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雍容目光探究的看著她,沒有多問,靜靜的等了一會兒。


    過了片刻,慕容沅漸漸緩了過來,“不好意思。”


    “你的臉都白了。”端木雍容覺得奇怪,小公主疼痛的樣子絕非偽裝,納罕問道:“方才你一直好好的坐著,並沒有牽動到傷口,怎麽突然痛得這麽厲害?”


    慕容沅斟酌了下,用古代人能理解的話解釋道:“我這是落了病根兒,就是心裏上火憤怒的時候,會牽動出記憶裏麵的疼痛,也不是大事,吃藥壓一壓就能壓住了。”按照現代醫學來解釋,這是傷殘後,造成的小幾率神經性疼痛。


    ----根本不是那麽好治療的,但卻不想多說。


    端木雍容露出一點明白的神色,頷首道:“我有一處舊傷,每次動怒的時候也會隱隱脹痛,隻是不像你這麽厲害。”


    慕容沅忍住餘痛,微笑道:“迴頭我替將軍看一看,配個藥。”


    端木雍容微微不自然,“不用那麽麻煩,你的藥,給我配幾瓶就行了。”


    “藥怎麽能亂吃呢?”慕容沅一麵說著,一麵看著他略顯局促的眼神,有些明白過來,是傷的地方比較隱秘吧?雖說自己這個大夫不介意,但男女有別,誰知道古代男人會怎麽想?沒有再堅持,而是問了一下大致細節,然後道:“我配的藥丸都是抑製痛疼的東西,別的並沒有什麽,將軍的症狀輕,迴頭我減一減份量再做藥丸。”


    端木雍容接受了這個建議,“嗯,那有勞了。”


    慕容沅被他這麽一打岔,終於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加上用了一會兒藥,心情已經慢慢平複下來,“京城……,睿王做了新帝對嗎?”


    “是。”端木雍容迴道:“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師包圍京城,逆軍本來就好幾天吃不飽肚子,餓的沒有力氣,加上逆軍的頭目幾乎都被殺了,隻剩下一個淳於化,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傷的傷,已經分作幾路作鳥獸散逃了。”微微一頓,“新帝改國號為後燕,代王偕同新帝作戰和擁立有功,被冊為親王。”


    慕容沅緩緩閉了一下眼睛,抿嘴不語。


    “有一點,我不明白。”端木雍容早就想問了,“按理說逆軍人數眾多,皇宮被攻破以後,禁軍應該都被剿滅光了。那麽……,傅如晦、長沙王,還有小一輩的幾個慕容郡王,他們是怎麽死的?”這一點,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血腥的場麵再次浮現起來。


    慕容沅就算吃了藥,也無法控製那種滔天憤怒,那血海深仇,那無盡的的怨恨,她再次顫抖起來。讓端木雍容再遞了兩粒藥,靜了片刻,方才能夠鬆開牙關抬頭,她目光清明似水,“……我殺的。”


    “你?!”端木雍容著著實實吃了一驚,想了想,繼而又明白了點什麽。


    小公主自幼修習武功,雖然不是什麽秘密,但是一群大男人就算聽聞,也肯定沒有當做一迴事,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能趁著敵人沒有任何防備,突然爆發殺人吧。


    但是,她一共殺了五個男人!


    慕容沅看著他驚駭的目光,在疼痛中笑了,“將軍不用把我想得太厲害,不過是趁人不備,用了些下三濫的手段罷了。”將當時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然後道:“比如將軍你,就算我傷好了,也在你手下過不了三招的。”


    “殺人而已,達到目的就行。”端木雍容不是那種迂腐之人,不以為意,“談不上什麽高雅的殺法,和下三濫的殺法,隻要能把對手殺死了,就夠了。”饒有興趣的看了她一眼,“等你傷好了,我再和一口氣殺五人的女俠過過招。”


    在慕容沅的印象中,對方一向都是危險、冷血、狠毒的化身,沒想到他會恩怨分明救了自己,眼下還為緩和氣氛開起了玩笑。


    仿佛像是看到了對方的另外一麵,有些意外。


    而對於端木雍容來說,則更意外,小公主完全不是記憶中的嬌弱樣子。上次自己捏死了火狐狸,她還麵露不忍,現在居然學會手刃仇人了!嬌花變成匕首,其實她現在這個樣子更好一些。


    “將軍。”慕容沅突然道:“我有一個計策,可以讓新帝忙亂一會兒,暫時顧不上收複出雲七州。”並且如果自己命大,上天開眼的話,這就是給趙煜家破人亡埋下的引子,抬眸問道:“將軍有興趣嗎?”


    ******


    “燕國京城被攻破,皇宮被亂軍踐踏毀壞,金鑾殿更被大夥付之一炬,皇帝等人都被燒成了灰,無法辨認了。”小太監將才打探到的消息迴稟,戰戰兢兢的,“傅如晦等逆軍首領悉數被殺,隻剩下淳於化帶著人逃走,現如今睿王登基……”


    “夠了。”宇文極一抬手,“下去吧。”


    燒成了灰?她……,被燒成了灰。


    宇文極仰起了臉,眼睛酸澀,心中更像是被狠狠的挖走了一塊,心中唯一的那點溫暖明光,也熄滅了。


    阿沅,你救了一個無用之輩,迴到東羌皇室以後連自身都難保,在你危難之際,隻是在東羌皇宮坐等死訊!八年相處庇護之情,口口聲聲要迴報,不過如此,就連對不起都不配說!


    宇文極目光陰冷,那一天……,到底還有多遠?!


    “備馬,我要出宮。”


    心腹太監勸道:“大皇子,宮外可不比皇宮來的安全啊。”


    哪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呢?宇文極一聲嘲諷,臉上卻是又悲又怒,“我要去祭奠故人!再囉嗦,撕了你的嘴!”帶了幾個宮人,一人一馬,拎了一壺酒出了皇宮,然後下馬走到江邊,對空三祭,神色悲傷的緩緩倒入水中。


    “嗖……”有一縷奇異的細風襲來!


    宇文極心下冷笑,來了麽?見自己悲傷失魂出了宮,果然就忍不住要下手了!他憑著耳力算計尺寸,十尺、八尺、六尺……,三尺,時機到了!他豁然轉身,以精準無比的劍術斬掉對方手腕,笑了笑,“功夫還不錯啊。”


    埋伏在周圍的暗衛頓時一擁而上,將那刺客給活捉了。


    宇文極看著刺客被五花大綁,塞了嘴,在那疼得發抖的身軀上擦了擦利劍,然後放迴劍鞘,“等下有人好好伺候你,慢慢享用吧。”


    那刺客帶迴去以後,被刑具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終全線崩潰,招出了自己的主子。然後宇文極請到了端木太後的懿旨,順藤摸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替麗嬪傳遞消息的兩名宮人,上了刑具之後,三人口徑一致的指向麗嬪,還拿出了一些物證,讓她無所遁形。


    端木太後下旨廢了麗嬪的位分,打入冷宮,一壺鴆酒賜死。


    當消息傳到正在飲酒作樂的東羌皇帝耳中時,他隻是不耐煩的揮了揮袖,“既然是麗嬪圖謀不軌,太後有旨,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吧。”反正後宮嬪妃眾多,麗嬪……,好像長了一張圓圓臉,早幾年也挺乖巧的。


    ----她們想鬥,就去鬥吧,鬥得烏煙瘴氣翻了天才好呢。


    “皇上……”旁邊有新得寵的宮妃撒嬌,“別為那種歹毒的女人費心思了,沒得惹皇上生氣,再氣壞了身子。”遞上一盞美酒,“皇上消消氣。”


    “好。”東羌皇帝就著美人潔白的柔荑,一飲而盡。


    沒多會,又有宮人來報,“皇上,七皇子和十一皇子過來求見陛下。”


    “不見,叫他們滾!”東羌皇帝連著兩次被人打斷,十分不耐,將翡翠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冷冷道:“告訴他們,要是真有孝心的話,想不開,那一壺鴆酒也不少,跟他們母妃一起喝了吧。”


    大殿內的宮人們都打了一個冷顫。


    ☆、87帶你去殺人


    “打聽到了嗎?”薑胭脂問道。


    “現在京城茶樓酒肆都已經傳開了。”張嬤嬤連聲歎氣,小聲道:“盡是一些烏煙瘴氣的流言,都在說皇上……”壓低聲音,“是前朝趙駙馬之子。”湊得更近一些,“據說外省還有不少童謠,唱的是,‘慕容氏,養虎患,趙姓子,篡天下。’”


    “什麽?”薑胭脂心口一陣撲通亂跳,差點把手上茶水打翻。


    張嬤嬤附耳過去,細聲道:“甚至還有的說因為皇上不是慕容的血脈,所以故意遲遲不肯發兵,並且到了京城也不急著攻打,眼睜睜看著先皇慘死,然後再趁亂奪了大燕的江山。”


    薑胭脂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驚惶道:“不要再說了。”


    有關丈夫遲遲不發兵,自己也有疑惑,甚至大著膽子去詢問過他,可是他總是喝斥自己不得摻和軍情大事,實在問得急了,便說情勢不明朗有危險等等。自己本來就有些疑心,後來聽說他和代王的勤王之師到了京城,也不急著剿滅逆軍,----難道,這就是真相嗎?


    有關丈夫七月生的流言,小時候就聽過,但卻從來沒有當真,眼下……,似乎叫人不得不信了。不……,不可以!薑胭脂的心緊了一下,丈夫怎會是前朝駙馬之子呢?又怎麽能因為要複仇,而眼睜睜看著舅舅和阿沅死去?還有玉貴妃,她可是丈夫的親生母親啊!


    想到此,薑胭脂不由顫抖一下。


    她強忍不發,隔了幾日召母親進宮說話,講了外麵的流言,“母親可知道當年的事情的真相?真的是……”


    興平大長公主厲聲道:“皇後娘娘怎能聽信謠言?!趕緊把造謠的奴才抓起來,統統打死了事!”


    “娘,那當年……”


    “什麽都不必說了。”興平大長公主冷冷道:“你如果活得膩歪了,想死,想看著小玄跟著死,想讓整個薑家一起陪葬,那就相信這些流言。”看向女兒,眸光認真,“如果你不是這麽想的,那麽,我勸皇後娘娘一句,別叫有心人鑽了空子。”


    薑胭脂看著母親複雜的眼色,漸漸有所領悟,心沉了下去,不再問了。


    第二天,便傳出皇後娘娘生病的消息。


    賢妃謝琳琅和劉美人、李美人過來探望,新帝嬪妃不多,這三位都是潛邸時的老人兒了。在皇後麵前並沒有太過拘束,禮畢得了示下,便各自落座,謝琳琅擔心的問了一句,“皇後娘娘,怎地忽然就病了?別是累著了吧。”


    薑胭脂神色鬱鬱,“外頭有些不好的流言。”


    劉美人和李美人互相對視一眼,然後各自垂了眼簾。


    謝琳琅還算平靜從容,勸道:“流言隻是流言,當不得真的,皇後娘娘千萬別往心裏去。”她道:“那些捕風捉影的事兒,不信也罷。”


    捕風捉影的事兒?意思是,有風有影了。


    薑胭脂看向她,一襲淡鵝黃的玉蘭花紋廣袖秋衫,杏黃裙兒,眉目幹幹淨淨的,神色淡然從容,不像劉美人和李美人,丫頭出身,小裏小氣上不得台麵。特別是那一雙烏黑眼睛,晶明瑩亮,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奕奕。


    “皇後娘娘?”


    薑胭脂幽幽歎道:“他們……,說皇上心狠手辣。”


    “什麽人這樣胡說?”謝琳琅禾眉微蹙,說道:“娘娘太好性兒了,就該抓了那些造謠生事的奴才,好好處置,流言也就沒有了。”語氣一頓,“再說了,古往今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所以母親、養父和妹妹,都是小節?是這個意思嗎?


    薑胭脂終於明白了母親的話,有心人……,說話不著痕跡,卻引得自己情不自禁相信流言,四兩撥千斤的本事實在高明。如果自己去怒聲質問皇帝,就更有趣了。心情越發複雜難言,揮手道:“本宮想靜靜的歇一歇,你們迴去吧。”


    是啊,一個擁立新帝有功的世族謝家之女,一個是傳言之中,新帝殺父仇人的外甥女,孰優孰劣一目了然。要不是自己早早的生下一個兒子,要不是皇上還顧及臉麵,顧及先帝挑選的王妃,隻怕也要變成“小節”了。


    薑胭脂緩緩轉頭,看向養心殿的方向,----因為金鑾殿被亂軍付之一炬,皇帝和大臣們,不得不暫時在養心殿上朝議事。


    皇上……,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薑胭脂閉上了眼睛,一顆心墜落到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養心殿內,趙煜身穿明黃色的五爪斑斕刺繡龍袍,他原本就長得俊美無儔,人物風流倜儻,此刻更是多了一份九五之尊的威儀。坐在禦椅裏麵翻閱奏折,沉吟不動時,宛若一副優美的畫卷。


    但是下一瞬,皇帝卻奏折狠狠一扔!


    ----是誰?是誰在全國上下編出那種童謠?!


    不由想起心中的一個疑惑。


    當時金鑾殿被叛軍燒了一個精光,之後在廢墟裏麵,一共找到八具燒焦的屍身,隻逃走了一個淳於化。養父、母親和妹妹應該是被逆軍殺死的,但是傅如晦、長沙王,慕容鋒、慕容錕和慕容鈺,這五個人是怎麽死的?大殿內沒有其他人的痕跡,就算著火,廣場必定還有一大批逆軍,活人不可能逃不出來。


    也就是說,在著火之前傅如晦等人就已經死了。


    ----那麽是誰殺了他們?!


    事後在地上撿到一柄斬馬刀,是養父的,還有一柄軟劍,那軟劍纖細精巧,不像是男子用的東西,應該是妹妹的吧。妹妹劍術其實很不錯,外人並不清楚,自己卻是十分清楚的,想來傅如晦他們不防,才會著了妹妹道兒。


    那麽是妹妹殺了他們,然後淳於化殺了她?


    可是為什麽,好像在冥冥之中總有一種怪異感覺,就好像……,黑暗裏有一雙清亮的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


    阿沅,你真的死了嗎?還是你恨我,正躲在某個地方等著報仇。


    ----所以才會有哪些民謠和流言,對嗎?


    ******


    “小羽!這邊又來了兩個倒黴蛋。”


    “好!”慕容沅在軍營裏麵混了一段時間,嗓門兒也練大了,穿了一身戎裝,打扮的小巧利落,快步往擔架那邊跑去,指揮道:“別急,先把他的手腕傷口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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