了搖頭,轉過了身來,看了眼納隆道:“先生,王繼那頭的事情如今安排得如何了?”


    “稟殿下,一切都已經照計劃安排妥當,就等殿下下令了。”見李貞提起了“鋤奸計劃”,納隆也不敢怠慢,忙起了身,恭敬地迴道。


    “唔,那就好,開始罷。本王要迴兵部辦公,這一切就全都交給先生了。”李貞點了點頭,貌似渾不在意地說了一句,也沒管納隆是否應承,大步出門而去。


    對於納隆來說,這是一道考題,一道關係到其在越王府中地位的一道考題,道理很簡單,納隆接手“旭日”到如今已經三個多月了,可其間卻出了不少的岔子,大部分的事情怪不到納隆的頭上,可有些事卻不是納隆能推卸得了的,到了如今這個局麵下,要是納隆無法證明自己統管“旭日”的能力,隻怕李貞就要換人了,而這對於納隆這等心氣高絕之人絕對是無法承受之重,這一條李貞雖沒有明說,可內裏的意思納隆卻是清楚得很,眼瞅著李貞離去,納隆默默地沉思了一番,接著提高了聲調道:“來人,傳鷹大、雁大,鐵大!”


    吳王李恪這段時日過得很苦,雖不曾有甚朝務上的牽掛,可內心裏卻始終擔著兩件心事——一是與老五之間的聯係雖然已經大部抹去,可他卻不敢確定老五那頭是否還留有把柄,生恐老五倒台之後,自個兒會遭受池魚之殃,其二就是擔心著李貞出手對付自己,趁火打劫,擠壓自己在朝野的勢力,前者如今李恪已經是鞭長莫及,雖說早已盤算好了應付之道,可說到了底兒還是隻能是等待命運的判決,但後者卻是不同,畢竟李貞現如今還沒有出手,事情還是有可以挽迴的餘地。


    李貞的手段有多狠李恪心裏頭是有數的,他內心深處始終不想跟李貞起正麵衝突,隻不過李恪也不想失去手頭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勢力,對於李恪這等庶出皇子來說,手中的勢力就是生存的保證,隻要有一線的可能,他就不想失去,今兒個一早郊送大軍出征之時,李恪盡管沒聽見李泰、李貞兄弟倆在談些什麽,可憑著直覺,李恪卻隱隱猜到了其中的奧妙——這哥倆個十有**是商定了出手對付太子的事情,所差的隻是何時開始行動罷了,有了這個判斷,李恪不能不著急了,他可不想等李泰、李貞收拾完了太子,迴頭給自己來個狠的,這不,剛從十裏亭趕迴了自家王府,立刻將葉淩召到了書房,將自個兒對時局的判斷述說了一番,末了追問了一句:“葉先生,事已至此,本王該如何應對?”


    葉淩眉頭緊鎖地沉思了一番,沉吟地說道:“殿下所言甚是,魏王、越王如今可以說是聯了手,若是某判斷無誤的話,二王聯手當是衝著武庫一案去的,先前碾莊之事疑點本就不少,人證目下該是在越王手中,這倒也無甚可說的,若是雙方聯手,太子倒台已勢不可免,隻不過誰能進東宮卻還不好說,依某看來,魏王希望不大!”


    “嗯,本王也是這麽看的,小八行事素來深謀遠慮,老四與小八聯手不過是與虎謀皮罷了,怎可能有甚好下場,左右不過是為小八跑腿,到了頭來隻怕被小八給賣了。”李恪點著頭附和道。


    “不然。”葉淩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道:“越王殿下固然大才,他也一樣進不了東宮,那進東宮之人極有可能是遠在岐州的晉王殿下。”


    “這……,這如何可能?”李恪這幾日心情煩躁,始終未曾定下心來思索誰能最後進東宮之事,在他看來,如今除了魏王與越王之外,並無其他人選,本打算趁魏、越雙王鬥將起來再趁機漁利,卻不曾想葉淩會做出如此判斷,一時間有些子反應不過來。


    葉淩絲毫沒在意李恪的驚詫,冷靜地分析道:“殿下明鑒,前日岐州傳來消息,晉王手中可是握有一道密旨,能掌控薛將軍那一萬精兵,這裏頭就有文章了,聖上在風雨將至之時將晉王遠派到岐州,除了不令其卷入京師動亂的保護之意外,更深一層的意思就是讓晉王立下一個大功,以為進身之階罷了,這裏頭的意思著實再明顯不過了。”


    “可老九的能力……”李恪有些子不以為然地說到一半,突地心中一亮,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點了點頭,話音一轉道:“不錯,是該如此,父皇的意思隻怕老四、小八都看明白了,所以他們才會聯了手!”


    “殿下明白就好。”葉淩點了點頭道:“魏、越二王雖是聯了手,可並不是一條心,某若是了得不差,這二王之間的交易必然要涉及到殿下,在打擊太子和排擠殿下上,二王的利益是一致的。”


    “嗯,該是如此,太子要倒便倒,本王卻是不肖理會,隻是,嗯,隻是,如今本王該如何應對才好,請先生賜教。”李恪沉吟了一下,滿臉子期頤地問了一句。


    “此事不難,左右不過是將事情鬧大罷了,隻須……如此即可,總要叫二王無法忽視殿下手中的勢力,此事可成!”葉淩早已算定了應對的法子,絲毫不以為意地說道。


    李恪默默無語地在書房裏來迴踱著步,沉思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猛地抬起了頭來,眼中精光一閃,咬著牙道:“好,既如此,那就依先生的意思辦,本王也不是好欺負的!”


    夜幕慢慢地降臨了,隨著黑夜的到來,長安城中各自陰暗的角落裏一陣陣的陰風也開始刮了起來,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悄然湧上了街頭,在歌樓酒肆間醞釀酵,漸漸地傳揚開去,帝都的人心立時亂了起來,而此時距離李績的大軍出征才不過短短的半天時間,一場血雨腥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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