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睿王妃薑胭脂豁了出去,跑去跟小姑子一起跪,然後暈倒,叫了太醫過來診脈,居然診出一個喜脈來!薑胭脂母憑子貴,借著身孕,替自家孩子的小姑姑求了情,“大喜的日子,母妃就別再跟三公主生氣了。”


    玉貴妃對女兒是麵冷心軟,見她跪了一下午,又有兒媳婦和未來的小孫子求情,終於鬆了口,冷冷道:“那就改為禁足一百天!把《女誡》《女訓》各抄一百遍!”


    慕容沅先謝母親,然後單獨找到嫂嫂,感激道:“胭脂,這一次可多虧你救了我。”


    薑胭脂氣笑道:“你呀,下次可別再隨便送東西了。”繼而低聲,“不過……,我也要多謝你。”臉色羞赧,“要不是你讓我假裝身子抱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喜了。”


    “唉,沒累著你就好。”慕容沅揉著酸麻僵硬的雙腿,前世嫂嫂這個時候就已經懷孕了,自己哪裏敢讓她一直跪著?可惜自己活得短,不知道她這一胎是男是女,但不管是小侄兒,還是小侄女,自己都是要多謝他or她,今兒救了自己呀。


    泛秀宮內,姑嫂和睦一派溫馨的氣氛。


    而鳳棲宮的一處別院內,氣氛完全不同。周宛宛手裏拿了一把小剪刀,在花盆裏麵東剪剪、西剪剪,完全不是在修花,而是辣手摧花,好好的盆景給她絞的不成樣子,半晌玩累了,將剪刀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恨恨道:“憑什麽?!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圍著她轉?!”


    心腹宮女水仙上前服侍,小聲勸道:“睿王妃是做嫂嫂的,自然要在婆婆跟前替小姑子說話,為人兒媳都是這樣,小姐將來嫁了人就知道了。”


    說到嫁人,周宛宛不由臉色更加難看,“宇文極!你最好早點死在東羌!!”


    “其實……”水仙吞吞吐吐的,可是又怕這位主子再去做些驚世駭俗的事,隻能硬著頭皮勸她,“小姐畢竟是姑娘家,白辣辣的跑去跟男子說什麽嫁人,總是不太好,別的不說,要是皇後娘娘知道……”


    “你還敢讓外祖母知道?”周宛宛旋即變了臉色,恐嚇她道:“那天隻有你跟在我身邊,外祖母若是知道,那就一定是你說出去的!看我怎麽收拾你!”


    ☆、66意外(上)


    水仙被嚇住了,連聲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周宛宛見她一臉怯怯的樣子,反倒泄了氣,拉了拉她,“算了,我身邊也就剩下一個你可靠點了。”自從父親去世,母親和堂叔偷*情造反死後,外祖母就不大管了,身邊的下人但凡有門路的,都已經各奔前程去了。


    隻有水仙這個丫頭還算忠心一些,跟了自己多年。


    想到此處,周宛宛反倒浮起淡淡的心酸來,難受道:“我當然知道,女兒家自己去求人嫁娶不夠矜持,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呢?”


    外祖母隻管自己一口飯吃,連麵都不大願意見,更不願意帶自己在公共場合露臉,每次都說是,“宛宛害羞,不想出來見人。”其實是怕別人見到自己,再想起母親那檔子破事兒吧?就連學堂也不大允許自己常去,時不時的,就讓人替自己請假,不是頭疼,就是身子抱恙,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拿喬呢。


    可是自己無父無母,除了外祖母,還有誰可以依靠啊?再說她還是中宮皇後,自己又怎麽得罪的起?除了老老實實、忍氣吞聲,再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眼看自己年紀一天天大了,婚事卻還是沒有著落。


    外祖母根本就沒有留意自己的婚事,大概迴頭看著差不多的,就會讓自己隨便嫁了吧?再不就是,把自己當做棋子送出去聯姻?可是自己這樣尷尬的身份,又有什麽好姻緣等著自己?不得已,才厚起臉皮去求宇文極,希望他能帶自己走。


    可恨宇文極那個混蛋!早就被小姨迷住了心竅,根本看不上自己!想到此處,不由長長歎氣,要是早知道宇文極能夠迴到東羌,自己也不至於冷落他多年,搞得如此被動沒法子,好好的婚事就泡湯了。


    再看看小姨沁水公主,不論是金銀珠寶、還是奇珍異玩,還是俊秀少年郎,全天下最好的都會送到她的麵前,由得她挑!自己連她的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如,真是……,命都快要苦成黃連了。


    慕容沅的命,的確是要比周宛宛好多了。


    先是有嫂嫂來救場免了罰跪,後有皇帝爹每天過來安慰,見女兒老老實實在書案前麵抄《女誡》《女訓》,不由歎氣,“你這些天老實一點兒,乖乖的待夠一百天,等你母妃氣消了,再說出去的事。”


    禁足對於慕容沅來說不是什麽大事,抄寫東西也不難,倒是十分過意不去,“都是我當時太衝動,擔心阿蘭若就沒細想,這麽些年……”想說把他當做弟弟一樣,還是止住了,父親現在肯定不想聽到宇文極,轉而問道:“哥哥他們走到哪兒了?”


    “嗯,讓父皇算一算。”武帝到底還是溺愛女兒,再大的事,也沒有打算深究。最好的死士被送走了,那就再挑幾個次一等。本事不如上一批?那就多安排幾個,總之一切還是以女兒為重,別的……,都是小事。


    光陰寂寂,歲月無聲,日子在父女倆的細語中悄悄溜走。


    轉眼一個月過去,北麵傳來了睿王的第一份捷報!


    玉貴妃懸了幾十個日日夜夜的心,總算稍平,看著女兒也有了一絲和顏悅色,但是仍然不許她出門,除了原先的責罰,還加了一份任務,給睿王抄保佑平安的佛經。慕容沅心下知道這責罰算是輕的,因而每天上午都給哥哥抄錄佛經,然後供奉起來,下午再抄錄《女誡》《女訓》,一句多話都沒有。


    而在遙遠的北方,睿王心事重重,根本沒有閑暇時間思念母親和妹妹,以及他還不知情的懷孕妻子。前幾天剛剛攻打下益陽縣,但是傅如晦坐鎮雍州二十年,此刻又是固守,不是那麽容易啃下來的,暫時形成了兩相對峙的局麵。


    睿王行軍打仗還是頭一遭,以前都是紙上談兵,好在他十分放得下架子,和兩個隨行的大將軍混成一片。既不失皇子的矜貴之氣,也不缺不恥下問之心,三個人的配合還算相得益彰,總之沒有讓傅如晦占到便宜。


    而此刻,睿王迴了自己的帳篷仍舊沒有休息。


    軍務冗雜是一樁,新手須得花上多幾倍的力氣和精力,研究戰略戰術,以及兵馬上的調度安排。還有那件事……,自己必須要弄清楚,僅僅憑別人的一封信,和幾句聽來的流言,那也太不慎重了。


    “睿王殿下。”帳篷外來了人,門口站著一個帶著黑色兜帽披風的少年,帳篷內燭光明亮,映照得他的臉龐格外白皙,甚至有些不健康。他待睿王示意之後進來,將一個盒子捧到桌上,低聲道:“就在裏麵。”


    睿王抬頭看了他一眼,眉宇寒凝,“沒有錯?”


    “不敢,絕不會錯。”


    “辛苦你了。”睿王叫了心腹到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進入,但卻留下了那個少年在一旁觀看,並不避諱。隻見他輕輕抽出利劍,無聲無息,然後撩起袖子,在手臂上刺了一個小小口子,一瞬間,鮮紅的血珠冒了出來。


    “殿下……?”


    睿王搖了搖頭,示意不必多問,然而指向那個盒子,“打開。”


    黑衣少年上前將盒子打開了,皺了皺眉,眼裏閃過一絲掩不住的反胃之色,卻又不自控的看了過去。盒子裏,躺著一截白骨森森的死人殘骨,“唔……”他的胃裏再次翻湧起來,將頭扭到一邊。等他穩住情緒再次迴頭的時候,睿王已經將鮮血滴在了上麵,“撲……”,那鮮血無聲無息的溶了進去!


    睿王的目光亮得嚇人,閃爍不定,就連手都跟微微顫抖起來,將劍遞給了過去,“你把手臂紮破,也滴一滴血,不要弄手指留下幌子給人看見。”


    那少年看著十分淡薄清秀,但是卻沒有猶豫,依言如法炮製了一迴,----奇怪的事發生了!他的血,不溶於死人骨。


    “嗬……”睿王忽地笑了,隻是那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冰冷異常,帶著幾分痛楚、幾分掙紮,他深深的閉上了眼睛,輕聲歎道:“竟然是真的,……是真的。”那個讓自己喊了十九年父皇的人,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滅族仇人!要自己如何自處?認賊作父,繼續扮演父慈子孝,還是……?


    ----他想不下去了。


    “殿下。”清秀的少年滿目疑惑,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道:“屬下隻是奉命前去取這骨頭,但卻不知……,對方是什麽人?”


    睿王抬起頭看向他,笑容詭異,“明夷,你想知道嗎?”用絹帕將手臂上的血跡擦去,然後燒了絹帕,看了看那死人骨,再看了看那臉色慘白的少年,輕聲道:“他是前大蜀王朝的駙馬趙廷燦,……我的父親,你的舅舅。”


    祁明夷微微張嘴,看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


    北麵的戰事一直僵持著,雙方都有勝負。朝廷大軍雖然人多,但是架不住傅如晦是早有準備,甚至是多年前就在準備,兵精糧足,他又對下麵縣城控製頗深,今天丟了這個城,明天又再奪迴來,如此反反複複已成家常便飯。如此三個月時光很快過去,雍州的戰事,一直還是沒有形勢明朗,慕容沅的一百天禁足倒是放行了。


    而她見到的第一個非泛秀宮人,竟是姬暮年。


    “見過公主殿下。”今日他穿得十分素淨,一襲幾近白色的淺淡蓮紫色長袍,腰束白玉帶,此時正值盛夏,這身打扮帶著消暑一般的幽幽涼氣,讓人瞧了神清氣爽,“下官奉皇上之命而來,為公主殿下請平安脈。”


    慕容沅說不出有哪一點怪異,但也沒有拒絕。


    姬暮年很快診完了脈,迴道:“公主殿□子安泰。”頓了頓,“之前下官在宮外曾經遇刺,偏生不巧,那逃脫的刺客劍鞘上麵,又有東羌的紋飾。”


    他不說,慕容沅倒是一下子沒有想起這個茬兒,畢竟宇文極走了好幾個月,自己也被禁足了這麽長時間,此刻聽他提起,不由皺眉,“你想說什麽?”


    姬暮年聲音平緩,“下官想說,這件事其中有些蹊蹺,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故意陷害東羌大皇子。”看著小公主微微驚訝的眼神,緩緩說道:“雖然下官和東羌大皇子有些齟齬,但是還談不上有仇。退一萬步說,就算東羌大皇子懷疑下官對他下毒,要報仇,也沒有殺人還要帶出幌子來的。”


    聽他這麽說,慕容沅的臉色漸漸緩和下去,頷首道:“你能這麽想最好了。”


    姬暮年微笑道:“公主殿下沒有誤會就好。”


    慕容沅蹙了蹙眉,疑惑道:“不過說起來,是誰這麽壞呢?又害了你,又給阿蘭若潑汙水。”後之後覺的問道:“你傷得不重吧?現在還有沒有事?”


    姬暮年微微一笑,“下官已經好了,多謝公主殿下關懷。”不願意談話中止,看向案頭上的一本醫例,“公主殿下把太醫院的案例都借出來了?”


    “是呀,得看看實例才行。”慕容沅聽他一問,倒是想起來,“對了。”拿起那本醫例翻了翻,指道:“你瞧瞧,為何這個方子不讓用川穹?川穹不是活血化瘀、行氣止痛的嗎?”


    姬暮年接了醫例看了看,先看病曆,再看下附處方,仔細研究了一下,“公主殿下你看這個病例,病人是因為牙疼引起的紅腫疼痛,接著過了幾天,就變成頭痛,這和平常的淤血聚集不同……”


    慕容沅伸了腦袋過去,聽他說,不停點頭。


    兩個人你問我答、你辯我證,時間過得飛快,一上午很快過去,慕容沅還是覺得意猶未盡,笑道:“你比那些老太醫說的清楚明白,我聽了不糊塗,迴頭再有疑惑,還是叫人來請你問一問。”


    姬暮年眸光一閃,淡笑道:“下官靜候公主殿下旨意。”


    如此一來,姬暮年便隔三差五的過來,以老師的身份為慕容沅講解中醫案例,兩人漸漸走得很近。玉貴妃瞧在眼裏自有一番思量,但卻沒有去問女兒,而是去找了皇帝問道:“姬暮年是不是在皇上這邊打過招唿?”


    ☆、67意外(中)


    武帝倒是沒有否認,頷首道:“是。”


    玉貴妃在長榻上麵坐了,淡聲問道:“皇上的意思,是想把姬暮年尚給阿沅?”


    “你不喜歡麽?”武帝問道:“姬暮年出自琅琊姬氏,人物風流、性子沉穩,而且朕瞧著,阿沅對他還挺有好感的。再說朕也沒有答應什麽,隻是給了姬暮年一個機會,讓他可以接觸到阿沅,至於阿沅要不要這個駙馬,還得看她自己的心意。”


    玉貴妃嘴角微翹,直言不諱問道:“皇上是想讓承煜死心塌地效忠靖惠太子?還是怕將來……,我們母子幾個沒有新帝的照拂,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武帝眉頭微皺,但是也沒有拐彎抹角,“都有。”


    玉貴妃掠了掠鬢角碎發,轉過頭,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悠悠道:“宇文極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待阿沅尚有幾分真心,否則就不會直巴巴的不會拐彎兒了。而姬暮年,此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看起來風雅高潔,實則滿肚子的權利算計,他想娶阿沅……”話未說完,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武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頭道:“無雙,朕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看到問題,和女人的心思又有不同。


    “姬暮年沒有你說的那麽糟糕,男人麽,誰不喜歡功成名就、大權在握?若是沒有一點上進心,那還叫男人嗎?爭名逐利原是男人一生的事業,姬暮年想要鞏固姬家的勢力,鞏固太子的勢力,也是在情理之中。”


    “正是因為姬暮年對阿沅有所求,才會一生一世供奉著她,而不會輕慢,隻要他本人是個出色的人物,又有何不可?比起虛無縹緲的感情,腳踏實地捆綁的利益關係,反而要更牢固一些。”


    “況且阿沅是皇室公主,朕在一日,就看護她一日,朕不在了,還有太子和承煜照拂妹妹,誰又敢對她不敬?你就別再擔心了。”


    玉貴妃也是皇室公主出身,權貴聯姻的道理當然明白,但卻悠悠一笑,“本朝駙馬不任官職,姬暮年可願意接受這項條件?哼,隻怕是……,到時候想讓阿沅求情吧。他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盤,不過嘛,也要看阿沅有沒有看上他了。”


    隻要他有那個本事把女兒哄得開心了,自己就成全他,駙馬麽,原本就是該圍在公主身前的裙下之臣!若不好了,殺了再另外換一個更好的便是。


    ******


    姬暮年打了一個噴嚏,歉意道:“下官失儀了。”


    慕容沅從骨子裏就和母親不一樣,沒有那種從嬰兒時代就養尊處優,天生金枝玉葉的矜貴和驕傲,不以為意道:“沒事,誰還不打個噴嚏呢。”放下手中的醫例,“咱們總是這樣紙上談兵,還是不行,得找些實例試一試才有效。”


    因而抓了生病的宮人們做病人,自己上陣診脈,開藥方,抓藥,不惜紆尊降貴的當起了太醫。倒是嚇得一幹宮人們,戰戰兢兢,還要吃了以後,沒有出現什麽上吐下瀉的症狀,日子或長或短,終歸都還是慢慢好了。


    慕容沅喜不自禁,整天都叫人稟報誰頭疼腦熱,還抓來給自己一試。


    那些宮人們便開始有心了,沒病的也喊著頭疼,沒病的晚上淋點冷水也要弄個感冒出來,然後一吃了公主的藥,個個如得仙丹一般兩三天就好了。


    “最近怎地這麽多人生病?”慕容沅納罕道。


    姬暮年看著她,那清亮的眸子浮起淡淡迷惑,不由失笑,“許是公主殿下開的藥特別好吃,人人都想嚐一下吧。”


    慕容沅見他笑容意味深長,略想了想,轉瞬明白過來,不由惱道:“原來都是在哄我不成?!”


    姬暮年覺得她學醫十分認真,治病也認真,一片赤子之心十分可愛,安撫道:“公主殿下不必灰心,你開的藥方下官都看過,雖然有些生澀,但都是按照藥理來的,並無不妥。隻是奴才們稍微誇張了一些。”又道:“隻要能治夠好病,就是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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