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恩怨,自己和他從小糾葛頗深,也不好說,是誰欠誰的人情了。


    “你恨我。”宇文極沉聲道。


    “不。”慕容沅輕輕搖頭,“我從來都不討厭你,之前那段日子過得也算甜蜜,即便你做了一些欺瞞我的事,也談不上恨的。”恨一個人,是要花費大力氣的,自己沒有那麽多力氣了。


    ----連恨都不願意了嗎?宇文極心頭一緊。


    他的人生算得上是頗為坎坷,少年喪母,離開故國,迴到皇室又被打壓,但一直都隻是覺得艱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覺得不安。哪怕如今已經重權在握,已經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還是覺得無法把握眼前的人。


    “阿沅。”宇文極隱隱覺得,自己很快要失去她了,不論是柔情,還是鐵血,都很可能無法留住她,聲音低低沙啞,“你別這樣狠心。”固執道:“你告訴我,到底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迴心轉意?隻要你說,我都答應你。”


    上天入地,哪怕是傾盡山河也不後悔。


    慕容沅看著那癡纏深情的目光,不想接受他的愛,也不想去恨,根本沒有力氣。不想再和他糾纏愛與恨,改口哄他,“咱們先不談這件事,好嗎?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自己靜一靜,這樣對大家都好。”他雖然有錯,但也不是不可以挽迴,可惜……,自己覺得好累,已經不想再繼續這一世了。


    ----而在這之前,自己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宇文極得了她一句承諾,並不知她是有意欺騙,心下不禁欣喜,“好。”反而開始計劃起來,鬆開了她,“阿沅,我們……,重新開始。”


    “好。”慕容沅嘴角微翹,含了一縷不易察覺的淡淡淒婉。


    ******


    花樹下,姬暮年一襲藍白相間的道袍,仙骨珊珊風華。


    宇文極陪慕容沅在旁邊坐著,靜默不語。原本這樣三人同處是很尷尬的,現在卻完全沒有那種氣氛,隻是冷冷清清的,就連滿園j□j都掩不住那種蕭瑟,像是一陣隱形的秋風刮過。


    最終,還是姬暮年先開了口,“皇貴妃娘娘身體如何?”想說幫著切脈,又怕宇文極心裏吃味兒,還是忍住了。


    那知道宇文極卻接了口,“阿沅,讓玄清道長給你切切脈。”勸她,“雖然你自己就是大夫,但給自己把脈,心下難免諱疾忌醫的。”


    “不用了。”慕容沅直接拒絕,能不勉強的事,不想再勉強自己,看向姬暮年微笑道:“能彈一支曲子來聽嗎?”


    “這……”姬暮年神色為難。


    宇文極皺眉,招手喊了劉瑾升,“去找一架古琴過來。”催道:“快點!”然後沒等多會兒,琴到了,指了指姬暮年,“放在玄清道長麵前。”她想聽就聽,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認真說起來,寧願她表現的對姬暮年有點意思,讓自己吃醋,也不要是現在這種心如死灰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哪怕她說了需要一段時間來冷靜,自己心裏還是不安。


    但願……,她不是在撒謊。


    高雅清幽的琴聲響了起來,緩緩的、徐徐的,好似一片小溪流過深山密林,清晨陽光淡薄,如雲如霧,伴著歡快的鳥兒鳴叫,勾勒出一幅寧靜安謐的畫麵。


    而姬暮年扶琴的樣子,從容優雅,還真的好似一個仙風道骨之人。


    宇文極緩緩轉頭,看向慕容沅,她目光沉靜的好似一灘古井水,不起波瀾,隻是眼角眉梢有些許浮色,像是情緒得到了撫慰一般。心下不由一動,要是她喜歡,要是對她的身心有益,或許……,往後可以讓姬暮年多彈奏幾次。


    “你們知道,當初我是怎麽瘋了的嗎?”慕容沅忽地輕聲道。


    宇文極眉頭一挑,目光像是閃電劃過般明亮。


    姬暮年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琴音卡了卡,繼而又將手指掠動起來,接著彈奏,很明顯她不是在詢問,而是一句開場白。


    果不其然,慕容沅在琴音中緩緩說道:“我猜,你們一定想著,我是不是被趙煜下了藥,或者被折磨的太過厲害,所以才會被逼瘋了。”


    難道不是?宇文極和姬暮年交換了一下眼神,有著同樣的疑問。


    “當然不是。”慕容沅像是有讀心術一般,迴答了他們,繼而微笑,“趙煜的確是用鐐銬將我鎖了起來,可是他舍不得傷害我,更怕我死,比我自己還要珍惜這條命,怎麽會折磨我?”至少在身體上不會,嘴角微翹,笑容裏麵盡是黑暗痛苦,“當年……,祁明夷天真的想要幫我,結果失敗了,我便打算自己了結性命,自己撲向了侍衛手中的鋼刀。”


    “阿沅!”宇文極臉色微變,哪怕她現如今好好的坐在這兒,想一想畫麵,也覺得倏然驚心,忍不住責備道:“你怎麽這樣傻?拿自己的性命不當迴事。”


    姬暮年要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才能不讓琴音停頓。


    但接下來,慕容沅要說的話,不是他穩住心神就能平靜下來的,她輕聲道:“我傻?不。”她搖頭,“如果你們知道後麵的事,應該也會覺得,死才是我最好的解脫。”


    宇文極臉色陰沉,“你不是說,趙煜他不舍得折磨你嗎?”


    “是啊,他不舍得折磨我。”慕容沅徐徐說著,要再次迴想起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心裏十分煎熬,“所以,他就折磨父皇。”


    “什麽?”這下子,就連姬暮年也忍不住失聲了,停住琴音,“先帝已經……,趙煜他做什麽了?”簡直無法想象!繼而擔心的看向她,“你……,還好嗎?”


    “這個混蛋!”宇文極的手握上了佩劍,豁然起身,最終又緩緩坐下。


    “你看你們。”慕容沅笑了,“所以我才讓暮年彈琴,就是讓你們平心靜氣。”當然不是讓自己舒緩情緒,而是他們怕聽了受不了,“當時我雖然腹部中了一刀,但也不算致命,總歸是讓太醫們救活過來。”


    “然後呢?”宇文極沉沉問道。


    “然後……”慕容沅微凝心神,徐徐說道:“然後我沒有別的辦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想活活的餓死自己。眼看我一點點的餓下去,虛弱下去,趙煜慌了。”她的眼中沒有淚水,卻從荷包裏掏了兩顆新製藥丸,就著茶水咽了下去,平靜了一會兒,才能繼續往下說,“趙煜他……,把父皇的棺材起了出來。”


    宇文極低聲怒道:“這個瘋子!”仍憑有過千百種猜測,都想不出,趙煜會偏執瘋狂到如此程度,“讓死者不安,他就不怕遭報應嗎?!”


    “這話我也問過他。”慕容沅睜開眼睛,不願意看到那些黑暗的畫麵,“他說,他這一生注定是要下地獄的,無法救贖,永不超生,早就已經不想來世了。”看了看宇文極和姬暮年,一句一頓,“他告訴我,如果我不吃東西的話,他就……,把那些吃食,全部都倒到父皇的棺樽裏。”


    在這一刻,實在忍不住泛起了淚花。


    “不得好死!”宇文極心中殺機無限,一拳砸在石頭桌子上,鮮血溢出,仍舊不能消散他心中的滔天怒氣,趙煜他……,不得好死!不過眼下卻還顧不上這些,走到慕容沅跟前站定,“阿沅,別說了。”想讓她盡快遠離噩夢,緊握她的手,“你如今已經離開了燕國,離開了趙煜,再也不會迴去了。”


    姬暮年欲言又止,但最終……,隻是繼續撫琴起來。


    這一次,換了更為柔和安寧的曲調。


    “沒事,讓我說完。”慕容沅要把那些肮髒都倒出來,免得在心裏腐爛,“最終他如願了。我沒法忍受父皇死了還不安生,他說什麽,我就做什麽,什麽都隨他的心意,做他希望看到的好妹妹。”


    “我怕天長日久這樣下去,自己會瘋了。”她輕笑,笑得淒涼,“所以你們一定想不到,我是……,自己把自己弄瘋的。”


    姬暮年的琴音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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