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詭道也,但凡用兵之大家莫不以正出、以奇勝,虛實變幻無測,鬥的便是智謀,多算勝少算,此為兵家之常道耳,阿木達身為萬夫長,對於此點自然是心中有數的,在他看來,唐軍既然已經成功伏擊了該也部,那麽此時理應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無備是必然的事情,這一點從大營門口那些懶散的哨兵和營房內不時傳出的歡聲笑語便可看出,再者,唐軍總數不過五千,不過是自個兒所部的一半而已,雖說唐軍是訓練有素的強軍,可若是正麵交手的話,自己所部也不見得就會敗,故此,阿木達很放心地動了襲營戰,當然,出於一貫謹慎的作風,阿木達本人並未衝在前頭,而是處於全軍的中央,隨時準備應變。


    兩百餘丈的距離對於衝刺中的騎兵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兒罷了,狂唿亂嘯的薛延陀大軍轉眼間便衝到了唐軍大營前不遠處,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喊殺聲刺破了夜空,濃濃的殺氣嚇得那百餘名唐軍巡哨四散而逃,洞開的唐軍營門裏隱約可見正慌亂地跑來跑去的零散士兵,這一切令衝刺在最前方的千夫長畢隆多興奮得眼都紅了,狂唿一聲:“殺啊!”一催戰馬,當先向著二十長開外的唐軍營壘大門衝了過去,可就在此時,胯下的戰馬突地前蹄一軟,嘶鳴著翻倒在地,巨大的慣性將畢隆多拋將起來,手舞足蹈地砸在了地上,還沒等畢隆多想明白是怎麽迴事,就見衝在大軍最前方的數十騎全都遭了與他一樣的命運,霎那間空中飛人無數,慘叫聲,馬的哀鳴聲響成了一片,措不及防的薛延陀前軍頓時亂成了一團。


    絆馬索,赫然是一道道的絆馬索,整個唐軍大營前布滿了數十道的絆馬索,已然衝刺起來的薛延陀前軍覺不對,拚命地想要勒住奔馳中的戰馬,而後續的騎兵不明所以,還在縱馬前衝,兩相衝突之下,整支隊伍擠成了一團,亂得不成樣子。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等混亂之際,唐軍營壘兩側的柵欄轟然倒下,數十頂帳篷間,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唐軍精騎唿嘯著殺將出來,從左右兩翼向著驚慌失措的阿木達所部殺了過去。


    “撤!快撤!”阿木達眼瞅著己方的前軍擠成了一團,這會兒全軍上下別說縱馬廝殺,便是調轉一下方向都困難,心知中了埋伏,哪敢在此應戰,慌忙下達了撤退令,丟下混亂的前軍不顧,拚著老命地撥馬迴轉,向著來路逃去。一見主帥已逃,本就亂了軍心的薛延陀大軍如何還有戰心,自然是能逃多快便多快,隻可憐前軍那一千多騎擠成了一團,根本就無法逃脫,被從兩翼殺上來的唐軍圍在中央一通好殺,死傷大半,餘者奪路而逃,而唐軍也不趁勢追趕,隻是在將戰場上那些個沒死透的薛延陀士兵一一擊殺便凱旋迴營去了。


    “殿下神算,末將等拜伏。”吳毅、柳昌河領兵迴營,緊趕著走進中軍大帳,互視了一眼,各自拜倒在地,無他,當初伏擊完該也部,二人都以為薛延陀定不會再來,考慮到明日還有一場血戰,二人都主張讓士兵們早些休息以利再戰,可李貞卻認定薛延陀大軍必定還會再來,硬壓著二人去準備埋伏事宜,吳、柳二將雖是照著李貞的吩咐行事,可心裏頭卻不怎麽痛快,此時獲勝而迴,心中佩服之意自是溢於言表——真要是讓阿木達部偷襲得手,唐軍大敗一場不說,諸將能不能在亂軍之中保住小命那就天曉得了。


    哈,***,總算是徹底收服了這兩小子,賺到了!李貞跟吳、柳二將相處了數日,對這一智一勇二將頗為欣賞,很想將二人攏到自個兒的手中,隻不過一直未曾有機會,此時見二將徹底拜服,心中自然是歡喜不盡的,不過李貞城府深得很,自是不會帶到臉上,淡然一笑道:“二位將軍辛苦了,快快請起,讓士兵們好生休息一下,辰時六刻,兵白狼原!”吳、柳二人恭敬地應了一聲,各自退下不提。


    “李戈,本王給大度設小兒的禮物都派出去了嗎?”待得吳、柳二人去後,李貞轉向侍立在大帳門口的李戈,笑容滿麵地問了一聲。


    自打神武保衛戰之後,李貞便獨自率軍出征,並不曾帶李戈等親衛同行,放心不下的李戈等人可是趕了數天的路,昨兒個才找到了李貞的大軍,此時一聽李貞問,李戈忙大步走了進來,躬身道:“稟王爺,已經送出。”


    “哈,那就好,本王要歇息片刻,爾等都下去罷。”李貞很是滿意地伸了個懶腰,大步轉入了後帳去了。


    李貞是得意了,可大度設卻是憤怒已極,倒不是因劫營失敗而生氣,說實話,他也沒指望劫營真兒個能成事兒,隻不過是姑且一試之外,順帶搔撓一下唐軍的休息,麵對著慘敗而迴的兩路劫營大軍,大度設依舊平靜得很,並不曾有何失態的舉止,可一見到李貞送來的“禮物”卻令大度設氣得臉色青,牙關緊咬,好一陣子哆嗦——李貞的禮物說起來也沒什麽,左右不過就是幾名被俘的薛延陀士兵罷了,隻不過這幾名士兵全都被剃成了光頭,別說頭,便是胡子、眉毛也沒剩下一根,為的一名百夫長還捧著個匣子,裏頭是該也被砍下的頭顱,當然,這顆頭顱同樣是被處理了一翻,啥毛都沒剩下不說,額頭上還用刀子刻著血淋淋的幾個大字——敢戰否。


    毛,尤其是胡須是草原人的尊嚴所在,輕忽不得,平日裏若是有人敢去輕動,在草原上那就是一場決鬥的開始,可李貞竟然將俘虜剃成了圓不溜秋的大肉球,這等侮辱對於薛延陀諸將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饒是大度設素日裏也算沉穩,見了這等“禮物”也是恨得牙根癢,一雙眼充血變紅,憤怒地吼道:“全軍聽令:兵白狼原,本督誓要拿住李貞小兒!”


    白狼原,草原邊緣的古戰場之一,自打秦時蒙恬征匈奴開始,這塊草原上就沒少生過戰事,埋在這草皮之下的白骨若是堆起來的話,絕對能堆成驪山般高下,無他,此處太適合兩軍正麵對戰了——方圓十裏左右的白狼原南北兩端各有數個小山包,不大,坡也不陡,正好適合騎兵布陣,中央則是一片平坦無比的草地,對於騎兵會戰而言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南北的走向令雙方都不會受到陽光照眼的幹擾,大可放心地廝殺上一場。


    巳正牌,風停雪住,多日不見的太陽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的笑臉,暖烘烘的陽光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亮堂堂地照在了白狼原上,殘存的積雪在陽光的映照下快地消融著,若是細心去聽,一準能聽到雪化時那細細微微的劈啪聲,一切顯得是那麽的美好,假若沒有位於白狼原兩頭那些個嚴陣以待的士兵的話——雙方的騎軍幾乎在同一時刻抵達白狼原,都沒有馬上投入攻擊,而是中規中矩地在白狼原的兩端布陣,彼此間隔著三裏多寬的白狼原對峙著,都在等候自家主將出擊的命令。


    唐軍兵少,所布置的陣型純屬防禦陣,雖也分成左、中、右三軍,可大體上來說是中央厚、兩翼薄的密集防守陣形,中央陣列前三排騎兵全都是弓箭在手,張弓搭箭,一派射住陣腳的架勢,而兩翼各千騎全是槍騎兵,隨時待命,一旦敵軍前衝陣型被弓箭手射亂,立馬兩翼齊出,趁亂取勢。薛延陀兵多,沿山布陣,兩翼各有萬餘人馬,中央則是大度設所率之三萬精騎,山後尤有萬餘騎為預備隊,至於各軍布陣倒也簡單——薛延陀自成軍以來就是以五人為一夥,每夥四人為射,一人戒備,每當衝陣之際,四射一衝,一待前軍射亂敵軍陣腳,則負責戒備的那一人立刻由後殺上,趁勢衝入敵軍之中,若是騎射不力,則負責戒備之人便上前接戰,掩護四名射手或是後撤或是拔刀應戰,此謂之梅花五出陣法,是薛延陀崛起於草原的看家法寶。


    這是一場血戰,也是一場必敗之戰,這一條李貞心中有數——盡管唐軍在訓練和兵員質量上要強於薛延陀軍,可人數上的巨大差距,注定了唐軍必敗的結局,敗可以,那無甚大不了的,李貞原本就是來敗的,可問題是既要敗,還不能敗得太假、太慘,得將薛延陀大軍引到唐軍的伏擊圈中去,那可就不容易了,這敗的時機就必須恰到好處,既不能敗得太早,以致於大度設起了疑心,也不能敗得太晚,導致全軍傷亡過大,如何把握這個度就成了擺在李貞麵前的大問題……<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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