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半年,姬暮年查到了什麽不成?因而道:“你說。”


    “是這樣的。”姬暮年迴道:“當初宮中傳出流言之際,說很可能是下官害了東羌大皇子,雖說很快春雨和小合子都死了,變成了死無對證,但下官還是沒有放棄。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查到了春雨家人離開了京城,迴了祖籍。”


    “哦?”慕容沅追問道:“他們怎麽說?”


    “他們也說不清楚。”姬暮年微微蹙眉,“隻是說,春雨死之前曾給家裏送信,說自己可能惹上了禍事,脫不開身,讓家裏人趕緊離開京城避禍。但……,具體是誰,春雨家人也說不清楚。”頓了頓,“下官想,一定是那個人身份太過貴重,以至於春雨情知要死,也不敢反抗,也不敢對家人說出真兇避禍。”


    這不等於什麽都沒查出來麽?慕容沅有點小小失望,“能夠在皇宮裏下手,還是對宇文極下手的,身份當然不會差了。”


    姬暮年明白這點訊息引不起她的興趣,眼看談話就要中斷,馬上接著道:“還有一件要緊事,沒有對公主殿下說。”微微沉吟,將表妹謝琳琅遇刺受傷的事說了。


    “遇刺?”慕容沅心下微微一驚,竟然不是生病,而是遇刺,該不會是姬暮年撒謊吧?不過謝琳琅病得蹊蹺,這個解釋也算合理,繼而眉頭一挑,“你該不會以為是我做的吧?”


    “那當然不會。”姬暮年繼續道:“下官倒是覺得,有人似乎不讚成……”靜靜的凝視了一瞬,“有人很不希望下官和公主在一起。”細細道:“所以先給宇文極下藥,讓公主誤會是下官所為;後來又行刺下官的表妹,讓下官不得不每日前去探望,如此瓜田李下再也說不清楚,自然也就……”


    慕容沅沉默了一瞬,不予評論,繼而問道:“謝小姐現在沒事了吧?”


    “還好,沒事了。”姬暮年點了點頭,不想過多的討論自己表妹,繼而道:“下官仔細的分析過了,還是猜不出是誰要這麽做。”


    慕容沅也是猜不出來。


    郗皇後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搗亂,畢竟拉攏泛秀宮,對她沒有害處,就算她看不慣泛秀宮的人,要下手,也是在靖惠太子登基以後了。皇帝爹本來就是讚成的,再說就算不讚成,也犯不著做這些手腳,母妃和哥哥也是同樣道理。


    那還能有誰呢?皇後的小跟班兒範貴人?半昏迷狀態下的太後?或者,上次來勸阻自己的上官美人?但她阻止自己和姬暮年,有能撈到什麽好處?一時半會兒的想不清楚,不好妄斷,“待我迴去細細想一想。”


    “下官也會好好想一想的。”姬暮年神色淡然,沒有任何死纏爛打的姿態,反倒刻意和她保持了一定距離,“隻是不論是誰,都是居心叵測之徒,公主殿下還是多多謹慎小心為好。”關心的話一掠而過,轉而道:“另外還請公主殿下不要多心,如今姬家和謝家鬧得很不愉快,想聯姻隻怕很難,並非下官故意拖延什麽……”


    “沒事的。”慕容沅搖搖頭,“這個也是人之常情。”


    姬暮年又道:“公主殿下若是不放心,或許下官可以早點再擇一門婚事。”


    “那倒不用。”慕容沅擺了擺手,“你的婚事,你自己看著辦,我沒有逼著你去成親的意思,婚姻大事總不能草率了。”


    姬暮年一臉如釋重負,感謝道:“多謝公主殿□諒。”總算是把僵局打破了,反正小公主現在並無中意人選,自己隻要適當保持距離,不讓她反感就好了。


    兩人像朋友會談一樣分開。


    姬暮年迴到了宴席上,看著出盡了風頭人生得意的睿王,再對比旁邊目光豔羨的靖惠太子,心裏掠過一絲淡淡無奈。


    若是靖惠太子和睿王易位相處,自己又何須這般費力?眼下小公主那條路不是太好走了,隻能盡力,實在不行也隻有放棄。隻盼太子往後爭氣一點,不要再捅簍子,穩穩當當的在儲君之位上麵坐著,熬到老皇帝百年之後,太子黨們懸著的心才能落下來。


    心中煩事萬千,美酒上來,忍不住無聲多喝了幾杯。


    不過今兒睿王喝的酒更多,大抵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太高興了,誰勸酒都是來者不拒,一律暢飲幹杯。如此還不夠盡興,宴席結束,送走了皇帝以後,又拉著靖惠太子、代王等人出去喝酒,原本兄弟幾個聚會也是好事,結果卻出了亂子。


    一幹人等在江邊小樓喝酒,喝得醉醺醺下了樓。


    睿王騎馬迴府,不料剛走了十來步,就忽地離奇驚了馬墜落下來!


    ☆、72密雲(一)


    才從戰場上大勝而歸的少年將軍王,居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何其匪夷所思?!盡管迴稟睿王隻是一些外傷,沒有大礙,玉貴妃仍舊勃然大怒,“酒醉?驚了馬?還能比這更荒唐嗎?”她是嬪妃,又是前朝公主,出宮多有不便,當即吩咐女兒,“去看看你哥,迴來詳細稟報於我。”


    “嗯,這就去。”不消母親說,慕容沅也是急著要出宮去的,一路坐在車輦上,心思飛快轉個不停,這件事實在是太蹊蹺了。


    若說哥哥隻是單純的落馬,自己是絕對不信的!別說哥哥的騎術,就算自己做了近十年的皇室公主,在馬上也是玩得溜溜的。再者說到驚馬,哥哥的馬上過戰場,刀光劍影、鮮血橫飛都不怕,無緣無故有什麽能驚嚇到它?


    想來是哥哥最近風頭太盛,惹人嫉恨了吧?又是打勝仗,又是加封親王爵祿,還添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難免叫人眼紅。如今葛嬪已經死了,豫王一黨成了廢人幽禁在皇陵裏,傅婕妤也死了,傅如晦不知道逃去了哪兒,會對哥哥做手腳的,能對哥哥最手腳的,大概就隻剩下鳳棲宮的那位了吧。


    這些年郗皇後一直低調的很,未必是她性子使然,主要還是隆慶公主和河間王謀逆鬧得太大,靖惠太子又屢屢小錯不斷,太子一黨的地位已經搖搖欲墜,情勢不妙。之前在皇帝爹的努力化解之下,比如扶植姬家加入太子黨,又封了範貴人等等,勉強還能維持一個平衡。


    而現在,帶著豐功偉績迴來的哥哥睿王,則打破了這個平衡。


    ----郗皇後開始不安了。


    所以今天的事隻是一個警告?還是原本就想害了哥哥,隻是計謀沒有得逞?慕容沅趕到睿王府時,現在庭院之中見到了姬暮年,靖惠太子、代王等人,正在說著今兒睿王墜馬的事,皆是眉頭微皺。


    “阿沅。”靖惠太子先是在玉貴妃麵前表錯了白,後來又差點對慕容沅做錯事,每每隻覺羞愧,總是盡量躲著庶母和妹妹,哪裏還有話說?打了招唿,隻說了一句,“別擔心,承煜沒事的。”便沒話了。


    倒是代王補了一句,“六皇嫂在裏麵。”意思是,所以避嫌不方便進去。


    慕容沅“嗯”了一聲,便急匆匆要走。


    “公主殿下無須擔心。”姬暮年叫住她,“之前下官陪同幾位殿下一起喝酒,睿王殿下落馬之時,下官就已經檢查過了,隻是外傷,沒有大問題。”


    “知道了。”慕容沅看了他一眼,那眸光裏麵似有擔心之色,不過也隻在上麵停留了一瞬,便上了台階進了門。


    姬暮年看著她窈窕的身影進去,視線裏留下一抹淺金黃色,靜了片刻,不由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對一個人過於關注,哪怕最初的目的並不單純,接觸多了,也會不知不覺習慣性的關心,真真假假懶得去想了。


    “母妃還擔心著呢。”慕容沅進了裏屋便捋袖子,執意要替哥哥檢查一下傷勢,一麵低頭忙活,一麵問道:“怎麽迴事?”她抬頭,卷袖子的動作微頓,“馬兒到底是受了什麽驚嚇?”


    睿王微有沉默。


    薑胭脂已經掉下眼淚來,哽咽道:“有人給馬兒喂了藥。”目光惱恨,“那是王爺的愛馬,若非王爺狠心殺了馬,剖開肚子來看,隻怕就瞞天過海遮掩過去了。”


    果然是有人做了手腳!慕容沅看著哥哥手腕上的一大塊烏青,心中惱怒,勉強忍耐下去,問道:“還有哪裏受了傷?”一一檢查了,又看了看姬暮年配的膏藥方子,確定沒有大事,方才稍微放心一些,“那哥哥打算怎麽辦?可查出什麽線索了?”


    “藥不是在王府下的。”睿王搖頭,“所以我們猜測,應該是我們去酒樓時,有人在酒樓馬廄裏麵的草料下了藥。”歎了口氣,“可惜等我們過去的時候,隻找到一個被人打暈的小夥計,扔在旁邊的空置柴房裏,根本就沒看清是什麽人下的手。”也就是說,線索斷了。


    慕容沅驚異道:“哥哥隻是臨時起意去酒樓喝酒啊。”


    “是啊。”睿王頷首,“正是因為如此,才說明了對方時時刻刻都盯著我,一有機會就想盡辦法……”他神色凝重,給俊美的臉龐籠上一層陰雲,“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螞蝗粘住了一樣。”


    薑胭脂擦了擦淚,惱道:“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清楚!”


    ----可惜未能如願。


    之後一直查,一直不放棄,也絲毫沒有進展,直到睿王扭傷的腳踝都養好了,進了宮見到皇帝,也還是隻能無奈道:“不知道是什麽人下的手。”


    武帝臉色微沉,囑咐道:“你往後留心一點兒,別再叫人鑽了空子。”


    睿王心頭輕輕一震,“是,多謝父皇關心。”心口竟然有一點點難言的哽噎,這二十年來,父親待自己固然不想對妹妹那樣親昵,那樣縱容,可是……,也不比對豫王、代王差,更沒有任何為難自己的時候。


    換做自己,是很難做到對異生子如此寬容的。


    “怎麽了?”武帝打量著他,“怎地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一樣?”


    睿王微垂眼簾,不去看養父的視線,緩緩道:“兒臣……,請父皇恕罪,有一件事想問父皇。”握了握拳,“要是等下兒臣說錯什麽,還望父皇不要怪罪。”


    武帝往龍椅上麵靠了靠,微眯眼睛,“你說。”


    “兒臣想問父皇。”睿王猛地抬起了頭,那個真正想問的問題說不出口,說出來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一段算計,“小玄的名字,是父皇授意讓母妃起的嗎?”


    “哦?”武帝目光更加幽深,沉沉道:“何出此言?”


    “不是嗎?”睿王神色帶著隱隱的傷,“兒臣還以為,父皇是在用小玄的名字告誡兒臣,即便立了戰功也不能驕狂,否則……”複又低頭,一臉委屈之色,“否則就好像小玄那樣,那名字都和其他堂兄堂弟們不同。”


    武帝質問道:“你這是什麽話?”心中倒是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問那件事,聲音一如平常訓兒子那樣嚴厲,“名字是你母妃自己起的,哪裏你想的那麽多用意?朕要教導你,直接叫來打了、罵了就是,何苦這般拐彎抹角?”


    直接叫來打了、罵了,這一句,猛地戳中了睿王的淚腺,紅了眼圈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忍住沒讓淚水滾出來。----隻有當做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才能這樣像嚴父一樣直接打罵吧?他待自己,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


    可是……


    “你看你。”武帝搖了搖頭,“怎地才從戰場上麵迴來,反倒變得小孩子氣了?好了,好了,你別多想了。”安慰道:“小玄的名字就當時乳名,皇室玉牒上麵,朕迴頭再另外想一個名字,和太子養的那幾個小子一樣。”


    “是,多謝父皇。”睿王把情緒壓了下去,勉力笑了笑,“既然隻是兒臣多心,改不改的也不要緊了。若是改了,反倒惹得母妃那邊不高興,以為是兒臣不喜歡她起的名字呢。”猶豫了下,“要不,還是不改了吧。”


    “隨你。”武帝並沒堅持,起身道:“走,一起過去泛秀宮說說話。”


    ******


    接下來的日子平平靜靜,天氣漸漸轉冷,很快到了年根兒,過了新年,然後接著便是正月十五上元節。這一天,不論權貴百姓都要出門看花燈的,睿王興致十分好,陪著薑胭脂一起換了便服,帶著侍衛出了門。


    小夫妻兩個難得如此親昵之時,一片溫馨旖旎。


    薑胭脂的手被睿王穩穩地牽住,暖暖的,心裏更是甜甜的,便是吃了桂花蜜也沒有這麽甜。再加上周遭一片香煙繚繞、花燈熌灼的景象,真是美不勝收,十分好心情也被烘托出十二分,恨不得時間永遠如此停駐不前。


    “你等等。”睿王輕輕側首,燈光映照之下,俊美宛若天成的容顏越發耀眼,那烏黑的眼睛裏光華流轉,親自去買了一盞小兔花燈迴來,放到薑胭脂的手裏,聲音如雲似霧,“喜歡嗎?胭脂。”


    “嗯。”薑胭脂滿目繁星閃爍,高興的,甚至忍不住有了一絲淚意。


    睿王摟緊了她,笑道:“小孩子似的,一盞花燈就把你哄了呀。”他的聲音幽幽起伏不定,帶著心緒萬千,往前麵眺望了一眼,繼而迴頭,“走,我們到前麵看看熱鬧,給小玄買一個糖人兒迴去。”


    薑胭脂歡喜道:“多買幾個。”兒子才得幾個月,自然是吃不了糖的,可難得是丈夫的一片心意,哪怕擺在床頭看呢,也是好的。


    “好。”睿王笑容清淺,還真的挑了好幾個糖人兒,忽地笑道:“我瞧著個個都捏得不過,不如都……”話音未落,人群裏便是一聲尖叫!


    “啊!著火了!!”


    “著火了,著火了……”


    誰也沒有看清楚是怎麽迴事,隻見前方火光一片,人群頓時亂了起來,眾人都紛紛朝著這邊湧了過來。驚唿聲、尖叫聲、哭罵聲,頓時不絕於耳,加上上元節家家戶戶都出來觀燈,人山人海的,場麵頓時混亂不堪。


    “保護王爺和王妃!!”侍衛們團團圍了上去,將睿王和薑胭脂圈在了中間,但是奈何人群擠擠攘攘,不斷的被衝散,“速退!速退!!”


    睿王往四周環顧了一圈兒,當機立斷,“去前麵酒樓避一下。”


    王府侍衛好不容易護送著小夫妻抵達酒樓,剛要上台階進門,突然間詭異的事就發生了!居然從二樓墜落下來一個大大的花燈,裏麵香油傾灑,“轟”的一下,就在睿王的身邊燃燒起來,“胭脂!當心!”他將妻子往懷裏一摟,奮力將那花燈打了出去,手上頓時一片灼熱燙痛,不過轉瞬,便燎了一片水泡出來。


    “承煜!!”薑胭脂心痛大唿,“你的手……”再想到丈夫是為救自己才受傷的,不由更加心痛了,“你怎麽那麽傻呀?燙壞了可怎麽辦?!”


    “我沒事。”睿王忍住手臂上的痛楚,關切問道:“沒傷著你吧?”


    ☆、73密雲(二)


    “到底還有完沒完?!”玉貴妃怒不可遏,長長的遠山眉挑成了一柄利劍,目光更是清亮刺人,“不就是見承煜立了功嗎?如此三番兩次的加害,容不下,簡直就是喪心病狂!嗬……”她冷笑,“有本事,自己上戰場去拚死拚命呀!”


    “母妃息怒。”睿王的手已經裹了紗布,坐在旁邊,勸道:“今兒的事,也是兒子自己不夠慎重,原本不該出去看花燈的。”


    薑胭脂更是難過,“都怪我,早就該勸承煜留下府中的。”


    “憑什麽?!”玉貴妃聞言更是惱怒,“咱們又沒做虧心事,憑什麽畏畏縮縮躲在家裏不能出門?真是笑話!”目光冷利宛若寒冰,“這是有人容不得我們母子!”抬頭卻見皇帝走了進來,並不畏懼,“便是當著皇上的麵,我也這麽說。”


    慕容沅見狀趕忙上前迎接父親,攙扶道:“父皇別著急。”一路扶著皇帝到正中椅子裏麵坐下,方才迴道:“哥哥的傷我已經看過了,燙壞了手,不過還好……,沒有傷著其他的地方。”


    “還好?什麽叫還好?!”玉貴妃最是心疼兒子睿王,就連女兒把傷勢說輕了,都不滿意,指著兒子的手臂與皇帝道:“整個右臂都被燙傷了!!”她忍不住滾出淚來,“我的承煜去了戰場都能好好的,結果一迴京城,先是被摔得鼻青臉腫,接著又被燒傷成這個樣子。”憤怒道:“有人容不下我們母子,不害死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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