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醞釀已久的秘密行動,目的是為了拔除數百年來一直阻撓著破軍複蘇的神秘組織——“命輪”。他們攜帶者神之手不遠萬裏潛入雲荒,按計劃侵入了這座密林中的城市,滅除了那座隱於曆史幕後卻一直在左右曆史進程的神秘城池——最後,連隱族的族長、命輪的星主也已經被殺。


    這個計劃到此已經如期完成——雖然喪失了前去的絕大部分的精英,代價過於巨大,但至少可以返迴去和元老院交代了吧?


    “不用擔心,我想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織鶯低聲迴答,“在出發時,我們每個人都做好了不再迴來的打算,也都已經和家人告過別了。”


    家人……說到這裏,她心裏微微一震。


    義錚,她新婚的丈夫,如今怎樣了呢?按照元老院的任命,他沒有跟隨巫彭元帥出征雲荒,而是作為最精悍的部隊,留在棋盤洲空明島,守護滄流帝國到最後——可是,在幾乎把所有兵力都抽調去雲荒的時候,他一個人帶著那麽幾架破損的風,在空桑西海艦隊的進攻小又能支持多久呢?


    她走的時候,他沒有來送別;而等她迴去的時候,還能見到他嗎?


    想到這裏,一種劇烈的痛苦從心底蔓延,如同一柄看不見的薄刃攪著她的心髒。凱旋的巫真踉蹌著迴到了自己的艙室,關上門,下意識地喃喃念著丈夫的名字:“義錚……”


    “織鶯不喜歡義錚。”忽然間,一個聲音清脆的說。什麽?她愕然抬頭,看到了架子上那隻夜鶯。那隻機械做的仿真鳥正用滴溜溜的眼睛看著她,神色無邪,說出的話卻如此直接犀利。


    “小鶯,你說什麽?”她不由自主的脫口問道。


    “織鶯不喜歡義錚。”顯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仿真鳥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歪著頭看著她,“織鶯不喜歡義錚!”


    “誰告訴你的?”她失聲,眼裏已有怒容,一把抓住了那隻饒舌的鳥。下一個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對著這樣一隻機械鳥發脾氣是多麽可笑——小鶯所說的一切,自然是設計者在之前就存入了它身體裏的。所以,如今它說的話,無非就是望舒的心裏話而已。


    是的,望舒知道自己並不是人類,他也知道她並不愛義錚——他還知道什麽?


    “那麽,織鶯喜歡誰?”沉默了片刻,她終於問出了下一個問題,語音微微發顫。而奇怪的是,一直對答如流的小鶯居然啞了,瞪著烏溜溜的雙眼看著她,就是不說話。


    機械也會卡殼嗎?她心裏忽然有些煩躁,將那隻仿真鳥扔迴了架子上。


    “織……織鶯喜歡的,應該是望舒吧?”忽然間,沉默許久的小鶯開口了,聲音一改平時的活潑順溜,居然是有些遲疑和惶恐的,而且破天荒用了不確定的語氣。


    “你……說什麽?”問話的人失聲,語聲發抖。


    “織鶯喜歡的是望舒。隻是,織鶯沒辦法和望舒在一起。”小鶯怯生生地繼續說著,眨了眨眼睛,“因為,望舒和小鶯一樣,是個機械人,是人造出來的工具——元老院那些可惡的家夥像養著小鶯一樣養著望舒,讓他幫他們造殺人武器,日夜辛苦工作,卻沒有把他當人看待,更不會允許他和織鶯在一起。”


    “夠了!”織鶯失聲,臉色蒼白,看著那隻仿真鳥,仿佛是看到了什麽可怖的存在一樣,猛然往後退了一步,“別說了!”


    然而,仿佛被那個問題觸發了早已設置好的一係列迴答,小鶯居然沒有理會她的話,繼續嘀嘀咕咕的說了下去,似乎那些話早已被埋藏在哪裏,隻等她問一個正確的問題,便能發出無盡的傾訴。


    “可是,織鶯和那些人不一樣……織鶯是真的喜歡望舒,哪怕他沒有血、沒有肉,也沒有心——她把他當做人,不會像元老院一樣隻把他當做工具。她對她好,心疼他,就像哪怕她最後還是嫁給了義錚,她喜歡的,還是望舒。”


    “一定是這樣的,是不是?”


    “……”織鶯看著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身體微微發抖,說不出一句話。是的,那是一隻沒有生命的機械鳥,然而這一刻卻仿佛妖魔附體一樣擁有了靈魂,說出了這樣一番足以震驚活人靈魂的話。


    “是望舒教給你這些的嗎?”許久,她才澀聲問,臉色蒼白。


    “是的。”小鶯在架子上蹦跳了一下。


    “他還說了什麽?”織鶯頓了頓,仿佛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一樣,“他……有沒有什麽別的話,讓你轉告我?”


    架子上的小鶯停頓了一下,嘴巴張了張,裏麵的機簧卡卡轉動,居然出現了長長的卡殼。正當織鶯以為沒有別的話,打算推開門離去時,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句話——


    “織鶯,我很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也愛我嗎?”


    那居然是望舒的聲音!


    織鶯的臉色倏地蒼白,她倒退了一步,定定的看著架子上的小鶯,而那個學舌的機械鳥也看著她——那一刹那,她幾乎有一種錯覺,那個木頭金屬製成的軀殼裏盤踞著一個靈魂,正在窺探著她的反應。


    你也愛我嗎?小鶯在等著她的迴答。然而,織鶯不能說出一個字——盡管她知道自己的每一個迴答,都會引發不同的答案。


    “可是,望舒……隻是個機械人。”


    許久,她並沒有按照小鶯的問題迴答,而是用戰栗的語氣說了這一句。


    小鶯仿佛又卡住了,嘴巴張了張,沒有說一個字,烏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許久,才忽然道:“望舒知道自己是個機械人!”


    織鶯沉默,用力攥著自己的拳頭,隻覺得掌心裏都是汗。


    “我把所有想對你說的,都交給了小鶯。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就去問它。”


    耳邊響起了離開滄流時望舒在碼頭上對自己的輕聲叮囑,少年的聲音低沉而神秘,帶著一種執拗的不可言喻的瘋狂。


    這些,都是他的話嗎?那個孤獨的少年,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長年累月在地底下軍工坊工作的異類,他到底有怎樣的感情和內心?沒有人知道。因為,那是和所有人都不同的、獨一無二的存在。


    “是與不是,又能怎樣呢?”她最終隻是喃喃,用輕到聽不見的聲音道,“我們終究不是同類……還能怎麽樣呢?”


    冰錐在無邊無際的大海裏穿行,帶著幸存的戰士返迴故土。


    她的故鄉在戰火裏,她的族人在浴血奮戰,她的夫婿在苦苦支撐。照理說,她應該盡早返迴,投入戰場。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卻有一種隱約的抵觸——她隻希望能永遠不要抵達彼岸,永遠停在這片蔚藍色的深海裏。


    唰的一聲,在經過了不知道多久的地底穿行後,冰錐猛然一震,終於穿透了雲荒地底的岩層,從北方盡頭躍入了大海。


    在這從陸地躍向海洋的短暫瞬間, 笛少將從窺管裏看到了頭頂的星象。


    “破軍!”一時間,沉穩的軍人失聲叫了起來,“快看!破軍開始發出光芒了!——時間快到了,破軍就要蘇醒了!”


    “真的嗎?”這個消息令一直失魂落魄的織鶯也站了起來。然而等她走過去的時候,冰錐猛然一沉,已經重新一頭紮進了北海,無邊無際的藍色海水覆蓋了上來,淹沒了窺管,再也看不到頭頂的星象。


    機艙裏瞬間陷入了寂靜。外麵隻是一片深藍,無窮無盡,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進入大海的那一瞬間,冰錐發出了猛烈的顫抖,聚集成尖利形狀的外殼一瞬間展開,變換成了更加適合在水中潛行的模式。儀器開始運轉,其中一個機簧開始有節奏的跳躍,接受著從深海裏傳來的訊息——那些訊息是用一種奇特的波紋發出的,中心位於空明島,穿行在海洋深處,隻有冰錐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笛少將迫不及待的打開儀器,看著從深海裏傳來的訊息,忽然喊了一聲。


    “怎麽?”織鶯嚇了一跳,迴過神來。


    “太好了!我看到元老院傳來的消息了——按照我們原來的計劃,反攻應該已經在十天前正式發動,我們的軍隊已經從狷之原登陸,如閃電一樣刺入空桑的心髒!” 笛少將越說越激動,飛速駕馭冰錐,恨不得立刻迴到戰場,“現在命輪已經被摧毀,白墨宸也掛冠而去——空桑已經被斬首,還有誰能與我們相抗?”


    織鶯低低的迴答:“可是,我們的軍隊隻有他們的十分之一。”


    “但我們的戰士個個勇猛,以一當十,豈是那些空桑人可以比的?” 笛少將冷笑,“而且,我們還有了神之手!空桑有嗎?”


    “神之手……”織鶯一怔。對,她怎麽會忘了留在空明島的那批孩子呢?


    那批具有“風”和“空”力量的孩子,在她走的時候移交給了義錚。雖然不像此行的“水”和“火”兩部的孩子一樣具有破壞性的殺傷力,那些孩子卻天生擅長操縱虛無的東西。即便是風 這種精密度極高的機械,他們操控起來也是遊刃有餘。那些孩子駕馭機械的靈氣度,甚至超過了訓練有素的鮫人傀儡,能讓改裝後的風 和比翼鳥力量提升接近一倍之多。


    經過義錚的訓練後,那些孩子掌握了駕馭機械的技能,那些因為沒人會開而封在倉庫裏的風 和比翼鳥,如今都可以重返戰場了——整個征天軍團瞬間複活,展現出當年震動九天的力量,那些空桑軍隊怎能抵擋?


    “那些空桑人措手不及,被殺了個落花流水!聽說第一戰在迷牆下就斬首了一萬空桑人!” 笛少將興奮地說著剛聽到的消息,“目下我們已經誅殺了空桑赤王,還滅了四大部落的三個!看起來,馬上要劍指瀚海驛了!”


    織鶯默默聽著,心裏卻沒有多少喜悅。


    殺戮,有什麽可炫耀的?如果以她個人的看法,她覺得居住在西海上也沒有什麽不好,何必用血流漂杵的代價迴到那片土地?但身為帝國的一份子,聽從指令幾乎是生下來就被教導的準則,她亦無從反抗。


    “不知道義錚去了雲荒沒。”她輕聲喃喃。


    “沒有沒有,聽說義錚被留下來守衛本島了。”  笛少將迴答,“元老院把整個帝國的兵力傾巢派出,也得留一張王牌防守吧?義錚本身就是個一流的軍人,這次戰役結束後,他身上的榮耀就更多了。巫彭元帥老了,將來帝國的元帥也該是他了吧?”


    說到這裏, 笛少將對她的態度突然變得恭謹起來,“你看,就算看在義錚的份兒上,元老院也不該處罰我們的——現在這裏對你說聲恭喜了。”


    “恭喜?”她低下了頭,眼裏一點歡喜的神色也沒有——她剛剛帶領一群孩子屠殺了一座城池,那些孩子死了,而隱居在密林裏的那些男女老幼也都無一幸免。已經有那麽多人死了……即將有更多人死去。戰爭,似乎真的永無窮盡。


    這,有什麽值得喜悅的?


    “快到西海了嗎?”她忍不住輕聲問,心裏有一種奇特的複雜感情:似是恐懼和迴避,又似在渴盼。然而, 笛少將還沒迴答,一個聲音卻搶了進來,尖聲道:“迴西海!織鶯一定要迴西海!望舒在等著!”


    小鶯睜大了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她,眼神寧靜又幹淨。


    宛如那個天才少年的眼神。


    望舒,你還好嗎?你,還在與那些冰冷的機械為伴,等待著我的歸來嗎?等我歸來時,你希望我給你的是什麽樣的答案呢?


    此刻,在遙遠的西海上,戰雲密布。在最後一個輔島失守之後,滄流帝國的首府空明島已成絕境,四周都包圍著空桑人的軍隊。木蘭巨艦上大炮轟鳴,密集的炮彈射向了冰族人最後的堡壘。


    大地在顫抖,無數房屋隨之倒塌,空明島幾乎成了焦土。


    在地下的密室內,滄流元老院會聚一堂,默默無語地看著居中的首座長老巫鹹。頭頂不斷有炮彈落下,閃出的火光透過天窗,映照得室內一明一滅。水鏡裏倒映著火光,讓潛心與遠方對話溝通的巫鹹迴過神來。


    “各位,我們的軍隊,已經穿越了博古爾大漠!”首座長老抬起頭,緩緩吐出了最新的消息,“四大部族已經崩潰,很快,我們就要抵達瀚海驛了。”


    如果抵達韓海驛,那麽,鏡湖和帝都加藍也都近在咫尺。


    然而,這樣的喜訊並未讓在座的幾位長老露出輕鬆的神色。長老們隻是相互看了看,國務大臣巫朗緊皺眉頭,低聲道,“前線傳來的消息固然是好,可是燃眉之急還是要先解……目下空桑的十萬大軍圍困空明島,日夜猛攻,隻怕我們撐不了多久了。”


    說到這裏,頭頂再度落下一枚炮火,地下密室震顫。


    巫鹹低下頭,看著水鏡上映照出的火光,低聲道:“放心,他們不會得逞的——我相信,空桑帝都發出的調西海大軍迴去救急的命令,已經在半路上了。而等到五月二十日,破軍就將蘇醒,到時候,這天下誰還能與我們匹敵?”


    “五月二十日?就先別想那麽遠了,”旁邊的巫姑卻尖著嗓子冷笑,“聽說空桑主帥駿音已經下令,要在三天內攻入本島!”


    “三天?空桑人也太小看我們滄流戰士了!”巫鹹冷笑起來,“這是我們的首府,怎麽會讓那些空桑人在三天之內登上空明島!”


    “你出去看看吧,外麵都成什麽樣了!”巫姑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沒有一座房子是好的,包括我們的府邸和元老院都讓空桑人的炮火擊中了!我的孫子被炸死了,大兒子也戰死了——如今我們隻剩下不足一萬人還能動!你倒是說說看,能不能堅持三天?”


    “巫姑!”巫鹹在元老院德高望重,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留情麵地駁斥,不由得變了臉色。然而,旁邊的幾個長老卻沒有人開口幫他說話,每個人都臉色凝重。


    “其實,真應該多留一些兵力在本島的。”巫抵歎氣,“否則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


    “依我說,當初就不該給那個中州人那麽多黃金!把國庫都掏空了。”


    幾巫紛紛低聲議論,開口說出的卻全是抱怨。這些年來,巫鹹大權獨攬,做大決斷的時候根本不把其餘人的意見放在眼裏,讓元老院的其他幾位心裏積累了不少意見,此刻形勢危急,那些深埋的火藥便有被引爆的危險。


    “好了,在這種時候,元老院諸位更加不能亂了陣腳。”巫鹹看到這樣的情況,隻能勉強壓下了火氣,開口問,“義錚呢?他在哪裏?”


    “義錚已經三天三夜沒有迴來了。”巫朗迴答,“他帶領征天軍團留守在本島的戰士抗擊空桑人,日夜不眠地巡視著本島——空桑兵力是我們的十倍,卻沒有製空權,多虧了義錚帶領的十二架風 從空中配合,否則空明島早就淪陷了。”


    “召義錚迴來。”巫鹹低聲道,咳嗽著,“緊急部署後麵的事情。”


    “是。”巫朗低頭。


    “在空桑人登陸之前,無論怎樣的情況,所有人各司其職,不得離開。”巫鹹站起身來,手裏握著水晶球,雖然腳步有些踉蹌,蒼老的身形依舊挺得筆直,朝著外麵走去,“明天中午,大家再來這裏討論下一步的事情。”


    巫姑等人看著他的背影,眼裏的不滿之色更深,相互交換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眼神。


    “首座真的是太老了……”巫朗歎息,“連走路都不穩了。”


    巫姑冷笑,“但願不要空桑人沒攻進來,他先倒下了吧!——你猜他這是要去哪裏?”


    “應該是去地下工坊吧?”巫朗低聲道,“如今那個孩子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孩子?”巫姑怪笑起來,“那可不是什麽孩子……那是個怪物!”


    “這種話別說的那麽露骨,畢竟望舒很聽話,給滄流帝國造了不少有用的武器。”巫朗皺眉,“何況現在又是這種局麵,我們還要指望他呢——聽說他正在做一種叫”雲之山“的武器,威力巨大,一旦成功,據說靠著個人之力就可以扭轉戰局。”


    “什麽東西這麽神?肯定是吹噓的吧?”巫姑並不信,冷笑,“不知怎麽的,我覺得那小子壞,整天不說話,裝沉默乖巧,心裏不知道打什麽主意呢……你猜,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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