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冷笑:“求之不得。”


    “可別後悔。”出乎意料,魔居然真的安靜了。


    月光從打開的窗戶裏透射進來,如水一樣籠罩著金座上被封印的人。迦樓羅金翅鳥裏是如此寂靜,寂靜得宛如童年時代的那座古墓裏——刹那間,靈台一片空明,往事變得清淺透徹,一眼看去,幾乎可以迴溯到幾百年前的最初。


    ——那是他們在分別多年後的第一次重逢。


    夕陽溫柔地從石質的高窗上透射進來,在白衣上暈染出溫暖的眼色。他站在窗後的陰影裏,靜靜地凝視著窗前坐在輪椅裏的女子,隻覺得心裏忽然安靜下來。他不敢上前,隻是站在身後的陰影裏,凝望著麵前蒼白虛弱的女子,手指不受控製地輕輕抬起,試圖去觸摸輪椅上垂落的發絲,卻又幾度退縮。


    “師父。”他忍不住輕聲, “師父,您當初所希望的我,應該是什麽樣的呢?”


    然而那個人影並沒有迴頭,依舊隻是安靜地坐在夕陽裏。


    “成為什麽樣子的人?”身為空桑女劍聖的師父用一種溫柔的語調迴答,抬起手指著窗外——古墓外麵的天空碧藍如洗,偶爾有白影在風裏掠過——那是沙漠裏的薩朗鷹,在日光裏追逐著風。


    “我希望你成為這樣的人,”坐在輪椅上的師父轉過頭凝視著他,微笑著用一句話迴答了他的所有疑問,“就像這白鷹一樣,快樂、矯健而自由。”


    那樣簡單的迴答顯然不是預料中的任何一個答案,他詫異:“就這樣?”


    “還要怎樣呢?”師父坐在輪椅上,轉過頭來看著他,蒼白的臉上透出衰弱的氣息,宛如即將凋零的花,“我少年時師承雲隱劍聖,之後的一生都不曾敗於人手。然而這三樣東西,我卻一樣都沒有——你是我最後的弟子,我當然希望你能全部擁有。”


    “……”他忽然無法迴答,手緊緊握著光劍。


    “可是,煥兒,你現在快樂麽?自由麽?”她看著戎裝的弟子,輕輕歎氣,“我並不是對你加入滄流的軍隊感到失望——你做遊俠也好、做少將也好,甚至做到元帥也好。無論你成為什麽樣的人,到了什麽樣的位置上,我隻是希望你保有這三件東西。可惜,現在我在你眼睛裏看不到絲毫它們的痕跡——”


    “你既不快樂,也不自由。”


    當時的那一瞬,他隻覺得心如刀絞。


    而如今一念及此,金座上被封印了九百年的人身體同樣微微一震,似有利刃洞穿。師父……師父。你可曾知道,九百年之後,我,依舊如此!


    我既不快樂,也不自由。


    ——但至少,我曾經拚盡全力,不辜負你的期許!


    “天啊!這、這是……”當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滑落的瞬間,階下的星槎聖女因為震驚而睜大了眼睛,仰視著金座上軍人冷漠的臉——破軍……破軍,竟然在哭泣!


    被封印了九百年的人閉目坐在金階最高處,左臂上明滅流動的魔火漸漸衰微,那一層覆蓋著他的冰也已經變得更薄。結界在削弱——看上去,這個沉睡了九百年的人似乎可以隨時隨地睜開眼睛,宣布重新君臨這個雲荒世界。


    然而,他卻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星槎聖女怔怔地看著這個九百年前開始沉睡的傳奇,他的眉峰微微蹙起,仿佛陷入了一個夢裏,而且,是一個並不愉快的夢。


    他夢見了誰?又為什麽哭泣?


    他,又在等待什麽?


    在這個迦樓羅裏,時間被凍結。這個生活在九百年前的人仿佛隻是睡了一覺,醒來即將繼續自己的人生——他的一生猶如傳奇,和海皇蘇摩、光華皇帝真嵐一起被列入史冊。然而,人們所知道的他隻是“破軍”而已,真正的他,究竟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為何此刻他沉睡中的臉猶如孩童,皺著的眉頭裏隱藏著無限心事?


    看著流淚的人,星槎聖女隻覺得內心最深處掠過一陣柔軟的刺痛。時間快到了……當破軍醒來的時候,他一定會一眼認出她吧?九百年的期待終於結束,在宿命的輪迴裏,他們終究重新相逢。而在這一世,她和他都出生在同一個民族裏,一切的矛盾都將不再有。


    到時候,破軍會再度君臨,帶領她,帶領整個滄流帝國重返雲荒,奪取這個天下!


    六、滄流東歸(1)


    三月初七深夜,狷之原上風沙漫天,猛獸四散奔跑,沙魔也紛紛躲避——海裏悄然升起了螺舟,吞吐出龐大的軍隊。戰車緩緩碾過了沙漠,排出訓練有素的方陣,有條不紊地推進,最後在巨大的迦樓羅金翅鳥麵前停下,從四方圍合,排出了整齊的隊形。


    那一瞬,所有戰士收刀入鞘,齊齊屈膝。


    “看啊……這就是破軍的座駕!”方陣簇擁著迦樓羅,居中有人在冷月下喃喃,用目眩神迷的語氣,“九百年了,我們冰族終於迴到了雲荒,終於看到了傳說中的破軍和迦樓羅金翅鳥!”


    車上站著一個須發蒼白的老者,正是十巫裏的巫彭。


    四周一片寂靜,黑暗籠罩著雲荒,隻怕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冰族已經悄然出現這片大陸——此刻,西海戰局完全被空桑人掌控,滄流的靖海軍團已經無法抵擋空桑大軍的進攻。如果不是白帥忽然掛冠而去,讓空桑大軍失去了領袖,在新的統帥上任之前隻能暫時采取防守姿態,那麽,此刻,毫無疑問滄流帝國的首都空明島也已經陷落了吧?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都沒有想到滄流元老院竟然兵行險招,秘密派出帝國僅剩的精銳,繞過空桑人西海戰線,用螺舟萬裏潛行,直奔雲荒大陸而來!


    巫彭在戰車上看著近在咫尺的迦樓羅,或許因為激動,雙手竟微微發抖。


    “屬下巫彭,特此率兵重返雲荒,恭迎破軍重生!”


    “恭迎破軍重生!”所有冰族戰士隨著他的唿聲齊齊跪地,親吻腳下的砂土,每個人眼裏都含著熱淚,簌簌落地——是的,時隔九百年,他們這一支被驅逐出大陸的流亡者終於重新踏上了這片曾浸透了冰族人鮮血的土地!


    砂風獵獵,巫彭在戰車上低下頭,看著麵前一麵水鏡——那是一個精美的銅盤,雕刻著繁複的圖案,上麵有一指深的薄薄一層水,此刻正在冷月下映照出銀子一樣的璀璨光芒。他看著水鏡,抬手結印其上,默默凝聚著靈力。漸漸地,月光淡去了,水麵上浮凸出遙遠的景象,竟是萬裏之外西海上的故鄉。


    巫彭低下頭,通過水鏡將聲音傳達給遙遠的彼方,宣告著這邊的一切:“諸位,我們已經東歸——在狷之原上,參拜破軍。”


    在遙遠的西海,元老院的其他七位發出了如釋重負的歎息,紛紛合上雙手——是的,這就是被他們稱為“東歸”的秘密計劃,在“神之手”出動後便已經開始布局,幾乎是孤注一擲地將挽救帝國傾覆的希望寄托在了上麵。


    “感謝破軍的庇佑!”首座長老巫鹹對著水鏡彼端的巫彭道,用念力將萬裏外的指令傳達,“去吧,按照原定的計劃來!時間隻有兩個月了,巫彭,你要抓緊。”


    “是。”身負大任的巫彭低聲,“現在我正準備進去參拜破軍……”


    然而話音未落,鏡中一道刺眼的光閃過,隻聽尖銳一聲唿嘯,水鏡那邊的景象忽然消失了!鏡麵空濛,隻剩下漆黑一片。


    “巫鹹大人?”巫彭有些吃驚,對著水鏡連聲唿喚,“巫朗?你們怎麽了?”


    然而,水鏡在無風自動,微微起伏,卻始終看不見元老院的景象。


    巫彭臉色蒼白,忍不住就要用手去拍那一麵水鏡。但是停頓了一瞬間,水鏡重新又平靜下來了——先是映照出了狷之原上空的一彎冷月,接著很快又隱約浮現了遙遠空明島上的景象:元老院裏以巫鹹為首的七位大巫圍坐在那裏,靜靜俯視著水鏡,卻唯獨缺了巫即——那個天才的機械師望舒。


    “剛才怎麽了?”巫彭忍不住問。


    “空桑人的炮火落在了屋頂上,”巫鹹淡淡道,“不過在爆炸的那一瞬間,我們用念力結成了界,將它給熄滅了——耽擱了一點時間,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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