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後,立馬一群保護公主的侍衛緊追而上。


    玉貴妃看了皇帝一眼,收迴視線。恐怕這輩子皇帝最感激自己的,就是替他生了這麽一個明麗無雙,又孝順貼心的小女兒吧。


    她悠悠一笑,繼續端著清茶閑閑撥著,並不言語。


    而在比高台稍微低半個人的附台上麵,端木雍容身體坐得筆直,宛若洪鍾一般,雙手放在分開的大腿上,凝望著那個漸漸跑遠的紅色身影。不到一年時間,之前自己還為沁水公主允諾幫忙宇文極而欣喜,轉眼就不得不叛出東羌,做了燕國的臣子。


    ----人生還真是朝夕難料。


    今兒這場接風宴分明是老皇帝在宮裏悶了,想出來散心,不過自己既然做了燕國臣子,也隻能奉陪,說實在的真是無趣的緊。就好像那小公主狩獵一樣,必定是眾人敲鑼打鼓的,將那些獵物又驚又嚇,再將獵物圍趕到她麵前,等著射殺。


    隻要小公主會基本的引弓射箭,就肯定有獵物到手。


    事情果然一如端木雍容腹誹的那樣,沒過多會兒,那抹紅色明麗的身影就策馬迴來了。在她身後,有人手裏提著一隻火紅狐狸,以及兩隻麅子,顯然是小公主的獵物,眾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朝著高台這邊行來。


    端木雍容對這種無聊的小兒把戲,提不起任何興致。


    “算你們今天圍趕得好。”慕容沅上了高台,聲音清脆,“等下先給父皇看看這隻火狐狸,迴宮我再賞你們。”她雖然做小子打扮,臉上卻掛了一層金珠綃紗麵罩,看起來美則美矣,隻是頗有幾分欲蓋彌彰的矯情。


    一眾跟班兒都是喜慶盈腮的,討好她道:“多謝公主殿下賞賜。”


    歡聲笑語之中,慕容沅感受到了一抹不以為然的目光,不由看了過去,正對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端木雍容還是麵無表情,始終如一的冰山臉,除了之前允諾幫助宇文極的那一次,他破天荒的露了點笑容。


    不過想一想,端木雍容剛才東羌叛出投靠燕國,想必心情好不起來。


    因為從小就覺得此人十分危險,本能的不想多打交道,伸手去抓那隻火狐狸,招唿隨從,“走吧,咱們快點上去……”那隻火狐狸突然睜開眼睛,垂死掙紮,像是想要掙脫束縛,帶著怨恨似的看著射傷它的慕容沅,嘴裏發出一陣陣憤怒哀鳴。


    有人驚訝道:“瞧著狐狸,好像還不甘心似的。”


    慕容沅皺了皺眉,“把它捆好了。”


    “公主殿下不必煩惱。”端木雍容突然走了過來,步伐沉穩,一步一步帶著隱隱地動山搖,上前撈起那隻火狐狸,“一隻畜生而已。”


    在一名宮女的頭上拔了根金簪子,然後對準狐狸眼睛連叉兩下,“撲、撲”兩聲悶響,伴隨著狐狸的慘叫聲一起響起!那火狐狸掙紮了幾下,終於把頭歪在了一旁,沒了氣兒,鮮紅的血水,從兩隻刺破的眼睛裏麵流出,劃過尖尖嘴臉,然後一滴一滴往下墜落。


    被拔了簪子的宮女低聲尖叫,“簪子、簪子我不要了。”


    慕容沅看得一陣胃裏翻湧,忍不住捂住了嘴,半晌才緩過來,“你做什麽?弄成這個樣子……”惡心的說不出下去。


    “殺而不死,必成後患。”端木雍容淡淡說了一句,隨手撂開狐狸,又道:“像現在這樣,它就不會再盯著公主殿下看了。”


    “出什麽事了?”高台上武帝等人聽到動靜,都圍了過來。


    “沒事。”慕容沅忍住惡心的感覺,上了台階,“我給父皇打的火狐狸沒有死透,胡亂掙紮不停,端木將軍就……”別過臉,“現在已經死透了。”


    一個帶著綃紗帷帽的年輕宮嬪,站在皇帝身邊,探頭看見了那血腥慘烈的一幕,忍不住側身嘔吐起來,“唔,哇……”


    旁邊的宮女趕忙上前,急問:“上官美人,你沒事吧?”


    ☆、78喜當爹?


    “沒事,沒事。”上官美人幹嘔了一陣,沒吐出什麽,起身向皇帝告罪道:“臣妾方才禦前失儀了。”


    範貴人目光閃爍不定,視線落在她輕捂小腹的手上麵,略帶誇張一驚,小聲道:“你該不會是……,有喜了吧?”眉目間似乎有些慌張之色,轉頭看向了郗皇後。


    郗皇後目光幽深,冷冷打量著上官美人。


    她和皇帝是少年結發的夫妻,兩人年紀差不多,加上多年無寵,隆慶公主帶來的各種打擊,以及整天擔憂靖惠太子,臉上盡是老態。此刻目光審視看向上官美人,臉上皺紋輕輕跳動,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端木雍容沒興趣摻和燕國皇室的是非,欠了欠身,轉身告退下去。


    武帝看著上官美人,問道:“你……,不舒服?”


    慕容沅聽得心中怪異,父親明顯避諱了懷孕的提問,而是改做了“不舒服”,不由心底一驚。難不成……,上官美人真的懷孕了,但是卻不是父親的種?仔細迴想,最近幾個月父親心情煩得很,身體也不好,雖然也偶爾有去嬪妃宮裏留宿,會不會隻是蓋棉被聊天呢?


    上官美人連聲道:“沒事,沒事,就是方才被嚇了一跳。”像是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臣妾現在已經好了。”


    武帝的目光跳了跳,頷首道:“那就好,迴去坐著吧。”


    慕容沅看在眼裏沒做聲,心下微凝,扶著皇帝迴去入座。


    前世自己被豫王妃懷疑有孕時,父親也是這樣的神色,看來……,他已經對上官美人起了疑心,隻是當著眾人不免多說。想來等下迴宮去,就會讓太醫給上官美人請平安脈吧。


    隱隱的,覺得又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但願父親沒有喜當爹,不然以他皇帝身份,那得是多大的羞辱啊?而且父親都這把年紀了,身體也不好,再生氣的話更容易傷身……,等等,這豈不是說明父親播種的可能性更小?心下越來越沉了。


    台下忽然一陣喧嘩。


    慕容沅往下看去,原來是端木雍容下了台,翻身上馬,挽著弓,一副殺氣凜凜的大將軍氣勢,他在台下抱拳,“皇上,待臣替你獵一隻猛虎。”


    武帝笑了笑,“去吧。”


    慕容沅微微蹙眉,“這人……,太張狂了。”


    武帝以為是小女兒吃醋,笑道:“就算他獵一百隻猛虎,也比不上阿沅的火狐狸,他剛做燕國的臣子,自然是要表現一下的,隨他去吧。”


    慕容沅憂心忡忡,“女兒不是這個意思。”


    端木雍容很快就獵虎迴來,四、五百斤重的老虎,他居然扛在身上,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知道是為了顯擺力氣大,還是這樣看起來對皇帝更孝敬一些。


    但他這番親曆其為的作態,的確讓武帝很高興,“不錯,很像朕年輕的時候。”


    慕容沅聞言啞然,父親漸漸年邁,不能夠再像端木雍容這樣扛著猛虎了,所以看到類似自己年輕時的人,便會不自禁的欣賞。可是……


    “迴皇上。”端木雍容聲音響亮,打斷了慕容沅的思緒,他將猛虎扔在地上,朝皇帝躬身道:“等下宴席畢,待臣為皇上剝虎皮、取虎骨、虎鞭、虎睛。”他朗聲道:“這種畜生可渾身都是寶。”


    慕容沅看著父親,心底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權貴養虎為樂,但孰知虎會不會一輩子聽話?鮮肉美食養著的時候,固然有養猛獸的刺激快樂,但……,萬一觸怒了猛虎呢?父親不是年富力強的時代了,靖惠太子也不是一個英武的儲君,而端木雍容卻是驍勇彪悍,這一老一弱的兩代君主,真的能夠駕馭如此強盛的臣子嗎?


    心內忍不住想,要是哥哥還在京城就好了。


    ******


    慕容沅不放心端木雍容,郗皇後則不“放心”上官美人,不等皇帝吩咐就急急找了太醫,親自領了過去,讓給上官美人診平安脈。


    上官美人堅持說自己無病,拒不受診。


    郗皇後冷笑道:“上官美人,你是要拒絕本宮的一番心意嗎?”不多說,便讓幾個嬤嬤架住上官美人,然後吩咐太醫,“去請脈吧。”


    ----診出兩個月喜脈來。


    郗皇後又讓女官去拿了彤史,結果翻閱一看,近三月都沒有皇帝臨幸她的記錄,不由一聲冷笑,將彤史摔在上官美人的臉上,“賤*婢穢亂宮闈,恬不知恥!!”


    上官美人像是嚇傻了,木呆呆的,“不……,嬪妾沒有。”


    等到武帝在寢宮裏歇了口氣,聞訊趕過來時,郗皇後動作十分利落,已經把服侍上官美人的宮人審了一遍。武帝和慕容沅剛剛跨進門,便聽見一名宮女哭訴道:“美人的小日子遲了兩個多月,原本奴婢等人都是歡喜,以為是……”皇室血脈混淆,沒敢再繼續多說下去,哽咽道:“可是美人她堅持不肯請太醫,還要奴婢們隱瞞此事。”


    武帝一陣臉色鐵青。


    郗皇後當即道:“不用問了!一定這賤*婢不知廉恥,做了穢亂宮闈的醜事!”轉頭看向皇帝,“這種事鬧大了,皇上臉上不好看,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趕緊將這賤*婢和那些蠢奴才一並處死就是。”


    “皇上……”之前被郗皇後請來的李太醫,一臉驚恐之色,“方才可能是微臣沒有把好脈,或許不是喜脈。”要是嬪妃有孕而非龍種,嬪妃固然難逃一死,宮人們和診脈的太醫也活不了啊。


    “夠了!”武帝一聲爆喝,“兩個月的身孕你都不確定?!”顧不得處置太醫,氣得走上前去,先給了上官美人狠狠一記窩心腳,踹得她口吐鮮血,狠狠罵道:“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蕩*婦!”


    上官美人尖叫道:“皇上饒命!饒命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


    “父皇別急。”慕容沅見皇帝又氣急起來,怕他再犯了頭疼,趕緊上前,“父皇你別氣壞了自己,要打要殺,讓奴才們去……”卻被皇帝狠狠一甩,連退了幾步,險些撞到旁邊的桌子上,還是被宮人扶了一下,方才站穩身形。


    “阿沅!”武帝趕緊迴頭,遏製怒氣走了過去,擔心道:“碰著你沒有?”


    “沒有。”慕容沅搖搖頭,心底卻升起一抹淡淡的疑惑。


    武帝見女兒無恙,方才放下心來,怒氣因為這麽一打斷,也減了些,繼而臉色陰沉喝斥繆遜,“賜上官氏白綾三尺。”補了一句,“動作利索點兒!”


    “皇上!!”上官美人叫得淒慘,痛哭流涕、滿嘴血跡爬過來,“咚咚”磕頭,“臣妾是被人冤枉的啊!臣妾隻是月事推遲,不是懷孕,不是的……”忽地目光怨毒看向郗皇後,“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上次我給公主殿下提醒,壞了你們太子黨的事,所以才要這樣陷害於我!李太醫一定都是受你唆使……”


    郗皇後怒道:“你放肆!”喝斥宮人,“快將這賤*婢拖下去!”


    “等等。”武帝抬了抬手,皺眉看向女兒,“又與你什麽相幹?她提醒什麽了?”


    慕容沅心裏正在琢磨著事兒,聽得問話,收迴心神迴道:“就是之前姬暮年和泛秀宮走得近,外麵隱隱有傳言。上官美人過來提醒過一句,說是姬暮年有一個門當戶對的表妹,讓我避嫌一些。”


    那個謝家表妹,現在已經是哥哥的側妃了。


    上官美人繼續哭道:“皇上,臣妾清清白白的,絕對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她擦了擦嘴角血跡,哽咽不已,“臣妾……,都是被人陷害的。”


    武帝年紀越大,疑心越重,聽了她的一番哭訴,再想起之前睿王連著兩次出事,都和皇後隱隱脫不了幹係,不免有些動搖了。因而沉吟了一下,吩咐繆遜,“再去叫三個太醫過來,不,五個!”


    ----總不能整個太醫院都讓皇後收買了吧?!


    “等等。”慕容沅阻攔道:“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上前一步,朝著上官美人說道:“我的醫術雖不見的高明,喜脈還是分得出來的。”


    上官美人有些遲疑。


    武帝一聲斷喝,“伸出手來!”


    上官美人戰戰兢兢伸了手,還是哭訴,“臣妾沒有懷孕。”


    慕容沅蹲身下去,捏住她的手腕,細細的感覺了一下,又換了一隻手,果然是氣血充盈、滑如走珠的喜脈脈象。隻是……,彈跳卻過於有力,不像滑脈那樣部位綿長,不由遲疑道:“若是婦人陰陽不和,氣血紊亂的話,脈行躁動,也會有類似喜脈的情況出現,暫時不能確定。”


    自己不能百分百肯定隻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想緩一緩,別把皇帝爹給氣出毛病來了。上了年紀的老人,最怕就是急怒攻心,什麽中風、腦溢血之類的症狀,指不定就冒出來,那樣可就麻煩大了。


    果然武帝的臉色略微緩和,看向李太醫,“你再切一下。”


    郗皇後冷笑道:“他還敢說是有孕嗎?”意思是,慕容沅都說了不肯定,加上李太醫為了保命,肯定不會確認的,沒那個必要再重複切脈了。


    慕容沅聞言惱怒,倒不為郗皇後的話懷疑自己,而是……,她這麽咄咄逼人的,隻顧將上官美人置於死地,根本就沒有提皇帝著想!半分都沒有!當即接口道:“父皇身子要緊,何必這樣著急上火?母後實在放心不過,就再叫幾個太醫過來便是。”


    武帝頓時神色複雜,對皇後心寒之際,也對女兒的孝順體貼感到慰藉,拉了她,“阿沅,父皇不生氣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氣壞了,不值當。”


    郗皇後不由止住了嘴,沒敢出聲。


    慕容沅替皇帝捶了捶背,又看了看上官美人,----既然她不應該懷孕,她也認定自己沒有懷孕,那麽……,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檢驗真假。轉身叫人拿了紙筆,飛快的寫了一個方子,又給李太醫看了看,“方子對吧?”然後交給繆遜,“去抓藥,你親自守著煎好了送來。”


    “什麽藥方?”武帝問道。


    慕容沅迴道:“上官美人堅持說她沒有懷孕,那麽就喝一碗墮胎藥吧。”如果等下小產了,那麽隻好再請她喝一碗毒藥;如果沒有,真相自然也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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